APP下载

“生殖座架”: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本质的现象学解读

2021-11-25吴梓源

哲学评论 2021年1期
关键词:海德格尔生殖人工

吴梓源

一、引言

自1978年,一个名叫路易斯·乔伊·布朗的女婴出生的那一刻起,体外授精、试管婴儿、代孕、基因编辑等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已经帮助人类生产了数以百万计的健康婴儿。最初技术只是适用于已婚的、无子女的异性不孕夫妇。[1]See Janice Raymond, Women as Wombs: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 Battle Over Women’s Freedom,(San Francisco: Harper, 1993)p.3.而如今,技术市场已明显扩大、技术类型也呈现多样化,包括那些并不受不孕不育影响的群体也要诉诸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来实现生殖的目的,如由于身体健康或者职业压力而不想怀孕的妇女、有遗传缺陷的育龄夫妇以及同性伴侣、单身不婚男女等。在我国,随着二胎生育政策的放开,出现了大量想要生育更多子女的夫妇,他们都试图使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通过体外授精、妊娠代孕等手段来生育与自己有基因关系的孩子。

技术用户群体的多样化同时也促进了技术的多元化发展。然而,技术在发展过程中引发的一系列道德、伦理和法律问题也导致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盲目的推动技术者与无助的反抗技术者比比皆是。支持技术发展的一方认为其不仅给不孕夫妇带来了福音,同时通过增加女性对生育选择的控制提高了女性的自主性,有利于保护其生育自主权。反对的一方则认为它的出现打破了自然生育的繁衍规律,使得传统与两性行为紧密结合的生育方式通过技术手段割裂开来,有违自然规律和伦理纲常甚至会侵犯人的尊严。激进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还强烈批评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会促进父权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复辟。[2]激进女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认为包括妊娠代孕在内的ART技术的扩大和多样化将焦点从为妇女的健康服务转移到“使妇女的身体纳入技术化生殖系统”。声称对生殖技术的吸引力掩盖了影响或者导致女性不孕的社会风险因素,比如营养不良、医疗保健不良、性传播疾病以及为了在一个男性有序的社会中取得事业成功而推迟分娩。体外授精是一种创可贴,但不解决任何这些性别不平等和社会压力。相反,它“将社会问题的负担置于妇女的身体上”并使许多妇女更容易不批判性地考虑社会主流的规范和价值观,从而复制着父权制规范。See Karey Harwood, The Infertility Treadmill:Feminist Ethics, Personal Choice and the Use of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7)p.26.当然其他学者也从不同的视角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然若对这些思考加以深入剖析,其依然没有超出一阶观察的理论窠臼。对于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本质应该为何,实质上现有的考察大多出现了“稻草人现象”。[1]吴梓源、游钟豪:《AI侵权的理论逻辑与解决路径——基于对“技术中立”的廓清》,《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66页。而对这一问题的解答,现象学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分析工具。

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本质的各方争议中,大家所关注的技术“现象”都并非是现象学意义上的“现象”。在人某种意义上屈服于技术的时代,作为技术本质的“现象”并不显著,人们实质上形成了一种海德格尔称之为流俗的技术观念:即把技术视为一种工具或者仅仅是人的行为。[2]《吴国盛教授详解海德格尔对技术时代的本质之思》,https://www.sohu.com/a/122019751_252534,最后访问日期为:2019年9月20日。由于共同秉承这种工具论和人类学的技术观,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表面上看似对立的双方他们始终说的是一回事,这里所指的并不是说双方都持有相同的观点,而是说他们对各自的立场和所持的观念完全缺乏反思。[3]参见吴国盛:《海德格尔的技术之思》,《求是学刊》2004年第6期,第34页。为了超越技术的本体实在层面探究技术的本质并为了日后更好地引导技术的发展方向,本节从海德格尔现象学入手,提出“生殖座架”的概念,并借此展示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现象学意义及其应用。生殖座架使得生殖系统尤其是女性生殖资源的医学碎片化与持续的医学优化,它不同于更传统的客观化和工具化过程,女性也不仅仅被认为是自主的或者被动的对象,而是作为医疗服务上可利用的、可交换的、可持存的资源存在。随着技术的不断更新,以“生殖座架”为核心的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正日益推动着一个“无母时代”的到来。

