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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批判理论视域下体育对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建构之道

2021-11-24房纹萱吉振峰黄美蓉

沈阳体育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社交文明身体

房纹萱,吉振峰,黄美蓉,施 鹏

(1.上海体育学院 体育教育训练学院,上海 200438;2.中国矿业大学 体育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3.徐州市第一中学,江苏 徐州 221000)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倡导健康文明生活方式,预防控制重大疾病,提升全民健康素养,推动全民健身和全民健康深度融合”[1]。2020年初,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简称“新冠疫情”)的爆发使我们的生活被迫走向一种非正常状态,促使人们重新关注和思考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习近平总书记考察新冠疫情时也强调要提倡文明健康、绿色环保的生活方式[2]。近年来我国对健康文明生活方式问题高度重视,其原因是因不合理膳食、身体活动不足、滥用烟草酒精等不良生活方式而引发的慢性病已成为威胁人民生命健康的主要因素[3]。要从根本上解决现代都市人的健康隐患,就必须从转变生活方式入手,因此研究健康文明生活方式要回归到其上位概念即生活方式,以此作为逻辑思考的起点。

我国生活方式研究的发端是于光远先生在1981年发表的《社会主义建设与生活方式、价值观和人的成长》。以2003年的“非典”疫情为分界线,国内研究可划分为两个时期。20世纪80、90年代,生活方式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学领域,王玉波、王雅林等学者出版了《生活方式论》等多部著作,为生活方式理论和范式的探索作出了重要贡献[4]。但彼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方兴未艾,难以为学术研究提供充足而鲜活的材料来源,因此这个时期的生活方式研究偏重宏观层面的理论探讨。2003年爆发的“非典”疫情引发了社会各界的重视,国家开始呼吁民众改变不良生活方式,培育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此后,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成为生活方式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研究深度和广度也得到提升。生活方式研究逐步进入微观的行为层面,如有研究明确指出国人存在体育锻炼不足、缺乏卫生安全措施地聚餐聚会等不健康不文明的饮食、休闲、交往方式[5]。近年来生活方式研究的主题更加丰富而具体,研究进路更加多样。陈洁瑜等以不同群体为对象,考察了健康促进生活方式与亚健康的相关性[6];社会学学者唐魁玉则重点关注网络时代5G等新技术的运用如何促进健康文明网络美好生活的建构[7];体育学者积极回应世界卫生组织1994年提出的“使体育成为健康生活方式的基石”的倡议,在“体育生活方式”这一研究领域产生了一系列丰硕成果[8]。学者们围绕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拓展出众多分支领域,但却忽视了对“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本体研究,健康文明生活的定义与内涵的界定理应成为研究的前提和基础,但目前尚没有明确的指向。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研究的迟滞也阻碍了相关体育研究的进展,体育生活方式属于健康文明生活方式已经成为学界的共识,然而鲜有学者论述体育应如何发挥其基石作用以促进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形成。研究陷入迟滞的原因,在于学者们虽然从不同学科视角切入,但都未从更加宏观的现代性视角考察引起不良生活方式的结构性成因,也未能从人的主体性角度进行存在方式层面的深入探讨,无法直指问题的核心。本研究基于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进行哲学省思,从整体性和根本性出发审视不良生活方式形成的源头,将人的存在置于现代性语境中,探析资本扩张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以及运动中的身体所蕴藏的巨大潜能,籍此来推进我国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理论建构与现实思考。

