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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3期

这两年,有那么几次,月亮圆得让余小小的时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天空静谧得像一张硕大温柔的网,余小小的心很快飞到天上去了,在云端里沿着那根记忆的线,进入到她和阿西毕业后的第一年。那一年,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准确地复盘,只有在月圆之夜,最好在空旷的马路上,余小小的心飞升上天,那感觉才能无误。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余小小站在通城河桥上,面对河水,桥上来往行人稀少。冬天晚间的十点多,任月亮再大再圆,像余小小这样在外面逗留的人却是少数。现在的余小小飞不去月亮,她的心很沉,沉到河水里去。月亮在荡漾着的河水里呈不规则的曲线圆,她觉得她的生活就像这水里的月亮,失去了本来的样子。余小小抬头看看天空,一轮带着瓷质的月亮清冷地悬在那里。她的热泪一下子冒出来,她脑子里的画面冲化了眼前的实景,大良流着口水侧躺在沙发上打呼噜的情景,像河岸边风中的柳枝,在她眼前荡来荡去。

结婚才三年。哦。是的。余小小的再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再婚的第一年,余小小的嘴角有事没事都是上扬的,这事不是她自己发现的,是有次她躺在美容院的床上,美容师替她按摩时,这样说,姐姐多幸福啊,姐姐嘴角一直上扬着呢。美容师这么一说,余小小赶紧体会了一下嘴角,自己真的在微笑呢。这个不用深究,她知道,是大良。大良从早到晚,用幸福把她塞得满满的。

那么这后两年呢?大良的应酬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数不过来,连续一个月不在家吃晚饭也是常事。当然客观地讲,大良是乐意带余小小出去应酬的,但余小小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因此他们在一起共进晚餐的机会很少很少,就连他们的保留节目,一周一次的看电影也泡汤了。喝酒或打牌用去了他所有的夜晚,他们所有的夜晚。大良喝酒醉了回来的一个固定动作,就是躺在沙发打呼噜。打牌回家基本是午夜以后,冲澡上床睡觉,不超过五分钟,大良的呼噜声像老鼠似的满房间乱窜,搞得余小小第二天变成熊猫眼,好像熬夜打牌的是她。虽然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会不急着起床,躺着陪她聊一会儿。可他早晨掏心掏肺的聊天,她并不满意,他的手机像个捣乱的孩子,总是响个不停,公司里一大堆的事等他处理。她就催他起床工作去。大良说,你生气了。她说,不生气。但其实她心里在说,如果你晚上回家陪我吃吃饭说说话,会有这烦人的电话吗?这婚姻像一朵营养不良的花,还没有好好绽放,就有了凋谢的迹象。

桥上的风急得很,一个劲地往余小小衣领里羊绒裙摆里钻。冬天的夜晚,寒意愈发变重。收起眼泪的余小小裹紧大衣,像一只孤独的大鸟,在深夜无巢可归。她站在空荡的桥上,望着深不可测的河水,竟有了恍惚感,生命轻得像一根草,随时可以顺风飘到河水里去。

结婚才三年,大良就忘记她的生日了。照这样计算下去,大约是多少年,大良会翻脸不认她了呢?就像居思同一样。

居思同是余小小的前夫,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小有名气后就北漂了,漂着漂着就不见人影了,然后,他们离婚了。

余小小在寒风中打颤。这糟心的日子。丢掉一个居思同,找一个大良,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受不了整晚泡在酒罐子里的大良,已经忍了他好久了,她总想有所行动,可到底她要什么呢?把大良变成什么样呢?变成一个每天在家陪老婆的男人吗?

