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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记(组诗)

2021-11-05季风

诗林 2021年6期
关键词:山塘运河

季风

運河的风,是朴素的

沿着运河两旁大堤走,运河风

便从吴王夫差的那道圣旨开始出发,向我一

拨一拨地吹。

它递给我劳动人民挖河修渠的号子,递给我

封建帝王一路南下跌宕起伏的流水声,

递给我一群爱穿长衫吟诗诵词文人的影子,

递给我

泛着时间印记的月光,递给我

一堆诗词和粮食,递给我盐……

运河风是朴素的,豁达、好客、神性。

它时刻准备捧出一坛老酒,它知道

有五湖四海的客人马上到来。

那些英雄侠客,那些朝廷命官,那些行商坐

贾……

正从运河的体内穿过。舍舟登陆,

急急地赶赴一场人间盛宴。

2021年1月21日

我爱一切微小的事物

我爱一切微小的事物,

比如又白又小的米粒,

比如比米粒更微小的蚂蚁,

比蚂蚁更微小的一粒尘埃。

越微小我就越喜爱,那些小得用肉眼

看不见的水分子,以及随运河流水一起

消失的背影,是我的挂念。

我还爱许多小人物,比如在运河边长年烧窑

的父亲。

他瘦小,是这人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粒,

神的掌心里,他卑躬,屈膝,胆怯……

他衰老沧桑,却始终抱住命运的大衫,

不放手。运河的大风大浪

在他的炉火里反复淬炼,就有那么多

跳动不已的浪花,被他淬炼成

千堆更细更小的雪。

站在他落满补丁的肩上,我像一只茫然的小

显得更加微小。如果我还能

纵身一跃,我是不是大运河一粒最勇敢的

微小事物,它的一点小骄傲。

2021年1月2日

古末口遗址

邗沟落笔至此,就收尾了。

南方粮草和军队由此转乘,开始北上。

古末口是一个绳结,大运河始终绷紧

一根起皱的弦,证明它的存在。

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将士安营扎寨在此,

古末口是一个国家的心事,

在一管喉咙里翻滚着,反复叙述着

结绳记事的复杂性。

许多嘈杂声都被风埋进了风声里

梁红玉的鼓声在不远处的戏园子被擂响。

动词躲在名词后面,仿佛

鼓声躲在兽皮里。

凉亭内,鸟雀们在相互讨论野史。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回忆,

有人沉迷于音箱里歌妓的琵琶声。

上半阙在回首,下半阙刚起笔,

河水流到这里,是对一首词的结构

最完美的小结。

2020年2月13日

运河剪纸

一个水平面,起初是安静的。

后来,它的内心有了想法,便开始

反复折叠,构思另一个自己。

世界之变,由剪刀决定。

刀锋左旋右拐,它在寻找一条幽径,

同时,也证明它在暗暗用力。

嚓嚓、嚓嚓,纸听见纸声,有人

在它的骨头上磨起刀来。

剪刀里藏有变幻,也藏有艺术。

双喜临门,百鸟朝凤,草木葳蕤,

倒立的“福”字,有一百种活法。

纸,一次次地镂空自己;

刀,一次次发出迷人的低音。

“有人在离开我们。”离开

是最疼痛的断裂。窗花的脸庞

哭得那么完美。一抹暗光在发颤的花轿上

漂移,带走一条大河的秘密。

2020年3月19日

鲁运河

大运河兴冲冲跑出京城,跑过河北,

跑进山东时,便遇到了仇家。

黄河举起一把生了锈的斧子,

挡住了去路。它将运河分尸两段:

鲁北运河和鲁南运河——

这可是公然谋杀事件啊,就连泰山都看不过

去了。

云笑了:人到中年,还有啥看不过去的,

事实上,鲁运河和我一样,早已习惯了被谋杀

被宰割,

河水偶尔咆哮,它只是悄悄宣泄一下

内心的淤积而已。

……真理存在于雄辩中,也躲藏在隐忍中。

连神都明白,万物皆有艰难。

运河被困于山东,我见过它的背影,

它固执、奔突,也大声呼救。

有时候,明知未来无期,

群峰还是要踮起脚尖眺望一下。

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我在下游江苏不住地 喊它,

运河竟意外地跑进了我的体内。

2020年2月6日

运河钞关

夕照临清,夕阳就是一枚

急红了眼的银元。粮草、布匹、瓷器、香料,

妓女和嫖客……不分正面和反面,

只要银两足够响,一律开关放行。

——钞关是喂不饱的守财奴。

运河之上,船是个有肚量的大先生。

从北到南,从南到北,

受尽了颠沛流离和委屈。但船是个

明白人:走天下,没钱怎么行?

