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阅读的意脉探析
2021-11-22林刚
林 刚
(江苏省苏州市相城区望亭中学 江苏 苏州 215155)
意脉是以人体经络之脉来比喻文章作品结构组织的内部贯合联系,有时也被称为“文脉”、“义脉”、“语脉”、“气脉”等。出彩的意脉使文章表里统一,结构谨严,体用一致。“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强调文章以气为本,“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文章成四家的苏轼认为作文应达到“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答谢民师推官书》)的艺术境界。这种以气为本,如行云流水的行止靠的就是意脉的一意贯穿、蝉联而下而使行文姿态横生,妙趣叠出。
那么线索也可以组织文本的结构,它与文本意脉有何区别呢?线索为显性外在的结构,是具体实在的,如人之骨骼,体现出作者对文本组织结构客观理性的架构,比较容易发现梳理。意脉为隐性内里的结构,是抽象跃动的,如人之经络,内蕴着作者的自我个性、人生阅历、思想学养等无形之味,需要透入文本内在意蕴进行挖掘体悟。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文中,线索为渔人发现、进入、离开桃源的过程,而意脉则为渔人在此过程中的心理情感变化脉络。
意脉可存在于一个或几个语段中,更会出现于一篇文章里、一部著作中,也会显露在某个作家于同一阶段所写的不同文章内。如鲁迅的《朝花夕拾》是其在1926年2月至11月的十篇散文的结集。那么对于这样的意脉形式,我们更要以全观俯察的总局意识从多角度去通盘思索领悟。千万不可以想当然地单门独篇地去盲人摸象,以致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那么意脉在文本中又有哪些表现形式呢?首先是以情感、意识跌宕起伏的变化过程作为文本的意脉。比如《桃花源记》一文中,一开始由于渔人行船时专注程度之深、之长,这种专注寂静的、杂念渐消的心理状态使其来到了美丽新奇的桃花林。这时渔人非常惊异、喜悦,这里的桃花林是外面的世界所见不到的,完全没有其它杂树,红花散绿草,纯净明快,朴质率直。因此渔人就有了一探究竟的心理而使他来到了美好淳厚的桃花源,渔人在这里受到了热情款待,享受到了淳朴快乐、自给自足的民风熏染,暂时忘却了外面世界的名利纷扰,战乱频仍,而变得喜悦、坦然,宁静、诚朴,悠游、自在。并且在辞别时信誓旦旦地承诺不将此处告于外人,此时的渔人是诚挚恳切的。但一离开了真善美的桃花源,就开始记好来路标记,又将此处告诉太守。这时的渔人抛却了诚信、良善,内心的光明开始黯淡下来,心中只是想着不劳而获的利益好处,那么这样的内心状态当然与桃花源的生命源头相悖逆,再也发现不了桃源也就不感到奇怪了!这样理清了意脉再加上文本的深入品析,紧扣作者的思想背景、社会状况等,我们也体悟了本文的主旨是作者对当时现实社会的不满和批判,对理想、美妙、和谐社会的向往和谋求。也可诠释为桃花源是一个能反映人心淳善与否的神仙世界,渔人能在专注心空的灵明状态进入“绝境”,而出来后有了智巧利欲就再也发现不了这个神仙世界了!这样的意脉把握对于理解文本的主旨内涵或许更有实际效果吧。
还有以理趣的撞击延展为意脉,理趣指景、物、事等所蕴涵的哲理趣味。钱钟书在《谈艺录·诗分唐宋》中所论“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因此宋诗大多以理趣见胜。
朱熹在《水口行舟》中写到:“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今朝试卷孤蓬看,依旧青山绿树多。”昨夜的密雨覆舟、风浪卷集之态全部转变为眼前的暖日融融、青山绿树之景。“昨夜之景”与“今朝之事”形成鲜明的对比,阐述出事物总是处于变化发展状态,本质上真善美的事物是不会被外力所冲击的。苏轼的题画诗《题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此诗通过对桃花、蒌蒿、芦芽、河豚这些物、景、事的罗列而展现出江边早春之时节,从而为“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诗作前导描述,最终从理趣上阐释了身在其中则能尽得风尚之先的哲思。这两首七绝中的景物、意象、情事是为理趣的阐发作鲜明形象地铺垫,或对比、或描摹、或抒情、或激趣,最终形成一个以理趣作为意脉的深层结构方式。
更有以时空的腾挪变化和交织糅合为文本意脉,时间上的长短、今昔、快慢、跳跃以及空间上的远近、大小、高低、前后、内外等要素间相互交糅变化构成了这种广阔宏大的意脉形式。它可以是单一的时间或空间上某类或数类的延展变化,比如柳宗元的《江雪》就是按照空间的由远及近、从大到小的意脉形式来结构全诗的。
