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图书馆界促进社会包容发展的启示与思考

陈泽文

(江门市图书馆，广东 江门 529000)

促进社会平等和包容性发展是图书馆与生俱来的本质属性，亦是其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根本任务。为协助解决贫富差距、信息不对称等社会问题，图书馆界秉承“公正、多样和包容”(Equity，Diversity，and Inclusion，EDI)的核心价值观，采取有效措施，营造公正、多元和包容的内部文化氛围，同时，积极拓展对外合作，大力倡导公正、平等、包容的服务理念，呼吁全社会共同努力，消除不平等、不包容和文化漠视等现象。美国图书馆界始终将消除社会不平等作为组织发展的优先事项，采取多元举措促进社会平等和包容性发展，为我国图书馆促进社会包容发展提供了有益借鉴。

1 美国图书馆界促进社会包容发展的历程

美国是一个多民族与多种族的国家，社会包容性问题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贯穿于国家的整个发展历程，不平等和不包容引发系列社会冲突，形成美国文化、政治、经济的多重割裂。历史上，美国几乎每一次经济危机都会伴随着社会冲突的加剧。20世纪50年代，美国爆发了反对歧视、争取非裔美国人政治经济和社会平等权利的大规模群众运动。在此期间，美国图书馆协会(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ALA)发布声明，明确要求所有成员馆必须向所有人开放，不能因读者的种族、宗教或个人信仰而有所排斥。1970年，ALA又成立专门的小组团队，致力于开发、促进、改善针对非裔美国人的图书馆服务，引导针对非裔美国馆员的招聘和专业发展。1983年，ALA又组建图书馆和情报服务特别小组，加强面向文化上“少数人”的服务，提出42条针对非裔、亚裔、西班牙裔美国人和美洲印第安人的服务改善建议。1998年，ALA正式将促进社会多样性和包容性发展列入图书馆事业的“八大关键行动”领域，采取系列举措促进社会的多样性和包容性发展，包括制订“多样性政策手册”，明确提出图书馆反对偏见、歧视的政策立场和战略路径；成立多样性服务办公室(Office for Diversity， Literacy and Outreach Services)，具体负责在社会公平正义框架下落实推进相关事宜。2014年，ALA又组建EDI特别工作组，举办系列研讨会和主题调研，编制涵盖“社区合作、馆员招聘、教育和培训”等领域的58条建议清单，指导成员馆落实相关政策。2020年5月18日，ALA多样性服务办公室联合美国大学与研究型图书馆协会、北美研究型图书馆协会、美国公共图书馆协会成立特别工作组，通过环境扫描、文件审查、意见征集，创建广泛适用于图书馆的、促进社会平等和包容发展的文化服务框架。在乔治·弗洛伊德事件后，ALA迅速反应，推出“图书馆的回应：黑人的命也是命”专栏资源，进一步指导图书馆界推进社会包容性发展。

2 美国图书馆界促进社会包容发展的实践经验

如前所述，作为社会重要的文化和教育机构，美国图书馆界在行业协会的指导下，与时俱进、多措并举，联合社区和其他政府机构，致力于推动社会平等、多样和包容性发展，在实践中亦积累了丰富经验。

2.1 构建图书馆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战略体系

战略管理是组织为实现特定使命和目标，科学分析内外部环境与条件，制定总体战略，评估、选择并实施战略方案，控制战略绩效的动态管理过程。凭借宏观性、方向性、灵活性、统筹性等优势，战略管理在不同类型组织管理中的重要性日趋凸显。在将“多样性”“包容性”确定为关键行动领域后，美国图书馆界围绕推进社会平等和多元包容发展的战略目标实施了系统性战略管理。一是明确战略方向。美国图书馆界进一步明确“公正、多样和包容”的核心战略，并提出“改善图书馆行业边缘化和代表不足”“发展多方合作关系”“提供尊重不同声音和多元观点的空间”等若干战略目标。二是制订战略计划。为落实战略方向，美国图书馆界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制订了可实施、可落地、可操作的战略计划，包括“开展‘公正、多样和包容’全国性宣传活动”“采集和传播专题研究资料”“消除非洲裔等少数族裔在图书馆职业招聘、发展中面临的系统性障碍”等具体计划。三是开展专项落实。为实现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目标，美国图书馆界开展了大量专项行动，包括“设立专门面向少数族裔的Spectrum奖学金”“丰富在线学习资源、加强交流研讨以促进继续教育”“设立多样性科研基金”“开展主题调查”“制订文化服务框架”等。四是加强工作评估。战略计划、专项行动是对战略目标的逐层分解和细化，确保行动能够有效支撑战略目标、有效衔接图书馆工作日常。因此，图书馆需要建立战略制与决策、战略评估与反馈的常态化管理机制，定期评估计划的实施进程，适时作出调整，不断提高图书馆对“公正、多样和包容”战略目标进行闭环式管理的能力。

