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全州:舜帝葬地九疑山新考(三)
2021-10-27蒋咸喜
蒋咸喜
湖南省宁远县九嶷山的舜帝陵是明代建造的祭祀陵而非真陵
宁远县九嶷山有舜庙、舜陵。湖南宁远县境内的九嶷山属于大萌渚岭山脉。相传九嶷山得名于舜帝南巡。因境内有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楼、朱明、箫韶、桂林九座峰峦,峰峰相似难以区别,故名九嶷山。九嶷山的主峰是舜源峰,舜源峰北麓有坐南朝北的舜帝庙,庙后亭内竖石碑,上刻隶书“帝舜有虞氏之陵”,是为舜帝陵。此舜帝陵是明代建造的祭祀陵而非舜帝葬地所在的真陵。理由如下:
(一)《山海经》《尚书》《竹书纪年》《史记》等西汉以前的古籍记载舜帝葬于九疑山,没有记载舜帝陵在宁远县的九嶷山,宁远县的九嶷山舜帝陵目前无先秦时期的历史依据。
1.成书于先秦时期的《山海经》,有三篇定论舜葬苍梧九疑山。卷一〇《海内经》:“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卷一五《大荒南经》:“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卷一八《海内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
2.成书于先秦至秦代时期的官方史籍《古文尚书》:“舜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陟方乃死。”《今文尚书》:“舜三十征,庸二十,在位五十,陟方乃死。”古、今文《尚书》皆言舜三十岁时被尧召用,为帝尧效劳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在帝位五十年,南巡视察时离世。
3.成书于公元前299年的编年体史书《竹书纪年》有《帝舜有虞氏》:“三十二年,帝命夏后总师,遂陟方岳。”说舜帝登临帝位三十二年的时候,命令夏禹做摄政帝,自己就升道南方巡狩。
4.《史记》记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这是司马迁熟读经史,严谨治学,“窥九疑,浮于沅湘”,亲临九疑山实地考察而作出的历史结论。
以上文献都肯定舜帝南巡、驾崩葬于九疑山的史实,但没有说舜帝葬于宁远县的九嶷山;先秦古籍将舜帝的葬地记载在湘水源西北山岭的全州九疑山,或同为一地的古赤水即今夫夷水东面的全州九疑山,可见在先秦时期宁远县的九嶷山并无舜帝陵。
(二)湖南宁远九嶷山的舜帝陵是为了祭祀舜帝需要而人为造陵的结果。
先秦文献至西汉时司马迁的《史记》,都记载舜帝的葬地在湘水源西北山岭的广西全州九疑山并得到考证,湖南宁远的九嶷山却又出现舜帝陵。这个问题确实让人费解,因为舜帝的真身葬地只有一处,不少学者认为湖南宁远九嶷山的舜帝陵只是一个祭祀陵,一个假陵。
判断宁远九嶷山舜帝陵的真假,得先了解先秦墓葬禮制。
先秦墓葬礼制是“古不墓祭”“不封不树”。
所谓“古不墓祭”,就是先秦时期的人不到死者的墓地去祭祀先人。《仪礼·士丧礼》对此说得很清楚,就是“送行而往”和“迎魄而返”,即把死者的肉体送往墓地安葬,再把其灵魂迎回家中致祭,以与家人常在。先秦《礼记》对此进行了解说。
