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即诗:抵达澄明之境
2021-11-05李德武
李德武
这本书从头至尾,核心我只谈了两个字,一个是思,一个是诗。思而无惑,抵达澄明;诗而无居,自由自在。近几年我一改贪玩之习,变得好学起来,就和自己较真,把没有读明白的书一本一本反复读下来。读完后我就写一篇文章,对自己有一个交代。我是60后,我们这代人是从学习西方思想和艺术进入写作的,我就想,如果我们自己对西方的哲学和艺术了解不够透彻、系统,那么指鹿为马的事就是难免的了,这岂不让学贯中西的后浪们见笑?我给自己下了一个任务,就是要把西方哲学和艺术思想发展的脉络理清楚。这个想法很谵妄,西方哲学家那么多,思想如此丰富,想想都有点儿恐怖。好在我没有贪心,捡自己感兴趣的书读。专注的阅读和写作给了我欢喜,我把这种欢喜叫作读书写作禅。
《挣脱时间的网》这本书里收录的是我关于哲学和诗学的理论随笔。叫随笔是因为我不是按照学者的论文模式写作的,而是把理论阐述用文学的语言乃至诗的语言完成,我希望从我的笔下流露出的思(哲学)不是僵化或枯燥的概念,而是触动我们生活和心灵的诗意小溪。
这本书里,比较重要的文章是《揭开时间的面纱》。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动因是德勒兹的《时间——影像》。我觉得德勒兹没有把时间问题说透彻,反而说复杂了。我想努力把时间问题说得简单明了一些,尽管終极来说时间问题不可能是一个说清楚的问题。时间和空间是人类始终思考而未有结论的两个母题,要谈论时间问题,涉及的哲学家自然不在少数,甚至仅就时间问题就可以洞见西方哲学的发展过程。我思考时间问题不是从读德勒兹开始的,1994年我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名字就叫《窒息的钟》。从《窒息的钟》到《挣脱时间的网》,这之间相差25年,涵盖了我个人诗歌与生命的转化过程。这之间,除了蒙恩于古今哲学大家思想智慧的启示以外,我也受益于一些伟大作家关于时间经典作品的美学浸润。比如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逝水年华》、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帕斯的长诗《太阳石》等等。博尔赫斯迷恋中国式的“花园小径”,就是努力寻找让自己摆脱时间链条的“岔口”。乔伊斯写《尤利西斯》,也是希望自己能从上帝决定的永恒时间里挣脱出来,回到世俗的当下,真实地活着,哪怕只活一天。
西方现代艺术创新基本都有哲学或心理学理论作背景,这是我觉得必须了解西方哲学脉络才能准确理解西方现代艺术的原因所在。我对尼采、叔本华、海德格尔等哲学家的分析目的就是找到影响西方艺术思想的源头。这几位哲学家都把诗性和艺术看作是最高哲学,他们的思想在今天仍具有广泛影响力。
存在主义哲学的特点是以人为尺度,而不是以物为尺度。人具有想象力和感知力,人也就具有利用想象和感知创造世界的权利。人的真正自由不是在物质世界内欲望的无限制满足,而是通过想象和感知创造属于自己的无限世界。这方面语言的作用功不可没。正是因为语言的“瞬时性”和“共时性”功能,万物才有了可以被描摹,并且永恒存在的可能。这个问题从历史上理解和从艺术上理解,结论完全不一样。历史会刻录时间,而艺术恰恰忘却时间。
基于这样的共时性认识,我认为诗人应该成为没有时间概念的存在。这种超越时间存在的特征就是诗人的澄明。关于澄明的哲学和诗学定义,海德格尔说得最为透彻,所以,我对海德格尔《诗人哲学家》这首诗的细读就是将诗人、诗、语言如何实现澄明做了一次具体解读。在诗歌艺术上,我着重分析了现代诗歌的真正鼻祖爱伦·坡的成败,以及他对波德莱尔的影响;分析了有着“诗人中的诗人”美誉的史蒂文斯的创作演变过程;花了六个月,全面深入地介入到被称为“天才”和“谜一样的诗人”兰波的写作历程,并对其作品《地狱一季》做了细读和考察,呈现出了一直被遮蔽的兰波诗歌尖锐、别样而具有持久影响力的价值。
我在《序》中写道:文章归结为惹是生非!但一切皆是法,文字又何尝不是?一文一世界,一字一菩提!
我体验到另一种禅修:读书写作禅!枯燥的哲学和理论竟也让我心花怒放,自在欢喜。我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我在每个地方悄悄地出现又消失。
以往业余时间,我喜欢四处游走,寻山访水。现在,每逢周末,我就在桌上同时摊开几本书,泡一杯茶,或坐在阳台,浏览书中的山水和春天。我以忙代闲,以思代不思。于三心二意中偶得一心一意。仔细想来,一心一意也微了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