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桥上的黄昏(组诗)
2021-11-08怀金
怀金
南太行的乌鸦
一大早,它们就叫着,嘎嘎地叫。
在高空中盘旋,划出一个个大圈,一会儿
突然折返,似乎是回马一枪。
叫声更响了,柿树林的上方,有一只
已经飞过了对面的山脊。
柿子还在树枝上打灯笼,
风,它不开口,担心一张嘴,
柿子就会泥巴一样掉下来,
南太行,我不能
用巍峨来形容它,更不能学那只大白鹅
惊叫一声。它们都绷紧了一根弦。
在云台薄壁
有一个纠缠的护法僧,面对清晨
把巨石推下山谷。
我听到“啪”的一声。
只有雪能照亮它,只有雪才能
使它的叫声更黑。而最后的一盏灯,
干瘪着
似乎是南太行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根吸管拉住了它。
老鸹一粒粒搬运着石子。我在诗歌中
正一粒粒地清除出去。
诺弗勒堡
花砖地板,暖色的墙。
木质沙发,小圆桌,花瓶。
她用钢琴弹了一首曲子,然后
坐在暖气片旁,略带沙哑的嗓音
开始说:写作的恐惧。
你有权利去写
一只苍蝇之死。那是她走进储藏室
看到在玻璃上飞,而后死。
“我没法忘记苍蝇
可怕的挣扎。”她语气平缓
仿佛仍在写作,到处
都是文字,甚至整座房子
都在写。
疯狂缠绕着她,疯狂
也是写作,写作就在她的皱纹里。
抽烟。酗酒。爱和被爱。
孤独越来越深。窗台上
一溜花瓶中干枯的花,
她不会扔。就算是死了
也不扔。
院子里,整整齐齐地
摆放着桌椅。此时是空的
她在等周末,那个传奇。无人
探寻她的书桌,无人
可以拿走一根稻草。自然
还有另一个更深的
古堡。没有人
用两种声音写作,我确信
她用绝望創造了第三种。
黑发卡,拢着一头
灰白的短发。这个小老太婆
老得像是一小堆灰烬。不用吹
她还会放出火来。我只能
轻轻呼出三个字:
杜拉斯。
洛阳桥上的黄昏
从两车道到双向六车道,甚至
更早的浮桥,步行
骑马、驾车,你的影子都在。甚至
你赤足蹚过洛水,或从桥上跃下,
你的诗集跃下。有一刻,苇丛中的
苦恶鸟叫着你的名字。
它是欢快的。它的腹中
怀着一个黄昏,那是被一根大铁锚
拖住的旧宫殿。深扎于水中的柱础,
在吃他密集的光、绣线,和空中
翻卷的饕餮纹。一枝脱去了籽粒的
莲蓬,含有最大的有限性,它看到
孔子入周,也看到他不见的
黍离、麦秀。而一颗
玲珑心,正被夫子以剑刻下。
土地无心,土地可以被删减、省略。
一只鹭鸟
仍不飞,不驾车,它走水路
逐日。它的酸性体质,痛于风,更痛于
磁悬浮的黄昏。这是一个
被反复强调的年月,公驴企鹅
找到了家的相似物:请允许我
在楼顶静坐一分钟。晾晒的
床单、被罩、还有衣服,该收了。
它们花花绿绿的,伸展在
干净的风中。突然就看见
晒裤衩的小阮,他弹琵琶的样子,
与猪喝酒的样子,赤身裸体的样子,
我就深感羞愧。现在
你看不见的麦子
开始灌浆。祝融号火星车,刚刚踏上
乌托邦平原——你确认,你看见的
古代,才刚刚开始形成。
纸 船
纸船在水面漂,这是你折叠的,并
一直乘坐的船。一些细微的波纹
就会使它晃动。鸟试着
放下它的脚,鱼也可以跃上来
躺平一会儿,有水草挽留的话
就秉烛夜谈。更多的时候它往上漂,到
起点处,但总也不能够。它来来回回地漂,
给运河添加点帆影。
船上有口粮,泽草所生,种之芒种。
大海来临之前,它不会沉,只会没有,
只会无。
船上手写的文字、残句,一把尺子正称量它们:
快速的颤栗和有芒的慢。
为了放逐,它守着自己的空。
为了沉没,它不断加重岸边那块青石板
古老的体温。
和一棵杨柳谈论它的嗓音与沽酒术
——和杜牧《张好好诗》
它们在阳光下清洗,枝条纷披
一根一根地洗。这一根是戒律,
那一根是鸟,
远处,是被垂钓的歌姬。而歌声
有时候是杨,有时
是柳。肯定有一只长长的胳膊
在沉默的语义中打捞
一根针的人间谍影。
如今我们用二维码,扫描
洛水中的两只残月,那被童年
擦伤的,必和卵石交换了定位法。
除了再见,还有什么是绿色的?
一丝浪花被缝入腰间。文字有命,
腰间有记忆。
涂污的长句下,一碗烈酒
坠地,当垆的还在当垆,她和诗歌
达成了平衡术:折柳的
顺便折弯了月亮的合金。当然
没有谁是职业的,
更有什么是狭窄的?比如猫
在话语剩下的部分,一杯淡酒
缜密的角落:如此。好吧。似乎是
一切活着的遗照,坐在
完美的幽暗中。
注:史载,杜牧早期随江西观察史沈传师转至宣州幕府,其时沈传师之弟沈述师(李贺临终托稿之人)也来到了宣州,并纳幕中歌妓张好好为妾,几年以后张好好为沈述师所弃,流落至洛阳,以贾酒为生,杜牧在洛阳重新相遇,写下了著名的诗篇《张好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