《礼记·祭义》:孔子云“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百众以畏,万民以服。圣人以是为未足也,筑为宫室,设为宗祧以别亲疏远迩。教民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
《礼记·曲礼上》:“适墓不登垄,助葬必执绋。”郑玄注:“为其不敬。垄,冢也。墓,兆域。”此句大意是在墓地中不可爬登坟丘,因为这样做对墓主人不尊重。
《礼记·檀弓下》载颜子言:“吾闻之也,去国则哭于墓而后行,反其国,不哭,展墓而入。”郑玄注此段曰,“去国”之后返其国,仅“展墓而入”即可,“展,省视之”,不用进行墓祭。
东汉蔡邕所撰《独断》,是关于汉代礼制的重要文献,其考论旧制、综述遗文说:“古不墓祭,至秦始皇出寝起之于墓侧,汉因而不改。”
所谓“不封不树”,就是在夏、商、周三代及以前,对死者下葬的坟冢不留标识。《礼记·檀弓上》:“古者,墓而不坟。”“墓”是人死之后埋入地下,地面恢复原样,不起高为“墓”,墓土高出地面为“坟”。其意是说,古时候,是墓葬,不是坟葬。墓上起坟是战国以后兴起的。商周及先前的帝王离数千年之久,当时又没留任何标志,后人找不到不足为奇。
《周易·系辞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孔颖达疏曰:“不封不树者,不积土为坟,是不封也;不种树以标其处,是不树也。”
《国语·周语下》:“王无亦鉴于黎苗之王,下及夏、商三季,上不象天,而下不仪地;中不和民,而方不顺时;不共神祇,而篾弃五则。是以人夷其宗庙而火焚其彝器,子孙为隶,不夷于民。”说的是在夏、商、周时期,如果发生改朝换代,帝王在身死国灭时的结果是“夷宗庙,焚彝器,子孙为隶”,实行“不封不树”,夺权者就无法找到前朝帝王的陵,避免被掘坟毁尸。
尚秉和在《历代事物风俗考·坟墓》中说“自殷以前,不封不树”,就是说在商朝以前,人死埋葬后是不堆坟堆、不种树、不树立墓碑等标识的,没有标识就无法找到,而现有商朝之前的帝王之陵(坟堆)都是后人为了祭祀而假造出来的。
2016年,聊城大学教授、先秦秦汉史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李桂民在《“古不墓祭”再思考》文中指出:早期宗庙祭祀制度的出现还和墓葬形式有关。由于受到改朝换代和盗墓活动的影响,夏商周三代时期流行“不封不树”,后世便出现了依山建墓的葬制,都对祭祀方式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
宗庙作为用于祭祀的重要建筑,在汉代以前尚未建在陵墓附近,在陵旁立庙始于汉惠帝为高帝修陵庙。据《礼记·曲礼》记述,凡于民有功的先帝如帝喾、尧、舜、禹、黄帝、文王、武王等都要祭祀。汉代起始修陵园立祠祭祀先代帝王,明太祖始创在京都总立历代帝王庙,嘉靖时在北京阜成门内建立历代帝王庙,祭祀先王三十六帝。
我们了解了先秦时期实行“古不墓祭”“不封不树”的墓葬礼制,知道在先秦时期帝王的陵是找不到的,帝王的陵和庙是不在一起的。反观宁远九嶷山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二者相距咫尺,是连在一起的。显然,宁远九嶷山的舜帝陵与舜帝庙不是先秦时期的陵庙。“古不墓祭”的先秦礼制决定了宁远九嶷山舜帝庙后面的舜帝陵不是真身陵,而是在先秦之后为祭祀舜帝而建造的一个祭祀陵即假陵。
这个观点得到不少舜学的学者认同。学者蔡次敏先生经过多年潜心研究,撰写《舜帝真身陵新考》,文中提出“湖南省宁远县九嶷山的舜帝陵只是一个祭祀陵,一个假冢,连零陵都不是”的观点。
