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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之美”
——以白朴杂剧出现的节日摭谈白朴艺术人生

2021-11-14

戏剧之家 2021年30期
关键词:白朴人生

刘 鑫

(中国戏曲学院 北京 100071)

节日作为“名物”是一种独特的时间展现,它把人们从忙碌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出来,使之共同度过一段神圣的时段。久而久之,节日即负载着丰富的文化传统和人们的感情生活。通过节日,人们可以放松身心,体验生活的丰富多彩。中国的传统节日有一大特点,即复合性,它承载着许多文化和情感,节日将各种文化进行有机整合,无论是我国的文学还是戏曲,创作者都会借其丰富的艺术内涵来反映社会生活和创作思想,本文即通过白朴杂剧《墙头马上》来分析白朴本人对于其创作的“节日”的定义,从白朴的诗酒人生、《墙头马上》的上巳佳节两方面来分析白朴的节日内涵。

一、诗酒优游,鹏抟九霄——白朴之艺术人生

白朴,字仁甫,号兰谷,1232 年,蒙古军破金,战乱中年仅七岁的白朴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自此他由元好问躬亲抚养,父亲白华曾为金枢密院判官,金亡后投降蒙古,战乱给白朴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创伤,因此他终生不仕,放浪于江湖之间。

白朴是元杂剧中有着“尚真”思想之本的剧作家,他具有开拓之精神,是寻求自我超越的放荡诗人,时代对他的影响是他人生道路走向的映射。白朴也是元杂剧作家中唯一一位地位十分高,并且是有机会做官但毅然拒绝的人,由此我们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文人对于人生道路上的选择,为什么会有所变异?根据白朴的创作作品来总结,其最主要的原因即是受时代风气的影响,因为儒家思想在他生活的时代中是十分不稳固的,白朴选择的是一段不一样的道路,他是一位将人生泡在酒里的艺术诗人,仿佛千古兴亡、功名利禄,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这种思想对于当时的时代来说是十分超脱的,我们在他的部分散曲中即能看出他的志向,如在【仙吕】《寄生草·饮》中: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醅渰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他宁愿常醉,宁愿将他的志向隐藏、埋没在戏曲之中,他笑屈原的以死殉国,感陶潜的隐士之趣。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思想与之前文人愿“内圣外王”是截然不同的,儒家的思想是如此的高尚,他们积极入世,而白朴却十分不同,这在其他的元杂剧作家中也能够有所凸显,他的个性就来源于他曾经的人生目标在现实时代的冲击下被击碎了,他们并不知道人生该于何处安放,因此他们宁愿过这种浪子才人的生活,爱这“诗酒乐天真”的逍遥自在。

其次,时代对于他们地位的牵制也是其个性外化的集中体现。元朝统治阶级通过马背功夫获取天下,“九儒十丐”的等级划分使他和下层百姓乃至娼妓艺女有着类似的社会地位,他明白这人世间的阴险狡诈,知道他所处的时代是不允许他们发声的,他也懂得“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中吕】阳春曲)的无奈,就是这样,他无能为力,也就是如此,他才有机会体验到前代作家体验不到的生活,他摆脱了“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教条,由此他洒脱自然,闲袖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放浪不羁。

这种时代的无奈苍凉感,让他在人生道路上自主地选择了一种新的文体——杂剧的创作,对于这种在当时社会受尽鄙夷的文学体裁,白朴有着自己坚定的人生选择,他明白自己的人生意义。在杂剧中,他自动地放弃主流社会,投身于世俗的恒流之中,不回头,有抗争地安放自己的灵魂。

下面以《墙头马上》出现的“节日”为例,通过节日的志向隐藏再到白朴的艺术人生,帮助观者从更加新颖的角度了解白朴的艺术创作。

二、上巳佳节春心荡——白朴的普世情怀

在《墙头马上》感人动心的事件即将开始之前,裴少俊说出此次前来的日期:

“三月初八日,上巳节令,洛阳王孙士女,倾城玩赏。”

《墙头马上》的戏剧情境在一开始即安放在“上巳佳节”中,正逢春日的上巳佳节,有着其独特的乐感氛围。春天是四季之首,万物复苏。同时春天也是孕育生命的季节,上巳节以游春为主,让春天的生机一览无余,人们在此时以春游为契机,去感受春天的生机,追求生命的活力。

在此部分以春天为背景,从白朴的“春日上巳”的理想寄托以及《墙头马上》的戏剧情境之历史背景两部分来看白朴内心的上巳佳节,白朴在春日的生机中突破了时空的束缚,在当时即给予了思想意识的自由解放。