1 列斐伏尔与日常生活批判理论

列斐伏尔(1901—1991)是西方现代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是公认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之父”“现代法国辩证法之父”和城市社会学的重要奠基人。列氏完成的70多部专著与300余篇论文涉及哲学、社会学、语言学、政治学、地理学、身体理论、空间理论等诸多领域。1947年列斐伏尔发表《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概论),1962年才出版第二卷《日常生活社会学基础》,而第三卷《从现代性到现代主义》直到1981年才最终问世。列氏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是在对黑格尔、马克思、尼采3位大师思想进行吸收融合的基础上形成的,他将黑格尔的“扬弃”作为分析社会生活意识发展的逻辑框架,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作为批判工业社会组织与国家拜物教的工具,将尼采的“超人哲学”与“酒神精神”作为超越异化的解脱之道[9]。列斐伏尔认为工业社会之前的日常生活(daily life)具有本真性,在无尽的循环往复中留有其活力和差异,而资本主导下的工业文明与官僚制度使马克思笔下的“劳动异化”从经济、政治领域扩展到社会生活领域,进而引发消费社会中需求与欲望的倒置、休闲与劳动的对立、社会空间符号与指涉对象的脱离,工业化与现代性社会的高度专业化破坏了日常生活的整体性,也压抑了人的主体性。同时列氏也认为对抗资本异化的新生力量也始终蕴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节日、艺术、庆典之中[10]682-684。在学术研究生涯后期,列斐伏尔也涉足了其他主题,1974年发表的《空间的生产》极大促进了社会研究的空间转向,与妻子凯瑟琳(Catherine Regulier)合著的《节奏的分析要素:节奏分析知识论导论》也成为其思想图谱上的最后乐章。然而,纵观列氏的学术生涯,贯穿其思考历程的核心命题毫无疑问是日常生活批判,空间批判与身体节奏则可以视为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在时空维度进行的深化与细化,即通过生产异质性空间与复归身体节奏的方式来抵御日常生活的异化。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系列和《空间的生产》等巨著的英译本陆续出版,詹姆逊、哈维、索亚等英美学者对其大为推崇,在后现代主义浪潮中列斐伏尔的思想价值被再次发掘并大放异彩。时至今日,列氏的思想成果已被广泛用于全球各个地区不同人群生活方式的研究,其中既有都市和郊区不同社会空间下生活方式的研究[11],也有信息技术时代线上生活方式的研究[12]。列氏的理论已在众多学者对生活方式的研究实践中被反复运用和检验,因此也可以为分析我国生活方式问题提供一个有效的理论工具,但国内目前关于列斐伏尔的研究大多是在哲学理论层面的探讨,运用其理论分析具体生活方式的研究寥寥无几。因此,在明确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内涵之后,运用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来分析目前不良生活方式的成因,以此为基础阐释体育在促进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生成过程中的潜在价值以及作用路径。

2 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内涵与时代表征

2.1 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界定

对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定义要以生活方式概念为基础。《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将“生活方式”定义为“不同的个人、群体或社会全体成员在一定的社会条件制约和价值观指导下,所形成的满足自身生活需要的全部活动形式与行为特征的体系”[13]。1)社会条件包含了从自然条件到生产方式、社会制度、文化传统等全部的社会环境和条件,构成生活方式的基础,制约着人们生活方式的既定可能性[14]。2)人的价值观念为生活方式赋予不同的意义,是生活方式的导向,为生活方式提供了多样性的选择[14]。3)人自身需要的丰富和需要层次的上升是生活方式的内在导因和动力[15]。4)“衣食住用行乐”等的活动方式都属于生活方式的具体表现形式,受社会条件和价值观制约的同时,也表现着生活方式的内涵与特征。

“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最早是在1984年10月召开的中共中央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中提出的“要努力在全社会形成适应现代化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要求的,文明的、健康的、科学的生活方式”[13],因此健康文明生活方式从诞生之初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活方式探索和建构的产物。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策文件和学术文献中包含生活方式的材料进行文本分析和归纳后,发现我国各个时期关于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名称和内容上的表述并未统一,但在一段时期内又具有一致性和稳定性。据此,本研究认为健康文明生活方式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生活方式,而是在特定的社会时代语境下人们对理想生活方式的一种统称,其内涵和所指会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不断更迭,会伴随着社会条件、价值观、生活需要层次的变化而展现出不同的特征。

