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最后,说到顾国新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6期

庄华勇决定先搞掂胡静

想来想去,庄华勇觉得这种事还是另辟蹊径。对,就找胡静。

算算胡静也有多年未见了,这会突然去找人家,脸抵着脸跟人家谈事,总得找个由头,但是,庄华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理由来,最后,他头一低,一个劲地向前走了,—— 见机行事吧。

外面雨很大,下得糙,庄华勇打的伞只有巴掌大小,几圈下来就蔫了;又不愿意打的,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半个小时才到了墨绿院,到时,人都被雨糊住了,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地落水,脚下,眼见着就湿漉漉的一片。

半个小时后,庄华勇在9楼903房停了下来,略思忖一下,把伞收了,便敲开了大门。

开门后,胡静见到庄华勇,既吃惊,也非常开心,这虽然说是熟得“稀花烂”,可是现在再熟的朋友,也难得三天两头地见了,于是,他先是把庄华勇手里的伞接了下来,也不忌讳庄华勇一身的雨水,对庄华勇一阵拥抱,又喊着让老婆给加茶水,弄得庄华勇心里慌慌的。忙乎了半天,胡静才问,老弟到我这……他说了半截子话,停了,只是笑着看着庄华勇。他觉得庄华勇应该是有事才来的吧?

庄华勇心里“怦怦”起来,像是有人在撂石头,觉得这个老同学怎么这么直,把事情揭示得太快了,本来他是准备过渡一下的,只要胡静说你可有什么困难?自己就刚好说出借钱的事,而且越自然越好。但是,目前这种状况,那句话就不好说了,此时窝在心里,如同一块长了许多尖刺的肉蛋蛋;也不敢看对方,只顾“扑打扑打”地在身上掸着,又感觉胡静看自己的眼神也渐渐地严肃起来,便一边去撸头发上的水(其实没有水了),一边突然拐弯说,没……没什么事,没有……

还摆着手。一切都装得很像,嗓音都嘶哑了。

胡静想了想,忽然笑了(这当然是舒心的笑),然后大声大气地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了。

真没……没事。庄华勇这样说,感到自己真糟糕,糟糕透了。就如脚上刚淋过雨又沾上了那么多雨水的鞋。

胡静又疑惑了一下,便不再催问了,只是给庄华勇加水,然后坐下来,两人东拉西扯,把拖出来的事情说得细碎。又过了一会,庄华勇没有话了,坐在一旁,显出疲倦样,胡静就说自己的工程。庄华勇先是应付着听,听着听着就打起了哈欠。打哈欠时,嘴角处现出一道弧线。又怕胡静看出破绽,哈欠打了半下就收住了,脸上难看死了。

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庄华勇声称家里有事,先自站了起来。胡静正在谈兴上,被庄华勇冷不丁截断了,觉得有点尴尬,只得挽留了几句,就送客走了。

出了胡静的家门,约走了七八步,庄华勇就把伞收了,任大雨从头到脚地淋着自己。他不停地叹息,只感到自己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明明是来借钱的,怎么又不敢说。唉!

唉声叹息了很久,他决定去下一家。

我们说的下一家也快,坐公交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庄华勇在娄庄殿下了车。

这时候,雨停了,天也已经黑了,黑得很难看。四处的房子被渐渐漫上来的黑包围着、漂着,极力想挣脱出来的样子,弄得四处支离破碎、半黑不明的。

庄华勇和张正正是高中时的同学

路上,老婆又打来了电话,说庄华勇父亲的呼吸更紧张了,还带着哨鸣,像是有许多鸟要争先恐后地飞出来,要庄华勇跑快点,赶紧回去。庄华勇心里有气,回道,呼吸紧张不正常吗?你给他顺一口水。说着就挂掉了电话,因为手上带着气,挂电话时,把按键按得扁扁的。

挂掉了电话,庄华勇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父亲生病后,老婆没少受罪,没少受自己的气。自己是独生子,没有别人搭手,母亲又早走了,家里只靠妻子一人担着。妻子没早没晚,前前后后地忙着,自然有许多埋怨的话,但是从没当着父亲的面说过什么,怪罪过什么……

一路想着,就到了张正正家。

张正正家住在23楼,蛮高的;看上去很讲究,楼道旁边都干干净净的。门口还放着一个玫瑰色垫子,那垫子也如同新买的一般。庄华勇没敢把自己的脚放在垫子上,他站在垫子这边,然后敲开了张正正家的门。

