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与时代
——重读何士光长篇小说《某城纪事》
2021-11-11朱永富
◆朱永富
提到贵州当代作家,很多人都会想到何士光,而提到何士光,大家都会想到他的成名作《乡场上》。的确,短篇小说《乡场上》让何士光一夜成名,而且成了他的代表作。中国当代文学史写到“改革文学”的时候,往往也会把何士光与《乡场上》放在其中。久而久之,《乡场上》就成了何士光在当代文学史上的代名词,而遮蔽了何士光的其它作品。何士光从1970年代就开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已有四十多年,实际上他的创作涉及面很广。从类型上来说,不仅有小说,还有散文和传记。他的小说创作,虽然以短篇为主,但是也有长篇。《某城纪事》就是何士光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写于1975年,写的故事也发生在1975年,不论是“故事讲述的时代”,还是“讲述故事的时代”,都是“那个年代”。小说围绕美丽的女主人公林玉君下乡的事件展开,重点写了与此相关的四个男青年:钱永年、颜宗绪、谢仲连和高则生,借此展现了时代之下的个人命运,以及个人与掌握命运的时代之关系。小说1983年出版时名为“似水流年”,在2017年的“何士光文集”中改回原题“某城纪事”。从小说取名的角度来说,“似水流年”虽然缺乏个性,但是“某城纪事”也很难说得上是一个好的题目。不过作者坚持改回原题,一方面可能有个人感情的因素,但是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作者认为“某城纪事”蕴含有特定的意味,“某城”虽然模糊,但是也表明一种普遍性,而“纪事”则试图以文体的形式表明小说中故事的“真实性”。
人的出生是被动的,个体无法选择自己降生的时代。在很大程度上时代就成了绝大多数个体的命运。这“绝大多数人”就是普通人。虽然普通人的命运往往掌握在“时代”手中,也就是掌握在另一些少数人手中。但是面临着同样的时代,不同的个体还是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这就是何士光《某城纪事》的主题。市安置办秘书钱永年,是小说中的实权人物,也就是在那个时代在“某城”那个特定的空间中掌握别人命运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把钱永年视作“时代”的符号。如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钱永年无疑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青年,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市安置办的秘书,能够影响很多人的命运。他还野心勃勃地试图征服市革委副主任的女儿江梅,也在一定意义上获得了成功,很多人眼里,钱永年就是江副主任的“女婿”。但是小说通过心理描写向读者呈现了钱永年的两面性和自私性。钱永年的两面性主要体现为表里不一。他表面上的行为具有表演性,这种表演性夹藏着他难以见光的私心。他表面上是在追求江梅,在江梅面前表现得也很恭顺,但是心里却主要是把江梅看作一枚权力的棋子,他对江梅没有内在的男女之爱,只不过因为她是权力人物的女儿。钱永年也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他似乎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在他的心目中,也并没有真正看得起江梅的父亲,觉得江父也没有什么能力,不过是踩着战友,分到了一杯羹的幸运者而已,而且已经是强弩之末。正因为如此,即便是通过女人获得权力资源,钱永年也依然没有全心投入,而是在观望中。他一面应付江梅,一面私下用权力控制别的女人成为他的情人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实际上像钱永年那样利用职权威逼利诱谋取女色的权力人物在当代文学中并不少见,尤其是在一些知青小说当中更是如此。我们不知道钱永年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事,但是小说中主要呈现在两个人物身上,一个是宗思凤,一个是林玉君。宗思凤是钱永年已经得到手的女人。而林玉君是钱永年想要谋取的女人。而且为了谋取林玉君,他还设计将宗思凤当作流窜人员抓进了收容所,准备遣送回农村。钱永年的两面性和自私性在他试图得到林玉君的过程中体现得尤为突出。