通过检索和分析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政策文件对生活方式的表述和学者们的阐释,本研究认为现阶段我国提倡的是一种积极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其以社会主义新时代作为社会条件基础、以中国梦为导向、以追求幸福的美好生活需要为动力,表现为积极建设健康中国、美丽中国的生活方式[1]。

2.2 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阐释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因此,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限定词“积极”“健康”“文明”都是围绕满足美好生活需要这一核心而展开的,其中“健康”是美好生活的生命前提和保障、“文明”是美好生活精神文化追求的高度凝练、“积极”则代表达成“健康文明”的态度和手段。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表现为以建设健康中国为目标的全民健身体育生活方式、以建设美丽中国为目标的绿色低碳生活方式。

从生活方式的定义来讲,体育同“衣食住行”等其他行为一样属于生活方式的具体活动形式和表现,不具备其独特性和超越性。但在科技快速发展、体力活动急剧下降的现代社会,深受生活方式病困扰的人们对“积极生活”(active living)的迫切需求使得体育超越于其他活动的独特价值愈发凸显。1994年世界卫生组织提出“使体育成为健康生活方式的基石”,此后体育作为一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被广泛认可。西方研究者多采用“physical activity lifestyle”来表述体育生活方式,此处使用的是“physical activity”,而非国内对体育概念分歧较大的“sports”或“physical education”,指涉的是包含了游戏(game)、身体锻炼(exercise)等身体运动形式的总称,而体育生活方式则是自觉在日常生活中进行身体活动的一种特殊生活方式[16]。体育的健康促进价值毋庸置疑,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其被长期遮蔽的人本价值得以重现,并与人类新文明的愿景相互勾连。人们对身体的认识经历了从生物意义到文化意义的转向,体育学界以身心一元的具身认知观(embodied cognition)为理论基础赋予了“身体素养”(physical literacy)的情感、能力、认知、行为等新内涵,提高公民的身体素养成为世界各国关注的重点[17]。体育不再仅仅是积极、健康的代名词,还意味着运动态身体进行的意义表达、知识生产与文明创建。此时,体育虽然仍归属于生活方式的具体表现,却不同于其他诸如饮食、休闲、交往等行为方式,它可以被真正作为构建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基石”、美好生活的前提和保障、建设健康中国与美丽中国的必由之路。建设美丽中国就是要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它是建立在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人与社会和谐关系基础之上的生态和谐[18]。而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目标之一是促进美丽中国建设,那么上述3种关系的生态和谐则应成为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检验标准和构建准则。

3 不良生活方式批判:资本全面侵入日常生活

对目前我国民众的生活方式进行审视,发现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人与社会的三大矛盾仍旧存在[19],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尚未形成。列斐伏尔将现代生活中的各种矛盾归因于资本主义的无限膨胀与扩张,在追求利润的资本逻辑和追求效率的技术理性加持下,消费主义成为社会生活的主流理念。“因为最新技术的发展和消费社会的缘故,日常生活被带到了一个极端的异化点上。”[20]244他认为日常生活的问题并没有被现代性发展所克服或超越,相反成为被现代性权力和制度压迫最严重的领域,这使得现代社会处在崩溃、衰落、自我毁灭的危机之中[10]576。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国民的生活水平及生活方式获得了巨大的提升和改善,但也必须承认资本逻辑在一定程度上入侵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对正在走向消费社会的中国而言,必须警惕资本主导下的消费主义对人们精神世界的腐蚀和生活方式的控制,在此意义上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具有极强的借鉴意义。循着列氏的视角和思路,本研究对此前学者们指出的饮食、休闲、交往方式中的不良行为进行批判,并分析资本逻辑的入侵如何对日常生活造成具体的影响。

