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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老人抗美援朝回忆录

2021-11-11斯俊

四川文学 2021年10期

□ 文/斯俊

跨过鸭绿江

1951年3月初,我们接到铁道兵团机械筑路总队紧急通知:命令各工程队派遣优秀技术人员和优良机械设备(附人员名单和机械设备台件)去执行紧急任务,执行这次任务的有关人员家属由总队派员到宝鸡、郑州(当时我们驻地)负责遣送返乡。

朝鲜战事爆发,我们纷纷报名,要求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园”这一神圣使命,临行前,我们还写了血书。由于任务紧急,又怕有的家属不理解不支持而延误时机,所以总队没有宣布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具体执行什么任务,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将跨过鸭绿江。

第二天我们的家属快速起程,火车一到,我们就把家属的行李装上了车。同时,同志们也把大型机械、小型机具装上了车起程。我们日夜不休,来到鸭绿江边的安东(今丹东)。9点多,火车停下不久就遭敌机袭击,有几颗炸弹落到北岸,鸭绿江大桥遭到严重破坏。由于鸭绿江大桥不能通过,我们的车皮立刻被拉回凤凰城,转向宽甸过鸭绿江,再从云山南下。这里比从延吉过图们江的东线,和从安东过鸭绿江的西线铁路要隐蔽,但是一路上隧道很多。为了隐蔽,我们傍晚五点开始行车,早晨七八点钟就停止行军,在树林或者隧道里隐蔽。进入朝鲜,过了云山后不久,沿途我们看到不少被打坏的汽车和坦克,所看到的城镇、村庄,也只有残垣断壁、瓦砾,偶尔在山间有些新修的草屋屋基,但是看不到大小家禽家畜。山上多数是枯枝秃树,一片惨不忍睹的战争惨况。这更令我们认识到我们参加援朝抗美的伟大意义。

大轰炸大空战

我们到达朝鲜平安南道,主要任务是建机场,以尽快增加我们志愿军的制空权。由于离前方战场较近,我们机场建设工地边建边遭到敌机的狂轰滥炸。当时志愿军的制空权几乎是零,在这种环境下,要想建成机场,起降我们的战鹰,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6月中旬我们奉命北撤,至平安北道的泰川里。这里离战场较远,而且在全国人民捐献和苏联支持下,我们有了部分飞机大炮后,特别是苏联的战机米格,不时出现在我们的上空,志愿军逐渐有了制空权,也为我们全力推进机场建设创造了条件。

我们日夜努力,施工进度很快,到1951年的10月上旬,机场已初具规模。有一天传来消息:“空后六大队”(铁道兵团的老人知道)在介川北道的机场,遭到敌机的大轰炸,人员和机械设备均遭严重伤亡和损失。因此司令部命令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严肃批评那种放松警惕、不避不躲仍然施工的麻痹做法。政委要求我们,把司令部命令传达给各队各组,要求每人都知道,必须执行。次日清晨,我快8点钟赶到工地,正把大组(一个排)召到一起传达司令部指示时,忽然听到鸣枪声(空袭警报),我立刻让大家往山沟内疏散。当时刘俊操师傅不肯走,我拉起他就往帐篷外边跑,并用力推他几步,叫他快跑。紧接着就听到敌机机枪像雨点一般的扫射声音。当我们跑出来时,炸弹也呼啸而下,我立刻大叫“卧倒”,炸弹从我们头上越过,就落在我们刚才开会的小山上。有一块碗大的石头,落在我俯卧的大头鞋旁……看到这些,我们都感到好险啊!

这次袭击幸而我们躲避及时,没有发生任何伤亡。待敌机越过我们头顶后,我们又且躲且跑,越过山腰,返回我们大队的驻地。

在我们返回驻地的路上,我看到我们的战鹰追逐着敌机,敌我双方开始了空战,空中不断响起“咯之”“咕咕”的空战声。同时,山上我军炮兵阵地上的炮火,射向目标较明显、在空战外围的敌人B轰炸机和油挑子(一种机翼两边加装三只副邮箱的战斗轰炸机)。被击落的敌机,冒着黑烟,坠向远处山峦。

经三个多小时轰炸和战斗,到中午才安静下来,但机场上仍不断传来爆炸声,那是敌人投下的延时(定时)炸弹的爆炸声。

第二天仍然有延时炸弹的爆炸声。中午消息传来:昨天空战我军大获全胜,打下号称“空中堡垒”的美国王牌B29轰炸机(那时没B52)2架、战斗机8架,击伤多架。但是敌人投下炸弹1000多枚,除了200-500磅的重型炸弹当时爆炸外,大多数50-100磅的延时炸弹没有爆炸。

