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美术教育调查报告

一、美术课程的主要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众所周知，一场疫情导致了线上美术教育的繁荣。笔者采访了部分城市的美术教师，无论是校内教师，还是校外教师，几乎人人都有线上教研和授课的经历。以北京为例，仅2020年3月，全市16个区县美术学科教研工作都采用了网络教研方式，由市、区级20名教研员组织全市近三千名小学教师开展了近万人次的教研活动。另据《浙江省疫情期间中学线上教学情况调查研究》显示，被调查者中，3-4月已参加或者正在参加由学校组织的线上教学活动的占96.0%，没有参加由学校组织的线上教学活动的仅占4.0%。

线上教研只是抗疫的手段，凡事必有目标。面对如此大规模的线上教研活动，人们更想知道其目的何在。下面两张来自《北京市东城区小学美术教师研修问卷调查报告》中的图表，显示了美术教师对线上教学的兴趣点，而且两张图表之间体现了较为微妙的关系：图1显示，线上美术教学最吸引人的两项在于“学习时间不受限制”和“可以获取大量教学资源”；[1]图2似乎显示了美术教师之所以表现出这一兴趣的最重要的原因——提升美术专业技能。[2]

教师对线上教研的兴趣点非常重要，因为它会直接影响到面向学生的线上课程内容。据《中国中小学美术》期刊编辑部的全国投稿统计，截至2020年7月底，95%的线上美术教学稿件都以美术表现为主。以江苏南京的何建宏名师工作室为例，该工作室團队成员在南京市七所学校的不同学段开设了“疫路无情，童心有爱”网络美术课程，从其课程内容可见，所有课程皆为技法表现类课程。（图3）

线上美术教育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显露了弊端。以技法传授为主流的线上美术教学现象导致网上一堂美术技法录播课程随处可得，并且十分廉价。微信、抖音、网站等各种平台上，家长只需花9块钱，就可以买到全套的静物素描、色彩等各种课程，家长面对良莠不齐的课程失去了判断力。相反以美术鉴赏为主的课程则凤毛麟角。

美术课程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不外乎两个方面：内化与外化。内化即培养学生的感受力、审美判断力；外化即创造力和技法表现。目前的线上美术课程，局限于外化性的技法表现，可以说只探索了美术课程的一小部分任务，而且难免受到质疑。因为，技法传授恰恰是线上授课的短板。以写生课为例，学生只有面对一组真实的静物，才能调动视觉、嗅觉、触觉等各种感官从各个角度观察、触摸、体味，才能和静物建立感情，表现空间、色彩、肌理、节奏等美术要素。

所以，繁荣的表象之下，美术课程的主要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因为它会影响线上课程的内容、技术要求、相关政策，从而影响线上美术教育的发展方向。

二、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校内教师的消极态度与校外教师的积极态度。

2020年4月13日，北师大新媒体传播研究中心和《光明日报》教育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全国中小学教师在线教育认可度调查报告》称：总体上，中小学教师对新冠期间的在线教育有一定认可度。在线教育认可度的总体得分均值为3.32分，高于5分量表的中间值3分。但同时也要注意到，认可度还有提升空间。[3]

2020年9月6日，陕西师范大学召开的“2020年中国教师发展论坛”上来自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研究中心的李琼教授首次发布《疫情期间教师在线教育研究报告》，报告中关于2020年2—3月期间“教师对线上教学的认识”一项中有两个数据值得重视：30%教师不支持线上教育、60%教师觉得线上教学有难度。

笔者采访得知，疫情过后校内的网上教研活动热度呈现下降趋势，虽有局部地区的网上教研活动还在持续，但频率非常小；面向学生的网上教学活动基本停止。网上教学即使有也只是地方教育局电教馆的工作人员在从事着一直以来的本职工作。

几个省的教研员认为网上教学活动是疫情期间应急的手段，并且探索出了网上教学的有效模式，如江苏南京的“多校联合美术主题网课模式”，四川成都的“区域美术网络课程开发模式”等。但大家都有共同的疑虑：行政压力可以使教师全员参与，但是教师的积极程度如何无法判断。西部个别地区的教研员流露了提高网上教学效果的畏难情绪，期待能有一种先进的模式“为我所用”。