3.1 饮食方式异化:资本制造虚假的身体欲望

饮食方式异化使人们营养过剩,超重及肥胖人群比例快速上升。据《2014年全球非传染性疾病现状报告》统计,2012年全球超重人数已达19亿,其中男性超重比例为38%、女性为40%[3]。近些年来我国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但不良饮食方式也使得民众的肥胖问题日益突出。伴随肥胖症的流行,慢性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也持续上升,已成为中国的第一大健康威胁。上述疾病的频发又与缺乏体力活动和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密切相关,过度饮食和高脂高热高糖高盐的饮食结构提高了上述疾病的患病几率[3]。都市中随处可见的快餐店和年轻人排队购买的“网红”奶茶,就是高脂高热高糖的不良饮食方式的一个缩影。

民众对快餐、奶茶等高热量食物的热衷,只是不良饮食习惯和行为的表现,其背后有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列斐伏尔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资本借助大众传媒进行符号编码的社会,人的身体欲望不是由潜意识产生,而是被符号编码所塑造的。“欲望不再与真正的需要一致,欲望是虚构的。”[20]244商家“用固定的需要取代欲望,用编制好的满足取代愉悦”[10]566。有调查研究表明西式快餐企业对消费者饮食偏好的诱导是中国居民肥胖率上升的重要原因[21]。而年轻人对于奶茶的狂热也与资本的符号生产密不可分,经由商家的包装,奶茶消费被赋予了社交符号的意义,并通过媒体的传播进入年轻人的认同体系,成为生活方式的一种象征。在商业媒体日复一日消费主义营销的影响下,人们日渐倾向于关注商品的交换价值而非使用价值,消费的是其符号意义。对于符号的消费成为人们建构自我认同和社会关系的基本途径,人从消费活动主导者变为资本生产符号经消费进行传播的媒介。如此,人与自然之物的关系被异化,被资本逻辑生产的符号体系所形塑和操控。可想而知,在此种异化状态下,人不具有自主性,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也无法建立。

3.2 休闲方式异化:资本生产虚无的精神乌托邦

根据移动互联网大数据公司QuestMobile的统计,2020年春节假期期间,居民移动互联网的活跃用户规模、日均用户时长均创历史新高,全网用户日使用总时长高达61.1亿h(2020年2月3日),用户规模和使用时长的增长主要集中在短视频和游戏领域[22]。以视频影音和手机游戏为代表的休闲娱乐方式,使得“葛优躺”式的静坐生活方式成为大众休闲娱乐的常态,这加速了体力活动从生活中的全面退出。1991—2009年间,中国大陆地区居民的体力活动量骤减了45%,照此趋势到2030年时会下降51%[17]。然而,缺乏体力活动参与的久坐型休闲方式与代谢综合症、糖尿病等慢性病存在高度相关性[3],这显然有悖于“健康中国”的目标。

毫无疑问,高新科技成果给现代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便捷性,但也不可避免会带来新的麻烦。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技术破坏了日常生活的本质特征,损害了作为日常生活主体的人,消解了日常生活的人性化特征[23]。商业精神窒息了创造能力,它充其量产生享乐主义,如同休闲娱乐产业宣称人性化地为人们提供更加舒适的生活空间,但在列斐伏尔看来,那只不过是资本对于日常生活的进一步渗透和操控[10]620。为了实现对人们时间、精力的占据和掠夺,资本利用符号创造出一个甚至比现实更“真实”的虚拟空间,“商品—世界按照它的方式,通过抽象交换、货币标志和一般标志,趋近虚无”[10]589。人们沉溺于被创造出的虚假欲望符号体系中,而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处境和需要则被遗忘。另外,现代社会越来越多卷入复杂社会关系的个人被孤立而变得原子化,而在虚拟空间中个人仅仅作为服务接受方而存在,从三维空间中的人被降维成二进制的数据代码,失去了公民的尊贵和社交能力。“信息不能创造意义”,因此个体的孤独不能被信息和技术消解,而是深化为一种被消息淹没至深的孤独[10]665-667。中国休闲学者马惠娣认为,应把休闲看作是人的一种生命状态、是人“成为人”的过程,是一生中持久的、重要的发展舞台[24]。在此意义上来讲,若长期沉浸在忘我的虚拟空间中而忽视了身体在场的社会空间参与,那么人就难以同自我建立和谐的关系,难以形成自我价值,更难以实现自我的全面发展。

