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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秀场直播:资本系统与生活世界的交织

2021-11-12罗海娇马梦婕

声屏世界 2021年12期
关键词:秀场社群主播

□罗海娇 马梦婕

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网络直播成了网民与外在世界建立联系的重要方式,截至当年6月,直播用户规模达5.62亿,约占网民整体的60%。网络直播的发展如日中天,如影随形的却是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如直播经常涉及低俗媚俗、斗富炫富等内容。哈贝马斯认为当下社会乱象频现的核心在于社会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控制与干涉,因此,他提出通过合理化交往行为的方式达到生活世界中文化、社会和个人领域的均衡发展。在哈贝马斯“应然”规范指引下,本文观察“实然”的秀场直播(表演、闲聊、送礼),期待重新认识并验证生活世界理论的意义与价值,对生活世界与社会系统的关系有更深入的理解与认识。

生活世界:重塑以语言为媒介的交往行为

在胡塞尔、许茨的基础上,哈贝马斯对现代社会结构进行了二分:社会系统与生活世界。社会系统是指基于工具理性建构起来的政治和经济体系,它的媒介是以行政效率、经济利益最大化为追求的权力和资本。生活世界是指基于价值理性形成的共同的生活背景和信念集合,它以语言为媒介,强调人们在交往中流动着的文化、道德和意义。在哈贝马斯看来,当社会系统与生活世界并行不悖时,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平衡发展,生活世界趋向合理化,人们实现真实、真诚、正当的对话,促成彼此的理解与认同。若社会系统的力量超过生活世界,那么生活世界就会被控制。例如在文化知识方面,传播范围越广远,思想厚度越浅薄;在社会秩序方面,受商品拜物教思想的影响,社会价值观念趋于片面物质化;在个体同一性方面,现代的个人、权利意识与传统的群体本位、等级意识发生纠缠等。具体而言,随着社会系统的扩张,原本通过知识储存和理性对话建立起来的话语权会更多地屈从于权力和资本的表达,使得文化公共领域越来越功利化和世俗化。网络秀场直播的出现为观察生活世界与社会系统的“对话关系”提供具体场域,当社会系统占主导时,它将与生活世界发生怎样的互动?这些互动又是如何一步步生成、演变的?

礼物媒介的互动可编织游离个体的意义网

认知需求是用户参与直播的五大需求之一,不过有近一半的用户期待未来能继续丰富直播的内容与类型,可见用户对直播的内容并不满意。尽管直播内容的生产与流通无法实现文化层面上的传承与融合,但“礼物”媒介的创制却使得游离个体之间实现了共同意义的快速生成与理解。首先,秀场直播创建了陌生人互动的“交换物”——虚拟礼物。互动的虚拟礼物越昂贵,礼物的视觉效果越壮观,意味着送礼者越容易被“看到”。当主播收到礼物后,他们会主动为观众表演才艺;当观众希望主播为他们表演时,他们会主动刷礼物。相比语言媒介,礼物媒介的意义和内涵更为稳定。礼物的赠予意味着对相应回馈的期待,这是陌生交往者都明晰的单一法则。其次,秀场直播为虚拟礼物的流通提供了以游戏为核心的互动机制。平台会给主播安排每日、每周、每月要完成的任务,并邀请观众进入直播间刷礼物支持主播的“连线PK”活动。平台通过这种“玩耍”“竞争”的方式为主播与观众创造了持续交流的可能,在直播间,参与个体共享同一的传播信息甚至参与整体的信息生产过程,或许在某一刻产生同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氛围是游离个体向往的共同意义与体验。但意义生产、流通的过程充满了为经济系统服务的气息,短暂的活动环节最大化地拼凑起观众的零碎时间,让参与个体在感受到新鲜有趣互动体验的同时自愿服从平台的资本目的。在资本系统的规训下,陌生个体适应了同一逻辑——赠送礼物、情感回馈,再赠送礼物、再情感回馈,循环往复的互动程式使得参与个体的生活在“观看”与“被观看”中连接起来,并在半封闭的直播空间中,从自我与他人的对话关系中确认自我的存在,拓展自我的意义。

