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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甘坐三十二年冷 新见卓识海峡两岸知——读评《白朴著作生平论考》

2015-03-26

河南社会科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蒙元杂剧研究

陈 辽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做一句空。”说的是治学和为文之道,实践证明了它的真理性。如今有位学者,甘坐三十二年冷板凳,一门心思研究白朴,由于他把白朴研究的基础夯得很扎实,又思想解放,敢于和善于发表新见卓识,他在白朴研究中取得的成果,终于成了海峡两岸学术界的共识。2014年10月,台湾的“国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36.5 万字的著作《白朴著作生平论考》。这位学者,便是年近84岁的胡世厚先生。

白朴是我国元曲四大家(一说是“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马(致远)”;一说是“关、白、郑(光祖)、马”)之一。自从白朴逝世后,评说和研究他的论著不绝。胡世厚先生于1980年决定研究白朴后,便从基础工作做起。举凡有关白朴的品评和资料,他都要把它们收集到手,而后加以考证、梳理、比较、研究,或表示赞同,或与之商榷,或进行质疑,或予以批评,并撰写了《20 世纪的白朴研究》一文(发表在《东南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上),系统梳理了白朴研究的发展。20世纪初期的20年,白朴研究的代表是王国维,他是现代研究白朴的开山祖师。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兴起后,吴梅对白朴的研究,成就突出,他对白朴的杂剧、词曲评价很高;但吴梅对白朴是哪地人“未加重视”,“时称其为真定人,时称其为隩州人,说法不一”。20世纪三四十年代,许多文学史和戏曲史的著作都论及白朴,“尤为值得称道的是,已有十篇专文评论白朴,既有考辨,又有异议争论”。郑振铎、苏明仁、卢前、王季烈、刘大杰、邵曾祺、赵景琛、谭正璧、郑骞、任中敏、豫源、隋树森、戴不凡、冯沅君等学者,对白朴研究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新中国成立后,白朴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所有文学史、戏曲史都论及白朴。专论白朴的文章到1956年后也陆续出现,如陈健、徐凌云、宋荫谷、于霞裳、沈善钧等关于白朴的文章,推进了白朴研究。1959年,白朴的《墙头马上》被改编为昆曲重新登上舞台,促进了学者对杂剧《墙头马上》的研究。1949—1966 的17年中,共发表了14 篇白朴研究的专文,“是白朴研究的一大进步”。但是,“文化大革命”的10年,却“给白朴研究造成一片空白”。进入新时期以来,白朴研究“出现了蓬勃生机”。“20年来,对白朴研究无论在研究方法的掌握和运用上,还是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较之以往都有长足进步,成果丰硕”:出版专著三部、发表论文上百篇,“还有多种文学史、戏曲史著作,论及白朴及其著作”。胡世厚先生通过对白朴研究小史的撰写,发现白朴及其著作是古典文学研究中的一座富矿,其中的资源相当丰富精采,需要进一步发掘和深入研究。胡世厚先生在做白朴研究这一基础工作时,极其刻苦、细致,甚至1961年刊登在一家省报副刊上的2000 多字的文章,他都没有忽视,加以收罗、评述。于是,在他手上,积累、掌握了白朴逝世后几乎所有有关白朴的资讯,无人出其右。

没有调查研究便没有发言权,不做好资料工作,夯实研究工作的基础,就不可能在研究中有真正的新知卓见。胡世厚先生在做好了资料工作,做到手中有据、心中有数以后,便以史料为基础、为论据,在以下有关白朴研究的重大问题上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创意的观点。

一是关于白朴的卒年和籍贯问题。白朴生于1226年,史料确实,没有争议。但是,白朴的卒年,历来有1285年、1292年以后、1306年以后、1307年、1312年以后多种说法。胡世厚先生根据史料,考证出白朴游维扬只能是元成宗大德十年的“丙午”即1306年,因此卒年当在1306年以后不远。白朴的籍贯,有真定人,隩州人,后寓真定,或后寓建康;本为隩州或祖籍隩州,后流寓真定,故又为真定人等诸说。胡世厚先生根据大量史料考证出白朴出生于金都汴京(今河南开封),少年时代也是在开封度过的,因此说白朴祖籍隩州(今山西河曲附近),生于汴京(即开封),流寓真定、建康,如此表述更为恰当。