宁远县九嶷山的舜帝陵非舜帝真身陵的理由有:
其一,没有确凿的出土文物证实舜帝的真身葬在宁远九嶷山。
其二,舜帝的真身陵古代已失,现在宁远九嶷山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为明代人雷燧所造。
舜帝的真身陵墓葬在哪里,早就不为人知。唐朝吕温《论请舜庙议》说唐代的祭舜情况是:“第有诏书,令州县致祭。奠酬荒野,恭命而已。”郭辉东先生《九嶷山舜帝陵的“正穴”究竟在哪》引用《宁远县志》:“‘谨按地图,舜陵在九嶷山之中,舜庙在大阳之溪。舜陵古老已失,大阳溪不知何处。秦汉以来,置庙山中,年代浸远,祠宇不存。唐僖宗时(874—888年)长沙人胡曾暂代延唐令,奏请于朝‘复立庙于玉琯岩下,有敕建舜庙碑。”此文献明确说明“舜陵古老已失”,后来唐代人在九嶷山玉琯岩下造了一个祭祀庙,没造祭祀陵。清人吴传祖在嘉庆年间所修《九嶷山志》载:“明洪武四年,遣编修雷燧(据《皇朝御制祭舜陵文》为雷敢)致祭,乃迁庙于舜源峰下。”《宁远县志》也有同样记载。这些说明现在九嶷山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不过是明代人雷燧所造,纯粹是一个祭祀陵和一个祭祀庙。现存宁远九嶷山的《皇朝御制祭舜陵文》石碑有多块,最早的为明洪武四年,是为明证。
其三,舜帝庙的位置在不同时代的不断变化,说明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只是一个祭祀陵和祭祀廟。
清代嘉庆《九嶷山志》:“舜庙在大阳溪,盖三代时祭于此,其遗址在白鹤观前,土人呼为大庙。秦汉以来,立庙在玉琯岩前百步。至唐,旧庙湮废。刺史元结奏立营道城西。僖宗时,长沙胡曾权延唐令,请复立于玉琯岩下,有敕建舜庙碑记。宋建隆初,刺史王继勋奉诏重修,知制诰张炎奉敕撰碑,皆湮灭无存。明洪武四年,遣编修雷燧致祭,乃迁庙于舜源峰下。”《湖南通志》《永州府志》《宁远县志》均有同样记载。
以上记载说明,第一个舜帝庙是建在大阳溪的大庙,建庙时间是“盖三代时”,《九嶷山志》用了副词“盖”,相当于“大概”,只是推测建于“三代”,到底建于何时,谁也说不清,修志者也找不出依据。
至于说大庙就是最早的舜帝庙,那宁远的大庙确实也不是唯一。在广西全州县和湖南东安县都有叫大庙的古老地名,如全州大庙脚村的大庙、东安大庙口镇的大庙。宁远舜帝庙的位置还经历大阳溪、玉琯岩、舜源峰三个不同地点的变化。舜帝庙的位置不断变化,说明舜帝真身陵的准确位置一直是个谜,现在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庙只是明代雷燧建造的祭祀陵和祭祀庙。
其四,宁远九嶷山的舜冢是个假冢,如今的舜帝陵是看风水看出来的。
《九嶷山志》对在宁远九嶷山的舜帝陵(舜冢)、舜帝庙这样记载:“陵庙。舜葬九疑,相传有冢。西晋时《郡国志》注谓:舜冢在女英峰下,旧《志》谓三峰石上有冢,以铜为碑,字不可识,或疑为舜冢。考前代帝王崩,依山为陵,未有所谓冢也。况三峰皆非葬所,惟舜源峰虎踞龙蹯,外山拱护周密,舜陵当在此峰。今庙建其下,自明初以来,遣官致祭,列于祀典。”
《九嶷山志》写到宁远九嶷山只是相传有舜冢,具体在哪里,大家都搞不清楚:一是按西晋的《郡国志》所注,舜冢在女英峰下;二是按旧《志》记载,可能在三峰石上。而修志者都觉得在女英峰下和在三峰石上的两处舜冢不符合“帝王崩,依山为陵”的规制,不是舜冢。夏、商、周三代实行“古不墓祭”和“不封不树”,不留坟冢痕迹,在宁远九嶷山又哪能找得到舜冢呢?