(一)春日之生机——突破束缚的理想寄托

春日不仅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季节,更是一个富有生命意识的季节,上巳节提供了大胆恋爱、自由奔放的空间条件。“上巳”最早出现在汉初的文献中,它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最重要的节日。在白朴的上巳节中,李千金突破了“空间的束缚”,家庭管教的严格使她虽有“王孙士女”“郊游”的身份,但也只能被束缚在自家大院之中,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能够向《诗经》中的女子一样,追求自己的爱情。

在《墙头马上》一开始,李千金的父亲李总管即讲其“乃李广之后,当今皇上之族”,他曾“前任京兆留守,因讽谏则天,谪降洛阳总管”,本为李广之后血统的李千金,虽然父亲被降级,但是她还是有着“王孙士女”的地位,因家庭束缚,她不得到郊外游玩。在这种大的时空背景下,李千金仍旧可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君心既断肠”,在这良辰佳节,一个有着闺怨情思的少女隔墙相望,她怕绿暗红稀,怕粉悴胭憔,她站在烂漫的红花之下遥望,猛听的玉骢嘶鸣,“便好道杏花一色红千里”,她在这景中生情,两眸相对,春心荡漾……

早在《诗经》中,就能够看出上巳佳节提供了大胆恋爱、自由奔放的空间条件。一片片的溱洧水,流荡洒脱,蠢蠢欲动,一对男女相视而笑,那或白或粉的芍药花映着少女羞答答的面庞,他们一同去观兰草,情人们之间的含蓄与自由,爱恋与奔放的情感,在上巳节这一天全部释放出来,他们就是以兰草“献玫瑰”来定情,手执兰草洗濯身体,除去不祥,就如同:“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到了魏晋时代,上巳节逐渐演变为皇室贵族、公卿大臣和文人雅士临水宴饮的节日,他们以“曲水流觞”来增进感情,到了唐代,上巳节已成为全年的三大节日之一,他们除了修禊之外,还能春游踏青、临水宴饮,根据宋代吴自牧的《梦梁录》载:“三月三日上巳之辰……赐宴曲江,倾都禊饮、踏青”,上巳节在唐代,是皇帝与大臣们在曲江池会宴的日子,是他们同甘共苦行礼的时刻,他们在洗濯污垢、消除不祥后,共同追求生命的意义。

正如吴国盛先生所言:“与一切文明一样,时间感总是与生命感携手同来。”白朴将《墙头马上》的戏剧背景设置在饱含生命力的上巳节中,必有其艺术思想和道德审美。在这里,我们不妨对《论语》中出现的一番话进行解释。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

此番游赏之回答,即是曾点对于三月三上巳节的理想寄托,曾点的回答,可谓是深得孔子的嘉许,那么对于他“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艺术境界,我们应该持怎样的态度进行理解?以朱元晦的《集注》为例:

“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

朱熹所评论的这种人生境界,实则是将曾点的理想变为一种道德的境界,但是曾点的回答,其实是包含了人与社会的一种疏离,人要重新做自己,将自己从一些复杂繁琐的人际关系和功名利禄之中脱离出来,然而在曾点的理想之中,也有着与志同道合的“冠者五六人”一同吟咏陪伴,他并没有将自己从社会属性中孤立出来,而是远离了君臣等复杂的关系,这与白朴的处世之道是相同的。徐复观先生则是认为他是一种“不关心的满足”的艺术精神,而不是“与实践不可分的道德精神。”

在此处的上巳佳节,寄托着曾点的理想境界,是儒家精神中的一往直前、乐观豁达的精神,是一种审美的境界,笔者认为白朴在创作《墙头马上》之时,也定读过孔夫子的《论语》,也定会对于曾点的人生哲学进行细细地品味。白朴也借着节日所带来的艺术审美、自由精神,让人生能够成为真正自由的、艺术的人生,人也可以“自由而诗意的生存”。

宋代以后,理学盛行,礼教逐步的森严,上巳节的风俗在中国文化中渐渐衰微,在元朝,又改回了三月上巳日。这种原出于祭祀的祭祀仪式,主要以祭祀高禖,即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灵为主,后变为宴会游玩的活动。

上巳节是一个有神力、有信仰的日子,因此白朴写《墙头马上》的爱情并不是偶然的,是有先天因素的,他将两人设置在这样的情形下,是在探讨两人对于爱情的执念,是在表明白朴追求“艺术人生”的态度,白朴与曾点的处世态度是不尽相同的,他们都是想要达到道德与艺术的统一,正如孔子依然把规范性与艺术性的谐和统一,作为礼的基本性格,他把“乐”放在礼的上位,认为乐才是一个人格完整的境界,这是孔子立教的宗旨。⑥此种“为人生而艺术”的典型,是白朴的人生哲学,也是一种自由的表达。

