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趣堂书目》评略
2021-11-11于周
于 周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由于印刷术的普及与发展,书籍的数量大大增加,至明清之际,藏书事业也随之达到鼎盛,此时涌现出大批藏书家。这些藏书家多为学者,收藏图书或供学问之用,或仅为自身兴趣使然。不同于学者型藏书家,陆漻作为一代名医也雅好藏书,种类丰富且数量颇多,《佳趣堂书目》为其家藏书籍目录,亦具有较大的学术价值。目前,针对陆漻及《佳趣堂书目》尚无专文,仅部分介绍藏书家与藏书楼的书籍中偶有涉及。本文主要就其《佳趣堂书目》的版本、著录方式、分类特点、学术价值等进行研究,兼及陆漻其人生平、藏书偏好、阅读兴趣等。
1 陆漻其人
陆漻,字其清,江苏吴县(江苏苏州)人。生于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卒年不详。史籍中对陆漻的记载十分有限,《清史稿》中仅“《佳趣堂书目》二卷,陆漻撰”一条,《清稗类钞》亦仅以陆漻《佳趣堂置书述略》为本,补入何焯跋《柳开集》题记一条,其余信息散见于地方志及友人诗文集中。陆氏一生以医为业,师从苏州名医沈颋,且为沈氏婿。陆漻自幼家贫失学,喜借书、钞书,寒暑无间,手钞及千卷。每购得书籍,必端贮几上,揖而后藏。尝结交曹溶、朱彝尊、何焯、赵执信、顾崧等名士,与曹溶、朱彝尊多借钞赠送,且“不轻与人通假书籍”“寻常小书,亦必叶数卷数相当,始得各易所无”,朱彝尊编选《明诗综》即有赖陆氏藏书,得以“补平生所未见”。其藏书亦受清初王士禛、翁方纲等学者的称道。所居名“听云室”,“意为在氤氲缭绕的山中居住,甚至能听到浮云游动的声音,喻其淡泊寡欲之心”。后因藏书日丰,另辟“佳趣堂”专作藏书室,取张九龄《题画山水障》“对玩有佳趣,使我心眇绵”诗句,以示对书的美好情趣。除了藏书,陆漻还精于鉴赏秦汉三代器物及唐宋以降书画,时人多往就正,其个人收藏则以古砚最为突出。陆漻在行医之余也尝著书,已知其有《麟经钩玄》一书,是书论及《春秋》经义,有清露香阁钞本存世。另有《家藏字画册》,是书主要著录陆氏所藏书画与碑帖,惜早佚。最受后世关注的是《佳趣堂书目》一书,是书亦名《陆氏家藏》,为陆漻对其藏书进行登记与整理的重要成果,具有较大的学术价值。
2 《佳趣堂书目》的版本
《佳趣堂书目》为陆漻私人藏书的登记簿,因而,陆氏本人在编写过程中或并未有刊行计划,但由于书中录有“宋元刻本、宋元人钞本、明贤录本、明贤藁本”,故而受到后世重视。《佳趣堂书目》的存世版本主要有:清赵光照辑《千墨庵丛书七种》本,题名《陆氏家藏》,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稿本;台北“中研院”傅斯年图书馆藏清钞本,此二种均为善本。民国后版本有:民国八年(1919年)《观古堂书目丛刊》本;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郋园先生全书》本。此二种前均有民国八年(1919年)叶启勋《佳趣堂书目序》,序中说明是书向无刻本,叶德辉嘱叶启勋对《佳趣堂书目》进行校勘以便收入《观古堂书目丛刊》付刻,书中编次及空白条目悉仍其旧。后《丛书集成续编》影印《郋园先生全书》本。值得注意的是,叶德辉与叶启勋均系近世著名藏书家,《观古堂书目丛刊》更是叶德辉所刊刻著名丛书,汇集了宋代以来重要书目15种,这也更突出《佳趣堂书目》的珍贵。