余小小决定去找阿西。每当她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想到阿西,阿西是她见过的最智慧的女人。属于她生命的似乎只有那一年,跟阿西混的那一年。阿西和余小小只同事了一年,一年后阿西就跳槽了。阿西离开单位的那天,余小小哭了一夜,她不知道没有了阿西,她的生活还怎么精彩。阿西总是能想到稀奇古怪的事,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可余小小就是喜欢。她们最无聊的节目,就是坐着对看,看谁先眨眼睛,或看谁先流泪。有时等不到下班,余小小就忍不住问晚上的节目。那一年,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做,甚至惹是生非,除了不停地挥霍青春,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

阿西住在通城河南边的一个老小区。余小小以前也住在这个小区。她对阿西家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现在桥上的余小小知道,她来通城桥不是为了看风景,一定是想找阿西,她已经有三年没见阿西了。阿西当年不同意余小小跟大良结婚,阿西认为大良不是她们这个世界的人,余小小一定受不了他的。这是阿西给余小小第二次婚姻的定论。现在看来,阿西是个多么有远见的女子。余小小当年没有听取阿西的意见,再婚后又搬去了新家,就没好意思再找阿西。当然,阿西也没有找过余小小。

余小小去阿西家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走走停停,掐一掐路边黄杨多肉的叶,再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十点多的冬夜,余小小把它消遣成一个凉爽的夏夜似的。她倒不是担心,再见到阿西时,阿西会奚落她。她太了解阿西了,就算她们三十年没见,只要她去找阿西,阿西都不会晾着她的。余小小在等,等手机响。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又看,手机不是振动,是铃声,音量也调得最大,可手机就是没有动静。大良如果现在来电话,给她说几句好话,估计她就回去了。大良应酬也是因为生意,为这个家。他没时间陪她,说几句好话也行啊。可他就是醉得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结婚的第一年他哪是这样啊,他是守着前一天的午夜,等十二点整的时候,他拿出生日礼物,并唱着生日快乐歌。虽然他五音不全,可余小小觉得这首生日快乐是世上最好听的歌。当时的她幸福得要飞,谁说生意人不浪漫的?她记得当时还想到了阿西。如果阿西看见了,她还会说生意人都又俗又粗野吗?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昨天他出差,到今天晚上才回,电话报了平安,就应酬去了,最后醉醺醺地由驾驶员送回家,驾驶员直接把他送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

余小小边走边等,每走一步,失望如夜间的寒露,渐渐加重。月亮洒着清辉,给夜间万物笼上一层薄纱,此时路上不见行人,只有一条流浪狗在不远处跟着余小小走走停停,一直走到阿西家门口,大良都没有找她。她站在阿西家门口有些哽咽,待心情平静下来,她才按响了门铃。

门是阿西开的。阿西看见余小小,没有意外,像她们早就约好的,笑着一把拉她进了门。

余小小一进门,不觉整个身子收了收。客厅里放着一张沙发和茶几,茶几的右前方靠墙放着一张方桌,三样家具占据了大半个客厅。客厅的左边有两个房间,右边是厨房和卫生间。

怎么了?当上阔太太,就不习惯我这小鸟窝了?阿西压低声音开了一句玩笑,然后用手指了指房间,儿子睡着了。

余小小回过神来。阿西家一直是这个样子,自己不过是再婚后住了大房子,以前自己也住这个小区的。从前的一切都被她丢光了?为什么还记着那轮圆月亮呢?

哪有。知道你是夜猫,就找你来了,每晚还看哲学书吗?余小小问。她们毕业后的那一年,除了疯玩,也偶尔学习学习。余小小喜欢诗,阿西则喜欢哲学。

我不是夜猫,你也随时可以来找我。阿西说着点开了电脑,不看了,哲学喂不饱肚子,现在每天看的是这个。电脑屏幕上是某公司的月报表。

我除了上班外,要给几家公司带账,挣点外块。

你这么辛苦干嘛?