3.3 交往方式异化:资本隐匿于虚伪的社交名利场

新冠疫情给人们繁忙的工作和生活强制性地叫了暂停,但依然有部分民众公然违反疫情期间隔离规定进行聚餐聚会,甚至出现了因举办万人宴而造成大规模感染的情况,这警示我们必须对社交文化进行慎思和反省。在中国社会中人际间互惠交往的联系,往往通过聚餐发展和维持,但在社会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传统意义上作为主要社交媒介和手段的“饮食社交”因其存在的工具理性化问题,已逐渐无法满足新时代的积极健康文明的社交需求。“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在法律和契约的规约下进行,这是现代文明一个重要标志。”[25]而在中国,饮食社交被某些人用来作为资源、利益交换的场所和工具,极大地破坏了现代规则,妨害了公平竞争。多层次、宽领域、全方位的普遍社会交往,是人的全面发展和活力生发的必要现实基础,而我国目前依赖于饮食社交的单一社交方式,无法满足不同人群不同层次的社交需求,阻塞了社会活力的激发通路[26]。

国人对于饮食社交的热衷有其文化渊源。中国社会交往中的礼仪文化本就始于饮食,《礼记》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27]讲礼节、重人情的社交文化传统本无可指摘,但在商品经济的发展中被资本和权力所腐蚀、被工具技术理性所操纵而失去了交往的纯粹性和本真性,这正是列斐伏尔所指出的资本入侵后日常生活的全方位异化在社交方面的表现。人情和面子使个体彻底沦为权力的附庸,资本和权力相结合组成具有封闭性、同质性、内聚性的强关系网络,从而对规则意识和公共精神造成极大损害[28]。从社会交往的本质而言,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文明史观学者彭树智进一步指出人的交往是生产实践活动的前提和社会发展的基础[29]。所以交往方式形塑着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而我国当前以饮食社交为主的交往方式有其明显的局限性,不利于人与社会和谐关系的构建和维系。

4 日常生活异化消解之道:生活方式革命

如上所述,我国民众目前在生活方式的表现形式即饮食、休闲、交往方式中仍存在不良行为,以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为基础的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尚未形成,正因如此,探寻日常生活异化的消解及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生成之道至关重要。在倡导生活方式的转变过程中,世界卫生组织直接将体育列为健康生活方式的基石,这一倡议也为世界各国所广泛采纳。然而,体育作为基石在推动生活方式转变中的具体作用尚不清楚,这会为体育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带来极大困难。列斐伏尔在对日常生活的异化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之后,提出要进行生活方式革命,以使日常生活摆脱资本逻辑和现代性制度的禁锢。他提出的革命并非经济或政治意义上的革命,而是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乃至一种文明。把改造日常生活作为革命的目标意味着建立新的社会空间和社会时间,意味着建立不同的生活途径和社会关系存在方式[10]556,674。生活方式革命旨在将异化的人转变为“总体的人”,即消除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矛盾,达到自然性与社会性、感性与理性、抽象与具体、物质与精神等的全面和谐统一的人[30]。列氏饱含理想主义地构想了一个都市人类摆脱异化、诗意栖居自由发展的“乌托邦”,构想中的图景正是由体育、休闲、艺术等创造性活动发起的生活方式革命而实现的[31],这与我国倡导的通过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来促进美丽中国建设、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和谐发展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基于此,本研究再次返回到列斐伏尔的理论中汲取养分,并从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出发来阐释体育如何能对抗日常生活的异化并促进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生成,最终帮助现代人摆脱异化成为“总体的人”。

