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时代速食电影传播思考
2021-11-14卢晓华马热万托勒恒
卢晓华 马热万·托勒恒
理论视角:从编码解码到文本盗猎
斯图亚特·霍尔在《电视话语中的编码和解码》一文中将信息的生产视为编码,将受众的解读视为解码,并提出编码和解码是信息传播过程中的两个必要环节。信息以某些特殊方式组合起来后再以符号载体的形式进行流通,受众对其进行理解和阐释,“产生复杂的感知、认知、情感、意识形态或行为结果”的过程。霍尔认为,编码者与解码者基于意识形态、知识结构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别,因此编码所产生的文本意义会被不同的受众以各异的方式进行解码。对此,霍尔提出三种“假想的立场”来描述受众不同的解码模式,分别是主导立场、协商立场、完全对抗的立场。
亨利·詹金斯也认同受众具有不同的解码形式,但对于霍尔的三种“假想的立场”并不认同,“我们的世界并非由主导、协商和对立地位的读者组成,而是充满着一个个不断考量审核自己与虚构文本间关系的读者个体,他们并无先决立场,而是通过直接利益决定读解方式”。詹金斯认为,大众对文本的解读是随着分别独立的受众自身利益的变化而产生变动的,读者与作品之间无法存在固定不变的关系。
米歇尔·德赛杜将受众的主动阅读行为比喻为“盗猎”,并提出了“游牧式阅读”这一概念,认为受众永远在运动中,如游牧民族一般在作者的土地上进行游猎,吸收使自己获得愉悦感及快感的文本,掠夺并利用原材料产生新的意义,并认为“盗猎”及“游牧式阅读”都是受众对统治阶级意识形态输出的抵抗。亨利·詹金斯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一书中借鉴德赛杜的“盗猎”及“游牧”等观点来支撑自身论述,深化并提出了“文本盗猎者”这一概念。詹金斯将粉丝视作积极挪用文本,并以不同目的重读文本的读者,把观看的经历转化为一种丰富复杂的参与式文化。他认为“这种文化将媒介消费的经验转化为新文本乃至新文化和新社群的生产。”随着Web2.0时代的来临,詹金斯认为参与式文化的主体已由粉丝扩大到整个受众整体,大众既担当着受众的角色,同时也担当着生产者的角色。
速食电影的传播特征
短视频行业迅速发展,给人们提供了互动交流与自由创作的网络空间。2015年,谷阿莫这位尚未熟练使用微博的新晋博主,成为“X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的鼻祖,此模式下的电影二次剪辑类产品则被命名为“速食电影”。速食电影是制作者对电影进行二次剪辑,将画面、音乐、人声等多种元素排列组合而成的一种新的文化产品,它的出现给受众带来了全新的观影模式,人们与电影的关系由双向互动转向单向展示。有限的时间内人们不再需要花费一两个小时去观看一部完整的电影,而是以一种围观的姿态进行快餐式的阅览。速食电影伴随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快速崛起,迅速成为短视频领域的重要类型,其具有如下传播特征:
传播主体粉丝化。速食电影的传播者是电影的粉丝,这部分原始粉丝在细致地观看及解读后对作品进行二次编码传播给下一层级的粉丝群体(即受众),因此速食电影的传播主体呈现出粉丝化的特征。不同于其他类型短视频的传播,速食电影是在原作品的基础上进行文本的挪用及转化的一种短视频类型,粉丝拥有了原本属于电影制作方的编码权。可以说,速食电影是带有粉丝观点的平民制品,速食电影的粉丝化不仅表现在速食电影的传播者上,还表现在速食电影的受众上。对电影的戏说、吐槽不再是私下的独立行为,而是通过形成粉丝群,聚集在某一平台对电影内容进行狂欢式的吐槽。
