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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为诗词忙

2021-11-12刘义

心潮诗词评论 2021年6期

刘义

今年已八十有四的周笃文先生,经常一个人拖着行李箱,飞机火车天南地北地跑,只要与诗词有关的活动,大都有他的身影。当家人让他放慢脚步歇息时,他总说:“我一生只为诗词忙,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我对中华诗词的积累奉献给社会。”

为了中华诗词事业,周老先生总是马不停蹄。仅2018年,由其主编和创作的《宋词三百首》《笃文说诗词》《宋词》《金元明清词选》《宋百家词选》《夏承焘天风阁注200首》等书已陆续出版或再版,同时还撰写了《屈原,华夏诗空的东皇太一》《张伯驹先生年谱序》等论文及序言,并担任了中国诗词大会顾问。

千年文化薪火相传

周笃文先生师承于中国收藏鉴赏家、诗词学家张伯驹先生和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在他身上承袭了二位老人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痴情与挚爱,也承载了对中华诗词承上启下的历史责任。他曾参与创建了中国韵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辞赋杂志、中华吟诵学会等。

周笃文先生在北京中医学院古文教研室任职时与夏老结缘。夏老晚年生病住进医院后,周先生辛勤照料,直到夏老过世。夏老在弥留之际对他说:“笃文啊,我过老时,你不要哭,只要在耳边吟诵我的《浪淘沙》就好了。”词云:“万象挂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摇梦过江城。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 杯酒劝长庚,高咏谁听?当头河汉任纵横,一雁不飞钟未动,只有滩声。”周先生说,这种夐绝人寰的空灵的境界令人感佩,不愧为一代词宗。

周先生在他的《侍读杂记》中说,其实早在1959年就仰望夏老了,当读夏老赠同游诸同学诗:“云栖高处记幽寻,一语相开胜苦吟。我爱青年似青竹,凌云气概要虚心。”十分震撼,特别是后两句,一片规箴爱护之心,如醍醐灌顶,有顿开茅塞之感。因而动了抠衣求教之念头。但天南地北,谈何容易。因缘际会,直到文革中得陪丛碧师杖履,遂得通款于瞿师。

周先生与张、夏二老的师生情谊长达十余年。在1970至1982年期间,周先生在夏老指点下撰写的《宋词》一书,成为当时大学的教科书,几经再版。很多学人说,是这本书引领他们走进了中国诗词的殿堂。当这些人有缘见到周先生时,都会带上这本有着岁月厚重感的小《宋词》请其签名纪念。一次,西昌一大学校长在周老先生讲完课时,把《宋词》带到讲台上,对台下的学生说,这本书时隔20多年后竟然见到作者,当是“笃”还不会读,查字典后在书上做了记录,今天有幸请周先生签名,以纪念这本书陪伴我成长的一段历史。

为推动中国诗词事业的发展,张、夏两位老人在晚年仍不遗余力。伯老认为诗意是一切古典艺术的灵魂,并愿一生为之奋斗。

周先生回忆,早在1956年夏间,伯老就曾邀约叶恭绰、朱光潜诸位韵文学会筹备委员会委员商议成立之事,并与章士钊、叶恭绰联名上书周总理,获总理认可。无奈反右事起,遂被搁置。直到改革开放,伯老复联络夏承焘、唐圭璋、任二北、王力、程千帆以及赵朴初、周谷城、钟敬文等一批大佬,联名上书中宣部王任重部长,报请成立韵文学会事宜。1980年2月8日,伯老写信告诉周先生约青年词家座谈章程问题;6月14日寄书上海唐云、谢稚柳诸老商议筹建韵文学会问题。同年6月,夏承焘、张伯驹、周汝昌三老上书文化部黄镇部长云:“经呈中宣部申请成立中国韵文学会,闻已批复贵部,拟向您面呈梗概。”12月6日致函天津词家告知韵文学会已获批准,并附有创刊号目录,同时函告周先生草拟韵文学刊启事,并商议开成立会问题。1981年初,嘱周先生以张、夏二老名义代议至周巍峙部长函,催办韵文学会之事。8月26日,伯驹先生致函王任重、贺敬之部长,谈及韵文学会成立的困难,建议附属于全国文联或文化部艺术研究院诸事。11月17日函告周先生云:“文化部通知韵文学会须于12月内成立,请与统一速到我家面谈,持我信与文化部周部长接洽为要。”学会因挂靠问题未能落实而拖延下来。垂暮之年的伯老为韵文学会费尽了心力,1982年2月8日老人病倒入住北大医院,当周先生把敬之同志关于韵文学会将采取挂靠实体学术单位的想法告知伯老时,伯老已不能对话,仅颔首而已。几经周折的“中国韵文学会”终获中宣部、文化部批准,于1984年成立。伯老九泉之下可得慰藉。