4.1 理论之维:生活方式革命的可能性寓于身体本真性中

在生活方式革命中,身体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一方面资本逻辑对人的隐性控制和规训透过日常生活的时间与空间直接施加在身体之上,另一方面身体因其特有的本真性与差异性,而成为了反抗现代性殖民统治的基础力量[32]。列斐伏尔从时空两个维度分析了身体在生活方式革命中所蕴藏的巨大潜力和可能性。

列氏运用三元辩证法来解析现代资本控制下的空间维度,将其划分为自然性的物理空间、抽象性的精神空间和社会性的生活空间[33]。资本权力对日常生活的入侵在空间上表现为抽象性的精神空间对生活空间的压迫和控制,由生产关系和技术官僚等设计的抽象空间将真实的身体异化为同质性的抽象空间中的身体[32]。他认为若想将生活空间从同质化的抽象空间的压制中解脱出来,需要将身体视为空间生产的物质基础,因为身体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其自身蕴含着“无意识地生产差异的能力”,“如果不生成、不生产、不创造差异性,它们便无以生存”[34]395-396。身体以能量为中介进行着空间生产,“掌控着能量的身体、生命体,创造或生产了自己的空间,不同的能量运作‘生产’不同的空间,空间再反过来影响身体活动”[34]170。他指出游戏、斗争、艺术等生命活动,因其耗费更多能量而具备扩张性,能够塑造新的空间[35]。同时由于作为一种“机器”的身体空间是双面的,一方面通过能量的大量提供而运行(从消化到新陈代谢的来源),另一方面通过提炼和记录能量感官数据。在新型空间的塑造过程中,被单向度的抽象空间所压抑的听觉、嗅觉等感官能力也获得了解放和恢复[34]196,363。因此,体育这种古老而现代的游戏因其主动的能量消耗模式被赋予了生产积极健康的生活空间,从而为沉闷的日常生活注入活力的意义和使命。

在列氏的研究思路中,空间、能量是与时间和节奏无法分割的,“在任何地方,只要有时间、空间和能量的消耗之间发生互动,那里就有节奏”[36]。日常生活的异化在时间上表现为循环性时间被线性时间所取代而带来的身体节奏失衡[20]277。在工业社会之前,人的身体节奏是随着自然运行而产生的每日、每月、每季、每年等循环时间而运作的。进入工业社会后,日常生活逐渐被量化、抽象化、同质化的时间所统治,时间被钟表精准量化后,时间的使用和分配的话语权便逐渐从自然转移到资本权力系统[10]649。资本通过对时间的重新定义,实现了对身体节奏和日常生活的支配和控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作息变为受抽象系统所约束的强制性劳动时间和工厂流水线上的同质化时间,甚至要因为社会生产需要而使作息昼夜倒置。如此一来,原本同自然节律协调一致的身体节奏遭到破坏,身体节奏的长期紊乱给身心造成巨大负担,引发诸多病征。然而列斐伏尔相信,日常生活中的隐性统治权力并非不可反抗,这种反抗性就寄寓在身体的能动性和本真性中。即使现代文明通过高度发展的权力机制对身体进行规训,人们的饥饿、休息、睡眠等本能仍注定与循环的生命节奏相关联,它们有着强烈而顽固的生命周期[20]277。列氏认为反抗同质性节奏、创造差异性节奏的最佳方式是体育运动,人们应“着重于‘体育、爱和振作’,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休息和放松。”[34]58因此,从时间维度而言,体育承载了调节身体节奏的重要使命。