你这资本家不知道我们老百姓的苦。阿西打趣地说,但一想到这是为儿子的择校费苦的,我就干得带劲。

余小小还不能完全体会为了孩子,所有的苦都不算苦。因为她还没有孩子。跟居思同结婚的那两年,居思同不想要孩子。和大良结婚的第一年,大良想要孩子,可余小小没想通,等余小小想通了,大良又天天喝酒。生孩子这事至今没着落。

余小小静静地看着阿西,阿西额头上已经有了两三条细纹,但阿西的眼睛是带光的,熬夜赚钱并没有磨掉她的锐气,她仍然有着毕业时的刚毅。

十年前,余小小和阿西第一次相遇是在单位洗手间。那天是她们报到后第一次集中开会。开完会,余小小去洗手间,她看见一短发女子正在洗手池那里先用纸巾蘸了水,再将裙子高高掀起,擦着裙子后摆上的红色。余小小愣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因为她看见了那女子花三角裤了,也是血红一片。

短发女子看见有人进来了,就一甩手,放下了裙子,迅速转身,将后背贴着墙壁,对着余小小傻笑。女子嘴刚一咧,又赶紧合上,不像笑容,像是做了一个鬼脸。但余小小还是看见了,这面容清秀的女子的四颗门牙居然东倒西歪的。余小小忍不住笑了,在心里把这门牙称为史上第一歪牙。

你在笑我的牙齿。当时阿西说这句话时,余小小盯着阿西的眼睛,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目光像一道闪电直逼过来。

十年了,阿西的眼睛没有变,目光的劲道也没有变。阿西一直没有整她的歪牙,时间久了,牙似乎齐整了,余小小看见她的歪牙也没有那么想笑了。

说说,怎么了?跟大良吵架了?阿西靠着余小小坐在客厅沙发上。

没有。他那个人脾气慢,吵不起架来。

那大晚上的不在家呆着,跑我这里来干嘛?

他忘记我的生日了。

阿西沉默片刻,起身,拉起余小小的手,轻轻开了小房间的门。经过小房间时,阿西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笑了笑,再穿过小房间,她们来到阳台上。

快午夜了,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星星寥寥无几。午夜静得让人顾影自怜,说不出的感伤与美好。

阿西对着月亮,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月光下的她安静得出奇,那份虔诚,余小小看着要落泪。

我已经为你祝福了。你一定会幸福一生的。阿西认真地对余小小说。

余小小听着,泪就下来了。她才三十二岁,生命已经在做减法了。十年前的生日,也是跟阿西一起过的,那个生日闹得只嫌事小,不怕事大。今天这生日呢?寒碜得令人发抖。

她们的友情来自那次单位洗手间的相遇。余小小确实嘲笑了阿西的牙齿,她当下决定将功补过,提出护送阿西去宿舍。那时她们毕业分配在镇上一所小学,是有宿舍的。

她们俩进洗手间前还是陌生人,出洗手间时俨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像一对正做着游戏的闺蜜。阿西在前,余小小在后,双手搭在阿西的肩上,像皮影戏。她们的步子不疾不徐,说说笑笑,阿西不时回过头说上两句。阿西进了宿舍门,余小小正准备离开,阿西没有说谢谢,只说,我们以后是好朋友了。

就是那一年,好朋友阿西为余小小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生日。

成了好朋友的她们,就生活在一起,余小小睡在阿西的宿舍。那时宿舍的床是那种老式的一面靠墙摆放的,靠墙睡的人自然是不太方便的,就算不方便,两个人又不愿意分开来睡觉。她们就每晚猜拳,谁输了谁睡在靠墙的那一半。只有余小小过生日的那天没有猜拳,阿西主动睡在那个不方便上下床的位置。

生日那天,白天她们正常上班吃食堂,晚上去附近的馆子喝了点小酒。阿西酒量很好,余小小几杯啤酒下肚,就见思维迟钝。两个人回到宿舍,想想不甘心,这生日就这样过,多没意思啊。阿西提议再出去溜达溜达,余小小稀里糊涂的,双手吊着阿西的一条胳膊,跟着出发了。

她们走在冬天的风中,路两边的梧桐树叶沙沙地响。阿西的生日是冬月十六,晚间最美的风景当然是如玉盘的月亮了。余小小告诉阿西,今天有同事给了她一封情书,那人叫居思同。阿西听了,甩掉了胳膊上余小小的两只手,往余小小面前一站,月光下依然可见阿西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小小,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和我在一起了?