林玉君温柔美丽,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来自省城贵阳,对小城的钱永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以至于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她。他打着帮林玉君解决问题的旗号,把她引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的私人话语夹杂在工作话语当中,在“郑重而严肃的面容后面,用合法化了的眼光去欣赏她的容颜”,“在心底把玉君恣意地品评着……”为了能够控制林玉君,他故意在她心里制造恐惧。在通过颜宗绪得知谢仲连为了帮助林玉君留在市郊的农村而去省城搞化肥时,他设计截获了化肥,并把谢仲连抓了起来。钱永年就是要破坏林玉君的其它出路,把林玉君逼到只能依赖自己的独木桥上来,以达到他控制林玉君,让林玉君投怀送抱的隐秘目的。
如果说钱永年这样的实权人物是特殊时代的主导者,那么颜宗绪就是一个时代的跟随者,甚至在一定意义上有随波逐流的味道。颜宗绪的父亲解放前是小百货商店的店员,解放后是市工会的收发员。高中毕业时,颜宗绪放弃高等学校的升学考试,进了一所培养青年干部的短期培训班,走上工作岗位。颜宗绪实际上也爱林玉君,他把自己对林玉君的爱包裹在“阶级友爱”之中,在他的观念当中“感情、爱情”是“含混不清”“包含着危险性的、属于资产阶级的人们的东西”。颜宗绪和林玉君接触时总是表面上避免“感情”用事,要找些“交流思想,相互帮助”之类的“正当”理由。实际上他在林玉君心中也很有分量。但是他们一度失去了联系。林玉君在“某城”再见到他时,三十四岁还单身的颜宗绪是地革委机关的工作人员。林玉君下放农村的手续正是经手颜宗绪,可是颜宗绪却对林玉君爱莫能助。颜宗绪除了给林玉君做思想工作之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林玉君表示,如果林玉君下放到安平县的鹿岩公社,他也可以向组织申请去那里工作,去陪着林玉君。但是林玉君拒绝了。颜宗绪努力试图抓住时代潮流,但他在那个时代也还是一个普通人。他一方面谨小慎微,有相当的“政治敏感性”,另一方面他也无法袒露自己的情感。可以说他是一个钱永年的低配版,如果他的权力更大一些,他很可能变成钱永年那样的人物。
同颜宗绪一样,和林玉君从小一起长大的谢仲连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颜宗绪的人。作者借谢仲连自己的话来描述谢仲连,说他虽然不是资产者却有着资产者的思想。这种认识是切合谢仲连的。谢仲连是一个思想者形象。他敏锐地发现了那个年代社会存在的问题,并且借用主流意识形态话语进行对话。在他初到张建民家里,回答严大叔和魏大伯询问时,表现得尤为精彩。严大叔问供应方面,他说:“老人家,物价稳定,市场繁荣。”严大叔问服务部门营业态度如何,他说“为革命而站柜台,是面带笑容,热情周到,百问不烦,百拿不厌……”魏大伯问知识青年,他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奔赴农业第一线安家落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为革命——当然,包括世界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严大叔和魏大伯显然想了解真实情况,而谢仲连也知道两位老人的意图,但是他却使用当时的权威话语来对两位老人作答,让那两位老人一无所获。谢仲连所说的话,连他自己也不认同,但是他又不能据实相告。谢仲连这种显而易见的撒谎现象在很大程度上表征了当时社会的普遍状况。人们在公开场合面对陌生人不愿意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明眼人都能发现谢仲连答话的问题所在。当时在场的“小李”听了谢仲连的答话,就哈哈大笑起来,“深意地对谢仲连做了一个鬼脸”,向张建民告辞之后,“一溜烟出去了”。谢仲连对严魏两位老人具有反讽性的答话表明,他已经发现了社会的问题。在亲密的关系中,谢仲连用另一套话语,说出了他的看法,他对林玉君说:“两个礼拜不见,你瘦了。你白天为班上抄了很久的墙报,晚上还写思想汇报到深夜。他们让你多做一些,说是关心你,使你得到改造。但那些命运的宠儿们呢,处处得到的都是好处和荣誉,什么改造也不需要。其实,说到改造,他们倒比你更需要。”谢仲连对林玉君的感情表达方式也与颜宗绪不同,他不仅常常去陪林玉君干活,而且亲口对林玉君说出了“爱情”两个字,虽然他“费了很大的力”才把这话说出口。但是毕竟还是勇敢地表达了。那么多年,林玉君一直没有和他结婚,他也还是陪在林玉君身边。