无论是身体空间的生成还是身体节奏的调整,都需要在节日中来实现。列斐伏尔呼唤身体感性的回归来对抗技术理性的压抑,主张主体生命通过体验节日中的“瞬间”(moment)重新塑造感性系统,进而完成对日常生活既定秩序与异化劳动的变革[37]。空间革命和节奏革命在他眼中都是节日中瞬间的革命,而瞬间的暂时性只有借助身体才能落地生根[32]。在节日中,抽象化、同质化的空间被身体在场的差异化空间所取代,日常的规则和秩序被打破,这为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自由交往提供了绝佳场域[38]。节日是对日常生活单调性线性身体节奏的重置,人在节日中回归自我的主体性,达到身体节奏与自然循环节奏的一致,实现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人与社会和谐关系的复归[39]。但节日并非是对日常生活的颠覆,而是对日常生活的丰富,他呼唤的是节日重新融于日常生活。节日的复归需要人们提高休闲在日常生活中的比重,列氏指出“要拯救都市人无可救药的异化,就应当回到最切身的日常生活当中,其中休闲活动和相关的身体文化变得越来越重要”[40]。他理想中的新型“日常生活”是一个多元的、丰裕的、休闲的、人们可以自由选择的社会空间,要求人们自觉地将休闲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去践行。其中列氏把休闲活动直接与身体文化、体育和游戏相关涉,体育被视为激发创造性的最佳途径,在此意义上体育理应成为生活方式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31]。

在列斐伏尔的理论视野中,体育生产积极的身体空间来抵抗同质性抽象空间的控制,创造差异性节奏来对抗线性节奏对身体的桎梏,激发人的创造力来消解日常生活对人的异化;体育一方面蕴藏着反抗和消解旧有不良生活方式的能量,另一方面也将成为建构和培育新型生活方式(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动力源泉。

4.2 实践之维:体育与生活方式的全面融合

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为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建构提供了理论基础,即通过体育运动从空间—时间—日常生活的三元维度出发进行整体性建构,要求体育这一休闲活动全面融入生活。但列氏言止于此,未曾深入论及如何从实践层面推进体育与生活的全面融合。因此,本研究选取饮食、休闲、交往3种生活方式的具体活动形式为例证,以上文确定的生活方式的概念结构为分析框架,从内在生活需要(动力)、社会条件(基础)、大众价值观念(导向)3个方面阐释体育如何融入日常活动,从而在新型生活方式建构过程中发挥作用。

体育与饮食结合满足健康需要、技术应用实时监控饮食状况、健康教育传递科学饮食观念的途径促进健康饮食方式的形成。1)从预防和控制慢性病的角度而言,以科学饮食和适当运动为基础的生活方式干预是最佳选择[3]。从全民健身的效果来说,科学的膳食营养也是体育运动健身的必要条件,对锻炼效果有着很大的影响。体育运动和合理膳食相结合,共同服务于人们的健康需要。2)运动营养学的理论支撑以及可穿戴健康设备、大数据技术等软硬件的应用,使得即时定量的饮食控制和健康监测为健康饮食方式的转变提供了社会条件基础。以此为前提,个体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及时获取健身指导的建议并适时调整自身的饮食和运动行为。3)从国家到学术、社会层面价值的观念转变为健康饮食方式的形成提供方向。在健康中国战略背景下,学术界出现了体育与医疗融合共同促进健康的“体医融合”研究热潮。价值观念的转变将通过健康教育等途径传导给民众,使民众形成膳食均衡、运动适度的健康观念,以促进健康饮食方式的形成。

体育通过满足能动型休闲需要、丰富运动休闲方式、转变传统休闲观念等途径来带动积极休闲方式的发展。1)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健康为前提的美好生活需要促使人们从影音游戏等被动型休闲向运动学习等积极能动型休闲方式转变。而体育因其具备大众性、多元性、娱乐性、即时性、闲适性等多重特征,为积极能动的休闲需要的转向提供了路径。2)休闲体育产业快速发展,市场呈现细分化趋势。以越野远足为代表的户外体育、以马拉松为代表的城市体育、以体感游戏为代表的居家体育等多种休闲体育形态日趋丰富,进一步打破了体育的时空局限,为运动休闲方式的普及提供了充分的社会条件。3)在全民健身的思潮下,运动休闲观念对传统“以静为闲”的价值观念造成冲击。中国传统休闲文化集中表现为“体静心闲”,此种休闲观影响至今,如休闲学家托马斯·古德尔(Thomas L.Goodale)所言,中国人休闲主“静”而西方人则主“动”[41]。“疫情这一特殊叙事,以居家体育发展为契机,借助重叠空间和互联网的跨空间连接功能,把家庭的日常生活空间与体育运动空间、体育教学空间连接在一起,潜移默化地将工作、生活、学习与体育锻炼融合为一体,加深‘体育生活化’的意识。”[42]这对人们休闲体育观念的转变大有裨益,并将推动积极休闲方式的构建。