二、“生殖座架”: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本质的海德格尔式解读

海德格尔使用普通的德语单词座架“Gestell”[4]后来由William Lovitt翻译成Enframing,最近又分别由Andrew Mitchell和Theodor Kisiel翻译成“positionality”和“synthetic compositioning”。来描述技术时代的本质。他认为,座架“不是技术性的”,而是一种揭示事物存在的、可控的、有序的、有效的方式。这是一种旨在将所有事物和关系减少到等待优化的资源上的普遍态度。[1]Robyn Ferrell, Copula, Sexual Technologies, Reproductive Powers,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6)p.156.它将所有有意义的差异和区分层次的价值体系都放在同一水平上,人、物的丰富性、多面性缩减为功能性的存在。根据这一技术世界观,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被还原为有待纳入技术系统的可替代的原材料。[2]Dana S. Belu, Heidegger,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 The Motherless Age, (Cham: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2017)p.8.现代技术展现出一种物质化、齐一化、功能化的特质。因此,技术的本质与实现其具体用途的设备无关。它是指一种预先反思的态度,这种态度超越了现代性的主客体二元论,并把世界描绘成一堆可替代的原材料,引入了一个后现代时代。正如海德格尔在《乡间路上的谈话》中强调的那样,“最普遍的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显然只是人与物之间关系的历史变化”。[3][德]马丁·海德格尔:《乡间路上的谈话》,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135页。主客体不再仅仅是孤立的一个方面与另一方面,而是将一切解释为可用的和可替代的资源。

海德格尔在他的著述中鲜有对生殖技术的讨论,只是在1954年发表的“Overcoming Metaphysics”一文中,他作了以下评论:由于人类是最重要的原材料,我们可以想象,有朝一日,在现代化学研究的基础上,人类将建造人工繁殖的工厂,人工授精已经打开了根据计划和需要指导雄性和雌性生物繁殖的可能性。[4]Martin Heidegger, “Overcoming Metaphysics” , Martin Heidegger(ed.), In The End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3)p.106.在本节中,笔者立基于海德格尔对技术本质的思考,大胆提出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本质的概念“生殖座架”,即其是将两性生殖系统尤其是妇女的生殖资源作为可替代的、一次性的和自我客体化的目标,进行技术性和非技术性生殖实践的组合,旨在展现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现象学维度及其对女性生殖能力提出的挑战。

以体外授精为例,作为一种能有效地将性与生殖相分离的技术,它是一个高度系统化的过程。它从卵巢中提取卵细胞,并将其放置在一个培养皿中,由选定的精子授精。在卵子提取之前,妇女需接受荷尔蒙注射以增加在每个月经周期中“成熟”的毛囊数量,这些药物可使医生一次收集多个卵子并使之授精,从而增加怀孕的机会。血液检查和超声波被用来监测毛囊的生长,当滤泡“成熟”时,注射排卵诱发剂(HCG)以诱发排卵。大约一天后,将一根细针通过阴道壁经超声引导进入毛囊插入成熟的滤泡中,抽吸卵母细胞,收集卵细胞。通常情况下会取出多个卵以求卵子在培养皿中成功授精并植入子宫。[1]See Karey Harwood, The Infertility Treadmill:Feminist Ethics, Personal Choice and the Use of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7)p.12.超排卵的生育治疗对胚胎重新植入“超排卵”子宫的能力产生不利影响,可能诱导卵巢和子宫周期的不同步。[2]See S. Thatcher, A. DeCherney, “Pregnancy-Inducing Technologies: Biological and Medical Implications” , Judith Rodin and Aila Collins(ed.), Women and New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Medical, Psychosocial, Legal and Ethical Dilemmas,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1991)p.34.为了避免这种不同步,医生开始试验在未超排卵的年轻子宫中植入,因此,这种生殖过程的分裂需要一个或多个妇女参与进来。[3]See Geoffrey Sher, Virginia Davies and Jean Stoes, In Vitro Fertilization: The ART of Making Babies, (New York: Facts on File, 1995)p.165.一些妇女被要求提供子宫,以提高体外授精的成功率,而另一些妇女则被要求捐献卵子。从本质上看,体外授精把女性建立为可移动的生殖器官的集合。生殖座架将在传统上被认为是一个整体的女性身体分解成一组离散的和可移动的生殖部分:卵、卵巢、毛囊、输卵管、子宫等。这些部分被一系列分解的区别于传统自然生殖的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方法所管理,她们随时待命,等待进一步的“订购”或“优化”。