张正正在家看电视,听到敲门声,便问了一下是谁,听说是庄华勇,整个人一愣,便迅速拉开了门。果然是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张正正狠狠地给了庄华勇一拳。这一拳力道不轻,把庄华勇冲得一晃悠。坐,请坐。他接下来招呼着,把庄华勇安排到一张竹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张正正老婆也出来了,见是庄华勇,嬉笑着端来了两盘水果,三人坐下聊天,只是庄华勇自始至终没敢动那些水果。好在他夫妻二人也没动,那两盘水果就成了看果,自始至终那么大。

张正正四十多岁,前额拔顶了,人倒是很精神,也很利索,和庄华勇说话时,一句是一句的。

大约聊到了10点左右的样子,张正正发现庄华勇情绪不在事情上,才感到庄华勇这个时候来自己家必然有个什么原因,就问,可……可有事?

庄华勇连吸了几次鼻子,样子很难看。

这就算被戳穿了,张正正老婆是个识大体的人,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满脸尴尬的庄华勇,忙起身,声称天不早了,准备睡了,便去屋里了。于是客厅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庄华勇看了一眼离开的张正正老婆,尴尬地笑了笑,说,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张正正严肃下来,迟疑了一下问,一脸的严肃。

那个……想借点钱……于是,庄华勇就把自己父亲得病的情况说了出来。说话时,声音低小,怪可怜的。

庄华勇在谈父亲的病况时,张正正一个劲地叹息,最后又叹了口气说,老同学,真不知道你日子过得这么苦,唉!

庄华勇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一会又摇了摇头,然后在头上挠着。挠得可带劲了,好像头上生了许多只虱子。

接着,张正正又问庄华勇的父亲是什么病?在哪家医院?说是想过去看看。庄华勇考虑到借钱是大事,就做了谢绝。那不行,张正正忽然严肃地说,我一定要去看看。无论如何要表示点心意。庄华勇只想着能尽快拿走钱,也不在乎他去不去,就说,算了,五院那个地方不……不好走,现在又是疫情期间。算了……

不行不行。张正正摇着手说,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在五院门口见。张正正干脆地说。

庄华勇感受到一种暖意。

接着,两人又扯了些其他同学的事。张正正是个谈家,其间占去了大半个话语权,直到张正正家墙上的“小鸡仔”叫了,张正正才放庄华勇走。

第二天上午,庄华勇直接去了医院,这会走路都带着风。见到了父亲,很高兴。父亲刚跟病魔搏斗过,一头汗,陷在眼眶里的两粒眼珠子一直随着儿子转。庄华勇走过来,情不自禁地说,好了,我爸。父亲不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反正感觉挺好的,脸部带着一点笑,刚才还死灰一样的脸,这会红了红,泛开了,像婴儿的脸。庄华勇把父亲的被子向上拉拉,让老婆回去了。

见庄华勇的老婆走了,父亲问,什么好了……

这么问时,两眼盯着庄华勇,脸上灰苍苍的,等儿子说出下文。

睡吧。庄华勇却冷不丁地说,又为父亲扯了扯被子。

父亲还在想着儿子的话,精神头确实好了很多。

这一夜,父亲睡得真好,一向不打鼾的他,还小声小气地打了几声鼾。

天上静静地流动着云。

地上,几撮草不经意地晃动着,左一下,右一下的。

说着就是第二天,庄华勇把父亲弄得干干净净的,又把父亲的被褥整理好,开始等着张正正来。

10点半左右,住院部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虽然掺杂在众多的脚步声中,但是,庄华勇还是能听出是张正正过来了。

是的,是张正正。手里提着几只花花绿绿的盒子,进屋后,把带来的盒子放在病人能看见的地方,然后快步走向病人,问问东,问问西,又转回来,坐下来和庄华勇说话。

和庄华勇东拉西扯了半天,张正正开始掏腰包了。这会,庄华勇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感到眼眶子都被眼珠子挤满了。

不一会,张正正把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个红色信封。好像是才买的,上面亮晶晶的。在庄华勇的心跳得不行的时候,张正正说,给老伯买点补品,哈呀……说到这,把红包往庄华勇父亲的手里一杵,就向外走了。