——船总是原谅贪婪的人。

不远处,火车在奔驰,

運河被抛远,地平线不停地在发抖。

我凝视过那嘴巴紧闭的朱门——

一张年代久远卷起毛边的旧钞,

不甘心接受奇异的寂静。

2021年9月4日

七里山塘

一条水路迢迢,将仿古的建筑群

一分两边。江南富家子弟流行梳二分头。

沿水路向前走是七里,沿街往回走还是七里。

七里,是白居易在苏州埋下的伏笔。

陈圆圆董小宛来过,七里山塘火了一次;

曹雪芹来过,七里山塘又火了一次。

名人一次次地来,七里山塘

就一次次地出名,一次次地交出隐秘。

通贵桥下听昆曲。有人摇头晃脑,

有人洒下热泪。想必他们是遇见了古代的自

己。

山塘街那些灯笼不分昼夜地亮着。

多少年,它在命里悬着,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光

明。

2020年2月15日

苏 绣

百花齐放、鸟雀啁啾,飞禽走兽、高山流水……

许多想法,通过一根针的反复

而表达出来。

在绣布上,笔是无用的。

水墨也是,色线们替代了它。

鸳鸯游来游去,它们修长的腿

摆动着分秒。钟表永不疲倦,爱情也是。

线头散开,涟漪聚拢,呈现的

是一段陈年往事。

乾隆的袍子被新时代复制。

做旧如旧的绣品,从江南的镜框里取出,

展示着时间和地理的神秘。

穿旗袍的少妇在图案中醒来,一脸的小情欲,

她们肯定让一个朝代的烟雨涂抹过。

线,随各式针尖儿走江湖。风浪起,

许多事在光影上漂移。绣娘们把手工越分越

细,

答案,也就越分越多。

那些复杂的情节,仿佛触手可及,

又仿佛一无所知。

2020年2月20日

西津渡

都是些遥远的事情了。即使派出一个

船队出去寻找,也找不回你转世的景象。

相比较渡口,我更喜欢戏台。

渡口空旷,古代的风浪一个接着一个刮过来,

说书人的话题,丝毫没有被减轻。

相比较回忆,我更关注现实。

回忆是一根细线,随时会断裂成此岸和彼岸。

用条石铺一架结实的梯子,接通蓝,

天空正以我为中心形成风暴。

下午五点,古街有琴声传递过来,让人心猿意

马。

淘古的人陷进时间深处,抽不回身,

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故事中人。

我相信,在尘世的起折转弯处,

都有一个渡口。渡日,渡月,

渡内心的流水。那些空旷的部分,

像一个空怀抱,发生的情节,已被时间取走。

2020年2月13日

手 工 

指腹上运气,刀尖上发力……

一只手,捭阖纵横。高手在民间频频出招。

世界很大,有时也很小。

小到只有一粒米,一粒米之上弄东西。

有画,就有山水;

有山水,就有鸟雀。动物们是草编的,

但它们不食草。

目光一动不动。声音,也是假的。

立在桌面,它们一直在佯装奔跑,

但不喊累。累,在手上。

中国结,虎头枕,吉祥鸟。

那些叮当响的小物件

被运河送来的风吹得满心欢喜。

丫头就要出嫁,红肚兜里藏满针线活儿,

也藏满不安分的秘密。

一只四处张望的麋鹿,正在被錾子

一声声地敲打进搪瓷的釉面。头顶上晃动的

树影

被折叠成好看的梅花。

手工者任由时间流逝,没有发声,

偶尔直了直腰,作一次意味深长的停顿。

此时,茧花正经历一场蜕变。

面对一双勤劳的手,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无法说服自己。

2021年6月

拱宸桥写意

导游说,拱宸桥是京杭大运河终点标识。

圆,长叹了口气,它在句号中终于找到了自

己;

上弦月也有了归属,它在残缺中,

抱紧了自己的另一个部分。

一个江南女子在桥上来回踱步,

此岸和彼岸,绷紧了她脑子里一根细细的弦。

她手中的柚子结满星星般的迷离。

晚风把夕阳的糖果递给她,并

扯了扯她的衣衫,她没有出声。

她怕被别人提醒,她斜靠在自己的时间里。

桥下,涟漪继续在扩散。

几枚星星也在推波助澜,把一个个秘密

推向看不见的结尾。

——那是一种消失的努力。

2021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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