明洪武四年(1371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遣翰林院编修雷燧祭舜,此时舜庙已湮灭无存。主持修舜庙的雷燧在九嶷山找不出符合帝王规制的舜冢,最后他看舜源峰风水好,觉得舜冢可能在舜源峰下:“惟舜源峰虎踞龙蹯,外山拱护周密,舜陵当在此峰。”雷燧就在舜源峰下建起舜庙和舜帝陵:“今庙建其下,自明初以来,遣官致祭,列于祀典。”这就是今天宁远九嶷山并非舜帝葬地,而有舜庙和舜帝陵的缘由。
其五,现在宁远九嶷山那个舜帝的“正穴”是后人造的假“穴”。
现在宁远县九嶷山舜帝陵的“正穴”,位于现在九嶷山舜帝陵正殿右侧26米的石堆下,石堆上有“正穴”二字。此处“正穴”以九嶷山最高峰舜源峰为靠山,位于山脚,这与秦之前的坟墓葬于山顶、山脊之上的习俗是相悖的,与舜帝时代相近的陶寺遗址、二里头遗址等的墓葬于山脊的考古挖掘发现相悖,也与《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的记载相悖,高大的山称为岳,“葬于岳山”就是葬于高大的山上,而不是山下。周朝之前,中原人的墓葬都在山坡或山脊之上,《吕览·节丧》:“葬浅则狐狸担之,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舜帝陵位于舜源峰下,明显与古制记载不符,倒与汉代以后葬于山坡和山下的习俗相合,也与明代雷燧建造的舜帝祭祀陵相合。舜帝当时的人在埋葬舜帝的时候不按当时的葬俗,而按两三千年后的葬俗,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九嶷山舜帝陵的“正穴”,郑国茂《舜帝之谜》一书指出:“明洪武四年(1371年)明太祖朱元璋遣编修雷燧祭舜,确认舜源峰四周青山拱卫,颇有帝王之气,应是舜陵所在,于是将舜庙迁于舜源峰下,舜庙坐南朝北,表达舜帝身葬九嶷,不忘北国的意思。从此陵庙合一。”可以看出此舜帝陵“正穴”确定的依据,简单来讲,就是明朝人按着当时的风水观,指着某个风水好的地方,就说是舜帝的正穴。当然,这种指地为穴的名人祀墓,也算约定俗成,但此陵只是一个祭祀陵而不是舜帝的真身陵,谈不上是舜帝的“正穴”所在。
其六,“望祭”不能证明宁远九嶷山舜帝陵是舜帝的真身陵。
历史上,很多皇帝都祭祀舜帝,但他们都不到九疑山去祭,而是采用一种特殊的祭法:望祭。如《大清一统志》:“禹南巡,筑紫金台,望九疑而祭舜。”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东汉时期的历史学家班固编撰《汉书·武帝纪》:武帝于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嶷”。如前所说“古不墓祭”,他们即使要祭祀,也只是到舜帝庙里去祭祀,而不是去舜帝的陵祭祀,没有庙,就“除地而祭”,即清扫一片地方对着坟墓的方向祭祀,这就是望祭。在古代这是一种常用的祭祀方法。“望九疑而祭舜”,不能证明舜帝的真身陵在宁远九嶷山,只能证明在秦汉时认为舜帝葬九疑说法已经有相当的影响力。但此“九疑”非彼“九嶷”,如前所说,秦汉时九疑山所指的位置并不在现宁远的九嶷山,是在湘水源西北山岭古零陵所在的全州九疑山。
朝廷派大臣来祭舜的九疑,不应是现在宁远的九嶷山。从全州县到洞庭湖的湘江两岸,都有挖掘出土商周时代的四羊方尊等高等级的青铜祭器,都是单独埋葬于山坡,并无古墓相随,说明是祭祀后瘗埋的,专家推断为祭舜所埋,而潇水两岸并无同样的青铜器出土,说明商周时期派大臣来九疑祭舜,只是在湘江两岸祭祀,不到现在的宁远九嶷山。到九嶷山来祭舜,是东汉的史料记载及以后的事。
其七,考古挖掘和出土文物证明,宁远九嶷山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是祭祀陵和祭祀庙。
2002年,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在九嶷山玉琯岩发现汉代建筑物遗存,经勘探试掘,发现遗址占地约32000平方米,出土大量文物,其中有唐代的“舜”字头专用祭器。2004年8月,专家论证认定:“在九嶷山玉琯岩南面已经发掘出了宋代舜帝庙遗址,这是目前经考古发掘证实的时代最早的舜帝庙。”在宋代舜帝庙基址的下面,发现唐代舜帝庙的建筑遗址,在唐代的舜帝庙建筑基址下面,还发现东汉建筑基址,出土大量唐代、东汉时期的文物,例如唐代的“舜”字头专用祭器,东汉“詣环吴”铭文杯柄,“王”字头兽面瓦当等。此项考古发现,印证了史籍中关于玉琯岩下有舜帝庙的记载。