送走了张正正,庄华勇捻着那个红包,转回头,扑拉扑拉地往住院部走。回到病房,他见那个红包在父亲手里攥着,便一步跨过去,把红包抓了过来。

红纸包里放着400元人民币,有一张少了拐角,庄华勇一张一张地抽出来,反复看了看,问父亲,你……你没动吧?父亲轻轻地摇着手。庄华勇又四下看看,也没有人进来,便叹了口气,叹息时,手摊出去很远。

父亲仿佛看出了什么,把被子向上掖了掖,说,可以了……

奶水朋友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15岁以前吧,在学校,顾国新爱哭鼻子,又小,喊庄华勇为大哥,庄华勇事事护着他。可是后来有了变化,到了高中,顾国新的成绩非常好,经常受表彰,这让庄华勇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在顾国新面前称自己是大哥了。等到了大学,顾国新成了学习委员、班长,再到走向社会,顾国新渐渐地“长大了”,干到了经理、董事长……庄华勇彻底怂了,见到顾国新,情不自禁地就哈起了腰。

庄华勇打过顾国新手机。

顾国新最不能忍受的是庄华勇对自己那种客气,——恨不得把自己当神来待。都是一起长大的,是奶水朋友,自己向来待庄华勇不薄,不知这点是为了什么。久而久之,顾国新知道庄华勇爱面子,就随着他。现在,大家都忙,没有闲心坐下来聊天,不说自己,单说庄华勇,整天难看到人的影子,虽说是朋友,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除了高兴,就是疑问:这小子为何而来?

见了面,顾国新照庄华勇的肩窝打了一掌,说,你妈哪去了?这是口头语,庄华勇听得懂,便笑着说,唉……

坐下后,顾国新给庄华勇泡茶。庄华勇这点倒是不见外,问,可有糖?顾国新赶紧把糖盘端了出来。庄华勇上去抓了一把,那鼻孔里喘着粗气。

顾国新看着庄华勇大一口小一口地吃糖块,问,日子过得还好嘛?

顾国新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他和庄华勇打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到了大学时各自分手。借着孩提时的友谊,进了高校,两人还是联系不断。顾国新比庄华勇小,喊庄华勇为哥,而到了可以工作的年龄,庄华勇则喊顾国新为哥。喊时脸涨得通红,怪难看的。顾国新知道庄华勇是看在自己公司的面子和自己的派头才这么喊的,就随他喊,心里很悲伤的,总觉得孩提时代的友谊在变样,在走蚯蚓状。每次庄华勇来,顾国新都往钱上领,希望能帮上点什么,但是,一说到这点,庄华勇就转变了说话的方向,把话苗子撒得远远的,今天,他希望这小子是因为家里拮据,来淘施舍的,那时他一定会大施恩惠……

家里都还好吧?顾国新问,斜眼看着庄华勇。

不知为什么,顾国新这么一问,庄华勇再看看顾国新的眼神,整个人一愣,嗫喏着说,……好。

顾国新想了想,又说,差一个两个的……跟我说……

顾国新说完就看着庄华勇,等他服输。可是庄华勇听顾国新这么说,马上大声地说,够够够。又慌不择路地问,最近哥忙什么?

顾国新想,这小子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想了一下,说,忙工程。

哦哦。庄华勇嘴里连连说,还好吧?

好的。顾国新想,他是不是来打听我最近承包的泛东区大桥建设问题,是不是……于是,就问,华勇,想到我工地上找个活?你看……

不不不,庄华勇连连摇着手,打断顾国新的话说,就是问问。说着,用手指刮着耳垂下的肉,又去喝茶。喝得很细致,连半片焦糊的叶子都慢慢地咀嚼出来。

随后,顾国新转而又问了问其他同学的情况。庄华勇都一一说了,显得很真诚和开心。

到了吃饭的时光,顾国新不让走,硬留庄华勇吃饭,庄华勇谢绝了。顾国新说,多少天不见,今天听说你来了,我请了假等你,你还要走……

庄华勇忽然显得很焦急,说,走了走了,下次再说吧。说着抓了一把糖,就一步跨到门外,任顾国新怎么拉扯还是走了。

庄华勇这么急着要走,倒让顾国新有所猜疑,尤其这当中,庄华勇偷偷叹了口气,让他思忖了半天。

那支这个人

庄华勇找顾国新借钱未果,也不懊恼。想想如今,朋友能有几桌,平时好好的,大凡说借钱,都“拉闸断电”,一明不明的,他想留着顾国新这个好朋友,尽量不去伤害他,不去让金钱毁了一场友谊。顾国新啊!我且留下你,一定要留下你。庄华勇想,看看自己的手心都冒了汗。

