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庄稼长在乡下(组诗)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5期

娘的生活半径

五十岁前,娘的生活半径

只有十公里

到镇上赶一趟集

就如同进了一次北京城

后来,娘的生活半径

被无限延长

孩子们那些漂泊不定的脚步

每一下都踩得娘心疼

六十七岁那年冬天

我接娘来城里小住

那是她一生最远的行程

离家足足一百多公里

娘老了,腿脚不灵便了

却走得最远

捡食饭粒的父亲

饭后,我们于厅堂漫谈

父亲仍端坐桌前,专心照顾孙子一边玩耍一边吃饭

那些洁白的饭粒,粒粒珠玑

有的填进了胃口,有的

掉到了桌面,父亲一粒粒捡起

认真地咀嚼和下咽

一粒米掉下来,就像

空中划过一根羽毛

飞翔时仍保留着鸟雀的痛感

父亲捡起饭粒,好像

捡起了四季的汗水,捡起了累

厅里的电视正上演一部传奇

谁也没有认真观看

细心的父亲起身关掉了电源

那是他捡起的又一个饭粒

他的举动却立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电视机的音响好比是背景音乐

可以陪伴我们闲谈

于是我们顺手又打开了电视

又一粒米掉了下来

这一次父亲没能捡起

四叔的手指

四叔在有了三个女儿以后

又带着四婶东躲西藏地生了一个儿子

四叔是个木匠,挣的钱

大都交了罚款或扔在了浪迹的路上

他满足地回到了破败的家中

回到荒芜的田园

他一边耕作,一边做些木工活

可面黄肌瘦的六张面孔

都一览无余写着窘迫

由于体力和精力不济

有一天他刨一截木头时

误把自己的左手拇指

当作多余的枝杈刨了下来

很久以后,他让我看那处残疾

平复的伤痛后面

四个长短不一的手指

如我那四个瘦弱的弟妹

失去了引领和把握

左手变得简单

技巧和力量都相应得到了精简

可简约的左手

却无意中增加了右手的累

二弟正在午餐

一手抓起五个馒头

一手端一碗清炖白菜

午饭在一截断墙下展开

那截断墙挡着风迎着阳光

有种家的温馨感觉

二弟正在午餐

他的胃口可真好

一个白面馍头两口三口就咽下

他每吃下一口饭

身后的楼层就产生一次长高的冲动

汤汤水水里漂浮着几片白肉

那是一些日子的滋味

与菜叶纠缠不清的有几根粉条

代表了生活的筋道

没有人站立,脚手架在轻柔的风中

做了一次短暂的睡眠

梦中还发出幸福的呢喃

这时二弟正在午餐

最后一个馍头抓在手上

他的食用速度慢了下来

就像那只盛沙灰的铁皮斗车

即将装满时就成了技术和细活

十月五日午时十分

我路过华光西路一处建筑工地时

看到二弟正在午餐

我想让他好好消除一下饥饿和疲劳

享受一次生活

就没有打扰他

可等他用完午餐,又要走上脚手架时

我才想起二弟打工的城市

离我足有500公里,这个时刻

他大概也正在午餐

二弟,我没有打扰你

你这顿午饭吃得可饱

摘苹果的时候

苹果熟了,红彤彤地压满枝头

爹娘修整好一身老部件

开始采摘。两人一个69岁,一个67岁

铆劲儿采摘这些他们养育的孩子

他们还有5个孩子

长大后相继远离了两截老树枝

两人站在树下,跪在地上,有时也爬到树上

采摘这些点点滴滴的心血

这些孩子可真多,占地五亩,足有300多棵

称一称少说万八斤

去年冬天,树叶落尽后

他们就为养育这一茬果实忙碌

剪枝、整形、浇过冬水

春天来了,果树开满了粉白的花朵

授粉、间果、套袋、施肥、锄草

每半月打一次生物农药

看着一个个苹果成长起来

娘幸福的神情就像坐了一次月子

苹果熟了,爹娘开始采摘

小心翼翼地摘下,然后分类和挑级

就像把孩子们区别开来

说一门媳妇或找一个婆家

等树枝卸下了重量,爹娘的手臂卸下了负担

两人呆滞地站在树下

就像一棵果树上长着的两个疤

娘走在风中

娘走在11月的风中

这冬季的风,已经刮了三天

娘裹一下对襟棉袄

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她要翻越这座海拔600米、名叫马头崮的山

走到对面的县城去

三弟不久前买了新房

今天要搬迁安居

娘不听劝阻,一早就上了路

忙忙碌碌地搬迁,娘帮不上忙

娘只是想去帮忙照看照看

娘付出一路跋涉的辛苦

就像帮儿子安置了一件家具

娘想象不出,那所装着暖气

粉刷一新、铺了瓷砖和木地板的房子

能不能抵御这三天大风的寒冷

她怕新房的湿冷冻了儿子、冻病了孙子

她一定要去看一看

如果寒冷她要出些主意想些办法

她甚至打算顺便把孙子带回老屋

娘的想像力无法企及

一所120平米城里新房的舒适

风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风担心这个69岁的老妇会迷失在这十五公

里山路

它们呼呼吵着陪伴娘的行走

风与娘一样固执

风与娘是这个冬日一对脾气相投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