没有啊。我没有答应他呢。

阿西还是怀疑地看着余小小,那你发誓。

余小小不知怎样发誓。阿西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对着月亮跪拜,结为姐妹。

这个主意当然没有问题。她们就在那石子路上,对着月亮跪下了,四只手叠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月亮。这时,从远处来了一位骑自行车的男人,骑到快靠近她们的时候,吓得将车掉了头。阿西朝余小小鬼鬼地笑,很刺激嘛,有些得意。阿西决定再跪一会儿,吓唬吓唬人。

果然,不超过两分钟,远处又来了个骑自行车的。这男人有些来头,远远地就喊叫着过来了,原来是你们在装神弄鬼啊,我可不怕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人物。说罢,真的将自行车靠过来停下了。停好车的男人一身的酒气,一把抓住了余小小,余小小筛糠样的发抖,阿西一拳就打掉了男人的手,拉起余小小就跑。男人大叫:哎呦,还会打人啊。便骑车追了过来,余小小和阿西拼命地逃,没跑多远,后面骑车的男人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余小小和阿西没敢停留,一口气跑到了宿舍。

两人一夜没睡,第二天熬到上班的时候,硬着头皮出门,像侦探似的留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外界流传说法只有一个:昨晚镇东边马路上出现鬼怪现象,撞见的人会头疼,或摔跟头。

这事阿西和余小小约定,什么人都不能说,哪怕是以后结婚的跟你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十年前的这个生日自带保鲜剂,永不衰败,余小小回忆起来总带有蚀骨的隐秘的快乐。

今天这个生日过得太素了,但两人现在还能去大马路上跪拜月神吗?不能了,不敢了。年龄越大,胆子越小。

两人在阳台上站着,默默无语看着月亮。月亮不知何时染上了一轮光晕,像洒上了金粉,恣意地妖媚着。阿西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请你喝酒去。余小小这几年对酒一点好感都没有,酒像个插足的第三者,是她的仇家,让她和大良越来越远。

但光阴回流,触动着余小小身体里的那根弦,她听见体内蓬勃的回响。喝酒好啊,如果醉了更好,也可以跟大良一样,呼噜在沙发上,对这个世界不闻不问,像活在时空之外。

两人手拉手悄悄出了门。

已经是夜间十一点了,街面上的饭店一家家大门紧闭。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心急,好像她们就是出来散步的。大约走了一刻钟的光景,她们来到了黄毛排档。店门临街,七八张长方形桌子。

店面小且旧。阿西征求余小小的意见。余小小没意见,一脚踏进去,像个酒瘾发作的人,不求饭店有多好,只要有酒就行。

阿西让余小小点菜,余小小摆摆手,称自己有选择恐惧症。余小小哪会点菜,每次大良带她出去吃饭,都把她当公主伺候着。余小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没有微信,没有电话。她发狠地将手机一关,扔回口袋。

别这样,小小,你看看咱们的手。

咱们手怎么了?

你摸摸。

余小小摸出来了,阿西手掌心比自己的更硬一些,更糙一些。自从跟大良结婚后,大良请了钟点工,不用上班的余小小连家务活都不干,每天都整些没用的,称自己要当作家,三十几岁的人在家弹琴读书写诗。

小小,你不觉得你的生活是每天都在过生日吗?

余小小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空洞地向远方延伸。她忽然想到了居思同。居思同不会酗酒,跟他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谈艺术。余小小是学生时代种下了文学的种子,做梦都想成为一名诗人。但他除了跟她谈艺术,谈书法,什么事都不管。灯泡坏了,水管漏水了,都是余小小解决。买房子这样的大事,缺钱了,也是余小小想办法。有一段时间,余小小手头紧得一个季度都不买一件衣服。她至今都记得,去浴室洗澡,为了省下擦背的十块钱,买了两块钱的搓澡巾,自己擦洗,那是个小浴室,室内极闷,在里面呆的时间久了,她晕倒在澡堂子里。也就是那时她向现实妥协,不再做诗人梦。