部分受访教师表示了对网课的质疑态度。如新的教学技术和手段导致工作量增大、交互效果差、视频质量不理想、学生兴趣低、课堂监督无法实现、无科学的评价方法、无知识产权保护等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综上，我们认为校内教师对线上美术教学持消极态度。

校外则呈现了截然不同的情况。自疫情以来校外各大在线教育平台各显其能。“作业帮”为延期开学的全国中小学生提供涵盖小、初、高所有年级的免费直播课，2月3日开课，免费直播课到中小学开学；“猿辅导在线教育”宣布将为全国中小学生提供免费的巩固预习课；“腾讯课堂”也推出“免佣金”专项，支持线下机构在线授课（为师生提供免费在线网课教育平台）等。[4]

鉴于美术课程的独特性，校外美术教育在线上线下结合方面做出了努力。一些培训机构利用网络，解决了他们多年来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名师课程稀缺的问题、教师素质低下的问题、维持家校关系的问题、学生上课的时间成本问题等。校外是有名师的，但是一个名师一节课只能教十几个孩子，有了网课后不一样了，一节直播课，好多孩子都可以上。某些校外机构还摸索了一些高效的模式，比如一个月三节线上课程，一节线下面授课程。如此一来，解决了家长对名师的需求问题、解决了学生上学路远的成本问题、解决了家长的陪读问题（很多家长其实是想陪着孩子画画的）。还解决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聘请教师。大多校外教师专业素养参差不齐，领取工资似乎是一部分人的主要目的，如此一来则不用雇佣多余的教师，从而大大缩减了校外机构的开支。

以上优势成就了以画啦啦和美术宝为代表的线上美术教育公司。以下是一则来自《恩施新闻网》的“企业资讯”，该文以一位家长的口吻对两家公司做了对比，其办学规模和社会认可度可见一斑。

“美术宝一对一”，是做艺考培训起家的美术宝推出的在线少儿绘画课程，在美术教育这个领域积累比较厚，公开的信息显示专职老师有近两万人，足见实力雄厚。因为是一对一教学，对孩子的指导强调高精度。

但从网络上搜集的信息也显示，美术宝的教师参差不齐，所谓专职老师，其实绝大多数是兼职，有离职的老师反映履历造假、流动性高、经常换老师等问题，似乎也不是空穴来风。

画啦啦做少儿美术教育比美术宝要早几年，2015年就上线了，但教学队伍比美术宝的规模要小很多，仅有一千余人。不过，画啦啦是全职教师，而且以各大美术院系毕业生为主，这一点让我决定更有信心。

没有体验就没有发言权。

有了前期的分析和对比，最终的选择还是需要实际体验。美术宝的体验课，从约课到上课响应速度很快，而且还是免费的。老师比较年轻，看着还是像美术专业的，提供的范画质量比较高。老师上课很认真，一直都在跟孩子互动，讲解绘画主题，还一笔一画的演示，会跟孩子确认每一个步骤都学会了。

体验画啦啦的课程有点费劲，要9.9元不说，报了名还要等排课。后来才知道，如果有老学员推荐就是免费的，当然这个也没多少钱。上课过程倒还好，那次体验课有5个孩子，挺热闹的。老师上来先播放一段海洋世界的动画，引导孩子认识海豚，然后再教画海豚的方法。老师在讲课时，还介绍了海豚的生活习惯以及海洋环境保护，扩展了一下知识，这个我挺认可。

——恩施新闻网《暑假报班学美术，美术宝和画啦啦，家长怎么选才合理？》

三、开发商的兴趣点

2020年4月7日，国家发改委、中央网信办印发《关于推进“上云用数赋智”行动培育新经济发展实施方案》的通知，规划了数字经济发展的战略目标、主要方向和工作举措。其中在线教育的相关表述为，“在教育领域推进在线教育政策试点，将符合条件的视频授课服务、网络课程、社会化教育培训产品纳入学校课程体系、支持学校培育在线辅导等线上线下融合的学习模式。”