2003年9月至2004年4月,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在九嶷山隔江村山门脚古遗址发掘出夏代的祭坑,出土象征权杖的石钺、石镞、石斧等众多文物,说明这里在夏代就有高规格的祭祀活动,是否祭祀舜帝,目前无确凿证据,因为在除寧远以外的其他地方,出土象征权杖的石钺、石镞、石斧等的新石器时代的人文遗址太多了。
从九嶷山山门脚和玉琯岩存在比舜源峰更早的祭祀(舜帝)考古证据,证明九嶷山舜源峰下的舜帝陵和舜帝庙是后人建造的祭祀陵和祭祀庙。此考古证据是否证明舜帝会葬在玉琯岩或山门脚其中一处呢?实际上不仅不能证明舜帝会葬在其中一处,反而证明这两地都没有舜帝的陵墓,因为“古不墓祭”,有庙则无陵。先秦时期的宗庙不建于陵旁,在陵旁立庙始于汉惠帝为高帝修陵庙。汉朝以前“古不墓祭”,在一地有庙则无陵。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舜帝的真身不葬在此处。
其八,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地形图(图一)显示,当时注名“帝舜”二字的舜帝庙在阳明山南麓而不在现九嶷山,图中两个特殊符号应是舜帝在全州九疑山葬地的地形标识。
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地形图绘制很精确,与现代地图(图二)相比,相差无几。学者蔡次敏先生对马王堆的帛书地形图与现代地形图进行过仔细对照,他在《舜帝真身陵新考》一文中说:“与现代地形图对照来看,就会发现是在现双牌县阳明山南面的位置上画了二个特殊符号即九条柱状物和中间画有五个‘∧型的盖(有说可能是屋脊),旁边注有‘帝舜二字。很多学者将画了九条柱子和五个‘∧型的盖的北面的山解读为九嶷山。”
蔡次敏说:“对比图(图一与图二)可看到,从该图右侧中部的观阳(现灌阳县城)可确定,图的中部、河流的主干部分,画的是现在的宁远河,山和九条柱子及五个‘∧型的盖画在河主流的北面支流上,九嶷山却在宁远河主流的南面,方位完全相反。”这幅绘于公元前168年的地图“说明至少在汉代文帝时为当时大众所知的舜帝庙,在现双牌县阳明山南麓”,而不是现宁远县的九嶷山。
湖南省博物馆余斌霞研究馆员在《马王堆汉墓〈地形图〉研究综述》文中,对马王堆的帛书地形图标注“帝舜”的古地今址考证,引用湖南省科技学院尤慎教授的观点:“尤慎对九嶷山舜陵和舜庙的现今之地进行了考证。尤慎认为,《地形图》上的九柱状帝舜陵庙在今蓝山灵江的源头处。”(2013年《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73页)
对于图中那九条柱子及五个“∧”型的盖,笔者认为画的应是舜帝在全州九疑山葬地的地形标识,因为舜帝葬地的全州九疑山是一座由九条山脊共一山顶的大山,山势有“九龙归位”地相,在这座九疑山下,有以舜帝葬地“零陵”命名的“零陵屋”地名。相传这“零陵屋”是在舜帝驾崩之地为舜帝招魂而建的房屋。人死后,按先秦风俗仪式,要为死者招魂:“使人升屋北面,招呼死者之魂,令还复体中。”(《礼记·曲礼下》)朱熹说:“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而下以覆尸。”以此理解,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地形图中的那九条柱子,代表的应是舜帝葬地全州九疑山的九条山脊,那五个“∧”型的盖,代表的应是在舜帝驾崩之地全州为舜帝招魂而建的零陵屋。这样就可将图中的九条柱状物和五个“∧”型的盖(屋脊)的旁边所注“帝舜”二字的画面,解读为舜帝的衣冠庙之类。先秦时期墓葬实行“不封不树”,没有留下标识,再也找不到舜帝陵,统治者或者舜帝后裔为了立庙祭祀舜帝,只得画上舜帝葬地全州九疑山的九条山脊及为舜帝招魂而建的零陵屋,然后携祭物及舜帝葬地地形标识回去或到他方,为舜帝构建祭祀庙宇。
综合起来看,现在湖南宁远县九嶷山的舜帝陵只是明代建造的祭祀陵,不是舜帝真身所葬的零陵。
既然舜帝葬于湘江源西北山岭的全州九疑山,那宁远九嶷山为什么又立有舜庙,会不会有舜帝的后人在全州和宁远一带生活呢,会不会是舜帝的后人携画着舜帝在全州九疑山葬地的地形标识,而到宁远构建祭祀舜帝的宗庙呢?
