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舆论反转的动因与思考
——以鲍毓明案为例
2021-11-14孙明宇宋琳琳
□ 孙明宇 宋琳琳
事件梳理与舆论反转
2020年4月《南风窗》发文,文章揭露了跨国高管鲍某某涉嫌性侵未成年“养女”长达三年的事件,该文迅速点燃社会情绪,引发社会的广泛关注与热烈讨论,其中不乏某些女明星站队为养女“星星”发声。自此,在公众舆论中鲍某某成为了板上钉钉的“衣冠禽兽”,而“星星”是毋庸置疑的“受害少女”。时隔数月,2020年9月,最高人民检察院等多部门通报调查结果,调查指出鲍某某不构成性侵犯罪,也不存在对“养女”进行言语洗脑、人身限制的情况,并且两人未办理收养手续,故不存在收养关系,而且“养女”存在故意隐瞒真实年龄的行为。至此,鲍毓明案最终真相大白。当此事件随着更多的信息被披露更趋近事实真相时,舆论在新闻反转的基础上也毫无防备地“翻脸”了。网民调侃众人怜悯的“星星”原来是“黑星星”“诈骗集团”,鲍某某也只不过是好色的“受害者”罢了,此前舆论中的嬉笑怒骂似乎荡然无存。鲍毓明案最终以戏剧性反转收场,令网民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必将成为网络舆论图鉴中印象深刻的集体记忆之一。
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曾预言人际化的双向沟通会替代自上而下的大众传播。实际上媒介技术不仅改变了大众传播的格局,也改变了舆论的话语结构。传统灌输式的舆论引导范式备受挑战,同时舆论反转、谣言迷雾成为了社会舆论的常见现象,其中舆论反转主要指公众态度在新闻事件的迭代发布中发生前后翻转的现象。近年来,罗冠军事件、重庆公交车事件等类似反转新闻层出不穷,使得公众陷入新闻反转的舆论怪圈中难辨真假且无法自知。
舆论反转的动因分析
舆论场域的弱定理:弱者生存。我国学者邹振东在其著作《弱传播》中谈及舆论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认为舆论世界和现实世界互为逆世界,在现实世界中的强者,是舆论世界的弱者。《南风窗》在文章中对鲍某某的体貌特征有着这样的描述,“一米九左右,二百斤上下,又高又壮像座山一样”,1972年出生的鲍某某拥有中美两国律师资格,并且担任上市公司高管职务,而公众视野下的星星是对面侵害毫无反抗能力的可怜少女。从性别、体态、年龄和社会地位多方面来看,“养女”星星都处于弱势地位。村上春树曾说“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那方”。此次在舆论场域内的公众同样选择站在弱者“星星”一方,并且对处于强势地位的鲍某某进行谴责甚至是辱骂。纵观新闻事件反转前,网络舆论出现的“一边倒”形式,正是“星星”利用自身在各方面的弱势,营造出“弱者即正义”的观感,披着羊皮利用舆论对“大灰狼”鲍某某进行声讨。
有学者曾指出传统媒介的典型特点就是信息传输的起始点决定一切,这可以理解为信息传播者可凭借其话语权优势,根据媒体自身和社会需求进行议程设置和舆论引导。首先,在当下多向互动传播格局背景下,媒体往往无法实现时效与真实二者的平衡,导致传播的信息中存在未经证实的消息,充斥着非理性的情绪。其次,一旦新闻事件中带有强者弱者的对立冲突,媒体偏向标明甚至强调二者的身份对比,采取悲情的叙事情感唤起公众的共情,同情弱者的同时谴责强者。如果这种叙述角度建立在全面客观真实的基础上,那么媒体能够发挥积极的舆论引导作用。但是当媒体对事实的掌握还存在偏颇,如果不能很好把控叙事角度和尺度,一旦注入过多主观情绪色彩,便很容易使舆论偏离理性轨道,给社会带来负面影响。
在鲍毓明案中,养女“星星”利用其自身“女性”“未成年”等标签的天然弱势,和对方高富、高管、高知等社会身份的强势形成鲜明对比,引发公众同情,激起公众愤懑之情,当公共舆论中的情绪激荡叠加到一定程度,舆论明显朝着“安抚弱者、打击强者”的方向发展,干扰公众的理性判断。究其原因,根本在于媒体在激烈的话语竞争中对新闻事实核查的忽视,对突发性社会议题中冲突双方的叙事角度和尺度的把握不当,以及媒体特殊的话语地位才导致舆论世界“悯弱”现象的发生。
