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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新人民性”的文艺评论

2021-11-11李遇春

长江文艺评论 2021年6期

◆李遇春

当前中国的文艺评论工作确实遇到了危机,各种质疑的声音不绝于耳。这种危机其实早就出现了。早在新世纪之初,当各地作协系统的专业评论家纷纷改行进高校当教授的时候,当高校系统的学术评价标准只重视学术论文而不重视评论文章的时候,当当代文艺评论处在所谓学术鄙视链的最末端而越来越不受当前的学术体制所待见的时候,当代中国文艺评论的危机就从渐露端倪逐步滑向了愈演愈烈的下行轨道。于是真正专业的文艺评论家越来越少了,人才队伍在不断地流失,而在现有的文艺评论家队伍中鱼目混珠者又实在太多,有学术的不做或少做评论,而做评论的又荒疏于学术,既良莠不齐又真伪难辨,所以当前的文艺评论越来越出现了空心化的迹象,到处都是话语泡沫,而不见真的评论家,不见真的评论。

现在终于落到了要党和政府亲自出面抓文艺评论工作的境地。各种指导性的文件从上至下吹响了中国文艺评论再出发的集结号。看来文艺评论家这个群体真的到了必须自我反思的时候了。我们要反思我们的文艺评论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其中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又是什么?按照国人习惯上的成语套话,出现问题的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这种答复自然也没错;但问题在于我们得抓住主要矛盾。其实问题的症结已经很清楚了,从上到下都看得很明白。这就是我们的文艺评论越来越失去了读者,失去了观众,失去了民众,失去了草根,失去了底层,失去了最广大的受众,而不管用什么概念来指代它,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老话,那就是失去了人民群众。这当然是老生常谈,但有些话就是经典,经典就是能常谈常新。如果我们的文艺评论都躲进了象牙塔,都写成了远离人民群众的高头讲章,那哪里还有什么文艺评论存在的必要性呢?对不起,那是学术研究,不是文艺评论。我们当然不能将这二者对立起来。真正的文艺评论必须要有学术研究作根基,否则游谈无根;但如果固执于学术研究和论文生产,那样的文艺评论必然面目可憎而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们的文艺评论要倡导深入浅出的文风,要把学理性的话题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述出来,让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而不是扭头就走,觉得专家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骗人。

然而真正的文艺评论家是不会忽视理论建设的。所有的文艺评论实践工作都应该建立在扎实的文艺理论基础之上。但毫无疑问,我们需要的文艺理论不是那种灰色的理论,不是那种僵死的理论,我们需要的是从活生生的当代中国文艺实践中提炼出来的文艺理论。这种文艺理论有现实的质感,有中国的温度,它从中国的文艺实践中来,又到中国的文艺实践中去,它始终以当代中国人民群众为文艺接受与传播的中心,坚持把人民的利益和需求放在首位,而不是以少数的知识精英群体或者职业化的专家集体为中心,那样只会忽视人民群众的文艺心理需求,只会伤害到广大人民的文艺利益。事实上,许多精英和专家叫好的文艺作品,在人民群众那里根本就不买账,许多由精英和专家评选出来的获奖作品常常无人问津,即使是国家级的文学大奖现在的热度也今非昔比,这说明我们的文艺评论标准已经日渐远离了人民、脱离了群众。我们需要三思而后行。我们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评论工作导向,把人民的利益和需求放在心中、摆在首位。我们还要从“人民”的文艺需求与利益中提炼出“新人民性”文艺理论,这方面当年的“工农兵文艺”理论给我们今天提供了很好的历史借鉴。但借鉴不是照搬,我们要勇于并敏于在当下中国的各种文艺创作实践中去发掘为当代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具有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文艺作品,而不要受外力和偏见的影响,大胆而真诚地为那些弘扬时代主旋律和民族正能量的文艺作品鼓与呼!

