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寺彩绘蟠龙纹陶盘名称
2021-11-24贡乾坤
摘要:陶寺遗址的发现是二十世纪中国考古学史上的重大发现。目前,遗址不仅发现宫城城址,还发现了众多精美绝伦的艺术珍品。其中的四件陶寺彩绘陶盘,无疑是其中最为珍贵的艺术品。对于彩绘陶盘中的图案,发掘报告与众多学者都以“蟠龙纹陶盘”来称呼它。以往也有一些学者提出过不同的认识。文章首先从直观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观点,然后从以往发现的考古材料着手,正反相对比,进一步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之后再从彩绘陶盘的图案中,联想到可能的蛇类生物,然后以它的习性以及生存的气候环境条件出发,通过分析了解历史上陶寺地区的生态环境,与其现今生存环境作比较,最后我们认为,该生物在陶寺地区存在的极大可能性。从而更近一步佐证,陶寺彩绘陶盘不应以“蟠龙纹”陶盘来命名的结论。
关键词:蟠龙纹陶盘;龙纹;蛇纹;环蛇
陶寺遗址位于山西省襄汾县城东北的陶寺乡,距今年代约为4500年—3900年,它是陶寺文化中最重要的代表性遗址,是中原地区龙山文化遗址中规模最大的遗址之一,陶寺文化之名也是出自于此。陶寺遗址也是我国迄今在黄河流域所发现的最大的史前城址之一。从发现的宫殿建筑,宗教建筑以及和天文歷法有关的建筑来看,陶寺遗址很有可能是当时本区域乃至更大范围内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1978年发掘陶寺遗址以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当地文保部门已共揭露居址、墓葬7000多平方米,清理出不同时期的墓葬超过1300座,其中包括6座高等级的“王”的大墓,并且出土了大量文化遗物。2000年以后,在遗址范围内发现了陶寺文化时期的古城址。这无疑为探索中华文明的起源又指出了新的目标,指出了新的方向。
一、陶寺遗址出土的“龙盘”
陶寺文化墓葬中出土的泥质陶器大部分都使用彩绘和朱绘。彩绘和朱绘的陶器出土了160多件,均为烧成后绘制的陶器。朱绘陶器大都以黑色或灰褐色陶衣打底,彩绘图案有的用黑褐色陶衣为底,映衬出红白黑绿色的纹饰;有的陶器器表涂遍红色,并施以黄彩、绿彩白色;有的也用白色为底,在花纹空白处形成一些纹样,有云纹、几何形纹、条带纹、涡纹、龙纹、圆点纹、变形动物纹等纹饰。其中的陶寺遗址出土的陶盘,是随葬陶器中最为典型器物之一,尤其是在四件陶盘上绘有彩绘,《襄汾陶寺》报告称为“蟠龙纹”的图案。这几件精美的陶盘皆出土于同一类的大墓中。四件陶盘,除了一件因为扰动而原位置不明,其余三件,两件出土于右上方墓底,一件出土于右侧中部偏下,在它们周围皆有大口尊、木豆等等一类器物,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彩绘图案的陶盘,它们的放置则似乎并无规律可言,有的在右侧中部偏下,有的在右下方,有的在左侧中部,有的左下方等等。由此陶寺发掘报告得出“绘有‘蟠龙纹’图像者大抵有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四件彩绘陶盘分别处于陶寺遗址的M3016,M3072,M2001,M3073四座高规格大墓中。标本M3016:9中,盘中心是一红色圆点,然后在以陶衣作为底色的内壁上用红色彩绘绘出“蟠龙纹”,躯干用红色和底色相间来表示其身上的鳞状物,头部较小,此绘物无目。其中的头部嘴中,还描绘出吐出了可能是谷物或某种植物的图案。