传播内容碎片化。速食电影的传播内容脱离了原文本的情感逻辑,遵循“快速、精简、直接”的平台特征,将原文本转化为情节的快速预览,以在最短时间内达成对剧情、主题的最大把握,如谷阿莫对电影《误杀》的二次创作。《误杀》是一部悬疑片,影片围绕着设置的悬念展开叙述,而在谷阿莫的改编下,一部悬疑电影变成了按照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的起因、经过及结果进行简单描述的作品。正因为速食电影碎片化的传播特征,受到了受众的喜爱与追捧。速食电影虽然具有碎片化的特点,但是又在碎片化中呈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完整性。如抖音速食电影结合平台特性发展出了适合抖音的速食电影生态模式,一种由适应手机界面的三宫格小视频拼接成的一副完整电影图景。速食电影凭借碎片化的特征逐渐发展出了适应不同短视频平台的成熟形态。
传播介质移动化。传统电影限制了受众的移动性,在观看一部电影的过程中移动便代表着暂停,当身体处于相对静止状态时才是属于电影的时间。短视频时代,手机成为身体的延伸。速食电影使受众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不必选出特定的时间以暂停的状态观看一部完整的电影,而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借助手机等移动化的工具便可实现观看,在有限的时间内达成情感和心理的双重满足,受众的解码过程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如此方便而有效的解码使受众不再局限于特定的空间和时间,突破电影规制的时间观及空间观。
受众解读趋同化。电影在传播过程中通过叙事传递其核心情感,由受众自主感悟产生观点,而速食电影是由速食电影的制作者解码及再编码将观点传递给受众,受众对于观点的接受过程是潜移默化的。木鱼水心、小片片说大片、刘老师说电影、谷阿莫等博主在B站影视分类中位于粉丝排行榜前十名,且粉丝量均在250万以上,其中木鱼水心的粉丝量达到了580万以上,抖音速食电影账号粉丝多的用户粉丝量甚至高达千万以上。由此可见,速食电影受众数量十分庞大。笔者通过对抖音影视账号“毒舌电影”的评论分析发现,受众对速食电影的解说普遍存在高度认同,如《亿万少年的顶级秘密》1.2万赞的热评“我发现了件事,你不但解说到位,主要是电影最后的总结都一针见血”。
不同的受众基于生长环境、生活习惯及知识储备等因素的不同,在观看传统电影时他们解码形式各异,因此也出现了如动画电影《姜子牙》播出后影评两极化分布的特点。然而在速食电影中,两种不同的群体受到速食电影解说强烈的观点引导,更易于产生观点的改变。这使传统电影产生的效果将趋于同向化发展,即向着速食电影制作者的解读模式发展。
速食电影传播的再审视
冲击:传统电影之困。电影文化是一种具有商业性与娱乐性的大众文化。电影将文化与价值观念植入其文本之中,以叙事的方式传递给受众,受众接受新思想、新理念,模仿、学习甚至于推崇等行为的发生,奠定大众文化的社会地位。在网络媒介多样化发展的当下,大众文化产品受众广泛且更加便于获得。相较速食电影而言,电影文化反而成为一种精英文化。在这样一种文化形态下,电影转向了被动的地位,速食电影创造出了一种新型权力空间。
速食电影对原电影进行全局式、剧透式的展示,经此受众满足了观影需求,电影于受众不再是未享用的佳肴而是已经在后厨吃饱后的面包。电影冗长又颠簸的情节起伏,对于已经习惯速食电影模式的受众而言成为了文化负担。速食电影已经踏上流量这趟高速列车,并日益侵蚀着电影文化。受众享受着速食电影带来的快感,以漠然的态度对待这一现象。电影文化开始逐渐丧失话语权,这成为了电影市场面临的一大挑战。尼尔·波兹曼曾在《娱乐至死》一书中提到,“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转换:受众地位之变。速食电影是短视频高速发展的产物,是数字时代下的一种新型文化形态,通过对电影进行二次创作,以添加解说、字幕、音乐等因素的方式重构以传播者自我观点为情感逻辑的速食文化产品,它打破了过去电影与粉丝之间单向的交流模式,使粉丝开始获取主动权。如谷阿莫以一口纯正的台湾腔形成独特的产品风格,他以特殊的方言、标签化的描述、对影片情节夸张的吐槽,产出了一个不同于传统影评模式的新形式。受众不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他们以速食电影制作者为中心,产生了隐形的观看社群。他们通过观看产生情感共鸣,将情绪公开讨论并以此获取快感。速食电影挑战了传统的电影话语体系,试图打破原始的专业影评群体,实现了大众化的狂欢,使受众地位发生了转换。
