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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里闻存

2021-10-18董华

散文 2021年8期
关键词:栓子二婶鞋匠

董华

等等儿

有性格急的,就有性格肉的,咱说的这性格肉的,由民国二十八年发大水爆得大名。

老辈人说,民国二十八年七月份,黑夜白日连降暴雨,半个月不晴天。大石河涨水,淹到铁道边。喧腾的黄泥汤冲下来大仓大柜、大柁大檩、猪羊鸡狗。推断出来山里发生了“杵龙扒”(泥石流),是见带秸秆的玉米、带秧的倭瓜、挂青皮的果子连同拖着巨大树根的果树,枝枝杈杈,于大河里一撅一颠。

坨里村在大石河下游,主村与河道原本有一里多地,这时一些住户屋门口进水挡不住,雨水泡了的牲口棚,水挨到了牲口肚皮。

因为山里边产煤,坨里一百多年前就设立火车站,通往这儿的铁道叫京汉支线。为了机械化运煤,由矿区到坨里架设了空中钢缆,村人叫它高线。通过高线斗子运输煤炭。高线由铁架支撑,大水平息,人们发现几丈高的铁架半腰挂了苲草。有一个三号架子愣是给冲跑了,躺倒在口头村的南灰窑。大水淹了河北省多少地方闹不清,只知过了水灾,河套沟的光棍全娶上了河北省的媳妇。人们管这种原因嫁过来的人叫“水涝儿”。

发水一开始,坨里靠河近的还沉得住气,还想捞点财物,后来见水一个劲地上涨,有那眼里看出危机的老爷子忙提醒,挨家吆喝:“发河了,快跑吧!”

笑话就出在了躲水的时刻。

肖家两口子听到敲门,慌忙抱着老二小三跑出了屋,边跑边叫老大跟后面一起跑。可当他们跑到一个高处时,回头瞧老大并没跟出来。那时洪水已没过小腿肚了。肖婶不顾旁人劝阻,回去找大儿子。往屋中一看,肖老大正在炕上坐着,肖婶喊:“儿呀,你干吗呢,大水来了你怎么还不跟着跑呀?”肖老大穿着一只袜子,举着一只袜子说:“妈,我在穿袜子呢。”肖婶见肖老大仍旧慢慢腾腾穿袜子,又气又恨,呵斥:“别穿了,快点,赶紧跑!”说完轉身就走。心想他能跟来,可跑了十来步,回头见老大还没出屋,又折回去,朝着黑灯瞎火的屋里喊:“儿啊,你干吗呢,怎么还不跑呀?”肖老大这时也心急了,说:“妈,等等儿,等等儿,您别催了,您不是不让我穿袜子嘛,我正脱袜子呢!”听到回应,肖婶快被他气晕了。

“等等儿等等儿”,十来岁的肖老大的特殊定力,让村里人叫绝。小小年纪在所有慢性子人中,一举夺魁。

“肖等等儿”若是活到现在,将近百岁,而他的外号还能传一百年。

不剩一粒芝麻

年头长了,不知道讲的是哪一位爷,他清早去饭馆吃烧饼,就一碗炸豆腐。

烤得焦酥的烧饼,一层芝麻,越嚼越香。可那酥皮上的芝麻,不见得都能吃进口,就有掉粒。

要了三个烧饼,他一边吃烧饼,一边用指头蘸一蘸碗里的汤,将桌面上芝麻挨个沾,再舔一舔手指。

落桌面平整地儿的芝麻全沾干净了,可桌子缝里边的沾不着。

正琢磨着,儿子找他来了,报告:“咱家的小猪跑了,妈让快回去找猪。”

借这因由,他来了智慧,一拍桌子,大发肝火,教训儿子:“这小事还用得着我?”