2.2 组建图书馆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组织与团队

为促进社会公正、多样和包容性发展，美国成立了种族平等大会、美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等专门化组织，这些组织机构起到了积极的领导和协调作用。对图书馆而言，消除社会歧视、落实推进社会平等发展涉及系统性目标和战略的层层推进与落实，涉及工作场所多元包容性的营造，打造多元包容的图书馆职业发展，建设更加多元包容的社区等专项工作，需要图书馆成立专门的机构、配备专职人员来执行。为加强组织保障，美国图书馆界成立专门机构并明确责任，这些专业机构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成立常设机构，包括专项委员会、工作领导办公室、圆桌会议组织等，如ALA多样性委员会、多样性服务办公室及其下设的咨询委员会、美国大学与研究型图书馆协会多样性委员会、ALA少数种族与多元文化信息交换圆桌会议组织办公室等，这些常设机构承担着政策制定、决策咨询、战略部署、行动规划、监督评估、宣传倡导、促进交流讨论、发展对外合作等重大职责。二是设立以项目形式存在的临时性机构，主要指各类特别工作组、项目小组等，如美国大学与研究型图书馆协会的教学多样性和包容性工作组、科技EDI工作组、美国公共图书馆协会的EDI工作组、文化服务框架特别工作组等，这些临时性机构的职责在于完成既定的项目目标和任务。三是少数民族自发性的组织，包括ALA黑人核心小组、华人图书馆员协会、有色人种馆员联合理事会等，这些自发性组织主要致力于推动馆员跨种族、跨文化的对话交流，支持少数族裔馆员的职业发展。

2.3 加强社区合作以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

如前所述，社会文化与经济的局部割裂是美国社会长期存在的系统性问题，由此引发的社会治安混乱、文化冲突甚至是局部战争对社会政治和经济会造成大范围冲击，需要社会各部门的共同应对，因此，凝聚社会多方力量、强化社区合作就显得尤为必要。为促进社会平等、多元和包容性发展，美国图书馆界双管齐下，着眼于业内及跨界合作伙伴关系的缔结，创新合作模式，实施系列强化社区合作的措施。一是加强业内合作，推动图书馆职业的公正、多样和包容性。该类合作旨在制订共同的标准与框架，在业内普遍认同的文化服务框架下，提升馆员的跨文化交流和服务能力。例如，美国博物馆与图书馆服务协会、新泽西州立图书馆、ALA、哈特福德公共图书馆等单位共同发起“图书馆跨文化交流”项目，该项目为新泽西州、纽约州、康涅狄格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350名馆员提供在线培训和面对面培训，以提升其多语种服务能力、跨文化理解力及沟通力，从而更有效地服务于多元文化社区。西雅图公共图书馆在调研中发现，其发起的“一个城市、一本书”阅读项目存在“过多选择白人作家撰写的书籍导致其他有色人种参与不足的问题”。因此，图书馆加强与非洲裔艺术团体、社区问题专家的合作，组建咨询团，对项目进行重新设计，确保阅读项目能体现公平和包容性。二是加强跨界合作，共同打造公正、多样和包容的社区。该类合作旨在纠正社会中的不公平现象，着力推进少数族裔的社会参与，通过推动教育平等实现社会包容性发展。例如，麦迪逊公共图书馆与公共卫生部门合作，制定出台相关政策，从制度层面保障各类群体的社会参与；加州马林县图书馆倡议发起“基于集合效应模型和数据驱动决策的社区合作共同体”项目(Marin Promise Partnership)，大力实施扫盲计划、提倡参与式学习，推动落实加州马林县关于社会平等发展的行动目标；ALA联合国际图书馆项目摩顿森中心、美国公共图书馆协会、难民安置机构联合开展“弱势群体包容项目”，在项目中，馆员与经验丰富、知识渊博的难民服务专家共同研究、设计关注难民实际需求的服务方案，涵盖信息服务方案和心理创伤治疗方案等，分享难民服务的最佳实践，帮助难民及寻求庇护者更有效地重新融入社区。

