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隐喻的道和普适性
2021-11-05高晖
高晖
直到读完李犁的组诗《大风》,我还以为题目就是《大风歌》呢。我觉得,这不应该是中年男人时常出现的视力错觉,而肯定是一种选择性记忆所致。
我能记住的古诗词不多,但始终包括刘邦的这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就三句话,而且简单易懂。按照高中语文教师的表述方式:前二句直抒胸臆,雄豪自放,亦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抒发作者内心表现出对国家尚不安定的浓郁的惆怅。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这首诗标志着一种汉语诗学特征。我们仍然按照高中语文教师的方式进行阐释:全诗浑然一体、语言质朴、大气磅礴、别具一格,抒发作者双重的思想感情。其实,我想说的特别简单——就是刘邦发现了“风”,这里包含着自屈原以降的汉语诗歌伟大传统,后来曾经一度失传或误传——稍后,我们将在这篇短文里简要解释一下。
刘邦的大风,重在天象、天气,侧重意指历史风云变幻之类的东西。刘氏抒发的是帝王雄心,志不在诗;李氏是平民的,关注自我生命感受并联结周遭小事,志在悟道。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且将李氏大风指代为道法或永恒价值。第一节,大风即永恒价值的象征;第二节,以中年视角回望认知永恒价值的相关经验;第三节,在永恒价值的背景下凝视个体生命的消亡;第四节,写永恒价值的简约化自然化属性;第五节,描述背离永恒价值并成魔的个体生命悲剧范例;第六节,描述诗人认知永恒价值的心路历程;第七节,描述诗人与永恒价值相融的范例;第八节,描述永恒价值对自然对人的核心取向,即悲悯;第九节,描述永恒价值的自然法则意义;第十节,描述诗人与永恒价值相融并获取个体人格力量的意义。至此,我们认为李氏大风虽不及刘氏大风的豪迈,但比后者更柔润和诗性。刘氏大风是借风述怀,李氏大风是将风写意化,风在李犁这里有多重隐喻,譬如时间、速度、力量,以及让人无奈的变化和猝不及防的命运等等。在具体的人和物的后面,诗的视角慢慢地指向了有限与无限、绝对和永恒等形而上的大道。但是,这不是本文的重点,我们将要讨论的是李犁这首长诗《大风》接续着一种什么样的汉语诗歌传统。
2018年端午,我在一篇短文里边写过——今年端午节与杨炼、任白讨论过这样的问题:屈原对中国诗歌而言意味着一个断裂或误讀的传统,假如这个传统不断裂不误读,那么,中国其后完全可以拥有像但丁、里尔克、聂鲁达这样伟大的诗人。其实,近年来,杨炼诗歌文本已逐渐长成大树,近期任白诗歌文本亦初见端倪——他们均以独特样貌接续上屈原的诗歌经脉。于是,我推测汉语诗歌的经典巨制将在此传统中出现。其实,屈原诗歌传统践行的是天空与大地的诗学,刘氏大风和李氏大风无疑存在这样的因子。屈原的诗学特征,包括天空立场、土地视角、恣意想象、壮丽修辞、终极发问,等等,并不包括屈原的爱国范式、道德壮举、谏政情结等与诗学本身关联度较弱的因素。
具体说来,如将屈原与屈原时代的轴心知识分子相比较,屈氏拥有不同于他们的独特精神立场和价值观念——该观念绝不是密集意象以及引发的繁复抒情,而是屈原的天地立场、悲悯意识、恢弘气质、呐喊精神、对抗意志、人格力量以及诗人之死。
屈原以降,由于后人对屈原精神的疏离或误读,形成后世诗人降维复制或本质上的曲解:或受体制排斥而仅以诗文明志,偏重个体悲愤导向;或将个体情绪本身终极化,失去理性和逻辑训练依托,致使缺乏悲悯情怀。
至此,我们可以掠过李犁《大风》的柔美和有惊异发现的细节,认定它最大的价值是接榫屈原诗歌传统,但不是继续推崇屈原文化中偏执化精神指征,而是灌注并加固了屈原诗歌中的永恒价值、公共关怀、理性精神、逻辑方略、恒久警惕、悲悯情怀等现代文明因素。我把这些看成李犁《大风》的价值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