标本M3072:6陶胎为褐色,内壁以及盘心涂上黑色陶衣,陶盘内用红彩表现出“龙”的身躯并且成双股状,用黑色陶衣底色表现出“龙”身上瓦形状的似鳞状物,同样以黑陶衣底色表现出“龙”的圆目,且“龙头”与眼部都比较小,“龙头”部呈方形,可以清楚看见上下颚中的十数枚牙齿,舌头向外吐出后呈现出谷物一类的分叉形状,在“龙头”眼部上下有近乎对称的鳍或者鬣状物。尾部以及盘心的圆形彩绘已经磨蚀不清楚。标本M2001:74,陶胎同样呈现出灰褐色,器物表面呈现出深灰色,内壁施以黑陶衣并且磨光。用红白二色绘制主体图案,运用红彩表现“龙头”和躯干,白彩表现鳞状物,此“龙”头部无目,头上方似为一角状物,嘴中也突出蛇信与M3072:6很像,也是分叉成谷物一类的植物形状。同时与M3072:6相比较,从图案美观上,绘画技巧上略有进步或者更复杂一分,笔者猜想是否可能M2001:74比M3072:6时代上略晚?标本M3073:30,其物表面呈灰色,内壁施以黑色陶衣,磨光,内部用红白二彩绘制“蟠龙纹”图案,“龙尾”蟠卷至盘底中心,以红色彩绘绘制“龙头”以及躯干,然后用红色,黑色陶衣底色,白色和底色上绘红点及白点,并且以此四段为一组,共表现“龙”身上的似鳞片状物应有十多组。这件标本是陶寺遗址发掘中所绘“龙纹”蟠曲层数最多的,也是彩绘色彩最丰富的。但可惜的是,整体而言,图案大部分已经残损不清,从残存的图案中还是能见此物口中所吐得东西形状与M2001:74和M3072:6相似,都像分叉开的谷物一类的形状。陶寺发掘报告中指出,由于陶盘是烧制过后涂上彩绘的,彩绘极易脱落,因而推测可能并非是实用之物,或用于祭祀礼器一类。
二、陶寺“龙盘”的名称的疑问
陶寺遗址出土的四件精美的彩绘套盘,无疑是我国史前时期的极为难得的精品之作。然而,无论怎么看这四件彩绘陶盘上的纹饰,其实它们都与龙有一定的区别。从四件彩陶盘上可以看出他们的特性:盘成一团的蜷躯体、体长有节、长吻有齿、吻口张开、长舌外吐、舌的前部呈树枝状纹饰、有似鳞状物、有的颈部有鳍或鬣状物、有的有眼且圆眼无睛、尾部皆呈于盘心,头部在盘边等等,这些特征与我们在自然界中见到的蛇类,有着极大的相似。所以,笔者认为,陶寺遗址发掘报告中提到的“蟠龙纹”陶盘,应为“蛇纹”陶盘。里面图案描绘的不是“龙”类生物,而应是蛇类之属。
其实,龙与蛇最大的区别应在于龙有角状物,有足或爪,而蛇却没有。而陶寺遗址彩绘的蛇纹陶盘,上文的特征都与蛇极为相似,而与龙相似之处却寥寥可数。所以直观上看,陶寺遗址的彩绘陶盘确应为“蟠蛇纹陶盘”。至于,图案上的鳞片状物,笔者认为从自然界中看,图案上的鳞状物若是鳞片则太过于巨大,几乎是一片覆盖了一小段或是蜷曲体的一节,从目前自然界中的有鳞类的生物来看,是不合理的。相反,倒更像是蛇类身段上的花纹一类的纹饰,为求较为客观,故而说是鳞状物。
再者,从当前发掘的考古资料上看,龙与蛇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辽宁省阜新市查海遗址,进行第七次考古大发掘。发掘中,在聚落址的中心部位,清理出一条长约20米,用石块堆积成的“龙”形物。这是目前中国发现年代最早、形体最大的与龙相关的遗迹。这次发现为研究龙的起源与原始宗教崇拜,提供了宝贵的考古资料。查海遗址位于辽宁省西部的阜新县沙拉乡查海村的西南约2.5公里处的一台地上,面积约10000多平方米,文化内涵丰富,遗址时代距今8000年至7000年,是我国目前北方地区保存较为完整、时代最早的史前聚落遗址之一。“龙”形堆塑在查海遗址的聚落中心部位,紧靠房址的南侧。“龙”形堆塑的堆积石块呈红褐色、大小均等,来源于遗址中央的基岩脉上。龙的头、颈、身、鳞、尾、爪等摆放分明,这些石块从头到尾排列有序,其前身较为宽大,石块堆积较后部多,龙身前部下方的石块堆积像足,又似云雾,从龙的头、身到尾部,石块逐渐变少,龙尾部石块更加散乱。总体上可见,龙头向西南,众多红褐色石块如龙鳞片片排列,龙身呈现出弓形状,尾部渐变细上翘,朝向东北方。整体全长19.7米,宽度在1.8到2米间,大体与周旁的房址建筑方向一致。同时,在查海遗址房址中,还发现了两块表面有鳞形状纹饰的陶片,一块可能是尾部,另一块可能是身躯,其上有密密麻麻的鱗片状物,可能发掘人员,因遗址发现的石块堆塑龙而偏向于此也是含有龙纹的陶片。