另外,无论是商业性还是利他性代孕,其本质都是生殖座架,即将卵子和子宫降格为可替代的资源和原材料或者是等待优化的长期储备,人类生殖仅仅被归结为一种生产过程,破坏了妇女的主体性和德性。在被严格监管的代孕过程中,代母被有效地教导与胎儿相分离,在主观上打破自己和胎儿之间存在的联系,她被告知永远不能把自己看作母亲,她被教导拒绝母性情感。把自己从母亲的身份中分离出来,把自己看成一个容器。然而,这个物化的身体比一个容器更抽象,因为容器可能被视为一件事物的合适位置,有学者曾提出其是“一个拥抱事物并赋予事物存在的模型”,[1]Dana S. Belu, Heidegger,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and The Motherless Age, (Cham: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2017)p.46.而指向代孕的“空闲空间”时刻提醒着代孕者对于胎儿来说是多余的。根据印度一位医生的说法,诊所确保代孕者在代孕的孩子身上“没有感觉”。代孕者被教导将自己视为一种资源,接受诊所的命令。[2]Sheela Saravanan, Transnational Surrogacy and Objectification of Gestational Mothers, 45(16)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2010)p.26.激进的女权主义者珍妮丝·雷蒙德(Janice Raymond)将代孕的替代性描述为:“她只贡献了环境,以可转让的方式购买……作为储备,她被留作繁殖之用。”一旦代孕者开始把自己视为一种资源,她就将自己纳入一个自我客体化的行为过程,在这种行为中,她很容易把自己抽象地看作是可替代的“空的空间”或“空的容器”。因此,她不仅仅是被他人利用,也参与了自我规训和自我客体化的过程。当她们在心理上与成长在她们体内的胎儿分离,就能够将胎儿仅仅视为一个物体,一个暂时“在我体内”的“非我”。

为了更清楚了解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过程,更详细地研究被分解的生殖资源,我们需要了解包含于海德格尔技术本质理论中另一个重要概念,即“持存物”。在“das gestell”中,海德格尔将资源或“持存物”描述如下:医疗机器生产的产品,一件一件地,放在可订购产品(Bestellbaren)的长期储备中。产品是持存的……持存物(Bestandstck)与零件不同,这个部分与整体上的其他部分共享。它参与整体,属于整体。另一方面,这个部分与整体是分开的,并且作为一个部分与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产品是为可订购性而服务的。此外,他还强调了持存物的可互换性,它们的可存储特征要求这种一致性。同样,这些产品彼此之间也处于极端的竞争中,通过这种方式,它们提高并确保了自己的可存储特性。持存物的均匀性(Versttatet)保证了所有物品都可以在现场互换,一个可由另一个替换。

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过程中,作为持存物的每个女人在一个医疗网络中都可以与其他女人互换,而不需要某个单独的人来完成。如果植入成功,则开始对妊娠进行系统的医学监测。如果植入失败,那么就会被医生抛弃。无论是被监测还是被抛弃,女性生殖资源都被当作未来科学、技术和经济“连锁路径”上“订购”的储备。在这个医疗披露的过程中,女性生殖资源出现了两步碎片化过程。首先作为理性主体的女性被“减少”为存在问题的子宫,其次进一步“减少”为待评估和优化的可替换的生殖资源的集合。在这一过程中,女性被当作一种可用的医疗资源、一种可替代的实体和一种为进一步研究的手段而存在。在提倡功利主义目标的推进下女性的失望不必考虑在内,[1]See Martha C. Nussbaum, “Objectification” , 24(4)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Autumn 1995)p.258.她的主观性也被忽视了。

海德格尔在Off the Beaten Track中曾提到由于技术的进步以及技术意志的设定,地球上的一切事物,包括人自身也不例外,都不可阻挡地成为原材料、成为单纯的物质,成为等待利用或者被贯彻的生产资料,成为技术意义上的某种东西。进一步说,人通过订造使得“人变成被用于高级目标的人的材料。”[2]参见[德]马丁·海德格尔:《乡间路上的谈话》,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303页。在“Overcoming Metaphysics”中,海德格尔也提到人是最重要的原料。由此可以推断出,随着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发展,有可能出现生产人类的工厂。实际上,库恩(Kuhn)的研究已经展示了这样一种可能性:运用现代科学技术有计划地按照需求来操纵生产出男人和女人,与之相对应的技术层面的展现就是实行人工授精进行辅助生殖。在此,人们并不规避旧时在两性关系上的羞涩和强调差别,因为人仅仅作为无差别的、齐一的物质。人们乐观地惊叹于技术为我们创造的诸多可能性的同时并未考虑到技术对人的主体性的进攻,潘多拉宝盒即将开启,危机即将或者可能已经来临,只是人们还贪恋于技术带来的欢愉没有注意到罢了。[3]参见宋祖良:《“哲学的终结”——海德格尔晚期思想的大旨》,《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4期,第41—54页。