2.4 强化专业化框架与工具开发应用以提高执行效率

图书馆界推动落实社会公正、多样和包容性的发展，不仅需要明确工作重点(如消除教育和就业领域的不公正)，抓住主要矛盾，也需要通过创新框架规范与开发应用实用工具提高执行效率。一是创新服务框架与规范。服务框架与规范的创新一方面有赖于各类协会组织的统筹、协调和引导，另一方面也有赖于基层单位在社会化合作中的实践推动。美国成立了“社会平等发展政府联盟”(Government Alliance on Race and Equity，GARE)，通过制订EDI运动行动框架以消除系统性的社会问题。美国图书馆界结合工作实际，改进和完善了GARE提供的适用性框架和工具，开发出更适用于图书馆职业的相关框架和规范。例如，ALA制定了侧重于服务能力和服务规范建设的标准及指南——《公平、多样性和包容：标准与能力》《公共图书馆难民服务快速指南》；美国大学与研究型图书馆协会制定出台《多样性标准：高校图书馆的文化能力》；基层图书馆亦结合实践制订更加落地的行动框架，马尔特诺马县图书馆制订出台了有关社会包容性发展的《馆员服务能力建设框架》。二是开发专门的服务实用工具。按照用途不同，美国图书馆界开发应用的推动社会包容性发展的工具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评估分析类工具，如帮助图书馆将公正、多样和包容性服务落实到预算、决策各个环节的评估工具包，以及马尔特诺马县图书馆开发的旨在消除馆员招聘中隐性偏见的职位要求分析工具；另一类为促进社区交流互动的工具，如麦迪逊公共图书馆“Tell us”对话工具包能够有效将社区组织和社区成员积聚起来参与共同问题的解决；西雅图公共图书馆开发的工具能够帮助人们认知社会不公等问题对公共决策的影响，从而建立有效的论坛和合作伙伴关系，分享经验，解决社会包容性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3 美国图书馆界促进社会包容发展的启示与思考

为协同解决社会包容性发展问题，美国图书馆界在行业协会的指导和引领性，加强多方协同，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积累了一些经验，主要包括：一是将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融入战略管理全过程。明确将“社会正义”写入图书馆战略规划，并通过战略目标分解制定年度目标及计划，自评图书馆的政策程序、网站设计、服务项目的公平性，定期评估工作计划的实施进程，适时做出战略调整，修正有违包容性的内容。二是成立推动公正、多样和包容服务的专业化团队。充分考虑馆员的种族、文化教育程度、工作岗位和工作地点等因素，选取具有代表性的馆员，组建成立专门的小组团队，并制订小组章程和员工能力标准，配套相应的持续培训，引导和支持变革小组有效开展工作。三是强化多方合作以解决实际问题。不仅加强业内合作，充分彰显图书馆职业的公正、多样和包容性，而且加强跨组织协同，积极助力公正、多样和包容社区的打造。四是加强标准规范与工具的开发应用。面向“定义目标——采集数据——制订实施策略——评估绩效”的标准化流程，注重标准设计与工具开发，加强对现行服务政策、程序和项目的评估分析，提高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举措的落地效果。这些成功的经验为国内图书馆进一步促进社会公正、多样和包容性发展提供了有益启发。

然而，不容忽视的是，ALA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其成员馆馆员中有87%为白人，有近75%为白人女性；助理馆员中有73%为白人。2020年6月26日，ALA正式承认在协会和图书馆行业内部仍存在不公正、不包容的现象，仍存在对黑人、原住民及有色人种的不同程度的歧视。这表明，在美国图书馆界业内依然存在不公正与不包容的现象，图书馆人只有从打造内部包容性发展环境和氛围入手，才能协同其他社会组织助力社区消除在教育、培训、就业、卫生保健等方方面面的系统性不公正问题。这同样值得国内图书馆关注，具体表现为以下几方面。