现实生活的相关性:社会问题。此案件最终能还公众以事件真相,舆论中持续的情感输出是推进案件调查的动力之一,其中女性的力量尤为明显。这正是因为《南风窗》的报道中充斥着“裸体”“性侵”“恋童”等具有冲击性的字眼,这些触及社会公序良俗,违反道德底线的行为描述准确刺激了公众的神经,尤其更能激发女性群体的认同与共情。目前,女权主义思潮勃兴,主张女性冲破束缚、拒绝标签。当悲伤、愤怒的情绪与维权心态或明或暗的交织在一起,实际上是对目前社会中存在的女性歧视、女性不公现状的反抗。在这种现实情况下,女性会因性别而增进群体认同感,也因对痛苦的感知和共情,而要为“她”发声,也为“己”维权。
社会舆论聚合需要触发性事件的刺激,纵观能够掀起网络围观且形成公共舆论的事件主要涉及社会现实性议题,具有敏感性、公共性,多牵涉医患关系、城乡差距、贫富分化、涉官涉警等多方面社会热点。除了事件本身的话题性外,其背后暴露的社会现存问题才是公众的关注焦点与核心。而针对这类社会现实问题,网民往往已存在既定的认知与情绪,即对某些事件存在“刻板印象”。《南风窗》发文称,“星星”也曾多次报案,但每次公安机关都因证据不足而撤案。在公众的既定认知与非理性情绪作用下,公众倾向怀疑身为律师的鲍某某“知法犯法”,钻法律漏洞,倾向质疑执法机关存在“徇私舞弊”等问题。网民对社会议题的“围观”实际上是对社会转型期间暴露的社会问题的关注和担忧,这种对现实生活的反思转化成了对底层大众的同情,对精英阶层的质疑,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后真相时代的传播:情绪先行。在媒介技术赋权下,此时我们早已置身于“情绪先行,围观戏谑”的后真相时代,不同于彼时追求事实真相、崇尚理性冷静的“前真相时代”。在新媒介信息技术支持下,公众可以参与到“拟态环境”的构建中来,但是后真相时代背景下的公众事实构建,就有出现偏离事实真相,模糊关注焦点,走向情绪情感极端的可能,成为了凌驾于事实之上的情绪宣泄。
在《南风窗》揭露此事后,2020年4月12日《财新》曾刊发特稿,作者称此事件“更像是一个自小缺少关爱的女孩向‘养父’寻求安全感的故事”。而就是这个更接近事实真相的报道,却让《财新》和文章作者遭受了舆论的谴责和攻击,最终《财新》发布道歉声明并且撤稿。正如李普曼在《舆论》中说到“人们相信的东西,总会对人们的行为造成影响”。在此事件中社会公众想要相信的事实已经代替真相,而此时真相明显已经让位于情绪和偏见。
思考
身处后真相时代,不知何时起,对于“真相的描述”已超过真相本身,真相在社会舆论中已一次次的让位于情感和既有认知,情绪成为了公众跨越拟态环境触碰真实世界的一道屏障。人们不能否认情绪情感的内化是公众参与公共讨论、社会治理的深层动力,但是也该认识到公众非理性情绪背后隐藏着的负面影响。
2018年《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一文将“非虚构写作”带入公众视野陷入舆论热议,同时也让人们认识到情感所蕴含的巨大新闻价值。但是人们该警觉到这种“重情”的写作方式尚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之上,但此事件中《南风窗》的报道却是实在的“假事实”上的“真情感”。媒体任何时候都不能无视事实真相,以所谓的真情实感过度消费公众的善良与柔软,当真相的面纱拂去,可能带来的是社会阶层的对立,溃败的是新闻专业主义,弥生的是社会信任危机。
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弱势群体,人们理应给予关注和关怀,但是公众不应该选择困于刻板印象中,而媒体更不应罔顾事实真相的“站队”同情,造成舆论引导的偏向。新闻媒体不应该仅仅是事实的建构者,也应该是情感的建构者。媒体应把握好情感资源的动员力度,保持理性的温度和感性的客观,珍惜公共情感能量,谋求增进社会信任,维系好社会“情感的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