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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杠爷李一清

2021-11-11傅恒

四川文学 2021年10期

□ 文/傅恒

写这样的文字,心绪很复杂。

有句名言:随着年龄的增加,讣告上熟悉的名字会越来越多。这句话的版权属于著名评论家刘中桥。很不幸地又一次引用。这一次讣告上熟悉的名字是李一清,一位四川作家朋友。

李一清写小说多年,他的名字让更多的人知道,是电影《被告山杠爷》上演。那电影没有生死相依的爱情,没有刻意煽情的桥段和台词,却戳中许多人的泪点,影片结束电影院亮起灯那一刻,我看见好多人在擦眼睛和搓脸,流过泪的痕迹既明显也无法掩饰。这部如此打动人的电影就是改编自李一清发表在《红岩》杂志上的中篇小说《山杠爷》。李一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称得上典型的人物,一个可以说是某个时代的某类有代表性的人物,特点鲜明且能刺激得许多人内心五味杂陈。如此的人物自然就引来好导演、好编剧、好演员和乐意投资的峨眉电影制片厂。这部电影包括后来改编的川剧获得多项大奖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更水到渠成的是山杠爷成为李一清的另一个称呼,就像旧时人们说姓甚名谁字什么一样融洽顺口。我曾多次听到南充的作家朋友直呼李一清为山杠爷,几乎每次李一清都是以一副既不想张扬又很乐意的表情接受这称呼。写到这儿忍不住想,如果李一清在那边又遇到这类情况,相信他会继续为这个称呼感到欣慰。

也值得他欣慰。

我与李一清直接打交道是1993年,之所以过去了28年依旧能记得如此准确,是因为与他的另一部中篇小说及这部小说的编辑有关。那年我很荣幸地去了《青年作家》杂志社工作,当时德高望重的老编辑萧青老师正病重住院,我去医院探望,萧青老师慎重给我交代,她的抽屉里还有一篇只编了一半的稿子。萧青老师远去后,我们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那篇没有编辑完的中篇小说《红沙乡官》,小说的作者便是李一清。

由其他编辑接力编完后,此稿在《青年作家》杂志上发表,当年即获得四川省几家文学期刊联合举办的农村题材小说“沃野文学征文大赛”奖。李一清来领奖,他给人的感觉是朴实、低调,不矫揉造作。无论讨论还是发言,都没有谈他自己的作品,没有提扯眼球的口号,也没有写作宣言,讲的全是他眼中的农村现状,讲他的家乡。话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内容都很实在。

1993年的李一清还很年轻,模样清秀,满脸淳朴。这种淳朴低调几乎成了李一清的识别模式。

曾经多次和李一清一起喝茶,尤其是2000年以后每年的人大、政协会期间,他都会借来成都开会的机会,约上几个有话可聊的朋友,像很多四川人那样坐在茶馆随意闲谈。那时候他的话已比过去多了一些,但我能够准确记得,他一如既往地不谈自己旳作品,仿佛写成或发表一篇小说已是很自然的事,那种见惯不惊的淡定,令我感觉到他的从容,也看出他的见识积累。只有一次和几个朋友喝茶时,他主动对我们很认真讲过一点点他的作品。那次是他新写的长篇小说《木铎》刚刚在作家出版社出版,厚厚的一本书,他讲得很简短,就是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木铎,他为何要用这个东西来标志他这部小说的寓意。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有交道这么多年来,李一清真正和我比较详细聊他的写作只有一次,是我和他同在号称“天下第一村”的华西村开会。应该是2006年,中国作协召开农村题材创作会,参会人也是中国作协直接通知的,到了开会地点我才知道有他。也许是我俩来自同一地方,也可能是互相太熟悉,每天晚饭后,我和他会一起沿着华西村平直的道路散步。那条路上除了我和他,极少其他人,说话也随意得多。估计他正好处在某个写作后的热度期,那些天他数次和我细聊他的电影剧本《抬头是天》,讲他如何想、如何写、如何修改。讲得最多的是创作的思考和修改过程中的领悟,没有嘚瑟,没有自夸,即使谈到作品中他感到满意的地方,也依旧淡定、低调。也就是那几天的交谈,我对李一清的写作生涯有了更具体的认识。

淳朴低调不是所有写作人的样板,每个人的个性和习惯不一样,每一种方式都是因人而异的选择,都符合存在即合理的理论。侧重讲他的某个特点,只是想介绍一下我眼中的李一清。

自2001年李一清当选省作协副主席,以后的10余年间,我去过南充几次,每次都有他陪伴。那一次我们来到一条乡村公路上,不是传统印象中的乡间小道,是宽敞的水泥路,路肩宽松大气。那天车很少,10来只鸽子般大小的斑鸠大大方方地在路边寻食,野禽如此不客气,令我有些惊讶。李一清告诉我,是村里人少了的原因,农村进入城市打工为主的经济模式,能干活的人大多去了外面。他老家山坡上的小道已被树丛和野草覆盖,不仅斑鸠,甚至野鸡也能经常见到。李一清讲村里的事,眼里流露出的真诚绝非作秀,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泛起的挚爱。他指着山湾深处的两座房子对我说,他老家也有这样的房子,还很完好,是楼房,空着,一年到头很难回去一次。他还说写下一个作品时,打算回去住在那儿写,到时候邀约几个朋友去看看他的老家。说这话是在2008年3月,我在一个旧的记事本上查到当时记录的其他内容。那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身体健康,没有疲倦感,说是很精神也算准确,就是感觉他抽烟多一点,但也是他多年的习惯。那个场景才过去十二三年,许多细节都还没忘记,人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人的生命很脆弱,且掌控权主要不在自己手中。

记得2001年我去南充时,李一清领我去过陈寿纪念馆,纪念馆大门正对的小公园边坐了一个算命看相的男子,那男子拉着李一清非要给他看一看。他说李一清命中有贵人相助。这类话人们常说,说过也就过了,极少放在心上。如今到了翻拣李一清往事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这句话。

我想,对于李一清来说,他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应该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