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鲁迅、郭沫若、茅盾研究高端论坛”学术总结发言
2021-11-11李斌
李 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各位与会专家:
受大会委托,我很荣幸在本次会议闭幕式上做学术总结。
本次会议共收到了66 篇学术论文,有52 位学者进行了学术报告。报告采取线上线下结合的形式,不分组,用了整整两天时间,紧紧围绕鲁迅、郭沫若、茅盾和左联等主题,展开了充分而热烈的研讨。我认为会议主要取得了如下成就:
第一,会议在鲁迅、郭沫若、茅盾的文献史料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
蔡震研究员围绕《郭沫若全集补编》中集外文的收录问题展开了讨论,这些问题是我们目前的课题正在面对的,也是编纂鲁迅、茅盾等其他现代作家全集时会遇到的问题。我们希望蔡震研究员提出的这些问题能够引起学界的普遍关注,为中国现代作家全集编纂建立可以遵循的学术规范。董炳月研究员仔细探讨了《佐藤春夫〈亚细亚之子〉中的郭沫若》,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指向中日文化界在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的变化,以及郭沫若在当时中日文化界中的地位。无论是鲁迅研究、郭沫若研究,还是茅盾研究,关注日语等外语文献中的中国现代作家材料都是我们拓宽史料范围、进一步推动文献史料工作的题中应有之意,董炳月研究员的报告起到了示范作用。我们呼吁有识之士去寻找、梳理、解读日语、俄语、英语世界中有关中国现代作家的更多的文献。王锦厚教授对胡适和吴宓《红楼梦》研究的比较,杨胜宽教授对郭沫若评价尹文及《尹文子》的探讨,都大胆提出了胡适、郭沫若等学术大师在学术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均言之成理。这也提示我们,在研究鲁迅、郭沫若、胡适等现代文化名人时,要大胆质疑。我们作为研究者,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某些方面理应比我们的研究对象看得远一些。魏建教授从“反郭文”出发,探讨了上世纪40 年代胡风与郭沫若的关系等问题,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张勇研究员通过《质文》讨论鲁迅与郭沫若的关系,这是特别新鲜的角度,尤其是他对郭沫若“谷人”这一笔名的寓意进行了推测,虽然不一定是定论,但足够引起学界的重视。
本次会议上,很多研究者注重回到历史现场,从报刊杂志中去理解作家的活动和创作。《中原》杂志是郭沫若在抗日战争期间编辑的最重要的刊物,何刚教授对其刊登的学术文章进行了仔细梳理。刘涛教授整理了《世界日报》关于鲁迅在北平活动的报道。这些研究都是扎扎实实、值得提倡的。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很多失踪者值得我们去打捞。我个人认为,我们将太多的人力集中在有限几位作者身上,而大量中国现代文学作品没有得到有效关注,大量中国现代文学作家逐渐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虽说历史的淘汰是自然的过程,但有些“淘汰”是因为我们的努力不够,这是令人遗憾的。张武军教授对澎岛这位重要的北方左联作家的发掘,黄海丹博士对徐行这位“两个口号”论争中关键人物材料的寻找和整理,都令人耳目一新,值得大家借鉴和重视。
很多学者在本次会议中讨论到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和演讲的版本问题,比如刘运锋教授对《红旗歌谣》两个版本的比较,孟文博老师对鲁迅和郭沫若修改演讲稿的比较,李婷博士对《上海文艺之一瞥》的版本的比对,黄海飞老师对《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题注变迁的讨论等等。我个人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版本研究是特别重要的,但存在两个值得警惕的问题:一是在得出结论时一定要慎重,不能从几处文字上的修改得出事关全局和定性的结论,因为修改的因素很多,有些不一定是作者的意愿,有些材料或为我们尚未掌握;二是不能为研究版本而研究版本,研究版本应该有鲜明的问题意识,如果花了大功夫比对版本,仅仅是得出常识性的结论或简单指责研究对象不够严谨,其意义是不大的。