周先生说,伯老与夏老相似,都有自己的辞世之作,其《鹧鸪天》云:“以转干支斗指寅,回头应自省吾身。莫辜出处人民义,可负身教父母恩。 儒释道,任天真,聪明正值即为神,长希一往升平世,物我同春共万旬。”伯老这首辞世之作,充分展现了老人炉火纯青的艺术才华与完美崇高的思想境界。他人生最向往的去处,是人与自然界能够同享万年春光的彼岸!如此洒脱、超诣,正是深沃道心、悲智双运之杰作。真可谓山高水长,斯人千古。

激活传统继雅开新

周先生与传统诗词结缘70年,他深有感慨地说:“我们是举世无双的诗国,诗词已深入中国人的骨髓,已成为人们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信仰的宗教。诗词能净化人的心灵,能提升人的思想与精神境界。它是维系社会和谐稳定、推进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软实力。”但诗词如何在传统的基础上表现讴歌我们时代,他认为,充分发掘传统诗词的文化底蕴,进行当代性的演绎与诠释,是一项重要的历史使命,任务艰巨而崇高。

周先生常说的一句话是“见贤思齐”。正因为他一生都在向古圣先贤请教学习,所以一向对自己的作品很低调,教书一辈子,引用的都是前辈们和自己学生的优秀诗作,很少在课堂上说自己的作品。当问起他的得意之作时,他谦虚地说:“我喜欢的是《齐天乐·曹妃殿放歌》《君山赋》《雁栖湖会都赋》。”其中《雁栖湖会都赋》已刻石于北京雁栖湖会都的塔亭中。

作于2010年的《齐天乐·曹妃甸放歌》是一首富有时代气息的力作,词云:“海疆福地曹妃甸,明珠焰光璀璨。造地吹沙,深洋筑港,伟矣中山遗愿。百年梦醒,正龙起沧溟,浪腾天半。牧海耕滩,钢城卅里顿时现。 如山巨轮泊岸,正长波摆荡,暾旭红满。构厦云连,喷油浪涌,井架天连涛远。词流振笔,竞声铿金石,万花飞旋。四象三才,共齐声礼赞。”从此词中可以强烈感受到中华优秀文化在周先生身上的沉淀、传承与创新。正如周先生所说:“传统诗词创作要从沸腾生活中感应时代的脉搏,当代性是一切艺术生命力之所在。”

再如作于2011年的《君山赋》结尾云:

游览既遍,遂赋归欤,乃为之歌曰:

君山缥缈兮如浮夜珠,光耀日月夕丹青画图。我思故乡兮飞渡重湖,丽友相携兮访古山隅。灵迹焕然兮楼阁金铺,情侣依依夕并蒂双芙。春风扇和兮游人如织,载欣载奔兮其乐何如。手攀斑竹兮泪痕如滴,忠贞无二兮幽明不隔。山阿美人兮生香国色,小乔芳冢兮周郎顾曲。环顾四周兮和乐洋洋,梵宇轮奂兮花木芬芳。名区胜地兮人间天上,昭苏万象兮朋来八方。人登寿域兮湖湘春满,我祈国休兮福泽无疆。

此颂是艺术形式上的借鉴移植,令人读之耳目一新,一览君山古往今来。

其作于2015年的《雁栖湖会都赋》云:“夫有盛德大业者,必营建华台伟厦,以广其福泽,壮其威仪。垂范万方而推动文明之进步。如文王之灵台,刘汉之未央,李唐之昆吾御宿,朱明之燕京营造。以及清之圆明与承德山庄,皆不世之伟业,人类文明之骄傲也。新中国成立至今,筚路蓝缕,六十余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腾飞,生民康泰。为彰显大国之雄风,弘扬中华之文化,促进世界之和谐发展。遂择胜地于雁湖,征英才于四海。聚珍宝于五洲,圆梦想于当代。乃营建世界极品之园林会馆,以为亚太经合会之献礼。此诚太平之盛典,空前之壮举也。……至于斯会之意义,世运攸关。全球瞩目,任重泰山。”