二是白朴的拒仕元朝问题。历来的评论家主导观点是,他对蒙元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政策不满。如《中国文学史》(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写,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认为:白朴“不愿出仕元朝”,“一方面‘放浪形骸’,‘玩世滑稽’,一方面在词作中感叹历代的兴亡,隐隐地寄托了自己的怀念故国的感情”。胡世厚先生对这种主导观点独持异议,他从《天籁集》词中看到的是白朴对蒙元统一大业和为之建立功勋将相的竭力歌颂;交游的多是蒙元的权豪势要;家庭受到蒙元权贵的庇护和特殊照顾,政治地位很高,生活优裕;父亲欲仕蒙元、兄弟仕元等。“从上述四个方面的情况看,看不出白朴对蒙元民族岐视和民族压迫政策的不满。”他之所以拒仕元朝,是因为蒙元长期不举行科举,使白朴出仕的希望成了泡影,因而把自己所学,转向文学创作。当史天泽荐白朴仕元时(1261),白朴已36岁,“热烈的戏曲创作欲望,使他失去了为官作宦的兴趣,因而便借口谢绝”。至于晚年在建康,友人再次举荐他出仕,他便赋词婉言回谢。胡世厚先生明确指出:“白朴不出仕蒙元的原因是复杂的,是多方面的,但其主要原因是个人的志趣,绝对不是对蒙元民族歧视、民族压迫政策的不满。”这一观点,实事求是,符合白朴的实际。

三是关于白朴的交游问题。前人有过一些考察,但较零散。胡世厚先生则对白朴的交游作了全面的、进一步的考察,“详其生平大略者三十六人”。通过《白朴交游考》,胡世厚先生论述了白朴的兴趣、爱好、追求、理想,对于后代学者理解白朴作品的取材、创作的题旨等很有帮助。同时,也证明白朴“交游的多是蒙元的权豪势要”是历史事实。

四是关于白朴的杂剧创作问题。白朴以其《梧桐雨》《墙头马上》《东墙记》等16 部杂剧著名于世,但留存下来的只有上述三部杂剧和《水流红叶》《箭射双雕》两部杂剧的残曲,这是非常可惜的。关于《梧桐雨》,多年来有“歌颂爱情”“评判政治得失”“表达沧桑之感”诸说,但胡世厚先生在《论白朴的历史悲剧〈梧桐雨〉》(发表在《河北学刊》1985年第2 期)中发表了他的不同看法。他在文中提出:“《梧桐雨》通过唐玄宗宠幸杨贵妃的悲剧,深刻地揭露和鞭挞了骄奢淫逸、昏庸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形象地揭示了封建王朝盛极必衰的历史发展规律,热情地歌颂了人民群众的敢于抗击叛军、共赴国难的爱国精神,深切地同情被侮辱、被损害的杨玉环。这样的主题是积极的、进步的,具有当时的时代特征,於今仍有认识意义。”胡世厚先生对《梧桐雨》的艺术成就更作了具体、细致、独到的分析;同时也批评了《梧桐雨》的不足之处。胡世厚先生关于《梧桐雨》的“一家之言”出世,其后逐渐成为大陆学术界对《梧桐雨》的共识。

《墙头马上》的名气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梧桐雨》,但毁誉皆有,评价不一。胡世厚先生的《论白朴的杂剧〈墙头马上〉》(发表在《中州学刊》1981年第1期),指出该剧“通过裴(少俊)李(千金)爱情故事的曲折描写,热情地歌颂了男女婚姻自主的合理性,猛烈地抨击了戕害青年身心的封建礼教,鲜明地表现了青年追求理想爱情与个性解放的思想倾向,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尤其是李千金“与同时代爱情剧中出身于大家闺秀的崔莺莺、王瑞兰、张倩女等形象相比,似具有更强烈的反抗精神,在我国古典的爱情戏曲中是不多见的”。而精心构思戏剧冲突、刻画人物性格,善于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语言自然、优美、富于个性则是《墙头马上》的三大艺术特色。