回到病房,老婆坐在一边发呆,父亲还是那个样子,“全副武装”的:浑身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管子。两眼半睁不闭,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睛,说,大勇……喊医师来吧,把管子都……都拔了,我好了,我要……要回家呃。

庄华勇无不厌烦地想,一个人怎么到处都插满了管子,偏偏嘴里没有,留着说烦人的话,又皱着眉头说,好了好了。你睡吧。

父亲就不大敢吭声了,又闭上眼睛睡了。

打庄华勇进门,他的妻子就盯着他看,待庄华勇表示无奈地摇了摇头,妻子才把脸转过去。

庄华勇站在窗户那,默默地看着窗外,这时妻子站了起来,独自向外走去。庄华勇注意看时,妻子才转过身,向他招了招手。庄华勇将手里的烟头掐了,又掸了掸胳膊上的烟灰,默默地跟了出去。

到了病房外,妻子问,都没借到?

庄华勇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看着脚下,

妻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问,那支呐?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庄华勇。庄华勇没敢看妻子,只是没好气地说,哎呦,提她干什么?

妻子严肃地说,我不是跟你斗气,也许她可能帮你。

哎呦哎呦,庄华勇连声拒绝。早就不联系了。

妻子看了庄华勇一眼就不吭声了。

下午,在东城西河区办事处,庄华勇找到了那支,—— 是妻子提醒了她。是的,钱,那支是可以借的。

当时,那支正在和几个男人闲扯,嘎嘎地笑,见庄华勇来了,就不笑了,只淡淡地说,坐。

几个男人都是闲人,眼睛也明亮,见这情景都心知肚明,一溜儿出去了。庄华勇看看那几个男人的背影,屁股一歪,就坐在了旁边;肚子上有赘肉了,弹出一道横条来。此时,那支在不紧不慢地弄着水,见庄华勇坐下后也不说话,就眼皮耷拉着说,贵人啊。

庄华勇笑笑,又叹了口气。叹息时,脸上的皱纹眼见着就要掉落在地下。

那支看看庄华勇,把水吊子擦了擦,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说,有什么事吧。又说,你是贵客。

唉。华勇叹了口气,勉强地说,没……没有……

那支把水吊子放好后,嘀咕说,知道你的脾气。我太知道了……

这么说时像是自言自语。

庄华勇挠着头说,真……真没事……

那支把水吊往旁边一扔,发出很大的声响。整个人坐在那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庄华勇只好投降,笑着说,来求你……

那支睁大眼睛看着庄华勇。

真的。庄华勇说。就把父亲生病、自己的状况说了出来。

我没钱。那支听完庄华勇的叙述后,突然说,显得冷冷的;身子往旁边一歪,用手左右拍打着膝盖。其实那一片什么都没有。

庄华勇不笑了,神色暗下来说,算……算借你的……

没有。

屋里出现了平静。过了一会,庄华勇脸红了红,站了起来,用两手在脸上干洗了一把,向外走了。

你站住。那支突然说。

庄华勇站在院心里。

那支背对着庄华勇说,我不是借,是给你。但是,只此一次。

庄华勇叹了口气,心想,怎么都行。

微信号是两人在家里“玩嗨”后删掉的,如今要恢复,庄华勇不知怎么办,可是那支却三捣鼓两捣鼓地把它弄好了。

很快,一万块钱转上来了。那支说,我这是以恩报怨呀。

庄华勇知道是在说自己和她的事。

他的父亲是首要反对者。他不说话,他觉得那支此时说什么都可以。只是钱少了点,在医院里不够塞牙缝。他知道那支的经济状况,想说,能不能给个五万,但那支已经把话说绝了,不好再说,又是来借人家的钱,只是暗暗喘了口气,说,谢谢……

那支也不理他,把两手交叉在胸前,高高的,眼皮耷拉着。庄华勇还看到,她的手里擒了根劣质香烟。

父亲等急了

父亲说走了就走了。

他是自己拔掉身上的那些长长短短的管子,平静地走的。他拔管子时,旁边有人,想劝他,到底没有张嘴,眼看着他将管子一根一根地拔去,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快速地喘了几口气,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这个人就是庄华勇的老婆。