三、“生殖座架”的补充: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工具化理论分析

在技术批判的过程中,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领军人物的芬伯格为海德格尔的座架理论提供了必要的反思,他认为这是一种本质主义理论,其将技术降低到功能维度,是一种脱离社会背景将技术视为功能性事物的简化理解,基于此芬伯格提出了两级工具化理论。他认为应当从两个层面来理解技术的本质,其中一个方面是解释技术客体和主体功能的构成,芬伯格称之为“初级工具化”(Primary Instrumentalization),另一个方面集中关注在实际网络装置中技术客体和主体的实现,芬伯格称之为“进级工具化”(Secondary Instrumentalization)。[1]See Andrew Feenberg, “Impure Reason” in Questioning Technology, (New York:Routledge,1999)p.203.他试图通过突出进级工具化与初级工具化,或者说新技术的社会整合与其功能之间的联系,努力避免对技术整体的简化理解。用“工具化理论”承接座架进一步分析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有助于批判性地阐明女性的“功能减退”和可替代性,也有助于我们了解女性及其子宫、卵子的资源地位是如何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社会化中被强调的。

初级工具化又可以称为功能化,它与经典科技哲学对现代技术的观点基本一致,同时也符合对技术一般意义的概念,海德格尔与哈贝马斯关于技术的反思研究工作就是在这个层次上进行的。[2]参见张成岗:《技术与现代性研究:技术哲学发展的“相互建构论”诠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4页。在Impure Reason中芬伯格提出初级工具化由技术实践的四个具体化的因素构成,即去语境化、还原论、自主化及定位化。[3]See Andrew Feenberg, “Impure Reason” in Questioning Technology, (New York:Routledge, 1999)p.203.前两者大致上与海德格尔的“座架”概念相对应,因此利用初级工具化理论与海德格尔座架理论来分析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与女性生殖资源地位所得出的结论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重合的。

“去语境化”[1]去语境化:为了将自然客体建构为技术客体并整合至技术理论系统之中,必须使它们呈现某种“世界的疏离化”,即人为地将其从产生它的语境中脱离出来,被隔离的客体通过去语境化而将自身展示为人类行为系统中的技术框架和潜力。详情参见郭贵春、赵乐静:《我们如何谈论技术的本质》,《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4年第2期,第47页。使得事物与环境相分离并纳入技术系统,物体的隔离使其暴露在功利主义的评估中。因此,一旦卵子从子宫中分离出来,它就会显示出包含技术模式、人类动作系统中的潜能。这意味着它们可以用于授精、冷冻,或者作为胚胎储存起来,以备将来的植入或实验。无论是立即授精和植入,还是冷冻保存,卵子的去语境化都会显示出女性和卵作为储备,被分割成一系列可互换的持存资源。去语境化与第二步即还原论[2]还原论:由“世界的疏离化”而获得的简化的、去除技术上的无用性而还原为可在技术理论体系中被使用的过程。这些性质对技术主体而言是基本的,并对达成技术计划至关重要。因而,可称其为“基本性质”。另一方面,“次要性质”则指包括影响技术发展潜力的更广泛社会、美学及道德方面。例如,当树干被还原到基本性质“圆形”而变成轮子时,便丧失了其作为栖息地、树荫及植物生长等方面的次要属性。详情参见郭贵春、赵乐静:《我们如何谈论技术的本质》,《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4年第2期,第47页。相结合。自然物体被还原为它的主要品质,如“大小、重量和形状”或其他任何关于“提供功能的物体”的事物。在卵子方面,医生寻求含有合适染色体的高质量的卵,这些卵足够年轻且有足够的弹性,能够与精子结合。[3]《In Vitro Fertilization (IVF)》,www.sharedjourney.com,最后访问日期为:2019年9月29日。卵子被简化为这些主要品质,因为这些品质似乎最有利于技术生产:即胚胎发育、生长和植入。[4]Andrew Feenberg, “Impure Reason” in Questioning Technology, (New York: Routledge,1999)p.204.自主化[5]自主化:技术行动主体尽可能地与其行动所指向的客体相脱离。详情参见郭贵春、赵乐静:《我们如何谈论技术的本质》,《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4年第2期,第48页。表现出来的是技术主体施之于客体的作用远大于客体或世界对其的反作用,在某种意义上,技术行动“自主化”了主体。当医务人员在体外授精周期失败后未能照顾到女性的精神痛苦和感受时,体外授精的自主化是显而易见的,为了消除患者的痛苦对进一步科学实践的影响,医疗行业通常与患者签订医疗协议以促进其与患者的行政或纯粹功能性关系,就此获得一种免受其行为后果影响的豁免权,并使女人成为一种可替代的医疗资源。基于对初级工具化理论的分析,从功能角度上看,女性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实施过程中被减退为最纯粹的生殖功能,生殖资源作为可分解的、可替换的持存物而存在,这一结论与生殖座架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