为了能够让林玉君留在市郊的农村,他冒着风险回省城帮草桥队买化肥。他对林玉君敢于表达爱情,而且勇于为爱情付出。在个人主义意义上的爱情维度,谢仲连是尽心尽力的。但是在处理个体与时代的关系中,谢仲连仍然还存在着问题。他时常对时代下的个体命运发牢骚。在以颜宗绪为代表的很多人看来,谢仲连的这种表现是有“资产阶级”倾向的,是很危险的。而且颜宗绪也多次劝过他。但是颜宗绪所代表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无法说服谢仲连。谢仲连发现了时代的问题,但是无法改变时代,也不愿意在时代中改变自己,这使他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多少有一点时代“多余人”的味道。他最终也不能获得林玉君的爱情。他冒险帮草桥队买的化肥被截获之后,被单位派人带回省城,林玉君和他在火车站见了最后一面。
何士光《某城纪事》中的高则生是一个理想性的人物。他既和谢仲连一样认识到了时代的问题,却又不像谢仲连那样悲观。他在张建民家里吃饭喝酒时,当着林玉君和徐萍的面,与谢仲连的对话深刻地呈现了个人与时代的关系,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对个人与时代关系所做的深度思考。谢仲连对生活持一种悲观的态度,他认为在眼下这个时代的人们,“手虽然在不停地做,心却像被火烧光的草原一样荒凉”。并且追问高则生是否感到“寂寞”。高则生对他的回答像是在做哲学论文,有很强的哲理性,他认为“寂寞”是一种心境,而他虽然也曾有寂寞的时刻,但整体上来说并不寂寞。谢仲连对时代状况不满意,表示“活着活受罪,死了心不甘”。他对时代的感知和表达揭示了时代的部分特征,影响了在座其他人的情绪,让大家很压抑,连林玉君也深觉不安。高则生说,“在好些方面,我也像你这样想,后来呢,我不这样想了。”高则生认为在普通个体无法改变时代的情况下,就只能改变自己。普通人无法把自己从时代中分离出来,而只能在时代的属性中生活,在时代之下,固然有个体无可奈何之处,但是那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个体依然可以在时代中有所选择。这种选择虽然在谢仲连看来是很小的一点,但是却至少可以改变自己。在个体的生命进程中,每个人都应该像一粒麦子那样,本能地做他“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一切”,并在这种尽自己所能的创造中体会生命的快乐。显然在这场关于时代和个人的辩论中高则生更有力量,在场的人也因此受到感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仲连和高则生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两个面,或者两个认识阶段,其中都凝结着作家何士光的时代体验。恰恰高则生的老家漆岩公社就在林玉君被安排去下乡的安平县,而且比林玉君要去的鹿岩公社还要偏远,后来林玉君要求高则生带她到高则生的老家青木垭去考察体验一下。高则生母子及青木垭乡亲们热情地招待了林玉君,虽然生活也很清苦,但是高则生在青木垭依然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不仅悄无声息地创作文学作品,而且作为生产队长,还担着风险和乡亲们一起在青木垭调整生产关系,实行分组做活路,把生产队化为四个组,并把产量包到每个组。这些事情都深深地打动了林玉君,让她切实感受到了高则生所说的在时代中的个人选择,也感受到高则生是这个时代有力量的普通人。最后在谢仲连帮助草桥大队买化肥失败之后,林玉君提出希望到高则生所在的青木垭去下乡。小说的结尾暗示林玉君有可能和高则生在一起生活。选择高则生,既是林玉君的选择,也是命运对高则生的选择。在高则生身上,作家寄予了他的“个人与时代”关系的理想。
在改革开放四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再来看何士光的《某城纪事》,依然能从高则生这个青年人物身上感受到精神力量。而且何士光本人的经历也恰恰有一部分与高则生非常地相似。处在遵义乡下的何士光在1970年代就悄悄地地从事写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将来能不能发表。1975年的一天,他的手稿借给朋友看的时候,被“路线教育工作队”的严队长截获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极大的内心煎熬,甚至想过要“逃走”。但是在那种惨淡的日子里,何士光坚持下来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某城纪事》也可以看作是何士光的精神自传。小说中凝结着何士光生命体验的理想人物高则生成为那个年代闪耀着光辉的文学形象。每一个时代都有人活得好,也有人过得不好。而作为普通人的个体往往又很难超越时代,因此个人与时代的关系,是每个人都必将会面临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何士光的《某城纪事》将具有永恒的价值。