2020年7月15日，国家13个部委联合印发了《关于支持新业态新模式健康发展激活消费市场带动扩大就业的意见》，提出支持在线教育、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等在内的15种新业态新模式发展。关于“大力发展融合化在线教育”，有如下表述，“构建线上线下教育常态化融合发展机制，形成良性互动格局。允许购买并适当使用符合条件的社会化、市场化优秀在线课程资源，探索纳入部分教育阶段的日常教学体系，并在部分学校先行先试。鼓励加大投入和教师培训力度，试点开展基于线上智能环境的课堂教学、深化普及“三个课堂”应用等。完善在线教育知识产权保护、内容监管、市场准入等规范，形成高质量线上教育资源供给。”

综合以上两个文件可见，视频课程和网络课程将会在公办学校内得到大力推广，逐渐进入教师培训和学生的日常教学体系，并会得到政府层面的技术和资金支持。但从两个文件也可以看出，虽然政府对在线课程提出了要求，但是这个要求过于宏观，教育部还没有对各个学科课程的在线教育提出具体要求。因此，会影响地方教育部门和相关网络教育公司的课程开发偏向于通识课程。以某线上教育公司为例，目前该公司课程研发预算缩减三分之二，仅剩下的三分之一用于全学科通识课程研发。一位该公司的销售人员说：“目前教育部门的在线培训项目，大多面向全体教师，关于个别学科的培训项目很少，即使有，拨款也不是很多。因为没有市场，所以我们最近基本停止了单个学科课程的研发。”

但是，从发展趋势来看，教育部对在线教育的要求一定会逐步细化。文件中提出的“三个课堂”建设就是一个好的证明。

“专递课堂”强调专门性，主要针对农村薄弱学校和教学点缺少师资、开不出开不足开不好国家规定课程的问题，采用网上专门开课或同步上课、利用互联网按照教学进度推送适切的优质教育资源等形式，帮助其开齐开足开好国家规定课程，促进教育公平和均衡发展。

“名师课堂”强调共享性，主要针对教师教学能力不强、专业发展水平不高的问题，通过组建网络研修共同体等方式，发挥名师名课示范效应，探索网络环境下教研活动的新形态，以优秀教师带动普通教师水平提升，使名师资源得到更大范围共享，促进教师专业发展。

“名校网络课堂”强调开放性，主要针对有效缩小区域、城乡、校际之间教育质量差距的迫切需求，以优质学校为主体，通过网络学校、网络课程等形式，系统性、全方位地推动优质教育资源在区域或全国范围内共享，满足学生对个性化发展和高质量教育的需求。

——教育部《关于加强“三个课堂”应用的指导意见》

笔者预计，细化的趋势会使线上美术教育发生新的变化，比如：

1.不论校内校外，双师课程都将常态化。

2.美术教育相关软硬件产品研发和更新迭代加速。

3.校外美术教育机构进化。

与线上美术教育相关的开发商大致有如下三类：

一类为大型网络在线教育平台，主要依靠网络技术，以大型幕课为主要产品。此类公司大多能够承接各级教育部门的大型在线教师培训项目。例如中国教师教育网自2012年成立以来，在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陆续承担了国家、省、市、县、校各级培训项目总计1200余个，累积培训人数约700万人次，覆盖中小学、幼儿园、以及中职学校。

第二類为教育科技公司。此类公司不但利用自身的网络平台展示和销售各种微课、视频、PPT等相关美术教学资源，还利用软件技术开发了或者正在开发着与美术教育相关的数字产品。目前调查到的软件和App有：虚拟博物馆、虚拟美术馆、数字绘画软件、数字装裱、电子画框、数字书法软件、数字篆刻（图4）、摄影摄像后期制作……此类公司，凭借与相关教育机构的合作，加上灵活的销售模式，在美术教育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这类教育产品的互动功能正在不断强化，能够适应不同形式的美术课堂教学需求，尤其受青少年欢迎。

另外，此类公司的教育产品，在美术鉴赏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仅以“虚拟美术馆”为例，学生不但可以在线上浏览3D博物馆（图5）、美术馆，还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个性化美术馆，布展时可以还原现实情境，其互动功能非常强大，深得学校和师生的喜爱。以此开发的线上美术课程也独具特色。

第三类是以校外培训为市场的线上教育公司。此类公司亦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类重市场销售。通过线上录播、直播课以技法教授为手段迎合艺术考级市场，提供美术问答、美术资讯、美术高考指南、美术高考画室大全、美术高考招生计划、录取规则、美术考试历年考题、艺术院校大全等信息，以此聚集大量“粉丝”，提高自身价值。美术宝、画啦啦就属于此类；一类重内容研发，以开发实用的美术课程为生存方式。此类公司注重线上线下教学相结合，重视课堂衍生品开发，尤其重视整体课程服务。