初级工具化理论赋予了人们讨论技术关系的基本框架,海德格尔、哈贝马斯所主张的技术本质主义大多都是在初级工具化的基础上展开讨论的。除了初级工具化,所有的技术生产也涉及芬伯格所说的进级工具化,它弥补初级工具化过程中所缺失的具体性,客观上使得利益、价值等因素在技术现实化过程中发挥作用成为可能,社会利益和价值赋予技术新的含义,引导其发展并确保社会与技术的一致。

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场域中,进级工具化是指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商业化和社会化。这意味着,作为技术对象的卵子或者说受精卵必须被植入子宫,妇女也必须被纳入医疗协议和社会网络中。进级工具化使得孤立的、去语境化的客体与具体的环境再嵌入。在这种“征召”与嵌入的过程中,女性资源地位不断地被塑造和强化。现阶段人们广泛运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但是技术实施成功的时候,它的意义却被忽视了。换言之,医疗机构和女性都在尽一切努力通过这种侵入性医疗技术来框架怀孕,将其与自然孕育的方式相等同,就好像这个技术过程对妇女没有影响一样。这种看法是荒谬的,因为即使是注射次数少、周期短的轻微的体外授精也依赖于急性药物化的受孕,[1]D.Payne, S.Goedeke, S. Balfour and G. Gudex, “Perspectives of Mild Cycle IVF: A Qualitative Study”, 27(1)Human Reproduction(2012), pp.167—172.它与“自然母亲”的含义是有本质区别的,援引对“自然母亲”有破坏作用效果的技术精确压制“自然母亲”效果,表达了凯莉·奥利弗(Kelly Oliver)所说的“自然母亲效应”,即抹去自然母亲的形象,以便将其神化为力量和起源。[2]Kelly Oliver, Technologies of Life and Death: From Cloning to Capital Punishment,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13)p.57.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运用使得自然生殖与人工生殖的界限日益模糊,它以隐蔽的微观渠道抵达用户的身体,俨然成为米歇尔·福柯意义上的一种承载权力的知识形态,这种技术权力是匿名的、无主体的,是“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1][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3版,第227页。人们在创造技术和崇尚理性的同时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理性的“奴隶”。看似越来越文明,事实上并非如此,愈益高超的权力技术学将权力包装得让大众更容易接受,而在这种看似温和的变革中,伴随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规训。[2]吴梓源、游钟豪:《AI侵权的理论逻辑与解决路径——基于对“技术中立”的廓清》,《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67页。然而,“这一机制的反讽之处就在于:它让我们相信它是与我们的‘解放’密切相关的”。[3]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认知的意志》,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32页。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在致力于生物技术突破的同时,干预着我们生理和心理的运作方式,并通过“合理”的设计改变着人类的生命和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将自身的生殖器官纳入技术系统之中并与其融为一体,将自身视为在技术系统的一环,其生命越来越缺乏主体性和根源性。

当然在某种情况下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使用者不一定是不孕的,他们也不一定想通过技术制造自己的遗传后代。例如,为了测试男性伴侣的生育能力而利用健康女性卵子而进行的体外授精。越来越多地使用体外授精来治疗和诊断男性生理疾病,意味着健康的女性会暴露在反复服用激素、药物和手术的危险之下。这个例子揭示了生殖的另一个内涵:即女性生殖体的功能作为服务于男性利益的能力。它展现了在体外授精中的父权偏见,也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社会化是如何强调女性及其卵子资源地位的。其实,在古代女性就被作为男性垄断的性资源而存在,在相当一段历史时间内,女人是财产,男人迎娶并养活她们就是为了生子。在古代民主政治文明发达的雅典受尊敬的女人也只被认为是精子接收器,索福克勒斯称之为“可播种的土地”,希腊诗人埃斯库罗斯在他的作品《复仇女神》中说得很直白:她虽被称为妈妈,却不是孩子的母亲,只不过是新播撒的胚胎的看护,男人——女人身上之人——是养育者。[4][美]埃里克·伯科威茨:《性审判史:一部人类文明史》,王一多、朱洪涛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第47页。由此可见,古代女子身上挂满了男权社会烙印的痕迹。