那么何士光的《某城纪事》何以在读者当中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呢?这是重读《某城纪事》必须要回答的问题。一部作品只有被读者阅读了,才真正完成了它的使命。而这里的“读者”显然不是仅仅指个别读者,而是指越庞大越好的读者群。要回答这一问题,应该将《某城纪事》放在新时期的“知青文学”思潮中来考察。不妨以何士光的老友张贤亮的《绿化树》作为参照,来重新审视一下《某城纪事》。与《绿化树》相比较而言,首先是《某城纪事》中的理想性主人公高则生和女主人公林玉君形象不够饱满。《某城纪事》可以说是多主人公型的小说,一方面固然展现了时代的多种人物类型,但同时也削弱了主要主人公的形象。高则生在小说中上场比较晚,上场之后作者主要用三件事对他进行塑造,第一件是在张建民家里的酒桌上与谢仲连的辩论,第二件事就是带林玉君回青木垭考察,第三件事就是营救宗思凤。与《绿化树》中的章永璘相比而言形象还不是很丰满。从女主人公林玉君的形象来看,这个人物也相对单薄,在她与钱永年、颜宗绪、谢仲连和高则生四个男性之间的关系中,她表现自己的机会很少,甚至连话说得也很少。虽然她很美丽很善良,也有一定的想法和较为坚强的内心,但是在外在表现来看,她似乎继承了鲁迅小说《伤逝》中“子君”形象的某些柔弱气质。她是一个知识分子女性形象,就不像马缨花那样具有民间女子的生命活力。而且张贤亮在《绿化树》中利用马缨花的特殊身份,构建了一个“落难才子被风尘女子拯救”的母题,满足了中国普通读者的审美心理。在《某城纪事》中的爱情描写可以说是一再收敛的。在这部小说里,男女情感描写更多的是精神性的,而且淡到若有若无。这也是与何士光一贯的含蓄内敛的审美风格是一致的。与人物形象相关的是小说的情节模式。《某城纪事》的故事性相对来说是比较弱的。围绕着解决林玉君下乡这件事,钱永年的主要表现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试图对林玉君进行威逼利诱。谢仲连想通过买化肥,让市郊的草桥大队接收林玉君。颜宗绪则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高则生则是把林玉君带到偏远的漆岩公社体验了几天生活。《某城纪事》在情节自身的动力比较弱的情况下,主要依靠叙述人(作者)来拉动故事发展。精彩之处主要展现在人物的语言当中。故事情节主要依靠事件本身的趣味性,这也是张贤亮《绿化树》的特点,而《某城纪事》的结构性力量主要来自思想,思想一方面要依靠大量的心理描写,另一方面要让人物说话。人物的语言就是人物心理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正如巴赫金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时所说的那样,实际上何士光《某城纪事》的真正主人公是“思想”。钱永年、颜宗绪、谢仲连和高则生都是小说中呈现的不同“思想”的载体。在《某城纪事》中,何士光要展开的是“思想”之间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往往比较有深度,富有哲理性,所以读者更多地需要一种智性的审美能力。从叙事方式上来看,何士光的《某城纪事》采用了一种现在进行时的限知叙事方式。由谢仲连和林玉君从贵阳到“某城”住进张建民家,逐渐引出人物,再交代相关信息。“现在进行时”是小说的一种时态,这种时态的小说,会按照时间展开叙事,而且不会提前预叙将来发生的事。小说是在一种叙述人也不知道事件结果的氛围中展开的。与此种时态区别的是那种回顾性叙事,在这种叙事中使用的是“一般过去时”的时态,在这种时态当中,叙述人是站在后设视角上来重新打量往事,就像萧红的《呼兰河传》或莫言的《红高粱家族》,这种“一般过去时”的回顾性叙事,使被叙述的对象蒙上了双重的眼光。读者在读“现在进行时”的小说时是在一种完全陌生的感受中开始的。而在“一般过去时”的小说中,叙述人往往能够很快把读者带进情感认同当中去。与此同时《某城纪事》使用了一种限知叙事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信息控制法叙事。