挖延时炸弹

美国飞机大轰炸的第三天,爆炸声稀疏多了,但是没有爆炸的延时炸弹还很多,随时威胁着施工安全。为了早日建成机场,大家纷纷要求去把延时炸弹挖出来,考虑人员安全,大队没有批准我们的要求,而是等待由陆军组织的工兵来排除。由于排雷工作缓慢,看着不能施工,第四天我再也耐不住了,一再要求去看看我们的机械设备损失情况。翟政委看我请战心切,终于点头说:小心谨慎,速去速归。

我们开山组的十几台大小抽水机大部分已完成任务,只有河边二处还在使用。开山组是在高百米主峰左侧延伸向机场主跑道偏西北向一字形山岗。长百来米,宽40米,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条形山下,开挖机场地下指挥中心。当时的机械设备实在简陋,只有2台325立方米空压机,一台小型电机和几台风钻。我看了山脚下的2台挖土机和电机还没什么损坏,但是我们平时休息开会的帐篷,篷顶一个大洞,帐篷里尽是碎石和弹片。旁边的亭子也被炸毁,几块巨大的石头滚在沟里……我和老刘看到被敌机轰炸的情况,吐了吐舌头……

我来到离山脚十多米的那个空气压缩机房察看,见机械设备无损。再仔细察看周边地形地貌时,见压缩机下方约2米的地方有45度倾斜的大石头,周围的土质疏松了一片。我再抬头看上头的松树,顶尖和枝丫被削去一边,我意识到这里一定有延时炸弹,立刻下山找来排雷组的同志。我指着那个松土的地方,请他们把炸弹排除,以免对人和机械形成威胁。他们看了看,见没有下陷的弹窝,认为不会有炸弹。我说肯定有,“你们挖挖就知道了”。说着,人们迅速离开十来米,因为排雷是很危险的。我到周围看看再回来时,他们已经在那里挖出了炸弹,并用长藤索绑紧炸弹尾翅。他们把挖出的炸弹,顺山坡溜下,然后抬向爆破集中点。感谢他们,给我们排除了一大隐患。

由于这次我比较准确地给排雷组指出了地点,使他们成功地找到了延时炸弹,从这开始,他们把我这个挖炸弹一窍不通的土包子,当成了“挖雷”专家,尽管我再三说明我是土包子,但是他们还是多次让我与他们一起去观察辨识。为了消除机场建设的安全隐患,我也义不容辞。后来,我多次去帮助他们察看,与他们一起分析判断,共同探讨有无炸弹的可能性。

挖延时炸弹是很危险的,随时可能爆炸,必须争分夺秒,在最短时间内排除。为此我们总结并形成了一套规程,先在作业地点1.5米外挖四个对称的单人掩体,两人在上面迅速开挖,两人在掩体中休息,两人挖累了,另外两人跳上去接着挖。这样上下轮流作业,待挖出炸弹,迅速用长绳索绑住尾部,拖往爆破点处理。

有一天,我蹚过河水再次细查周围是有否还有定时弹,排雷组的人又跑来说,那边靠路边有一处,已挖一米多深,没有发现炸弹,只在地面30公分的地方发现了这个弹壳,让我去帮助排雷组判断判断。我赶到现场,看着尾翅想了想说:路边可能土质较硬,炸弹入土后尾翅被拔脱,而弹头可能借着惯性钻向了另外一边。你们可向尾翅有孔的一边挖挖,或许能找到弹头。接着我们上下左右又仔细搜查了一遍,近中午时分,当我想过去看他们时,老远看见他们其中一人背着炸弹飞跑而去。这个定时炸弹可能三五十磅重。

由于排雷多了,大家胆子越来越大,有的人还拖着炸弹走。听说有一个同志披着棉大衣背炸弹跑,听炸弹“吱吱”叫,赶紧往后一丢,迅速向前一个俯卧,炸弹爆炸的气浪拖着大衣飞上了天,人却没有任何损伤。像这样机智果敢的人,也是幸运的。不过,在定时炸弹的寻找、挖掘、搬运、销毁过程中,也伤亡了十几名同志。

大轰炸后的八天,机场又响起了机器声,鼎沸喧嚣的人声,我们开始修复被炸坏的工程。在开挖指挥中心的工程中,遇到最难啃的硬骨头“花岗岩”,没有好的钻头和钻杆,真是寸步难进。为了尽早建成机场,我们克服各种困难,日夜施工,在十一月初终于从两边打通了。

自从上次遭到我空军痛击后,敌机改变了过去无所顾忌的打法,而变为三五架敌机低空偷袭。敌机由于装有最先进的导航设备,还经常进行夜间轰炸。那时,我们已经从帐篷里搬到机场指挥中心建筑物的机房里住,那是一个宽12米、深67米、高23米,顶上和左右都是2米厚的混凝土。机场战斗机停放的地方,也成为我们临时的防空掩体。我们把建筑物前后敞开的口子用大帆布遮住,挡住风雨,白天晚上睡觉都在这里。