关于白朴的杂剧《东墙记》,《中国文学史》以为它“可能不是白朴的原作”。胡世厚先生根据元人钟嗣成的《录鬼簿》在白朴名下记载有《东墙记》,而《录鬼簿》成书于元文宗天历三年(1330年),相距白朴去世(1306年以后)仅二十几年,认为它的记载应当是可靠的。因此,胡世厚先生“据此而论,《东墙记》是白朴的作品,应是确信无疑的”。有人说,《东墙记》有蹈袭《西厢记》之嫌,胡世厚先生则根据史料和他的考证,在《论白朴的杂剧〈东墙记〉》(发表在《吉林大学学报》1982年第1 期)一文中肯定“白朴的年代和他的戏剧创作时期,都早于王实甫二、三十年,既然如此,《东墙记》成书当在《西厢记》之前”,所以,所谓《东墙记》蹈袭《西厢记》之说不能成立。继而,胡世厚先生对《东墙记》的思想和艺术作了探幽索隐的分析,认为“《东墙记》作为戏剧发展的早期——元代初期的一部剧作,在思想和艺术上”,“应该给予它以应有的评价”。胡世厚先生的三论白朴杂剧的著述问世后,他作为“白朴研究专家”的声誉在大陆学术界雀起。

关于杂剧《水流红叶》与《箭射双雕》,虽然留存下来的只有这二部杂剧的残曲,胡世厚先生也从残曲的实际出发,显示《水流红叶》受了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一诗的启示和影响,“绘形绘声地描写了韩翠颦的忧郁、苦闷、喜悦与欢乐,好像一首优美动人的叙事诗”。而《箭射双雕》则“是一部武打戏,这在白朴的剧作以至元杂剧中是不多见的”,“可看出作者创作时选材广泛题材新颖的一个侧面”。胡世厚先生对这两部杂剧残曲的评论也有新意。

五是关于白朴的散曲和词创作问题。白朴不只是杂剧大家,也是散曲名家。历来对白朴散曲的评价,只是从总体来说,并无具体细致分析论述的文字。胡世厚先生的《论白朴的散曲》(发表在《文学论丛》1983年第2期)填补了这一空白。他条分缕析了白朴的全部散曲,概括了白朴的散曲创作成就:继承了古代诗词的优秀传统,采用现实主义手法,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不仅影响着散曲的形成和发展,而且对今天新诗的创作也有借鉴意义”。

由于白朴的杂剧和散曲在元代名声太盛,因此他的词创作的声望不大为人注意。又是胡世厚先生力辟王国维所谓白朴“所作《天籁集》,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的说法,通过对白朴词《天籁集》的评论,在《一曲心灵剖白的歌》(发表在《中州学刊》1991年第2期)中肯定:“白朴词篇篇‘皆肺腑流出’,率意而为,真实自然,可谓是‘我手写我心’,因而同样具有独特的价值。”他批评“王国维贬低白朴词作,未免失之偏颇”,这种从作品实际出发、敢于向权威挑战的精神十分难得。

特别需要表彰的是,胡世厚先生发掘到了《白氏宗谱》。他在《白朴与白氏宗谱》(发表在《文学遗产》2002年第5期)和《元代戏曲家白朴家谱的发现及其意义》(收录在胡世厚著《古稀集——中国古代戏曲小说论》)中记述了《白氏宗谱》的发现经过,指出《白氏宗谱》的主要意义和价值:对研究白朴的家世、生平、封赠有重要意义,解决了长期困扰学术界因无资料而不能解决的问题(如白朴有两房妻室五子二女);为历史人口学,为人口迁徙、人口发展的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资料;对于研究金元明清八百年来的封建文化、教育传统、家礼、风俗人情,是不可多得的资讯;对谱谍学研究也有重要意义。尤其值得一说的是,胡世厚先生根据《白氏宗谱》提供的信息,在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查阅了古今编纂的有关史志,并亲自到南京探寻考察,考知白朴晚年迁居建康,居住在建康府城内秦淮河南岸的桐树湾,在这里生活了近30年,并卒于此地,据此写出《白朴晚年生活卒地考》(发表在南京大学《戏剧论丛》2012年第8辑)。这是胡世厚先生32年写的有关白朴的最后一篇论文。至此,胡世厚先生的白朴研究给自己打上了完美的句号。皇天不负“板凳甘坐三十二年冷”的学人,台湾的戏曲研究丛书总策划曾永义先生对胡世厚先生的《白朴著作生平论考》充分肯定,并迅速安排出版。胡世厚先生白朴研究的新见卓识遂为海峡两岸共知。今后,谁要研究白朴,作为参考书,就必得阅读这部著作了。我为胡世厚先生贺,更希望他在身体情况允许的前提下,为我国古典戏曲研究作出新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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