3 《佳趣堂书目》的特点
3.1 著录方式
以《郋园先生全书》本来看,《佳趣堂书目》每半叶八行,行二十二字,小字双行字同,黑口,双黑鱼尾,版心中镌“佳目”二字,下方记叶次,左右双边,宋体字。卷前有民国八年(1919年)叶启勋《佳趣堂书目序》,后有陆氏置书时间表,起自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年),至雍正八年庚戌(1730年)止,后接清康熙五十六年丁酉(1717年)陆漻自叙《佳趣堂置书述略》,正文首行顶格题“陆氏家藏”四字。全书著录格式大体为大字顶格写书名及卷数(册数)或版本,有时则会在书名前写作者或编者,后多有双行小字注解。但大字著录方式不完全统一,举例如下:
(1)全书基本不作目录分类,但诗文集部分划分年代,顶格写“唐”“宋”“金元”“明”等类目,凡该类目所统摄书目均空一格著录。
(2)词集作为单独类目标出,顶格写“词”,其后书目均空一格著录。
(3)有接续关系或从属于同一人的著作而单行的,大多聚合在同一条目下。例如,“《宋学士文粹》十卷”条下,仅空一格继续著录“《补遗》一卷”;“《张文潜文集》十三卷”条下,著录“《张文潜全集》”。若字数较多,无法归入同一竖行,则连续竖行空一格,以示与其他条目的区分。例如,“陆游《剑南诗集》八十五卷”后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其后两行各降一格分别著录“《放翁逸藁》二卷”与“《放翁选本诗钞》”。
全书虽然以降格方式体现目录层级,但这一体例并不严密。例如,“虞集道园学古录五十卷”条空一格,后一条目“道园遗藁”空三格,考虑到此书为陆漻手写家藏书簿,或许此处为省去重写“虞集”二字,直接将“道园学古录”与“道园遗藁”齐平,以表明俱为虞集之作。又如,“何晏论语集解,高丽国刊本”条后,有“学而第一至泰伯第八”“子路第十三至季氏第十六”两行大字,均空一格,用以表示非全本所存卷数。此外,亦有不明原因空格情况,如“玉涧杂书”条上空三格等。
在双行注文的使用上,由于内容比较多样,故而形式不拘一格,举例如下:
(1)说明著者信息,包括姓名、时代、籍贯、字号、著述方式等,如:“《易图说》:河南吴仁杰。”“《性理元雅》四卷:张廷玉编辑。”“《刘左史文集》五卷:刘安上,字符礼,永嘉人,绍圣四年进士。庚辰。”“《蚕书》一卷:秦少游。”“《扒砂经》四卷:宋廖禹著。”
(2)说明书籍内容信息,如:“《五国故事》:记吴、唐、蜀、汉、闽五国事。”
(3)说明收藏信息,包括入藏年月、书价、得自何人、得书始末等,如:“聂崇义《三礼图》二十卷:己巳。”“《读书丛说》六卷:许谦。己亥五月,纹银二钱四分得于曹氏之孙。”“宋板《巨鹿东观集》十卷:甲子仲冬,檇李曹侍郎赠。”“《宣和高丽图经》□卷:壬午。竹垞朱太史藏本,宋漫堂中丞以宋梓本较补,竹垞遂以见赠。”
(4)说明版本信息,包括递藏关系、何人鉴定、批点序跋、刻本或钞本、何人校勘审定、何丛书收录等,如:“元版《战国策》十卷:晋昌唐寅校勘藏本。庚申。”“《穆天子传》:吴匏庵藏本。张青父鉴定匏翁手录。”“《分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六卷:巾箱本。”“《玉峰先生脚气集》一卷:车若水。乙未。方南明手钞,金孝章校。”“《纯阳演正孚佑帝君既济真经》:邓希贤。《广牍》。”
