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活物记——蚕
2021-11-10崔岱远
推开一扇斑驳古旧的如意门,走进一座生机盎然的四合院,看看院子当中的花鸟鱼虫,分享老北京四合院所特有的都市里的田园气息,让忙碌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人们体会那一方小天地的自然之美。
您说怪不怪?四合院里不兴栽桑树,可到了春天,院子里的孩子们却喜欢养蚕。养蚕不是为了缫丝、织绸,而是为了玩儿,或者说为了欣赏那化蛹成蛾的生命历程。
清明前后,风柔和了,猛吸一鼻子空气,能闻到潮润的泥土味儿。这个时候翻出头一年存下的蚕纸,含一口温茶水喷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蚕子上,放在阳光照得着的地方晒上两三天。眼见着蚕子生出了小黑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爬出了细小的蚁蚕,先是几个,然后越来越多,转眼黑压压一片,看着怪肉麻的。养过蚕才知道,蚕刚孵出来不是白的,而是黑线头似的小虫子,要不叫蚁蚕呢。
喂蚁蚕不用桑叶,把喝剩下的茶叶挑选细嫩的擦去水分了,就是它们的口粮。蚁蚕吃上个四五天,然后不吃不动僵在那儿,进入“眠”的状态。再动时,已经是蜕了第一层皮。
蜕过皮的蚕变白,变粗,变得像蚕了,也变得相当能吃。这个时候喂茶叶就不行了,得给它淘换桑叶去,这可是一件麻烦事。胡同里很难找到桑树,摘桑叶要去城外或是公园。那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喜欢去动物园干这事,最好是傍晚要关门之前进去。静园前里面人少,最西边那几棵老桑树也没人管,既可以摘到桑叶,又能顺便看见喂各种动物,就只当是春游一回。摘上一大包桑叶带回家洗净晾干了,足够十多条蚕吃上几天的。要是弄不到桑叶,只好用别的叶子替代, 比如榆树叶、蒲公英叶,有时候也用嫩莴笋叶,自然都没有桑叶好。
看蚕吃桑叶是个乐趣。它会从叶子边上开啃,眼瞧着缺口迅速扩大,没多久就唰啦啦啃去一大片,不停地吃完一张之后,再爬到另一张上继续蚕食。一口气连吃上三天,又僵住不动了,昂起头立起身子,入定,积蓄力量,准备蜕皮。
人的一龄是一年,蚕的一龄只有四五天。人的一龄要经历春夏秋冬换过四季衣衫,蚕的一龄要历尽沉寂蜕变才能甩掉旧皮囊。看得出,生生蜕掉一层皮对于蚕而言是极痛苦的事,必须经历才能成长。有的聪明蚕能把尾巴黏在桑叶上,身子一伸一缩不停挣扎着向前蠕动,很快把发黄发皱的老皮剥离下来缩成一骨截儿,解蜕出一条青白的新身子。有的笨蚕拖着旧皮囊,别扭地蠕动打滚儿,可就是甩不掉。幸运的碰巧被叶梗子剐住了,一下子蹿出来,活了。不幸的实在挣扎不过,也就死了。对于蚕而言,每一次蜕变都是一次阵痛,活过来就是一次新生。而人,只用一个春季就阅尽了蚕的一生。
蚕经历过4次蜕变,算起来够了五龄,两寸多长的青白色身子开始发黄透明,意味着它要吐丝了。孩子们养蚕并不都让它们结成茧,而是挑出几条强壮的大蚕,放在包了宣紙的铜墨盒盖子上让它吐丝,这么一来就会自然生成一个尺寸大小完全合适的真丝墨盒垫。当然,在蚕吐丝的过程中要随时照应着,不断清理干净绿色的蚕屎。直到蚕吐尽最后一根丝,化蛹为蛾,一个方方正正、细润仔密的真丝垫才算做成。举起来映着阳光一照,每一根纤细的长丝都是那么洁白晶莹。尽管只是个小物件儿,可在孩子们眼睛里它比丝绸衣衫要金贵得多,毕竟这是花了心思亲手养出来的艺术品。
把白净的丝垫平平整整铺在墨盒底下,倒上墨汁、蘸墨、探笔,体会笔锋从蚕丝上划过时的那份柔韧,用它写出的字都透着有灵气。都说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可这丝垫仿佛让蚕的生命并未终结,而是融化在根根细丝里,浸饱了墨汁,变成了字迹,写下了时光。
(摘自商务印书馆《四合院活物记》 作者:崔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