另1987年8月,河南省濮阳市西水坡遗址发掘现场,在M45墓葬中,发掘出一具人骨架和东西两侧用蚌壳摆放堆塑的龙形图案和虎形图案,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学界也对此反响不一,发掘人员一致认为这次发现具有重大意义。在此之后,发掘人员又发现了第二组和第三组同样运用蚌壳堆塑摆放的动物图案。第二组蚌图堆塑的动物形象是龙、虎、鹿和蜘蛛等,其中龙头朝南,其背向北,而虎头向北,虎面向西,龙虎合为一体,鹿似伏卧虎背,最后的蜘蛛堆塑,位在龙头东面。第三组图案是摆放在一层灰土上的人与动物图案,图案中有人骑龙和骑虎,其中龙头向北,昂首长颈,背骑一人,两足跨于龙背,也是用蚌壳堆成。相较于第二组和第三组蚌壳堆塑的图案内容,第一组的龙形图案和虎形图案整齐的摆放在人骨两侧,动物形象一目了然。从蚌堆塑中,可以清楚的看清,龙首、龙角、龙躯、龙足、龙尾,和我们今天对于龙的形象是极其的相似和接近。西水坡遗址属仰韶文化的后岗类型,距今已6000余年,而此多组蚌壳摆塑至少也有6000年以上的历史了。
当然除了“龙”的准确相关的考古发现,“蛇”的考古发现也有许多。同是在辽宁阜新查海遗址的发掘中,还发现了一件被命名为“蛇衔蟾蜍”的陶罐,陶罐口型呈喇叭状,器表饰以斜线纹,下部有浮雕的对称动物造型,一侧为浮雕蟾蜍,另一侧为浮雕蛇衔蟾蜍,蛇的头部已残。陶罐上蟾蜍,四肢张开,呈现出惊恐逃跑状态,蛇张口咬住蟾蜍下肢。图案形象十分生动逼真。另就是上文提到的,辽宁查海房址中发现的,两块含有鳞形状纹饰的陶片,龙纹还是蛇形虽不好判断,但可见也必不相差很远。
1936年,良渚文化初露神秘的面纱,而当时就有蛇形纹陶片赫然于其中。新中国成立的近几十年来,良渚文化分布区域内就已发现不少的蛇纹陶片。1973年,江苏省吴县草鞋山M198中出土的陶鼎盖上就有蛇纹分布于其上。同时期,上海的金山亭林遗址采集到的陶片上,也发现了蛇纹装饰。1982到1983年,上海的青浦福泉山遗址的M65出土一件陶鼎,陶鼎器盖和腹部上装饰有蛇纹。M74出土两件装饰有鸟纹和蛇纹的贯耳壶。M101出土一件装饰有蛇纹和鸟纹的陶豆。之后的1989年,浙江省奉化名山后遗址出土两件蛇纹豆盘。到九十年代,浙江的余杭庙前木构窖藏H2中发现一件装饰有蛇纹和鸟纹的鱼篓形贯耳壶。九十年代末的浙江海盐龙潭巷良渚墓地,M28出土的双鼻残壶,在其颈部饰有蛇鸟纹。最早的施昕更先生发现的蛇纹陶片,呈蟠曲状,这不得不说与陶寺遗址发现的彩绘陶盘上的图案有异曲同工之处。
1991年,甘南藏族自治州博物馆收藏了一件蛇纹彩陶壶。该壶为泥质橙黄陶,颈部装饰有折线纹,腹部用红色黑边的彩绘来描绘卷曲的蛇纹,蛇纹其头部略尖而圆大,颈部稍细,身体卷曲,尾部细长,其造型生动,是史前艺术中的杰作。蛇纹彩陶壶属马家窑文化中的马厂类型,距今已四千多年。它在年代上,同陶寺遗址的彩绘陶盘非常的接近。
从这些的考古发现中不难看出,最迟在距今七八千年之际,龙与蛇的形象就已经为我们先民所区别开来了,其中尤其是辽宁查海的考古发现是最有力的证明,龙与蛇的形象同时并存在一处遗址中,这种现象不可忽视。所以在陶寺遗址大墓中出土的,彩绘陶盘上的动物图案,可以确信应是蛇或者蛇纹,而绝不是龙或蟠龙纹相关的纹饰。
三、陶寺遗址彩绘陶盘中的生灵
陶寺遗址出土的彩绘蟠蛇纹陶盘,尤其是大墓中出土的精美彩绘陶盘,而其背后必然是带有一定地位,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的。通过观察陶寺遗址蛇纹盘中四条蛇大体的外形,笔者联想到这种蛇是否是环蛇中的一种或多种。