消费性身份的确认可获得虚拟的亲密关系

哈贝马斯眼中的生活世界是指在社会层面上实现某种整合与团结,而资本系统的出现让这一切分崩离析。认同和归属感需求的满足是网民参与直播的重要原因。一位行业投资者表示,如果观众“不用钱砸一个地位出来”是没什么归属感可言的。随着礼物媒介的流动,与资本深度捆绑的直播社群是如何快速营造出亲密氛围的?首先,平台售卖的社群身份是具体可感的。虽然社群身份是虚拟的,但身份赋予的特权是清晰可见的。研究表明,个体一旦知觉到分类会积极评价并建设自己所属的社群,而特权的赋予使得观众对虚拟社群的想象愈加丰富、形象。身份越尊贵的观众越容易感受到被仰望、崇拜的目光,例如“尊贵年守护”(充值100元获得的身份)比“月守护”(充值30元获得的身份)拥有更多的特权,独属于“尊贵年守护”的踢人、禁言等权力让想象中的亲密关系多了一层掌控与被掌控的快感。其次,平台设置的暂时性身份需要观众不断地投入礼物才能维持。无论是何种身份都需要观众持续地付出才可以保持,一旦停止投入黏贴在个人账号上明显的身份标识会消失,相应的特权也会失去。持续投入的观众对虚拟社群有着更强的责任感,他们作为社群的掌控人之一,意识到与主播在某些具体利益或议题上的共识与认同。这种共同感黏贴起他们分离的身体与漂浮的想象,让他们体验到作为交往共同体所拥有的积极信任与关系纯粹的稀缺感受。但虚拟共同体的联合是短暂的,它随标记的贴上而快速开始,随标记的撕下而迅速消失,它不像真实的亲密关系那样沉重,因为它的进出丝毫不费力气——个体的连线、离线,再连线、再离线,使得参与个体永远不会隶属于某一特定社群,而是如同流水般无常形地游走。

物化的社交关系让个体陷入矛盾与焦虑

在“直播+社交”的模式下,游离的个体得以聚合,陌生的个体得以亲密,但嫁接在资本之上的关系模式也给个体带来了新的痛苦。首先,在秀场直播“没有消费就没有社交”的逻辑下,渴望通过社交活动与他人建立联系以排除孤独或焦虑的观众显得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们排斥秀场直播充斥的资本逻辑,在他们看来,靠礼物媒介“续租”的情感关系似乎带着“污点”,亲密关系沦为资本的附庸——关系不再纯粹、可靠。另一方面,他们享受着礼物消费带来的身份与地位,因为刷礼物满足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企及的对“纸醉金迷”生活的想象与渴望。例如价值600元的“兰博基尼”礼物可以让他们徜徉在自己作为顶级富豪的畅想之中,价值1元的“玫瑰花”礼物可以让他们有机会表达或收获两性浪漫关系中的爱与被爱。他们期待在消费中获得他人的尊重与肯定,但这种尊重与肯定又被他们认为不够真实,这就是哈贝马斯所言的资本系统控制生活世界的后果——摧毁了人们沟通的共同背景和信念,让人际关系充满怀疑。其次,秀场直播的社交关系是一种商品,作为商品一部分的主播陷入无法掌控自我生活的物化焦虑中。主播为了让虚拟关系更稳定,他们被迫选择延长直播时间,一周直播七天、每天八小时以上是非常普遍的,他们认为只有像机器人一样不停地运作,才能消减在休息间隙时被其他主播淘汰、取代的不安全感。此外,为了让直播内容更具“卖点”,主播被迫公开个人私生活,直播场域出现“非道德事件”的道德化倾向,暧昧、私密、炫耀、虚荣的言语和行为在直播间时有发生,且显得相当平常。主播最大的痛苦在于他们被迫将“私人属性”与“表演属性”长期糅合在一起,他们认为只有出售自己的全部,将自己的所有“商品化”,才能掌握主动权。但实际上,在主动把自己变成商品的同时,也把自己变成了活生生的消极客体,自己的一切受到他人目光的控制,贬损着自己作为主体的道德、审美与尊严。

结语

受制于资本逻辑的秀场直播虽然导致个体的物化,但同时也在原子化的社会中为游离的个体提供聚合的空间,为陌生的个体提供亲密的体验。当资本系统的力量超过生活世界时,生活世界也会有所应对,例如借助礼物媒介“赠予——回馈”逻辑帮助个体实现意义“联结”,借助消费性身份帮助个体获得具体的情感体验。社会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二者不仅相互对抗而且相互渗透,正如秀场直播在经济系统的控制下借助资本逻辑找到新的社交空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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