(5)说明册数、页数、章数及阙佚等信息,如:“宋版《洪范图》一卷:二册。丙子。”“《真指详说》:二十章。”“《火犀雷府朱元帅秘旨》二册:六十五叶。”“宋板《法华经》七卷:失第一卷。”
(6)说明成书时间或收录范围,如:“《皇明三元考》十四卷:万历四十六年,张弘道辑。”“《皇明通纪从信录》:万历四十八年止。”
(7)说明别集所含内容、总集所收作家、附录情况等,如:“《中峰禅师梅花百咏》:七十九首绝句、七言律一百首。”“《群公小柬》一卷:苏东坡、方秋崖、赵清旷、卢柳南、孙仲益。”“宋理宗内府所藏《兰亭帖目录》一卷:附姜白石《稧帖偏傍考》。”
(8)不作任何注解,如“《林霁山集》”。
全书对于双行小字的使用并不规范,当需要表达较多层次时,亦会使用大字作第二层级表述,小字作第三层级表述。例如,“《原教论》二卷”条下,有大字:“明翰林待诏沈士荣著。”“万历壬寅季夏下浣中吴管志道评。”“沈公耳曰:儒教与二氏原为一理,古云‘三界惟心,万法惟一’,管东老合而一之,诚千古卓见哉。幸护见国初有宋学士《护法录》、沈待诏《续原教论》,皆巨儒大见解也。《护法录》钱太史付梓,而《原教论》不辞手录之劳云。丁巳夏日识。”此三段俱降一格作大字,后又有双行小字:“公耳先生,一号清珠,漻妻之祖也,明滁阳司训,事继母极孝。昔从祀于王阳湖词祠,今有专祠在府治西。陈宗之、金俊明皆立传,《府志》《郡志》咸载。其手录之书不多见也。”依全书体例,此处大字当作双行小字,但为注出沈公耳事迹,只得将层级递进提升。而“《邵氏闻见录》”条下,有“宋钞六册”“壬午”“吴文定公藏本”“又旧抄一部”小字下又有更小二字作“壬寅”。此处即是用三种字符大小表示层级。亦有双行小字记录承担记录事件的功能,如“《宋学士文粹》十卷《补遗》一卷”条下,有“此《宋学士文粹》,洪武丁巳,门人郑济同弟洧,约同门刘刚、林静、楼琏、方孝孺相与缮写成书,锓梓以传,楷体精妙,未见有第二部也。闽中林吉人过吴,觅之不得,怅然而返。吉人写其师汪钝翁全稿、王阮亭诗,共登梨枣,真好学君子云”,此处记载意在说明林佶仿前贤钞录其师诗文一事。
3.2 类目说明
《佳趣堂书目》收书 1 547 部,著录图书不标类目,大致依经、史、集、子、地理、艺术、谱录、目录、术数、医家、佛道等几大类集中排列:
(1)经类下约可分易、书、诗、春秋、礼、乐、时令、四书、群经总义、孝经等10类。
(2)史类下约可分编年、纪传、政书、诏令奏议、杂史等5类。
(3)集类下约可分诗文评、总集、别集、词等4类。
(4)子类下约可分类书、杂家等2类。
(5)地理类下约可分总志、杂志、山水志、杂记等4类。
(6)艺术类下约可分书画、篆刻、游艺等3类。
(7)谱录类下约可分器用、饮食、花木鸟兽等3类。
(8)目录类主要为书目。
(9)术数类下约可分堪舆、占卜、命相等3类。
(10)医家类下约可分医经、诊法、方论等3类。
(11)佛道类下可分佛家、道家2类。
全书仅集类下别集小类中有“唐”“宋”“金元”“明”4项标识时代的信息,词小类前有“词”一项标识文体的信息,除此之外并无可视作类目的标识。全书有超过200条的空白条目,这些空行的作用据叶启勋在《佳趣堂书目序》中说:“盖求其书而不得,故留余行以待填补。”但也正因为这些空白条目大多存在于小类目的结尾,使部分书目的著录大体依照类别形成一个个条目聚落,使划分全书类目成为可能。以上分类主要通过对《佳趣堂书目》中的条目聚落分布情况加以分析得出。