手掌用劲大,掉桌缝里的芝麻全蹦了出来。赶走了儿子,他不露声色又将芝麻粒挨个舔吃了。

全舔干净,把海碗边贴着的两片香菜叶也勾进嘴,这才掴掴肚皮,大模大样地回家。

粥碗里边照见妈

刘三无论干农活儿,还是论智商,都是一个强中强。

那年春天出村给人打短工,雇主对他的活茬满意,可他觉出主家抠门儿。

正是除草灭荒紧要时刻,谷苗一寸高,草和苗一起长。人出汗多,体力消耗大。

这天早上,准备吃完饭再去耪地,刘三瞅了瞅粥锅,还是如前日那么稀。盛进碗,稀得挂不住碗边。吃这么稀的粥,等不到晌午就会饿得干不了活儿。他心想,再无反应不把抗议说破,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好捉弄呢。于是,有了主意。盛上了一碗粥,他端着饭碗,装出一副发呆的样子。东家问:“怎么啦?粥里有什么呀?”他先不作声,问两遍,他哭了,东家更加莫名其妙。细问究竟,他说想起了妈,从粥里照见他死去的妈了。

东家面红耳赤。这个维权方法比直接说粥稀,更让人臊得慌。

把地搂了两道沟

某某人号称把式匠,当村说他会武功。

有一回听说他在外边失了手,就接二连三去询问过程。

他把来人让进屋,沏上茶,礼貌周全,然后是一派把式本色,淡定解答:“我没有饶他,我把地搂了两道沟。”

说对象

表弟接到表姐一封信,信上说给他找了一个对象。介绍女方长相,他读出的内容是:“漆黑的头发,没有麻子,脚不大,周正。”

表弟看了信高兴。

很快结婚。入洞房那天,揭开盖头一看,吓得撒腿就跑。

一跑跑到表姐家,质问表姐:“你说的怎么不是那样啊?”

“怎么不是那样啦?”表姐也不满。

表弟掏出原信,说:“你看看,你是怎么写的?”

表姐说:“我写的没错啊,是你认错了。这话这么念:漆黑的头发没有,麻子,脚不大周正。”

孔子的舅舅

有一鞋匠正在做活儿,听得几个赶考的举子谈文。为了显示才学,即景赋诗。此时见到一片黄瓜叶落地,其中一人马上念出:“黄瓜落叶第一篇。”其余人也有附和。

远远看到城门楼贴着文告,其中一人说:“咱看看高楼上侧贴的啥。”几个人去了,鞋匠把这两句话暗暗记下。

不久,给岳父庆寿。老泰山有意考考三个女婿,便问:“你们学的都是什么呀?”

另两个答不上来,鞋匠答了:“高楼上册。”岳父点点头,表示赞许:四书五经显然已经看过,这“高楼上册”想必更为玄妙。

饮酒间谈起孔子的话题,论及孔子的亲属,鞋匠不答,也不知道。这时,他把带来的一个小面人掉在地上,不注意给踩着了。一方面没离脚,一方面自语:“踩扁了。”

岳父闻言,以为鞋匠不屑于论此,不禁惊叹地赞道:“贤婿不仅知道孔子这人,还知道孔子的舅舅蔡扁!”

二栓子跟着陈结实去城里办事,联系水果销售,并采购一些农用物资和账本。

陈结实羊倌出身,他现在当的会计还是在早年上夜校打的底儿。

已经中午了,二栓子提醒吃过饭再转,他嘴上答应着,又跑了几个商店。二栓子一个劲嘟囔,实在拗不过,才进了一家饭馆。进了饭馆,把饭菜单看了一遍,什么话没说,拉着二栓子就走。旁边两个饭馆,也是看了饭菜单以后,没站住脚。

横穿过了一条马路,又进了胡同里一个饭馆,还是闹同一出戏,手拿着饭菜单从上到下看了一过,摇摇头,嘴里啧啧,自言自语:“怎么就没有呢?”

二栓子不明原因,问:“你找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说:“跑了几个地儿,没见着窝头。”

李争光顶不喜欢人说他“老”。

一天,有个孩子上树摘枣,正往上爬呢,掉下一只鞋。李争光正好走到树底下,怕枣树刺扎孩子脚,伸手就把鞋捡起来,刚要往上递,孩子很自然地说了一声:“谢谢老爷爷!”

李争光动了气,啪的一下把鞋往地上一摔,气哼哼走了。边走边愤愤:“好心好意帮助捡鞋,叫爷爷还不够,还偏要叫成‘老爷爷,我哪儿老哇?”