部分学者在本次会议上提供了其整理的作家佚作和新发现的重要材料。金传胜老师发现的五篇茅盾佚作都非常有价值,值得进一步解读。袁洪权教授根据“文艺连丛”上的一则广告,对鲁迅是否翻译过《Noa Noa》提出了新的见解,这进一步拓展了史料的范围,也展示了历史的更多的真实状态。
关于翻译作品研究,几位学者的报告有一些共同特点,就是对被翻译的作家进行了生平考证和介绍。比如翟月琴老师对格雷戈里夫人的介绍,高传峰老师对穆拉淑微支的介绍,都是为我们以前所忽略的,很有价值。做这类题目,外语一定要好,我注意到翟月琴老师引用了英语文献,这是很好的。我也希望有更多懂外语的同行介入到这些话题的探讨中来。但我对有关本雅明和鲁迅翻译观的比较研究的论文不大满意,本雅明是德国人,论文讨论的是翻译,这位老师应该使用德语文献才能说明问题,而且,比较必须建立在对象确实有比较的价值的基础之上,不能强制比较。
第二,本次会议有十余位学者的报告和文本细读有关,而且大都读出了新意。
关于鲁迅的《长明灯》《祝福》《伤逝》《朝花夕拾》,本次会议都有仔细的研读。尤其是段从学教授对《长明灯》的解读十分精彩。他认为小说的主角不是“疯子”,而是“四爷”,小说的主题不是革命话语中的“反封建”,而是回到常识的分遗产。段从学教授由此想到“兄弟失和”。我个人同意段教授的洞见,认为这篇小说确实是关于分遗产的,但如果仅仅归结到“兄弟失和”,这就有点小了,无论如何,大房子归谁,既是家族内部矛盾,也是政治经济学问题,不知道段教授以为然否?
关于对郭沫若和茅盾的作品批评,本次会议上也出现了一些细读文本,如蒋磊老师对于郭沫若作为在日本的“观光客”,其诗歌中的“全球景观”问题的探讨,张建锋教授关于郭沫若和茅盾的三峡书写的研究,李永东教授关于茅盾对作为“风景”的陪都和延安的书写的对比,张弛老师关于郭沫若寓湘之旅的书写的考察,胡冬汶老师关于文学地理视野中的西北书写的报告,巫小黎教授关于茅盾有关《百合花》的批评的细读等,都是很有意思的,这让我们本来以为如风景描写之类的透明文本变得内涵丰富,也有意味起来。
有意思的是,关于鲁迅的细读,是从鲁迅作品本身具有丰富的内涵进入的,关于郭沫若、茅盾的细读,却借鉴了很多西方的学术话语。这大概跟三位作家文本的区别有关。李生滨教授认为郭沫若研究就深度和精细度而言比不上鲁迅研究,我举双手赞成。虽然本次会议的几篇细读都很精彩,但从整个学界来看,鲁迅作品的细读远远走在了其他作家作品细读的前面,而且目前在鲁迅研究界,以《野草》和鲁迅小说的细读为标志,已经形成了很好的学术传统和风气,郭沫若和茅盾研究应该向他们看齐,借鉴他们的思路和方法。在比较中找差距,我想这也是鲁郭茅高端论坛的题中应有之义。
我们在四川开这次会议,四川的李劼人、沙汀、艾芜、马识途等作家都创作了大量的、高质量的文学作品,但学术界关注得还很不够。丰杰老师提交的关于李劼人的《大波》的探讨,提出了《大波》不反封建而反殖民,和它的创作时代及四川文化环境都有关系,我认为是弥足珍贵的。
不可否认的是,本次会议上有些文学作品和理论的细读成果,并没有超过已有研究的水平,表现出学术的“内卷化”倾向,这是需要我们反思的。
第三,通过这次会议,我认为我们应该思考一些如怎么建设中国的“学术话语”之类的大问题。
王晓冬老师在报告中说,在疫情期间,他们发现阿甘本的政治哲学是成问题的,所以应该从鲁迅那里,从中国经验那里寻找新的可能性。这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
中国学术界目前正在倡导三大体系建设,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跟我们这次会议主题密切相关的是“话语体系”。我们需要追问的是,鲁迅、郭沫若、茅盾等中国现代作家究竟给当时的世界提供了什么新的经验和理论,我们应该有在他们的基础上提出新的学术概念、学术理论体系的雄心。
按照中国近代史研究者的看法,自1840 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近代史经历了V 字形的发展历程,1919 年是V 字形的低端,1919 年至今中国一直处于上升状态。今天的中国发展迅猛,各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这是自1919 年以来所形成的现代中国精神孕育出来的。中国现代文学如何表现这股蒸蒸日上的现代中国精神,从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中找到解决当下世界问题的答案,我们如何把这些答案用我们的话语提炼出来,我觉得是我们这些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者应该面对的大问题。