这种叙事也是鲁迅在《药》中所使用的。何士光对鲁迅非常熟悉,而且在这个地方也可以见出鲁迅对何士光的影响。这种“信息控制法叙事”的特点就是叙述人不会像传统小说那样先交代人物的背景,让读者对人物有一个整体认识之后,再展开人物的行动。而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观察人物,来描述人物的行动,延迟交代人物的背景,甚至不交代人物的背景,让读者在人物有限的行动中去把握人物。于是这种方法对读者而言,就形成了“限知”的叙事效果。这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叙事手法。但是普通读者在这种“现在进行时”和“信息控制法叙事”所营造的氛围中阅读,就如同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跟在一个陌生的人后面走路,不知道周围的整体环境是什么样的,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到哪里,心里没有“底”。在《某城纪事》当中直到主要人物都出场,而且形成了一个人物关系网的时候,故事才形成一种较为松散的内在动力,读者才能给自己的情感认同找到位置。而这时候《某城纪事》的篇幅已经近半了。张贤亮的《绿化树》所使用的也是“现在进行时”的时态和“信息控制法”叙事,不过他使用了第一人称叙事,让读者较快地找到了代入感安置了自己的情感和理性认同。总体来说,一部小说如果要获得更多的“普通读者”,它可能要具有一定的趣味性,同时要能够让读者尽快进入角色。而在这两方面,《某城纪事》相对于《绿化树》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有必要顺便一提的是小说的题目。一个好的小说的题目应该具有足够的个性和意蕴的凝聚性,显然不论是“似水流年”,还是“某城纪事”都不能满足这种要求。
从艺术形象上来说,《某城纪事》中的高则生所显示出来的精神力量相比于《绿化树》中的章永璘来说不仅毫不逊色,而且还多了一份朴素和深沉。如果《某城纪事》能够更多地考虑到“普通读者”,让高则生的形象更快更深入地传播,应该说是一件好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某城纪事》还是有一些遗憾的。但是,综观何士光的所有作品来看,何士光是一位精英作家。他不见得考虑自己的作品有多少“普通读者”,甚至没有考虑写作带给他的名利。巴赫金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体裁和情节时说道:“引人入胜,这本身从来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终的目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何士光。他更多地考虑如何表达自己的思想。作者没有自觉地俯就“普通读者”,“普通读者”就只有努力提高自己去接近作者和作品。《某城纪事》要求它的读者多一些耐心,多一些深度的人生思考。也只有这样的读者,才能有幸感受到《某城纪事》的艺术魅力并从中汲取精神养料。相信随着何士光研究的继续深入,《某城纪事》的价值也将为越来越多的读者所认识到。
注释:
[1][2][3][4][5]何士光:《某城纪事》,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91页,14—15页,91页,170页,170页。
[6]这件事被何士光以小说之名写在《心》中,参见何士光:《梨花屯客店一夜》,《何士光文集(第一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7]加拿大学者M·D·维林吉诺娃,在《鲁迅的〈药〉》中,将这种方法称为“控制材料的原则”,参见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99页。
[8]戴维·洛奇说:“如何选择故事的视角想必是小说家要做的最重要的决定,因为这会从根本上,影响读者在情感上和理性上对小说人物及其行为的态度。”参见【英】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卢丽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30页。
[9]【苏】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钱中文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