在青瑶峒生活的舜帝后裔古瑶民成为瑶族的祖先
(一)瑶族的《评皇券牒》记载舜帝葬地九疑山所在的青瑶峒,曾是勉瑶生活的原始家园或主要落脚点。
青瑶峒是今全州县大西江镇境域的古称,峒名因境内有大楚南会稽山,《评皇券牒》记载这个地处青山大河的大楚南会稽山,曾是勉瑶始祖盘瓠(盘护)与帝女成婚入住繁衍后代的勉瑶文明发祥地,故而称之。(注:有瑶学学者认为,瑶族的始祖不叫盘瓠,而尊称盘护。称瑶人是盘瓠种,是魏晋南北朝的封建汉官对瑶人的污蔑)
旧时青瑶峒皆瑶人居,境内有不少瑶人的文化遗址,流传有关瑶人的故事传说。为了解瑶人在全州青瑶峒居住这段历史,我们查阅了瑶族广泛流传的民间历史文献《评皇券牒》。
《评皇券牒》又称《评王券牒》《过山榜》《盘古皇圣牒》《南京平王敕下古榜文》《白箓敕帖》《盘古圣皇榜文券牒》等,迄今已发现百余件,所著年代各不相同,以东汉初平年号为最早,继有隋、唐、宋、元、明、清及民国,内容大同小异。它记述勉瑶的起源、生产方式、迁徙路线与分布、封建王朝对瑶族的授土封爵及婚姻、宗教和各种生活习俗。它是瑶族民间长期流传和珍藏的一种汉字文书、珍贵的古文献,在瑶人居住的泰国及湖南江华、蓝山、道县、城步,广西的龙胜、临桂、来宾及广东的连山等地均有发现。
瑶人的《评皇券牒》详细叙述了评皇、高王之争,评皇因屡次失败,于是出榜招募天下英雄。然而臣僚均惧怕高王强大,不敢应征,惟盘瓠(盘护)扯下皇榜,使用计谋杀了高王,为国立了功。评皇赐三公主与之为妻,后夫妻被送到南方会稽山里安居乐业,数年后盘瓠(盘护)夫妇生育六男六女。
盘瓠(盘护)死后,评皇敕赐盘瓠(盘护)为始祖盘王,六男六女为王瑶子孙,并赐盘、沈、包、黄、李、邓、周、赵、胡、冯、雷、唐12姓,瑶族从此诞生。
《评皇券牒》记载的瑶人始祖盘瓠(盘护)与帝女成婚繁衍后代的南方会稽山,这个勉瑶文明的发祥地在哪里呢?
《山海经》:“会稽山在大楚南。”此大楚南的会稽山并不是大禹会诸侯封禅之浙江绍兴会稽山,因为绍兴会稽山不在楚国南部,而在越国的北部。吴越归楚后,浙江绍兴的会稽山在楚国的东部而不在楚国的南部。全州《湘山志·图考》载:“由会稽连绵崒嵂至干山,全(州)之北华也。”全州的这座会稽山在楚国南部三苗国南界苍梧之野的全州青瑶峒内,是为《山海经》所载之大楚南会稽山。在大楚南会稽山中有舜帝南巡的舜皇山。
日本研究华南民族史的学者白鸟芳郎,于1969年在日本著名私立学府上智大学成立“泰国西北部历史文化调查团”,出任团长。他从当年11月到1974年,随调查团三次深入泰国西北等地对山地民族实地调查,调查期间,收集到大批从未被发现的、保存完好的瑶人汉字文书资料,其中有珍贵的《评皇券牒》。此《评皇券碟》所发布的山名,有七座以上的山在全州青瑶峒内。它们是会稽山、九龙山、八十里山、东源山、西源山、仙源山、中坪山等。这些山在全州青瑶峒分布如下:会稽山在峒内的炎井大峡谷以东、峡口大峡谷以北之间的连绵起伏山岭,一直延伸到全州文桥的干山(谏山)。全州《湘山志·图考》:“由会稽(山)连绵崒嵂至干山,全(州)之北华也。”全州的这座会稽山在楚国的南部,即“会稽山在大楚南”。此会稽山名取瑶人从此进峒停留安顿,在青瑶峒立家园之意。八十里山在青瑶峒的西北,因从全州到此山刚好里程是八十里,故名。西源山在青瑶峒的西边,因有发源于兆源的西溪,其所流经的这个大山区就称西源山。九龙山在青瑶峒的西边,因此山有九道山脊形态各异,犹如九龙腾飞而名。仙源山在青瑶峒西南。据河道总督蒋启敭(全州龙水村人)《行状》记载:“(全)州西有名山仙源……层峦叠嶂,万木蓊翳。”全州龙水村的《蒋君少麓家传》也载:“乡人伐木于仙源山,山童土敝,沙石尽颓,下断罗水源。”此仙源山为罗水的发源地,泛指沙子坪、坦口、大仙殿以西至天湖周边延伸的大山岭。中坪山在青瑶峒南边,因此一带的山岭位于万乡大峒中间,起伏不大,比较平缓而名,泛指亭子江、坦口、全佳、广福、鲁屏、沙子坪一带的平缓山岭。东源山在青瑶峒的东边,因有发源于广福村毛栗界的东溪,其所流经的这个大山区就称东源山。这些山岭将青瑶峒四周团团围住,组成一个广阔的山间盆地。