3.1 加强对行业服务政策和内容的审查

为进一步支持社会包容性发展，作为重要文化服务和教育机构的图书馆应全面对自身政策规划和服务项目进行审查，及时调整与完善，打造内部包容性氛围。审查方式以自我审查和外部审查结合的方式为主，自我审查是指各类型图书馆行业协会加强合作，成立“公正、多样和包容”专项工作委员会，并下设若干小组，对公共图书馆、高校图书馆、科研图书馆的章程和规划进行全面梳理和审查，及时发现有违包容性的条款和内容，及时修正与调整。外部审查是指图书馆联合文化与教育系统内的相关组织，总结分析图书馆在助力社区包容性发展领域的贡献与不足，尤其针对薄弱环节，应进一步出台规范、明确目标，成为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重要参与者。审查的重点内容包括三类：一类为标准、政策及框架文件，这是图书馆顶层设计层面的内容，要确保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精神和原则在相关规范和标准中得到充分体现；二类为指导日常运营的程序和执行类文件，包括图书馆员工招聘、馆员培训与晋升、基金资助管理、领导干部培养等方面的规定与程序，确保充分体现公正、多样和包容性，保障用户与馆员不会受到差异化对待；三类为具体的服务项目审查，图书馆重点审查阅读推广、早期教育、信息获取培训等服务项目，保障少数族裔及弱势群体用户能平等参与和享受权利。

3.2 基于大数据分析落实图书馆包容性服务

大量研究表明，社会上人们做出的某些不公正、不平等和不包容行为是无意识的，当事人都未曾觉察，而利用大数据有助于对行动进行量化测评，有助于反思管理和服务，进而从细节处入手，纠正社会不包容现象。一是加强馆员招聘、培训、晋升等方面数据的采集，定期开展基于年龄、性别、民族、国籍等方面的结构性分析，建立多样性指标考核体系，从馆员队伍建设入手，提高服务人员的多样性。二是加强图书馆社区服务、项目运作过程中的数据采集，包括罚金和滞纳金收取免除情况、服务地点与时间等数据，并将图书馆服务数据与社区人口统计、教育、住房和收入方面的数据进行整合及交叉比对，分析严格的罚金与滞纳金制度是否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低收入人群使用图书馆，图书馆活动开展场地是否更多选择在了某些特定群体集聚区。这些大数据能帮助图书馆优化工作流程，保障图书馆服务的公平性和包容性。三是加强对特定群体服务情况的数据采集与分析，包括社区儿童、残障用户、少数族裔居民等群体使用图书馆的资源和服务数据，基于实证分析，探讨服务中存在的问题，帮助其获取更多有效信息以及生存发展所需的各项技能，协助解决儿童的早教问题、少数族裔和残障用户经常面临的贫困与失业问题。

3.3 不断提升馆员包容性服务水平和能力

图书馆界促进社会包容发展归根到底要落实到日常工作服务中，落实到图书馆的文化氛围建设和项目设计中，而馆员是这些工作的主要承担者，图书馆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的贡献度取决于馆员相关的服务水平和能力。因此，馆员多元文化素养提升和包容性服务能力建设是推进图书馆包容性服务最落地的举措和方式。一是将跨文化素养培养融入图书情报类专业教学大纲，开设全球化素养相关课程，采用讨论式、小组化的教学模式，注重跨文化知识、技能、态度(特别是跨文化批判性思维与自主学习能力)的培育，在专业教育阶段为馆员塑造公正、平等和包容的服务价值观。二是将跨文化服务要求写入图书馆岗位职责，并进行明确的岗位能力描述，有利于馆员能协同政府、社会组织等不同部门和单位，引导具有不同民族和文化信仰的用户能在教育及就业领域开展对话，增进理解、共谋对策，实现团结民主、包容平等的社会环境。三是加强跨文化和包容服务能力的在职培训，常态化组织馆员围绕推进平等和包容性服务开展团体研讨与自我学习，使其能够熟悉国家、地区及行业内部促进深化包容性发展的政策和最佳实践，学会利用评测工具进行自我审查，确保在日常服务实践中不会无意识地传递出偏好和歧视，充分彰显图书馆公正、平等和多样性的服务原则。

4 结 语

促进社会平等和包容性发展是图书馆与生俱来的本质属性，亦是其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根本任务。美国图书馆界不仅构建了相关战略体系，更是组建了专门的工作团队，强化社区合作与协同、强化专业框架及工具的开发与应用，在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方面贡献了图书馆独有的智慧和力量，也为业内带来有益启示和借鉴。然而，不容忽视的是，美国图书馆界业内仍或多或少存在不公正与不包容的现象。国内图书馆在学习借鉴其促进社会包容性发展经验的基础上，需要进一步加强对服务政策和内容的审查，充分利用大数据分析，落实图书馆的包容性服务，并不断提升馆员包容性服务水平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