3.3 分类特点
《佳趣堂书目》大体依照传统的四部分类法进行分类,但将地理、艺术、谱录、目录、术数、医家、佛道等本应隶属四部的二级类目独立出来,又与传统的四部分类法有较多不同之处:
(1)其顺序与传统四部分类法存在不同。其使用经、史、集、子的排列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集部的完整性,同时,有利于更好地衔接独立出来的史部、子部二级类目。
(2)经、史、子、集四部所属类目均发生了较大变化。例如,经部将史部的时令小类安排在乐类之后,小学类则将音韵部分附在集部之后,而文字部分置于艺术类的书画小类之首。史部大体变化不大,但杂史小类与部分传记散见于全书不同位置,大多与前后条目存在一定的相关性。集部收录书目数量最大,同时在分类上也最为规范,不同的是将诗文评小类提到最前,且将别集部分依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并使用全书少见的标识明确类目。子部是最为杂乱的一个部类,除了部分应归属子部的二级类目独立,类书小类被置于集部之前,杂家小类则较为集中地出现在地理类之后。
《佳趣堂书目》的分类虽然大体沿用四部分类法,但是其子类目的设置却出现较大变化,尤其是将部分子部二级类目进行独立的做法,更显示出其分类思想的独特之处。但总的来说,陆漻的类目划分较为混乱。在对书目进行归类的过程中,同样发现本书的书目划分标准存在多样化的情况,这导致难以归纳出此书目在编排上较为明确的内在依据。《佳趣堂书目》中存在部分无法进行归类的条目聚落,有些聚落甚至同时包括史、子、集三个大部类,鉴于此书为陆氏的家藏目录,或许可以大胆推断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陆氏登记图书时信手将同期入藏的书籍记录在一处,而并未第一时间将各书插入已有分类版块中,这一点可以从地理类后著录的部分杂家类书目处得到证明,尤其是其中癸未年和甲午年入藏的书籍,明显是由于入藏时间接近而聚合在一起,而非应属是部类。这些未分类的条目聚落一方面增加了对《佳趣堂书目》所著录书籍进行分类的难度,另一方面也使得该书体例不尽完善,部分区域著录混乱。
4 陆漻的藏书偏好与成因
《佳趣堂书目》所著录书目中,集部占比超过40%,其中诗文集占绝大多数,其对集部文献尤其是诗文集的偏爱,原因或在于受到时人的影响。陆漻虽僻居山中,但与曹溶、朱彝尊等著名文士时有交游,且多书信往来,势必多有探讨。以曹溶为例,其《静惕堂书目》所收书籍即偏好宋元诗文集,《池北偶谈》记载:“秀水曹侍郎秋岳溶,好收宋元人文集,尝见其《静惕堂书目》所载宋集,自柳开《河东集》已下凡一百八十家,元集自耶律楚材《湛然集》已下凡一百十有五家,可谓富矣。”朱彝尊有《潜采堂宋元人集目》《潜采堂宋金元人集目》,本人更是彼时诗词领域的执牛耳者,有大量作品传世。另外,虽然陆氏的家世难以详考,但其《佳趣堂置书述略》中有“予年九岁,偶于箧中得蝇头细书一册,乃先大父手钞历朝名文”语,可见陆漻之父有识文断字之能,且对文学作品有一定的鉴赏能力。这或许不能武断地视为家学,但想必陆漻在阅读兴趣方面受到了父亲的影响。陆漻虽然无诗文集存世,但可以看出陆氏对诗文等文学形式的艺术创作应当也有大量实践,同时对前代的文学作品也抱有极大的热情,故而藏有大量集部文献。