瑶族始祖盘瓠(盘护)与帝女成婚入住全州青瑶峒会稽山,繁衍后代,此地成为勉瑶文明发祥地。这段历史在《评皇券牒》记载得非常清楚。
泰国瑶人藏本《评皇券牒》记载:宫女“莫违父王之命,配合累结之婚,盘護(盘瓠)入,宫女相见,交拜成婚”。“次日……鼓乐迎送夫妻入会稽山内。”“发会稽山内旷野营生正是。”
江华瑶族自治县档案馆藏《评皇券牒》记载:“龙犬入宫与之交拜成婚,宫女只得依从,谨遵父命。是时,宫内摆设王宴,可国赘婿大宾相待。次日,安排车辆,举臣数员,督力夫五百名,抬金银二十缸,布帛二十柜,百般动用家具一付,备鼓乐送夫妻永属深山藏身。”“初发会稽山旷野无计之处营生。”
原件存灌阳县洞井瑶族乡大竹园村赵氏瑶民家、手抄本存于灌阳县民族事务管理局的《平皇券牒》记载:“皇见护(盘瓠)有此灵性,感成龙虎之威,就将宫女嫁之为妻。放内排宴成亲。次日勒令鼓乐集至五百客人,迎引会嵇(稽)安处。……许青山白云之地安处。”
《评皇券牒》还规定了瑶人的特权。
泰国瑶人藏本《评皇券牒》记载,全州青瑶峒内以上“山场田地,付典王徭子孙耕管为业,营生活命蠲勉国税。夫后不敢需索侵害良徭,永远管山,刀耕火种”,并“准令一十二姓王徭子孙,发会稽山内旷野营生正是,刀耕火种粟麦,活命安身,日后居住久远,人众山穷,开枝分派,圣旨敕下许各出山另择山场,途中逢人不许作饵,过渡不用钱,见官不下跪,耕山不纳税”。
江华瑶族自治县档案馆藏《评皇券牒》记载:“准令十二姓王瑶子孙,初发会稽山旷野无计之处营生,正是刀耕火种黍、粟、麦、豆、麻,活命安生。日后居住久远,人众山穷,开支分派。许各出山另择去处。途中遇人不作揖,过渡不用钱,见官不下跪。如采择取所属乡山水源地,离田三尺三锹,水戽不上之地,俱是瑶人所管。其余以下田产,尽系民家所属,完纳国税。如有乡民横蛮霸阻,不容瑶人耕种者,仰呈倦牒,投所在地方州府县衙,所事安抚瑶人。为瑶人营生之计,劝谕百姓豪民,不得行横欺凌霸占。凭券牒许瑶安生营计。如违者,决不轻恕。”
从《评皇券牒》规定瑶人的特权,可以看出瑶族在全州青瑶峒的四条重要的历史信息:一是盘护(盘瓠)与宫女成婚,被皇从他方送到青瑶峒会稽山,自此出现瑶族,可以说瑶族起源于全州青瑶峒会稽山;二是瑶族的生产方式是刀耕火种;三是瑶人的营生地是青瑶峒会稽山,由于在发祥地青瑶峒“居住久远,人众山穷”,繁衍的人口多了,养不活那么多人,于是“开支分派”,从“会稽山”初发,各自“出山另择去处”,便形成南方“无山不瑶”的局面;四是“王徭子孙”被准许在全州的青瑶峒内及外迁到其他山场,享有逢人不作揖,过渡不用钱,见官不下跪,耕山不纳税的特权。
《评皇券牒》文中还有“正忠景定元祀十二月十二日,招抚徭人一十二姓,照仍前朝《评皇券牒》,更新给一十二姓”记载。此处的“前朝”,即宋朝之前的唐朝或更早的朝代。迄今,《评皇券牒》以东汉初平年号的版本为最早,说明全州青瑶峒住着的十二姓瑶人,在东汉初平年间或更早就享有这种特权。
(二)有关文献古籍说,在全州青瑶峒会稽山繁衍的盘瓠(盘护)一族与现代勉瑶一脉相承。