体育通过与社交媒体融合以满足自我表达的交往需要、扩大交往空间和以打破单一社交壁垒、回归人本价值以转变交往观念等方式推动文明交往方式的重塑。1)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和运动社交应用的普及成为体育社交化的催化剂,社交媒体的“去中心化”满足了大众分享和表达自我的需要,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使用Keep等运动社交类应用进行健身指导、信息推送、社交互动,使运动的线上与线下、现实与虚拟的边界被逐渐打破。2)体育运动社交化的火热进展,突破了饮食社交的社交网络封闭性,为陌生人社交提供了良好的互动平台,为我国从单一闭塞的熟人社交向多元开放的陌生人社交方式转变提供了新的实现路径。3)近年来学者呼唤的“以人为本”的体育本体价值逐渐回归,使得年轻群体的关注点由运动健身的工具价值转向情感连接、关系塑造的社交价值,更倾情于媒介与运动互联的社交体验[43]。这说明体育社交方式已经在逐渐改变青年群体关于体育和社交的价值观念,并由此推动着文明交往方式的重塑。

“衣、食、住、行、想以及我们醉心去做的某种特殊作品,或多或少都是相对专门的,所以都是分割开来的。当抽取这些具体活动时,我们把日常生活定义为一种产物(它们结合的结果)和一种残余。”[10]552正如列斐伏尔指出的那样,饮食、休闲、社交和其他的活动都是从日常生活这片沃土中生长出来的,是日常生活的具体表现形式,而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动的汇聚处,是它们的纽带和根基。因此,上述体育对饮食、休闲、交往3种活动形式的革新不仅是现实层面上的建构,同样是微观层面上的具体建构;而体育通过生产活力空间来调节身体节奏、改变总体生活方式的逻辑不仅是理论层面的建构,同时也是宏观层面上的整体建构。如此,体育融于生活使列斐伏尔笔下生活方式革命的理想蓝图具备了实现的可能性,体育所具备的本真性、差异性、创造性成为构建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活力之源和必须之选。

5 结语

在新时代,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是为满足美好生活需要而以“中国梦”为导向、积极建设“美丽中国”“健康中国”的生活方式。当下,国人依然在饮食、休闲、交往等日常活动中存在不积极不健康不文明的行为,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人与社会的三重矛盾亟待解决。列氏从理论上提出了体育促进生活方式革命的路径,体育生产积极的身体空间来抵抗同质性抽象空间的控制,创造差异性节奏来对抗线性节奏对身体的桎梏,最终在节日中激发人的活力来消解日常生活对人的异化。而在实践层面,体育可通过转变生活需要、丰富社会条件、革新价值观念的路径完成对饮食、休闲、交往等活动形式的重构,并在与其他活动的交互、融合中不断实现新型社会空间和社会时间的扩大和再生产,从而全方位地构建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今日的体育,已逐渐褪去强身健体的单一标签,与移动互联网、可穿戴设备、社交媒体等新技术结合发展出满足不同人群需要的健身体育、休闲体育、社交体育等多种形态。未来,随着5G的商用,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科技的赋能,体育将进一步渗透进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断衍生出适用于更多生活空间的体育形态。而社会条件的进步和教育带来的价值观念革新,则激发着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觉醒和升级,自觉地拥抱体育生活方式,实现个人的身心全面发展。体育是生活方式革命的策源地,是建构积极健康文明生活方式的不二之选,加速和引导体育与生活的全面融合是21世纪所有体育人的责任与担当,更是贯彻落实体育强国、健康中国等战略的关键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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