到了19世纪末开始,随着女权运动民主革命的不断实践和开展,女人从男人的附庸逐渐登上历史的舞台。20世纪70年代起,美国最高法院通过解释平等条款来打击除种族差异以外的不平等,特别是性别不平等。伴随着妇女地位的提高,她们向往自由平等,主张自己的权利。但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发展使得很多曾经是自然和偶然触发的问题现在成为人类的选择,比如体外授精使胚胎植入前的性别选择成为可能,从而导致在一些父权主义盛行的国家,植入前性别选择连同羊膜穿刺术被用来预防或终止女性胚胎和胎儿。这就导致激进女性主义强烈批评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会促进父权主义的复辟。多萝西·E.罗伯茨(Dorothy E. Roberts)说,高科技的生殖程序“帮助已婚男性产生遗传后代,而不是给予女性更大的生殖自由……他们解决男性对确定亲子关系的焦虑;通过将卵子和子宫外的精子结合起来,他们允许男性历史上第一次,要绝对确定他们是未来孩子的遗传之父”。[1]See Dorothy E.Roberts, Killing the Black Body: Race, Reproduction and the Meaning of Liberty, (New York: Vintage, 1997)p.248.也有学者提出所有生殖技术的最终目标是将妇女转变为“由人工技术控制的从怀孕到出生的母亲机器和生命孵化器”。[2]See Helen E. Longino’s, “Knowledge, Bodies, and Values: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ir Scientific Context” , A. Feenberg and A. Hannay(ed.), Technology & The politics of Knowledg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5)pp.198—204.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为跨人本主义的未来打开了可能性,这种未来越来越不需要和女性的紧密连接,而是一个由“机器”抚养孩子的“无母时代”。

四、“无母概念”: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未来走向

“无母概念”(Motherless conception),从科学上讲又称“ectogenesis”,即体外发育或者人工培育,是1924年J.B.S.霍尔丹(J.B.S.Haldane)通过外胚胎学创造的概念。[3]《Artificial wombs: The coming era of motherless births?》 , https://www.geneticliteracyproject.org/2015/06/12/artificial-wombs-the-coming-era-of-motherless-births,最后访问日期为:2019年10月10日。作为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科学普及者,他让人们思考和谈论科学技术对社会、文化的影响,并毫不避讳地发明新词来达到这个目的。霍尔丹将“ectogenesis”描述为从授精到出生在人工环境中发生的妊娠,他预测到2074年,这将占人类出生的70%以上。[1]Maxime J-M Coles, Motherless births through the artificial womb? (AMHE NEWSLETTER, 2018)p.242.你能否想象走进医院的婴儿室,里面没有挤满早产儿的恒温箱,取而代之的只有装着液体的袋子,婴儿被安全地放在里面。这看起来像是未来、科幻的,但这正是医学正在冒险步入的领域。

在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Daedalu)通过自己的发明努力将人类提升到神的水平。霍尔丹思考了他那个时代的这个问题,第一次广泛讨论避孕和人口控制,即优生学。他从社会的角度证明人工子宫可以替代通常的子宫,希望它能帮助不孕夫妇发育胎儿。[2]Maxime J-M Coles, Motherless births through the artificial womb? (AMHE NEWSLETTER, 2018)p.242.过去30年激发了人们对这一过程的兴趣。日本东京顺天堂大学的研究人员吉野幸男(Yoshinori Kuwabara)成功地在一台含有人工羊水的机器中维持山羊胎儿数周。[3]《Japanese pioneers raise kid in rubber womb》 , https://www.newscientist.com/article/mg13418180-400-japanese-pioneers-raise-kid-in-rubber-womb/,最后访问日期为:2019年10月20日。20年后,2017年费城儿童医院的研究人员艾伦·弗雷克(Alan Flake)团队开发了一种子宫外胎儿孵化系统,模拟胎盘提供氧气和营养。人造子宫传播了凯莉·奥利弗(Kelly Oliver)所说的“技术寓言”,它贬低了母亲的角色,并传播了人类战胜自然母亲力量的幻想,通过这种力量,人类在没有身体的情况下繁衍自己的后代,利用人造子宫克服自然和偶然。[4]Kelly Oliver, Technologies of Life and Death: From Cloning to Capital Punishment,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13)p.57.