此外,《佳趣堂书目》最明显的特点在于经、史、子、集四大部类后独立出来的类目,一般来说,将二级类目提升至与大部类同一层次且置于书目末尾的原因或有三点:一是与入藏时间有关。由于家藏书目的性质,每添置新书需要将条目插入已有部类中,但如果藏书过程持续多年,昔日预留出的空白条目位置不足以容纳新入藏书籍,或一时间入藏大量近似种类的书籍,都有可能出现这一现象。二是与藏书数量有关。若单一门类的书籍数量较多,藏书人考虑到各部类收书数量的匀称性问题,极有可能将数量较大的二级类目独立出来,以避免单一部类过于臃肿庞大。三是与藏书人的阅读喜好或研究方向有关。这其实也是前面两点的深层原因,正是由于藏书人对某一门类的书籍持续抱有极高的热情或集中一段时间创作某一部书,才会在较长的时间段内陆续收藏,因而使得该部类书目数量逐渐扩大,直至需要独立列出。此外,藏书人若偏好某一门类的书籍或研究相关问题,即便其数量并不庞大,也会出于兴趣将这一类目提升一个著录层次独立出来,以便于自己经常性地查阅。
《佳趣堂书目》将艺术类和谱录类独立出来,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就在于陆漻不仅擅长岐黄之术,对书法丹青、器物鉴赏也颇有研究。费锡璜《掣鲸堂诗集》卷十三有《赠摹古陆其清》:“潘岐善仿东坡迹,铁石能为逸少书。近日陆生称妙手,唐仇文沈尽临摹。”在清初著名书法家杨宾的《杨大瓢日记》中,亦有数条提及二人互赠法帖的记载,杨宾对陆漻十分尊敬,屡次登门拜访。其《铁函斋书跋》也载有陆漻藏碑帖拓片的信息,可见二人关系密切。在绘画方面,陆漻亦有所涉猎。曹玺在江宁织造任上曾手植楝树一株,曹寅任江宁织造时其树犹存,于是广邀善书画者为《楝亭图咏》四卷,其中第五幅图即为陆漻手绘。明清之际,著名书法篆刻家顾苓与陆漻岳丈沈颋交往甚密,顾氏《塔影园集》有《太医院吏目沈君传》《祭沈朗仲文》二篇,深致缅怀之意。陆漻也曾与顾苓有过交往,他曾携半截宋制端溪石砚请顾苓赏鉴,顾苓书“半砚斋”三字相赠,此事亦收入《塔影园集》。这些信息说明陆漻在清初书画领域颇有地位。也正因如此,陆漻的艺术类藏书中绝大多数为书论、画论、碑刻、法帖、金石等内容。另一方面,陆漻精于鉴赏“秦、汉器物,及唐、宋而下书画名迹”,在当时富有声望,“四方士大夫之好古者,莫不就漻是正焉”。其所藏器物众多,尤以古砚最具规模。赵执信曾拜访陆漻,获赠古砚一方,写下《藏砚记》一文。文中提到陆氏所藏古砚超过二十方,或年代较早,或为名家故物,颇为珍贵。就《佳趣堂书目》来看,谱录类的器用小类多是文房用品之谱,尤以砚、墨居多,这既表明陆漻的收藏偏好,同时也体现出其阅读兴趣所在。
身为当地著名医士,陆漻自然将医家著作独立出来。由于其医术为岳丈沈颋所授,所藏沈颋医学著作条目皆题“朗仲师”于著述方式之前。陆漻的医术传授有自,其医学思想可以上溯至李中梓,是“李士材学派”的一员。事实上,沈颋(或云沈家)对陆漻的影响恐怕远不止医术传授。从《佳趣堂书目》来看,陆漻读书不可谓不多,且尝著有《麟经钩玄》这样的经学著作,但较为特别的是,《佳趣堂书目》显示陆漻并未藏有举业书,这在同时期的藏书家中十分罕见。根据顾苓的记载,沈颋即是“自幼不肯治举子业”,而“喜神农氏之学,黄帝、扁鹊之书”,陆漻一生专攻医术,不事举业、不藏举业书,或许就是受到老师沈颋的影响。《塔影园集》记有沈颋家世信息:“始祖孟新,其弟孟渊,生当国家隆盛之时,为吴中风雅之祖。