另外,速食电影放弃了原作品大部分的内容,虽然保持了情节的完整却无法避免缺乏细节引发的情感价值的丧失,限制了受众对影片的感知,使受众逐渐丧失独立思考能力,降低了受众的数字素养,使本就适应快节奏、碎片化生活的普通受众在速食电影创造的快餐世界里沉迷,成为数字和算法驱使下的傀儡。
争议:版权侵犯之争。速食电影虽然收获大批流量,但也受到影视制作公司的抵制,如迪士尼等电影公司曾向著名博主谷阿莫提起诉讼告其侵权。亨利·詹金斯在其《文本盗猎者》中提到粉丝二改行为是以现有的作品为基础建造出一个虚假的故事大厦,来满足粉丝对作品不满之处的想象,它属于仅供粉丝圈内共享的乐趣,是一种文本的“挪用”。而速食电影虽然也是粉丝参与的二改行为,却大多是文本的“复述+挪用”,甚至起到了替代原作的作用,侵犯了原作品的合法权益。且由于速食电影制作门槛低、无专业训练,并不是每一名制作者都能自我约束做到高质量的合法使用,这样“戴着镣铐跳舞”的现象便引发了更多的版权争议,导致速食电影的未来之路一同受到阻碍。如《2020中国网络短视频版权监测报告》显示,被短视频疑似侵权且监测到侵权链接的国内外电影作品共2075部,监测到短视频侵权链接35.55万条,其中2019年以来在国内上映的院线电影136部,共监测到短视频侵权链接6.42万条。
直观的数据化展现更能体现出速食电影在短视频灰色地带的横生,速食电影引发的版权争议一直是近年来短视频侵权问题的重点讨论对象。“2021年,国家版权局将按照中央全面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部署,继续加大对短视频领域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这对于速食电影而言,意味着大整改的开始。
结论与启示
速食电影粉丝化、移动化、碎片化等传播特征吸引了大量受众的关注,并在一定程度上拥有超越原文本形式的绝对优势,但同时速食电影因其“挪用”“二次编码”等特性,受到电影行业的联合抵制。如何达成速食电影与电影行业之间的良性平衡关系,离不开速食电影、受众、电影方以及政府管理层面的共同努力。
内容优先,保护版权。短视频平台的便利性促使速食电影的产生,降低了速食电影的生产成本,速食电影传播的第一把关人——速食电影制作者应当注意自律,将版权争议的风险降到最低。同时,遵守国家的政策与法规,内容优先,制作有利于电影传播,促进受众良性思考的产品内容,达成与原电影作品之间的双赢。
保持理智,提升艺术素养。受众在传播过程中同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速食电影传播的主要推动人受众也应当保持批判的、理智的眼光,面对速食电影传播时不是一味地接受而是思考背后的逻辑,应保留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同时,学会区分速食电影与原电影之间的差距,提升艺术素养,可以将速食电影作为娱乐消遣的对象,但不应将以速食电影为代表的短视频内容作为唯一了解世界的渠道。
先发制人,行业他律。受到冲击最大的电影方,应先发制人,以官方身份设立自己的速食电影账号,在促进电影传播的同时,将短视频握在自己手中。同时,电影方也应当针对手机移动端及短视频平台的特性制作出顺应时代发展的电影作品,从源头切断抄袭与二改的可能性。国家管理部门在文化产品与速食文化产品的冲突上应该发挥好把关人的作用,将政策与法规部署到位,维护良好的创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