细读此赋心生敬佩,既能生起家国情怀,又能欣赏到传统诗词文化的魅力,更能感受到诗人心中永远的天真与昂扬的气魄。

周先生说,传统必须与日俱进,加以激活、合成新的元素,才能充满生机活力。正如赵翼所说“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如何激活呢?首先要从历史的回溯中汲取智慧、开出新机。如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己”的一息尚存,决不休歇的奋斗精神;毛泽东的“丈夫何事是萦怀,要将宇宙看稊半……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的藐视一切困难,包举天下的气概。

承载历史超越自我

周先生是典型的湖南人性格,融湖湘文化及霸蛮个性于一身,特别是为了中华诗词文化,他常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他常用孔子的一句话来比喻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从其《丁卯重午中华诗词学会成立作》词,便可了知其性格一二,词云:“好风也解骚人意,吹下一天凉雨。浮翠园林,流丹楼阁,城阙更添娇妩。衣冠济楚,聚北漠南溟,酒狂诗侣。粽绿榴红,水亭一醉送重午。 吟坛颓运过了,振衰多俊彦,高步云路。星斗撑肠,风雷绕指,应卷新潮如怒。腾飞大业,要笔力千钧,万花齐舞。铁板红牙,任教随意谱。”

2018年,北京城市学院荣宏君教授找到周先生,希望周先生能为其即将出版的《张伯驹先生年谱》作序。周先生说,为我的老师作序是我的责任。他在序中写道:“伯驹先生护持国宝的大节高风,深深感动着年轻学者荣宏君,他决心为伯驹老人立传,以彰天地之清气,而立文化之标高。从零开始,千方百计搜集资料,孜孜汲汲,十有余年。访遍南北万里,书采数百余家,事事核实,字字推敲,乃成就洋洋40万字的巨著。我挑灯批览一过,深佩作者不遗巨细而成此鸿篇。考核既严,判断尤精。资料之丰富,行文之流美,令我这个在伯老晚年追随身后的弟子,惊喜连连,备受感动。”

周先生说:“宏君为了这本书用了10年的时间,我为这篇序用了10天的时间。”在他的序作中少有花这么长时间的。在浏览年谱过程中,对一些时间、情节或表述不清楚的地方,周先生都进行了认真的批注。序以老人的辞世词《鹧鸪天》结束,这是周先生再次深刻感悟到老人的万缘放下,进入到“儒释道,任天真,聪明正直即为神。长希一往升平世,物我同春共万旬”的彼岸境界。

随后又有一位西安的收藏家找到周先生,希望能为其收藏伯老的书信、字画写序。当周先生看到伯老的书信中称其为“世讲”时,捧着书信亲吻了一下,只见其热泪盈眶。他说,以前认为自己只是伯老身边一个侍读的书童,没想到伯老还把他当“世讲”看待,今见之倍感亲切。为此,他又将为此忙碌。

前不久,辽宁出版集团的编辑马千里找到周先生,希望能为其编撰的《刘盼邃先生文集》写序。刘盼邃先生是北师大教授,一生从事对古代文献典籍的整理和研究工作。周先生擅长的音韵、文字、训诂等就是大学时从老先生那里学来的。周先生充满感恩地说,为老师写序是他责无旁贷的责任。同时,还把为夏承焘老先生编撰的《夏承焘天风阁注200首》的版权授予了马千里。他说:“像千里这样的年轻人能沉下心来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很难得,应扶持。”马千里感动地说,感恩周老承赐《夏承焘天风阁注200首》一稿于我社,我社诸同仁莫不感荷。一致认为要做好此事,尽快出版,而且要做精品。

周先生扶持年轻人无有分别,有的仅只一面之缘。他说他的老师就是这样扶持他的,亦如夏老的“我爱青年似青竹,凌云气概要虚心”。像宏君、千里等这样的学生值得扶持。为鼓励荣宏君,周先生破例向沈鹏老先生求了一幅墨宝,为《张伯驹先生年谱》题写书名,并将墨宝赠予宏君收藏。沈老因读序被伯老的精神境界感动,为此专门给周先生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