四、大众化与个性化

无论大型的在线幕课还是个人的录播、直播课程，能做到的其实都只是让教师分身有术。图6就反应了不同职称教师线上教研教学相应的行为特征。

从印刷术到广播电视技术，再到如今的网络技术，越来越发达的教育技术促进了教育的平民化，但是学生的个性化需求却一直没有实现。老师在讲课的时候，面对全班的孩子，心里总是会预设一个“中等生”，似乎“中等生”听懂了，全班就都听懂了。实际上，这样的课堂对优等生来说是一种浪费，对差生来说是一种不公平。就是说，大众化普及性的教育与学生的个性化需求之间形成了矛盾。而这个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学生的个性化需求”。

随着网络技术的成熟，线上教育平台可以捕捉到学生在网上学习时产生的任何记录，可以利用大数据统计结果对其进行分析，并制定个性化的学习方案。

笔者自2015年起参与设计的北京版《义务教育教科书·美术》数字教材就是一个具有个性化线上教学趋势的案例。这套教材是一套较为完善的数字化美术教材，有成熟的理论和技术基础。如果将数字教材与大数据结合，我们还能够得到更多“惊喜”，学生学习过程中的个性化表现和收集反馈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我们可以设计这样一个数字教材的数据平台：它可以收集和分析数据，比如有多少人学习了完整的课、多少人放弃、在哪里放弃、每个学生做对了多少道习题……学生与平台发生的每一次交互都会被记录下来。以这些数据为基础，出版社不但可以优化和改进教材内容，还将研究出最佳的学习方案，针对每一个学生推送适合他的内容。信息的流动是双向的，由教材到学生，再由学生到教材。这样一来，一本教材既可以做到统一化的“常识”教学，又可以做到因材施教的个性化教学。我们还可以将数字教材设想为一个方便教和學的服务平台。数据分析本身就是反馈的结果，教师可以根据数据了解学生对教材的掌握程度、调整难易程度和课程顺序，从而改进教学。另外，教师还更方便地获取更多在线教学资源，在平台上直接制作课件，自由插入图文音视频等材料，实现最佳教学效果，同时帮助完善教材。

在校外，学而思网校目前的大数据分析方法已经运用到各个科目的教学当中。学而思后台可以检测到学生端的实时表现、发言记录、作业用时、作业正确率、教学视频观看记录、师生互动效率等，基于学生以上的个人表现，教学班主任会为每个学生制定个人学习计划、推送个人学习内容。学而思网校的教学，是目前较好的线上教育个性化案例。

无论褒贬，线上美术教学终将常态化。如果能发挥其积极因素，调动各方面的力量参与其中，探索适合的教学模式与方法，在线教学必定会助美术教育一臂之力。

注释：

[1] 在网络教研活动中，最为吸引老师的是可以充分利用碎片化时间，不受时间限制占比78.26%，其次能够获得大量的教研资源，教学参考更丰富占比为67.63%，参加教研活动变得很轻松，不受空间限制占比为56.52%。

[2] 美术教学方面亟待提高的领域在这个过程里教师的观点提到最多的关键词依次为：专业技能提升、开阔眼界、绘画技能、能力提升、组织能力、教学能力、教学方法、学科专业知识、论文撰写、教学理念、水平提升、多实践。

[3] 分课堂的三个阶段来看，得分均值最高的阶段为课前阶段，最低的阶段为课后阶段，且所有阶段的均值均高于5分量表的中间值3，这表明相比于线下教学，在线教育在这三个阶段均更有优势。同时，通过配对样本检验分析发现，课前阶段与课中和课后两个阶段的认可度得分存在显著差异。

[4] “搜狐网零壹财经”数据显示，在1月23日全国陆续严封锁之后，各大在线教育平台周活跃人数经历短暂的下降，随后呈一路上升态势。2月份第三周活跃人数稍微下降，但总体保持稳定，活跃人数较封锁当周增加了72.45%。

作者简介：贾小川，中国美术出版总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