环蛇是眼镜蛇科环蛇属剧毒毒蛇的统称,现有12种。目前常见于南亚的旷野地带。环蛇的鳞片光亮,花纹醒目。典型种类身上有白、黑色的条纹。它们大部分为夜行性动物。普通的环蛇产于巴基斯坦、印度和我国,它们体长一般能达到一米五以上,常活动于房屋四周,较少咬人,但一旦被咬,有半数的死亡几率。
通过与陶寺蛇盘的比较,笔者认为盘中图案最有可能为银环蛇或金环蛇。银环蛇又名白节蛇、白花蛇、银报应,身藏剧毒,是陆地四大毒蛇之一。银环蛇一般存在于平原、丘陵或山麓靠水处,在傍晚及夜间活动。常被发现于路旁、田野、菜园以及坟茔等地。目前分布于我国华中,华南一带多省份地区。也就是说,银环蛇一般活动在亚热带地区,即现在的长江流域一带或偏南地区。
从出土的考古资料以及历史文献中丰富的物候学和气象学的记载中,我国著名气候学家竺可桢先生对我国气候变迁进行了开创性的研究。他提出我国五千年来的气候变迁趋势。同时,参以考古发掘的遗址遗迹来加以考证。在距今六千多年前的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时期的遗址中,发现了獐子、竹鼠、貉等亚热带动物的骸骨;1997年,二里头遗址的孢粉样品分析的鉴定结果表明,在二里头文化初期,此地气候温暖湿润,且存在众多水生植物;河南安阳殷墟遗址中,也发现了獐子、竹鼠、大象、貘、水牛等热带或亚热带才有的动物遗骨。这些都说明了在距今五六千年到三千年的黄河流域,当时的气候远比现在高的多,基本相当于现在长江流域的温度或许还要高一些。同时,陶寺遗址发掘报告中的孢粉分析报告也指出,陶寺遗址当时的植被是暖温带落叶阔叶林,温度偏湿。工作人员也在遗址中发现了竹鼠、獐鹿以及现今仅生活在长江流域的扬子鳄的骨骸。这更加进一步说明了陶寺遗址当时的气候条件较现在好得多,适宜许多亚热带或者热带动物生存。同样,也是适宜环蛇类在这里生存的。
我们从陶寺遗址发掘报告中也可以看出陶寺遗址一带是平原、丘陵、山脉相结合的地区,同样也很符合银环蛇相关的环蛇类生存栖息的条件。
四、结语
从辽宁查海遗址的龙与蛇形的遗迹和遗物、河南濮阳西水坡墓葬的龙形蚌壳摆塑、浙江的良渚文化中的蛇形纹、西北地区的马厂类型的蛇纹彩陶等等中,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早在远古时代先民们就已经对龙与蛇两种不同的形象有了明显的认识并且清楚的区别开来了,而非我们当下自我认为的,远古先民们所表达的蛇就是龙的含义。所以,笔者认为,陶寺遗址出土的彩绘陶盘,应命名为“蟠蛇纹陶盘”,这样才是更加符合实际。
对于环蛇来说,无论是在生存条件上,还是习性上,四千多年前的陶寺地区,无疑是一个非常的适合它们在此栖息生存的场所。陶寺的先民们也一定是经常在林间,田埂,水边,路旁看到过它们。环蛇的毒性非常的剧烈,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一旦被环蛇咬伤后致死率极高,这也可能是先民们为何将它们的身形彩绘在陶盘中,对它们敬若神灵,并且作为崇高的祭礼之物的原因。最后,陶盘伴随着陶寺的“王者”长眠于地下。光阴流转,千百年过去,当年可能有更多的彩陶蟠蛇纹陶盘一同埋葬入土,而现在最终也只有四件残损的彩陶蟠蛇纹陶盘重现于世间,这应该说对于我们是非常惋惜的,但同样的我们也是幸运的,我们还能一睹四千年前,它们在先民们眼中的靓丽的光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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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国科学》1973年第2期。
作者简介
贡乾坤(1993—),男,汉族,研究生在读,江苏江阴人,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