孟渊子贞吉、恒吉,恒吉子周,世所称石田先生,代有清操隐德。而孟新之孙铠,中成化壬辰进士,官礼部主事。主事曾孙柱臣,以明经司训滁州,实生公。”可见,沈家是当时的名门望族,其中沈澄、沈贞吉、沈恒吉、沈周等人都是举世闻名的著名画家,沈颋之弟沈颢更是不仅工于绘画,且“诗歌、文词、书法真行篆籀无所不能”,可以推断的是,陆漻高超的书画技艺与文学造诣应当来自沈家的传授。受学于这样的书画世家,自然对文房用品、古器物、碑帖等的赏鉴与收藏有着极高的兴趣。《佳趣堂书目》中所收佛道类书目较多,这或许也与沈颋有直接关系。《金文通文集》有诗《仲冬四日弥壑和尚同沈朗仲过我以新镌诸经便诵见贻因留茶话》一首。可见,沈颋作为医士在彼时和宗教界人士也有交集,陆漻对佛道乃至术数类书籍的收藏偏好,极有可能就是受到沈颋的影响。
5 《佳趣堂书目》的学术价值
《佳趣堂书目》作为陆氏的家藏书目,尽管存在着分类较粗、类目不明晰的缺点,但它的学术价值是不可抹杀的。陆漻作为一代名医却拥有如此数量的藏书,无疑是具有样本意义的。在对陆漻及其藏书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应充分考虑到这一方面的因素,无论是藏书的侧重还是类目的归并都有其独特之处。
《佳趣堂书目》记录了超过 1 500 种藏书,这些信息有助于了解彼时的古籍流传与收藏情况。例如,著录“宋板《太医集丛》四册”,此书即南宋乾道六年(1170年)姑孰郡斋原刻公文纸印本《洪氏集验方》,此为仅存的一部宋本,此条下尚有“文渊阁藏本”语,黄丕烈即据此信息查明是书曾于明代藏在南京文渊阁。又如“宋板《巨鹿东观集》十卷”,此即为宋绍定元年严陵郡斋刻本,亦是传世的唯一宋本,此条下注文“甲子仲冬,檇李曹侍郎赠”说明此书为曹溶所赠。查《佳趣堂置书述略》,知曹溶尝拟购陆漻元刻《玉山雅集》,陆漻不许,只得以《巨鹿东观集》《示儿编》二书交换。除了收录少量珍稀宋元版,《佳趣堂书目》也“往往有奇秘之册,未见之书”,黄裳评价是书“乾嘉中小名家书目,可贵在此,不必以宋元苛求之”。该书目所承载的信息有助于了解彼时的藏书及藏书家之间的书籍流通情况。诚如叶启勋所言,“藏书不可无目,目又不可不详,记之以为他日考版本、话遗闻之谈助也”。
《佳趣堂书目》前简要的题词背后,也含有藏以致用的藏书理念。陆漻提到自己早年曾在父亲手钞历朝名文后看到“予幼时,无书可读,借于人钞录而读者。今人有书而不思读,哀哉”一段,深感触动,希望子孙“睹兹卷帙,尚其博览之,宝贵之”。唐甄评价其藏书云“陆氏之后子孙观侍郎之手迹,守祖父之遗书,黾勉诵习,必有以文章经术显于世者,此其清贻后之深心也”。在蔑视举子业的陆漻看来,自己的后人应当常念“‘有书而不思读’之祖训”,不以功名为目的而修习文章经术,这就是藏书的真正用途所在。由于陆漻对自己的藏书十分珍视,因而也有保守的一面,如禁止后人借出或售卖。他自己“不轻与人通假书籍”“寻常小书,亦必叶数卷数相当,始得各易所无”,因此,他希望子孙“当思唐杜暹有‘鬻及借人为不孝’之语”,时刻宝贵这批藏书,毋令散佚。可惜在陆漻死后,他的藏书便逐渐散佚。“使者轺车塞巷涂,到门傔从认悬壶。为求灵药医书癖,吴市频来问扁卢。”陆漻一生酷爱藏书,叶昌炽《藏书纪事诗》的大概就是陆漻一生藏书事业的最佳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