但更多的是时空的融合,因为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时间与空间的维度结合。比如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这首诗就是典型的时空交糅型。“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是诗人追忆开元盛世时与李龟年的交往接触,这是从时间上呈现昔日的繁华之地。而从岐王宅到崔九堂又是空间上的转换,岐王、崔九是当时的权贵,深得唐皇宠幸,他们的府邸正是当时社会显贵名流雅集之地,这时李龟年意气风发,炙手可热,这样以典型的时空来反映整个鼎盛的开元盛世的景象。“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是现在之时诗人与流落江南的李龟年再次相逢于落花节令的情形,这是落花衰败的江南,安史之乱后的江南,是唐朝开始衰败的时节,诗人和李龟年都已年老体衰的时节,这样以典型的时空体现了唐朝的没落腐朽。那么一二句又与三四句形成了时间上的昔胜今衰的对比,空间上的喧闹与落寞的对比。因此通过时空对比及挪移的宏阔展现,寄托着诗人对开元初年鼎盛的眷怀之情;对国事凋残、艺人流离的感慨之叹;对时世丧乱与人生衰病的飘零之感。这样整首诗思接千载,神运万里,使诗境于纵横开阖中体现诗人的神思妙用的时空意脉,沉郁顿挫的诗圣风格。
最胜以神韵为文本意脉,意蕴的含蓄性、联想性、象征性、实感性、新奇性等更能体现其神韵的特点。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所说“韵外之致”以及《诗品·精神》中所说“生气远出”。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说:“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钱钟书《管锥编》说:“神”寓体中,非同形体之显实,‘韵’袅声外,非同声响之亮澈,然而神必讬体方见,韵必随声得聆,非一亦非异,不即而不离。”这些都为不同时代的大家对诗文中神韵的论说,神韵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无限魅力,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如李商隐的《嫦娥》一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前两句描绘了主人公所居环境和彻夜不眠的情景,空间上由内而外、从地到天,时间上从入夜到第二天将晓未晓之时,在时空的阔大中染上了孤寂的哀怨。诗歌主角面对冷屏残烛、暗天沉星,又悲苦地度过了一个不寐之夜。三四两句空间上又从星河到孤月,由广而狭,从面到点。在孤寞的主人公眼里,这位独居广寒月宫、落寞孑然的嫦娥仙子,其处境和境怀不正和自己互相类似吗?而空间上的孤寂是辽远无际的,时间上的孤寂又是夜夜如此的。
诗中所抒写的孤寂感以及由此惹起的懊悔心境,却融入了诗人对现实人生社会的独特感触,使其含有丰厚深广的内在意蕴。在黑暗浊乱的现实社会的包裹中,诗人在精神上力图挣脱尘俗污秽的束缚,追求高洁穹远的人生志趣,而追求的结果却又使自己陷入更加孤寂的两难境地。清高和孑然同生,以及由此引起的既自赏又自伤,既不甘变节随俗,又难以忍受孤寂的煎熬的这种神妙繁杂的心理,在这里被诗人用精警而富于含蕴的凝练语言完美地表现出来了。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心理折射在诗歌文本中就成了难以言说却又意蕴丰广的意脉,体现了“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诗品》)的神韵之美,这是一种含有浓厚深重伤感的韵美,在封建时代的清高文士中极易引起普遍的心灵共鸣。
探析意脉使难以理解的文本变得易于体会,可以深入挖掘文本内涵意蕴,去体悟文本的韵外之旨。当然文本的意脉形式还有多种多样,这里只是抛砖引玉式地列举几项最常见常用的形式。那么对于不能深入挖掘意脉的原因又有哪些呢?
首先在于分析文本不登堂奥之室,不能深入文本的意蕴挖掘。这是阅读主体对自我的盲目乐观,无视文本的深层“意脉”和文体的审美特质,阅读文本时只是在理解的感知显性层次上一笔带过。而文本自有其坚固的意脉层次结构,因此我们要洞彻文本意蕴,与文本作深度、广度、厚度、力度上的对话,必须不断地对阅读主体进行专业素养上的学识积累,将读者主体与文本主体以及作者主体之间从表层到深层进行意脉主旨上的开发调和。
其次要宏观整体全局把握文本,抓住段落间的上下文联系。文本是一个完整谐畅的融合整体,它是不能机械地割裂、切除某个部分版块的,需要通透地以阔大的眼光、如炬的目力去全面而细致地把握文本内容,在整观的笼罩下进而去体悟细节内涵。
最后要精研文本内涵,文本不是孤立存在的,所以要将文本置于广阔的时代背景,作者的生平经历、写作目的,读者的阅读能力、阅读生成上。通过比较阅读、纵向阅读等体会不同作家的相同题材,相同作家的不同阶段的作品。这样将会更有新意地去体悟文本意脉,使文本意脉更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