和大良结婚后,大良养着她,她又开始做梦了,每天写诗。可每天写诗,她也不快乐。大良不懂诗。有时余小小写了一首自认为得意的诗,她在他耳边叨唠着,她是如何产生灵感的,如何写成了的,还没有说到要读给他听的那一步,大良已经鼾声如雷了。

余小小心头乱成一团麻,她又掏出手机,开了机,她握着手机看了一会。手机上的信息像赶集似的一个个蹦出来,同时蹦出来的还有来电短信,都是大良的。余小小轻哼一声。

菜已经上了两个,余小小把手机往旁边一搁,端起阿西为她倒好的啤酒,与阿西碰了个响杯,刚喝了满口,手机响了,大良的电话追过来了。余小小睨了手机一眼,继续喝酒,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一杯酒。手机一个劲地响,余小小一杯接一杯喝。那铃声像是给余小小吹的冲锋号,她越喝越猛。

手机响得连阿西都看不下去了,她停下了喝酒,让余小小接电话。余小小抓起手机,又关了机。

余小小喝了五杯啤酒后,阿西抢过了酒杯。余小小指着窗外,悠悠地说,月亮知我心。

阿西说,你是幸福得要上天。

余小小摆摆手,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要什么?你要像我吗?

余小小心里回答,不要。

你要像他们吗?阿西指着邻桌,余小小这才认真看起来,邻桌上是三名农民工,他们穿着劣质羽绒服,喝着劣质白酒,运动鞋或皮鞋都是破旧的,且沾满泥渍。三人喝得满面红光,频频干杯,细细听,也就是今天其中一人找到了一份替一家粮油店送货的工作。

余小小回过头来看阿西,也许因为酒的缘故,阿西的眼睛暗淡了不少,眼神像赶了很远的路似的,那么疲倦。阿西这状态让余小小非常难过,她起身走出了大排档。一出门,一辆电瓶车从她身边飞过去,是美团小哥。我愿意是美团小哥吗?余小小问自己,为什么满眼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她想成为的人,她深陷在一个怎样的泥潭里?

阿西在大排档买了单,匆匆走到余小小身边。此时的街上只有一阵阵发紧的寒风,两个人走了一小段路,阿西忽然仰头在马路上大叫一声,祝小小生日快乐!余小小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她警觉地看看四周,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只有一只流浪猫蹲在远处用发光的眼珠子盯着她们。

余小小声音像猫一样唱了一句,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阿西高吼着接了这样一句,然后她们相视哈哈大笑。

她们笑声渐小时,听见了那一连串的咳嗽声,从侧面的巷子里传来。深夜。空旷的马路。鼓点子一样的咳嗽声。余小小紧拉着阿西的手,两人被点穴似的站在原地,盯着那咳嗽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方向。一个穿一身破烂衣服的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他径直走到马路中间。余小小和阿西屏住呼吸,她们不知道此人会不会攻击过来,但就他那骨瘦如柴的身形,摇摇晃晃走路的架势,就算他打过来,估计她们也吃不了什么亏。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世上无知音。”男人站定在马路中央,背一句诗走上一小步,背一句走一步,背到最后一句,也没有看余小小她们半眼。诗人!余小小轻声叫了一下。此刻,她明白了,这就是通城传说中的诗人老木。此人年轻时是天才诗人,因为写诗,辞去了大学老师的工作,但辞职后,没有了经济来源,受生活所迫,又写不出诗了,不知怎么就疯了。疯了后的老木专门夜间出来吟诗,据说他一夜能背出的唐诗超过三百首。余小小听说过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

月亮在天上悄悄地穿过云层,吃力地向西爬。余小小看着一直在背诗的老木,不觉打了个冷噤。惊魂未定时,身后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小小小小”。她转过身,大良在月光下向她飞奔过来,飞奔过来的大良站定在小小面前,说,小小,我错了。

余小小看着大良,他的脸和月色一样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发现他的颧骨突出来了,脸有了刀削的骨感。他瘦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他了?她的心被刺疼了一下,眼眶里涌出了泪,为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仰起脸,天上一片浮云都没有,只有一轮圆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