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生殖不仅能够与活的遗传母亲相关联,就像在细胞质转移过程中一样,它也能导致无母婴儿的产生,之所以叫无母婴儿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在严格意义上讲并非是完全的人,而是“未出生的母亲”。在这一过程中,卵子是从流产胎儿的卵巢组织中采集的,用于诸如试管授精等生育治疗。通过用激素刺激组织,研究人员能够在接近成熟点的一半时间内形成初级和次级的卵囊。[1]Lisa Guenther, The Gift of the Other: Levinas and the Politics of Reproduction,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6)p.156.在这个储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隐藏在自然中的死胎卵巢组织中的潜在生殖能量是如何被解锁的,被解锁的能量又如何被转换,被转换的能量又如何被存储,被存储的能量又如何依次被分配,被分配的能量又如何重新转换。正如Lisa Guenther所指出的:所谓的“未出生的母亲”只不过是没有身体的身体组成部分,一个卵子捐赠者,而不是一个人。[2]Dana S. Belu, Heidegger,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 The Motherless Age, (Cham: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2017)p.37.实际上,根本没有“捐赠者”,也没有赠予的活动。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提取的过程,或海德格尔所谓的“掠夺”过程。“未出生母亲”的医学生产,重新定义了人类存在的意义,它引入了一种以细胞分裂为基础的可替代性。在这里,主客体关系消失了,卵子被提取并成为长期的储备资源,存活的卵巢组织仅仅是一个潜在的卵子,一个生殖能量的储藏室。

五、“生殖座架”背后动因:主体形而上学与主体性思维方式的膨胀

从“我思故我在”开始确定人的主体地位起,近代形而上学一直着眼于对主体性问题的探讨,即将意识和理性作为主体。从笛卡儿到黑格尔,人的主体性地位日益强化,并最终树立了人的主体性原则,人开始主动地站在自己的立场审视,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凝视[3]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法国学者米歇尔·福柯在其著作《疯癫与文明》《临床医学的诞生》和《规训与惩罚》中提出了“凝视”理论。“凝视”预示了一种权力关系,凝视者是身居高位的主体,被凝视者是弱势的客体。“凝视”与其背后的话语权和知识权力是分不开的,它不是单纯的“观看”,而是凝视者凭借权力关系施加于被凝视者的一种具体行为,这种权力的不平等暗示了极度不公的剥削与压制。除人自身以外的其他事物,把其他存在视为支配于主体权力意志下的相对客体,主客体被明确区分,任何世界关系转化为征服与被征服、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并开始出现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由此产生的后果是,人类将自我视为中心,凝视着一切成为一切存在的主人,其他存在成了被人类支配的东西。[1]吕逸新、徐文明:《论海德格尔的生态思想》,《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第22页。在现代,人的主体性地位已经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主体性思维的空前膨胀必然会导致人们对客体的自然属性漠不关心,结果便是肆无忌惮地毁坏自己的家园。

另一方面,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作为一种技术存在还遵循着刨根问底的谋算逻辑,即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寻找理由和根据,目的是通过对事物因果关系的认识,最终获得对客观事物绝对的统治和支配力量。就人工授精而言,若想成功地实现对受精卵的培养,就需要对受精卵发育的环境、过程了如指掌,即认识到整个生产过程,进而自然地支配和利用。实际上,人与存在的这种关系在古希腊形而上学追求根据和原因的传统中就能找到本原。在现代,伴随理性地位的确立,它上升为一种对一些事物无条件的统治和要求。另外,“数学因素”对现代技术的展现也起到了助力,“数学因素”[2]das Mathematische,希腊语为mathemata,M. Heidegger, What Is a Thing? W. B. Barton(trans.), Jr. and Vera Duetshc(ed.), Henry Regnery Company, 1967, p.68.自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笛卡儿将其定义为促逼其他东西成为客体的绝对主体,必须作为主体的“表象”被置于或提交到主体面前,世界成了表象化的“图像”。[3]参见张祥龙:《技术、道术与家——海德格尔批判现代技术本质的意义及局限》,《现代哲学》2016年第5期,第59页。这些客体表象必须是清楚明白的,可以通过数字、公式、方法、程序进行处理,并可以分离、合并、还原,在这种表象图像化的客体世界中,数学因素得以实现。相对于现代形而上学的表象对象化,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揭蔽或解蔽的方式更提升到一个层次,即展现为一种 “促逼”,其本质就是座架,它一方面是一种揭蔽的技艺,另一方面它是一种预先设计、去价值、去语境、去内在尺度的具有强制性的产出方式,人们按照规格摆置出架隔,并向这架隔中放置持存物。[4]张祥龙:《技术、道术与家——海德格尔批判现代技术本质的意义及局限》,《现代哲学》2016年第5期,第59页。