要实现这样的学术抱负,必须要建立在文献史料的全面、准确的掌握之基础上。这次会议重视文献史料是很好的,但我觉得仅仅有文献史料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对一些问题的深层因素进行理论上的探讨。李怡教授讨论了鲁迅的“立人”与现代民族复兴的问题。他认为维新派和革命派关心的都是作为整体的国家,关心的问题是作为国家栋梁的顶层设计,但鲁迅不是居高临下的规划国家民族大业,他是将个人和国家结合起来考虑;鲁迅来自民间,他的痛感首先是个人生存的问题,政治、民族的压迫是渗透在个人的遭遇中的。黄健教授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探讨鲁迅、郭沫若、茅盾怎样以文学的方式回应时代的转型,他仔细区别了这三位作家在创作主题、作品聚焦上的差异,给人深刻的启发。周维东教授考察了鲁迅对现代史的看法,邵宁宁教授讨论鲁迅对待江南文化中的奇士和才子的不同态度,袁少冲教授讨论鲁迅和孔子的关系。这都体现了深层次的理论追求。我们建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学术话语”,是应该建立在这些思考的基础上的。
要寻找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所表现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必须把中国现当代文学放到当时的世界语境之中去考察。刘春勇教授、邬冬梅教授不约而同从上世纪30 年代世界性经济大萧条中考察茅盾的小说,廖久明教授考察日本“二二八”事变对郭沫若的巨大影响,都是在全球视野中考察中国现代文学和现代作家。这是目前学界的新动向,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和借鉴。中国的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国民革命、日本侵略中国的“一·二八”事变等,都是具有世界意义的重大历史事件。黄轶教授对鲁迅和辛亥革命的考察,邹佳良博士对郭沫若南下广州的逻辑的考察以及俞宽宏老师对“一·二八”事变与鲁迅民族思想的考察,都是花了大功夫,富有启发性的报告。鲁迅对辛亥革命的体验,带有他在日本受教育的背景;郭沫若南下广州,带有他的马克思主义转向和对苏俄道路的认识;“一·二八”事变则涉及到东亚秩序的变动和重构。这都需要放到世界史的背景下考察。
毋庸讳言,鲁迅、郭沫若、茅盾的研究,尤其是郭沫若研究和茅盾研究,离建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话语”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我相信,我们会在实践中逐渐缩小这一差距。
我特意邀请到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秘书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吴晓都研究员前来参加本次会议,为的是请他从相邻学术社团、相邻学科的角度,对我们的会议进行客观的观察和建议。吴所长告诉我说,我们这次会议比一些外国文学研究的会议更成功,因为严格以文参会,700 多页厚厚的论文集就是证明,也因为我们严格控制时间,争取让每一位参会者都有大会发言的机会,还因为我们的评议人都能客观地指出报告的学术优长和不足,达到切磋砥砺的目的。我认为吴所长不是说客气话,而是实事求是的。我深表赞同。
李继凯教授在开幕式致辞中说:三大家(鲁迅、郭沫若、茅盾),三学会(中国鲁迅研究会、中国郭沫若研究会、中国茅盾研究会),一个论坛(鲁、郭、茅高端论坛),这是近年来的学术亮点。我们十分珍惜这样的机制和平台,希望“高端论坛”能够薪火相传,持续办下去。李继凯教授的致辞代表了我们三家主办方的共同意愿。我们希望有机构尽快和我们商议承办“第四届鲁迅、郭沫若、茅盾高端论坛”,也希望在座的各位专家和更多的高水平学者积极支持第四届高端论坛,踊跃发表高见,让这个论坛真正“高端”起来,并借此推动中国文学研究迈向新的高度。
“鲁迅、郭沫若、茅盾高端论坛”开了三届了,这一届是十分成功的,必将在学术史上留下一笔。我代表与会者向本次会议的承办方,乐山师范学院、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的老师和同学们表示衷心的感谢。也代表主办方对不顾疫情的风险,不顾年底的忙碌,来到郭沫若的家乡乐山参会的各位学者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