美国轰炸机几乎每天都来袭扰,最早八点、最晚十点必来投炸弹,每次2~4架不等。由于有了防空经验,我们也习以为常,大家还怀着乐观主义态度,说中不了头彩,命是我们自己的。

1951年11月中旬,这个机场基本完成,铺上甲板就可以起降飞机了,我也有了成就感。机场竣工前,我们奉命撤离回国。撤离前我们把机械设备运到大队驻地,伪装隐蔽在山湾内,心想让这些功勋设备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细菌战和抓俘虏

我们从朝鲜回北京,交通部在小礼堂给我们开庆功会,我还立了二等功,戴上大红花。接着,总队给我放探亲假半个月。探亲后回到在北京的国内基地。不久,我们参加了“一打三反”运动,学习、检查和机械检修,成为我的三部曲。

1952年2月6日交通大队通知我,让我再次入朝,去主持在朝鲜所建机场的留守工作。因这段时间里,敌人狗急跳墙,在朝鲜战场和机场周围丢下羽毛炸弹、昆虫弹等细菌炸弹。这次与我们上次出国前已经不一样啦,要打很多防疫针,如疟疾、霍乱伤寒,还有破伤风等七八种疫苗,我的两个手臂打得红肿红肿的。

这是我第二次入朝,进入朝鲜前,在安东待了三天。我们把在朝鲜缴获的三台美国吉普拼装修复成两台,一台留国内使用,一台由我和大队三名警卫战士及一名司机开到朝使用。从朝鲜战场的形势看,这时我军已经获得部分制空权,所以我们大白天在公路上飞驶向泰川驻地。

到了我们所建的机场,与在那里的三十多名留守人员会合,大家说不出的亲热。我马上给同志们做了分工,白天我们派4个人在山包上流动巡视,守护我们的机械和油料安全,晚上由陆军派人守卫。除四人外,其余人员学习我们从国内带来的防止细菌战的学习资料和“一打三反”学习资料。

三月初的一个上午,我听说山头那边发现有些苍蝇,我就到山头那边看个究竟。的确,在山头的南坡上发现了墨黑油亮的苍蝇,有的地方密密麻麻,这分明是美国人投的细菌弹所致。我立刻返回驻地,组织十几个人,向苍蝇宣战。

我们每人戴上口罩,扎紧自己的袖口和裤脚,拿一把砍刀,带上一瓶汽油和几把园锹,奔向南坡。我们砍下茂密的松枝,几人一起围歼苍蝇群。那时北坡还有薄薄的积雪,天气还比较冷,苍蝇还飞跃迟缓,很容易扑灭。我们歼灭一片后,挖一土坑集中于坑内,洒上一些汽油,点着火烧一会儿,再掩埋在坑里。

就这样,我们歼灭了六片“细菌苍蝇”。奇怪的是,这些苍蝇零星单个很少,都是成片的。由于这些苍蝇行动缓慢,用脚一踏就踏着。为了不留隐患,我们又组织搜山。在搜山过程中,我们没有搜到细菌炸弹的弹壳,也没有弹孔,这些细菌苍蝇从何而来的?我们将情况报告给部队的朱参谋。

4月中旬,国内来了十几个人,其中有各类驾驶员和工程师、器材员,他们奉命转移到龟城待命。

我们在距火车站五六公里的山沟里隐蔽,把机械装备伪装好,掩埋好几十大桶油料,等待上级的命令。这天上午,一阵高射炮轰鸣,只见一架敌机冒着浓烟从我们头顶上坠向山峦那边。老马和几个同志背着步枪追向那边,想去抓敌人飞行员。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又有几架敌人直升机低空向我们的机械油料隐蔽处俯冲而下,我们以为敌人发现了我们隐蔽的目标,正在疑惑,而敌机越过山岗,向前面坠落的敌机方位飞去。看到这些,我把提到喉头的心放了下来。12点多,那几个去抓敌机飞行员的同志回来说,他们追了十几公里路,但是由于在那边山沟里有我们志愿军一个师的部队隐蔽,不让再追过去、怕暴露军事目标。后来听说这几架直升机,把那个被击落的敌军飞行员救走了。

在中朝军民英勇抗击下,打得美帝不得不坐下来谈判。1952年9月,我奉命返回国内。回国后,我们又在东北建了两个机场。接着,我从铁道兵转业为中国建筑工人,后来参与了长春一汽、齐齐哈尔一重和四川德阳二重等工厂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