事实上,只有坚持文艺评论的人民性标准,才能有效地抵御各种消费主义或者欲望化的文艺创作潮流,才能让当前的中国文艺真正地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而不是以庸俗或低俗的精神产品误导人民群众。但在新时代语境中,我们所说的人民性也要与时俱进,人民性的内涵和外延也要随着新时代的发展而发展,要争取与新时代同频共振,要能真正触摸到我们这个时代人民群众脉搏的跳动。我们不是要简单地回归到“工农兵文学”意义上的人民性,而是要螺旋式地上升到一种“新人民性”。这种新人民性是对过去这些年来当代中国文艺评论过于精英化、过于小圈子化、过于脱离人民群众的一种反拨,但这种反拨并不是简单地否定,不是要完全否定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以来的文艺评论价值和实绩,而是要坚持辩证地看待消费语境中所出现的各种复杂的文艺评论问题。毫无疑问,正是在市场经济和消费文化的潮流和语境中,当代中国人民群众开始大规模地实现了文艺审美自觉,他们对文艺鉴赏有了更多的需求和期待,他们作为文艺接受主体的主体性在不断增强,少数专家或职业文艺评论家的工作已经越来越跟不上他们的节奏,总之新世纪以来的中国人民群众不再是简单的受众和受体,他们开始争取做真正意义上的文艺接受与传播的主体。他们的知识文化水平,他们所普遍接受的文艺教育,他们接受知识的渠道,与以前相比都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意味着,随着新时代的发展,我们的文艺创作和文艺评论的接受主体发生了根本性变革,他们成了新时代的新人民群众或“新人类”,这也就为“新人民性”文艺理论的建构打下了坚实的主体哲学基础。

如何构建以“新人民性”为核心的文艺评论话语体系,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理论难题。具体来说,就是要创造性地处理好有关人民性与人性、民族性、人类性之间的辩证关系。我们谈论人民性必须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思维和原则,不管新的提法是叫“草根”也好,“底层”也好,“庶民”也好,人民归根结底还是以我们时代的老百姓为主体,只有他们才是我们时代的大多数,但他们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是有着相当的文艺审美觉悟,我们千万不能低估了当今中国平民百姓的文艺审美需求。但我们也不能把人民给神圣化,把人民当作空洞的政治概念,因为人民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着的生命个体,他们都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所以我们提到人民性的时候一定要处理好人民性与人性的关系,一切的人民性必须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否则就是舍本逐末,把人民性悬置在虚空的概念空壳中。但如果仅止于强调普遍的共通的人性,而忽视了人民性,忽视我们时代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样的人性概念显然是虚伪的名词,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服务的概念装饰品。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处理好人民性与民族性的关系,因为所有的人民都必然是特定的民族的人民,而民族性归根结底是一个文化概念,特定的民族是由特定的文化土壤孕育出来的精灵,一个民族的集体性格就是其文化性格的外化,所以当我们谈论人民性的时候不能失去了民族性的维度,否则就会沦为空洞的政治口号,而失去了人民性生长的民族文化土壤。

同样,我们谈论人民性的时候也不能忽视了人类性。人类性不同于人性,人性偏重于人类生命个体的本能欲望,而人类性则建基于人类生命群体或整体的理性需求,所以才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说法。但这个世界上有人类命运共同体,也有人民命运共同体,因为所有的人民都是所在国家的最大多数,他们无形中结成了坚实的命运共同体,而人民共同体的利益虽然在国家内部至高无上,但如果置放于全球化与世界范围来看,它也必须服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利益。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的文艺评论工作当然必须坚持以人民性为中心,但我们不能忽视人类性维度,我们的文艺工作需要有更高和更大的人类历史担当。但在强调人类性的同时,我们也要重视文艺的民族性,让我们的文艺更有自己的文化特性,而不是沦为西方文化的传声筒或复制品。总之在新时代语境中,我们需要不断完善“新人民性”理论话语体系,既一如既往地坚持以人民性为中心,同时也不断吸纳改革开放以来的古今中外优秀人类文明成果,让新时代的新人民性理论话语体系抵达新的历史高度。只有站在新的理论和历史高度上,我们的文艺评论工作才会有根本的改观和长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