庄华勇来了,他老婆平静说,你父亲临走时拜托我一件事。

庄华勇感到很重要,认真地看着老婆。

老婆说,他跟我说了,他拔管子时,我不要干涉。我听他的。

庄华勇想想父亲在床上也有两个月了,自己已经是精疲力尽,妻子也是,事到如今,自己怎么也无法怪罪妻子了。于是,就走到床前,抓住父亲那冰冷的手,默默地流泪。

葬父那天,家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有胡静、张正正。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给庄华勇的父亲磕头,其间,见胡静和张正正磕头,庄华勇企图去阻拦,但没拦住。尤其是张正正,磕头时眼睛红红的,站起来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送走这两个人,又来了一拨子,都是庄华勇认识的朋友,都行了大礼。这些人在行大礼时,庄华勇一个劲向窗外看,他在等一个人,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

傍晚时分,这个人来了。脸色阴沉,看到庄华勇父亲的灵柩,先是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走到庄华勇跟前。

这个人就是顾国新。顾国新和胡静、张正正不一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问庄华勇要孝衣。庄华勇感到很奇怪,因为,来的人都不提这件事了,拿个袖章就算完事,出门就扔了,而顾国新还这么认真。

庄华勇忙让媳妇撕布。孝带披上后,顾国新难看地笑了笑说,一个人走完了他的一生。说完,朝庄华勇父亲那看了一眼,令人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然后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待顾国新站起来时,庄华勇的爱人为顾国新端来了茶水,顾国新接了下来。轻轻地呷了几口,低着头问,那个……够用吗?

庄华勇不假思索地说,够……

……真够?顾国新不看庄华勇,就这么问。

嗯。

顾国新在庄华勇脸上看了看,像在找上面东西,没找着,便低下头去,自己的脸涨得通红。随后,他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点都没点就给了庄华勇。

庄华勇看得出来,那一卷钱至少有三千。就拿掉两千,笑着说,给这么多干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

一段时间一般是指和上次相交不长的时间。

上次,就是指庄华勇父亲去世的时候,庄华勇去看顾国新,他现出了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但是,庄华勇是怎么想的,顾国新当然也不知道。

当时那么需要钱,庄华勇没取来一文,现在想来,庄华勇觉得值,无论如何也保住了这个朋友,于是,在父亲去世四个月后,就去找顾国新玩。

那天,顾国新在家和几个朋友谈图纸,指指点点的,像是在布置一场战役,见庄华勇来了,淡淡地看了看他,就让他坐。庄华勇觉得不方便,就在一边待着,又觉得无趣,默默地退到里面。

顾国新家里是有佣人的,见庄华勇寂寞,就倒了杯上好的茶水,让庄华勇看着这杯茶水发呆。

朋友就在隔壁,很近,说话和有人咳嗽的声音都能听清楚。庄华勇从走进顾国新家算起,两个小时下去了。庄华勇分明听到隔壁的顾国新已经不再谈图纸了。几个人你来我往地在谈昨晚上的足球赛,好像有只足球在他们中间来来往往地飞着。庄华勇心想,怎么能把我忘了呐?感到了着急,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胳膊来回转着,还大声地“哈吃哈吃”地清着嗓子,希望顾国新能听见,来照顾一下自己。可是,顾国新好像把他忘了,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和朋友说话,庄华勇急了,走了过去,佯装着诚恳地说,国新,你们有事,我先走了。顾国新是坐在那里的,听庄华勇这么说,也没起来,只是挥了一下手,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转而又和朋友说笑了。这让庄华勇一惊。

庄华勇离开顾家时,听到客厅的门被狠狠地带上了。客厅门被带上时,发出了一点颤栗的声音,庄华勇停了一下,感到自己冒汗了,他抚了一下,然后扭头走了。

那么后来,庄华勇再也难见顾国新,每次打电话给他,也很少接,接了也都是干干地说几句。

再有几个月,庄华勇真的连顾国新也约不上了。

再有几年,顾国新再见庄华勇时,都旁若无人了。

那时,庄华勇每每看着顾国新渐渐远去的背影,便傻傻地站在那里,似曾相识,又似曾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