主体性地位确立的后果就是主体性思维的日益膨胀,由此引发的是掩藏于人的生物属性内的统治和征服欲望被激发出来,人开始尽一切可能成为统治者甚至是上帝。托马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就曾提到过“人造人”和“人造社会”的概念。[1]“‘大自然’,也就是上帝用以创造和治理世界的艺术,也像在许多其他事物上一样,被人的技艺所模仿,从而能够制造出人造的动物”。参见[英]霍布斯:《利维坦》,黎思复、黎廷弼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页。实际上,纵观历史发展进程,我们会发现现代的进程实际上就是人在一步步征服和统治世界的过程,人类为了获得某种绝对的地位而战斗,使其自身成为所有存在者的标准和尺度。人们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开始利用各种技术手段肆无忌惮地征服世界和统治世界,从外在自然到内在自然无一幸免。

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发展首先满足了人们逃避自然痛苦的欲望。在传统自然生殖中,女性怀胎分娩的过程伴随痛苦似乎是必然的。但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越来越能为女性逃避这种“天然”痛苦提供有效手段,有人主张可以用“人造子宫”替代通常的子宫,希望它能帮助不孕夫妇发育胎儿。[2]Maxime J-M Coles, Motherless births through the artificial womb? (AMHE NEWSLETTER , 2018)p.242.从本质上讲,生物技术的迅速发展正在实现人类的外生性。这种外生性的基础是在人造子宫和机器子宫等替代品的帮助下产生的外子宫概念,一旦卵子被降维到其主要功能,它们就会被植入一个机器子宫。从本体论的角度来看,外生性反映了生育过程中怀孕和妊娠的分裂,母婴之间的生物联系的切断,甚至是女性从妊娠和分娩过程中的全部消失,没有了妊娠、分娩,一切都由机器来完成,人自然也就不会有痛苦。

其次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可以提升人类道德的欲望,增强了人们追求不朽的愿望。现代基因技术已开始在分子水平上对人的生物构成进行人工干预,此前很多由自然地、随机地决定的事务正日益地进入人们操纵的范畴。从实践的角度看,对于人性(Human nature)的技术控制在实质上不过是我们在控制外在自然后延伸到内在自然(生殖)的范畴。技术的广泛应用已经慢慢地渗透到人的深层构造,甚至最终会彻底颠覆人的生活世界。[3]卢风:《人类增强与人权》,《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10页。基因工程技术的发展激发了部分哲学社会科学家再造人类的尼采式的梦想,德国著名哲学家斯罗德戴克也认为,人类或可通过基因技术来设计人类的特征与品性,实现人种培育及人种“选择”(Selection),从而彻底扭转和根除人类的野蛮状态。[1]甘绍平:《应用伦理学前沿问题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3页。另外基因操纵技术、生殖性克隆技术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还激发了一些人追求不朽的梦想,作为三种技术结合体的“克隆转忆人”便是多种设想中的一种,[2]建议研究“克隆转忆人”而追求不朽的学者认为,一个人的身份或同一性(所谓“我之为我之物”)是由他的连续记忆构成的,用克隆技术可不断复制一个人的肉身,用信息或人工智能技术可不断转移、保存一个人的记忆,这样,两种技术的综合运用即可使一个个体不朽。“在一个人死后,用克隆人技术复制出一个他的肉体,再用记忆移植技术将他的原有记忆转移到克隆体的大脑中,就能使他死而复活,而这样的过程不断重复进行,就意味着他的永生不死这样的人,就是“克隆转忆人”。参见韩东屏:《“克隆转忆人”与永生不死》,《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第18页。如果“克隆转忆人”的梦想成真,那么人已不再是人,而成了神!

用现代人工辅助生殖技术进行人类增强的诸多努力都源自人的主体性冲动。人扮演上帝的欲望在实践中展现的就是人征服自然的欲望。如果说排山倒海是人们统治外部自然的愿景,那么人类增强便是人类在支配内在自然。现代人之所以抑制不住征服自然的冲动,就因为他们因主体统治地位的确立开始扮演上帝,他们已经逐渐丧失对终极存在,即神的敬畏,已经失去了“天命”的意识。在他们看来,在人的理性的控制下人类技术的指数级发展将无限度地逼近对宇宙奥秘的完全把握,技术创新将无限度地扩展人类的自主和自由。然而,这是现代性的神话,也是现代性的迷信。[3]卢风:《人类增强与人权》,《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15页。

猜你喜欢

海德格尔生殖人工
人工3D脊髓能帮助瘫痪者重新行走?
针灸在辅助生殖促排方案中的应用探讨
“辅助生殖进医保”彰显的双重积极意义
浅析海德格尔的“存在”观念——以黄玉顺的三个方面批判为中心
浅谈“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人工“美颜”
未婚青年的生殖健康咨询经验总结
凡·高的鞋踩出一个罗生门
人工制冷
人工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