《山海经》记述盘瓠(盘护)与瑶族的关系:“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徐文靖注《竹书纪年》曰:“白犬,人名也。”《搜神记》卷三:“帝(高辛)乃封盘瓠为会稽侯,其后子孙昌益,号为犬戎之国。”《山海经·海内北经》:“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犬封国曰犬戎国。”这段古文用白话文表述,是说有名叫大行伯的神人,手持长戈。在他的东边有个犬封国,又叫犬戎国。这是汉文典籍中有关成为后世“盘瓠传说”的雏形。两晋时期著名文学家、训诂学家郭璞注释《山海经》,写《玄中记》说:“辛帝有美女,未嫁。犬戎为乱,帝曰:‘有讨之者,妻以美女,封三百户。……盘护,三月而杀犬戎,以其首来。帝以为不可训民,乃妻以女,流之会稽二万一千里。”“方三千里而封之。”
上述记载说明盘瓠(盘护)因杀敌有功,高辛帝把女嫁给他,后将盘瓠(盘护)从中原流放到很远的南方会稽山(“流之会稽二万一千里”),封盘瓠(盘护)为会稽侯,在会稽山繁衍子孙,他的领地叫犬戎国。
隋唐之前的正史将《评皇券牒》记载的源自全州青瑶峒会稽山的盘瓠(盘护)后裔称为“莫徭”。
有关“莫徭”的名称,最早见于《梁书·张赞传》:“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因此向化。”《隋书·地理志》:“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日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唐朝李吉甫所著《元和郡县图》:“潭州……南以五岭为界,北以洞庭为界。汉晋以来,亦为重镇。今按其俗,杂有夷人,名瑶。自言先祖有功,免徭役也。”
此时的莫徭指的就是现代勉支瑶族的先民。文献提供以下两个历史信息:
一是表明在公元6世纪时或更早,在零陵等郡即我国南部的南岭山区一带,已有“莫徭蛮”生活,长期以来他们依山为险,不归属于封建王朝的统治。西魏大统九年(543年),张缵任湘州刺史,因“宽徭省赋”“奉宣皇恩”,莫徭开始“向化”,莫徭从此与外界的官府衙门建立关系。
二是莫徭得名,是由于“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即由免服徭役而得名。
这里所谓的先祖有功,也就是指汉代应劭《风俗通义》与《后汉书·南蛮传》等所载的盘瓠(盘护)故事。即高辛帝(氏)属下盘瓠(盘护)咬死敌方吴将军,将其首级诣阙下,因立功而得与帝女成婚,入住南方会稽山繁衍后代的事。他们长期居住山区,不归朝廷统属。
《后汉书·南蛮列传》:“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经三年,生子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其后滋蔓,号曰蛮夷……今长沙武陵蛮是也。”《魏书·蛮传》:“蛮之种类,盖盘瓠之后,其来自久。”
莫徭的先祖盘瓠(盘护)因生活在舜帝葬地古零陵全州一带,盘瓠(盘护)的后裔又称“零陵蛮”。“零陵蛮”作为古族名,是因秦始皇和汉武帝分别在今广西全州县置零陵县和零陵郡,以居其县郡而得名。他们分布在今湖南西南与广西北部接壤地带,秦属长沙国,两晋泛称盘瓠(盘护)蛮。
可见《评皇券牒》记载的生活在舜帝葬地九疑山所在的青瑤峒会稽山这个原始家园的盘瓠(盘护)的后裔,与现代勉系瑶人是一脉相承的。
(未完待续)(连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