(二)节日之审美——回忆里的寄托

作者以其“内在的眼睛”观察具体物。在白朴的节日中,其体悟超越了空间和时间,身处元代的他,将戏剧情境毅然决然地安置在唐朝,即是其回忆的寄托。回忆是一种过程,“诗人以当前的情感体验为动力,将曾所经历的往事中那深深嵌入生命的、曾无数次使诗人魂牵梦绕的瞬间,从记忆的库存中调动出来,将其复活,使之宛如当下情景般的显现出来。”

身处元朝的白朴将戏剧情景特意设置在唐朝,历史事实与创作背景的互相参照,使得观者得以更加明了地认识白朴的普世情怀和情感寄托。这即将到来的“墙头马上遥相顾”的良辰美景,恰恰是“唐高宗即位仪凤三年”,即公元652 年。此间有两件大事,一则为高宗置祁连州安置土谷浑;二则是高宗于六月派崔敦礼率并、汾等唐军人赴茂州,收复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薛廷陀。两个于公元652 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都是围绕平定番邦,巩固统治秩序而开展的,时间段的选取也恰恰能够看出白朴的良苦用心,在这里,他追求的是一个安定和谐的、没有战乱的国家环境,在这种氛围下,人民能够安居乐业,不为兵荒马乱的乱世而烦恼哀愁,此种社会氛围下,人们能够最大限度地追求自己自由渴望的爱情。

《天籁集》中有多处反映出白朴心系国家、同情广大农民心情的散曲,在元世祖至元十三年,宋恭帝被虏时,在次年冬他写下了《满江红·五首》,其中一首即写:

“行遍江南,算只有,青山留客。亲友间,中年哀乐,几回离别。棋罢不知人换世,兵余犹见川流血。叹昔时歌舞岳阳楼,繁华歇。”

他哀叹舞榭歌楼的繁华,叹青山依旧在,离别相聚几多愁的愤懑之情,面对着如川一般的鲜血,他是怨恨的,是悲悯的,我们在《墙头马上》这一时空之中,既能感受到白朴对于和谐安定盛世的期盼,也能看出他心系百姓、内心和谐的平静状态。

此种人生无常,恍如隔世的思索,深深地刻在了《墙头马上》的情节发展中,李千金私奔的毅然决然到最后辛酸地接受回归,种种思索都是在向个体自我的转变,是对于时代的反省与深情。那么白朴他是在怀古吗,他是否怀念《诗经》那自由奔放的时代,他将《墙头马上》设置在大唐,那时有曲江宴,在宴会上有皇帝的真诚,以及对于贤臣的渴望和共甘苦的意识,那大唐的盛世繁华、美人与情郎在芍药花下的款款誓言……这一幕幕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在他生活的时代,只有兵荒马乱,无尽的鄙夷,他没有发言的权利,在这时,女儿节也没有当年的自由神圣,他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笔者想,在这剧中大唐的上巳节,就是白朴和曾点的理想寄托、人生寄托。他热爱安定的环境,没有番邦异族侵略的时代,他推崇《诗经》里的真挚爱情,因此他塑造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李千金。

综上所述,白朴以春日之生机勃勃,展现了他对大胆追求自由的人生体悟,他深刻体悟到上巳节的真正含义,将自己对于节日的回忆过程,以审美的形式展现出来。他同情百姓的疾苦,愿有一个安定和谐的、如盛唐般的平稳社会,在他的上巳节中,他可以“自由而诗意的生存”,追求艺术的人生。

三、结语

对于白朴的《墙头马上》,历来学者都予以极高的重视,本文以“节日”为勾连,以《墙头马上》节日所映射的春季之理想寄托、回忆之理想展露两大部分对白朴隐藏的创作思绪和人生态度加以阐释,白朴对于爱情剧的阐述,与同时代的剧作家一样,都是基于自己对于时代和人生的思考,仅以此篇“节日”之角度打开联络白朴的另一扇窗户。

注释:

①王季思主编《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年12 月第1 版,第35 页。

②同上,第35 页。

③(春秋)孔子编订《诗经》,吉林美术出版社,2015 年10 月第1 版,第69 页。

④吴国盛《时间的观念》,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 年,第59 页。

⑤(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 年1 月第一版,第124 页。

⑥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辽宁人民出版社,2019 年8 月第1 版,第5 页。

⑦张丑平《上巳、寒食、清明节日民俗与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06 年。

⑧(德)伽达默尔著《真理与方法》,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年,第8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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