刘老大看闺女

早晨刘老大要进城看闺女,打算给闺女带点什么。他从仓柜里拿出一瓶香油,想匀出一半送给闺女。他非常仔细地往另一瓶子里“树”,手一抖,多倒了点,他歪过头比了比,觉得给闺女的那瓶多了,就又往回树。折腾老半天,瞧俩瓶子一般多,才住了手。

儿媳妇看着他提着瓶子出了门,可没走多远又回来了。儿媳妇非常奇怪。刘老大对她说:“愣会儿生产队分芝麻,你要早去。”“分芝麻每户一份,何必早去?”刘老大说:“先分的鼓腾。记住,一定早去!”儿媳妇漫不经心答应了。

工夫又不大,儿媳妇见刘老大又返回。这回他没进屋,隔着窗子说:“柜橱里还有剩粥,晌午你先把它吃了,不够再做新的。记住了吗?”儿媳妇不耐烦,大声回敬一句:“记住了!”刘老大才放心走了。

估摸走出四里地的工夫,刘老大又回来了。这回他对儿媳妇说:“愣会儿有卖小葱的过来,你拿咱白鸡下的蛋去买。”儿媳妇问:“那干啥?”刘老大细致说:“白鸡下的蛋个儿小,黑鸡下的蛋大。你这么办,等卖葱的过来,你攥着白鸡的蛋放在身后,跟他说给我买一个鸡蛋的葱,等他约好了再把鸡蛋递给他。这样,他多给的也拿不回去了。”说完,急锵锵走了。

儿媳妇正不耐烦着呢,时辰不大,刘老大又提着瓶子返回来了。这回没容儿媳妇问,他自己就说:“去不成了,前晌的车给耽误了,白贴了半日的工分。”

王二婶打酱油

大街上有卖酱油的吆喝,王二婶想买,可是没钱。

想了一个主意,端一新沙子出了门。

到跟前,跟卖酱油的说:“给我来半斤。”

卖酱油的就拿酱油提子,满满提了一提,倒进王二婶的沙子。

货郎等着给钱。王二婶在身上抠索半天,也没见她把钱掏出来。

王二婶装作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是把酱油倒回去吧,没想到今儿个没钱。”

卖酱油的挺不高兴,气冲冲把酱油倒了回去。

可王二婶高兴。因为新沙子有不少砂眼儿,特别能吸汤儿,回家把沙子涮一涮,足够一家人吃顿好菜。

和面

快到晌午,该准备吃的了,可妈妈在炕上缝被子还没有缝完。她腾不下手,指派闺女先和面,交代清用绿瓦盆和舀半瓢面。然后娘儿俩就各忙各的了。

一会儿工夫,听闺女喊:“妈,面和稀了。”

妈没抬头,指示:“加面!”

加了面以后,又听闺女喊:妈,面和糨了。

妈又没抬头,说:加水!

屡次三番,听到的净是“加水”“加面”的调换。

这回闺女的喊叫带哭音了,她说:“妈呀,大绿盆的面和不下了!”

妈妈这才抬头,见一个像小肥猪似的大大面团拱出了盆沿儿。她登时来气,气哼哼地说:“我要不是把手縫在被子里边了,非打你不成!”

解套儿

老陈家名叫陈万福的二表叔,在村里不光是“意见领袖”,麻麻约约脸上还净存着故事。解套儿这笑话就是从他嘴流出来的。

他说,解套儿这姓氏,写出来是“解放军”的“解”,读出来念谢。

他是上下连庄的外村人。原来家大业大,给解套儿挣下足够家产。后来他爹看出他不是守业的苗子,临咽气跟他说:“儿啊,儿啊,我死了以后,你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咱家的东西你可要拆卸了卖,千万别整着卖呀。”

确实也得零散着卖。房料太棒了,都是“够圆儿”(够尺寸)的柏木,一水儿好材料。小户人家买整间屋的材料买不起,只能缺架柁买柁,缺条檩买檩。缺石板,就取几百斤石板。

解套儿也听话,今日没钱,卖一架柁,明日没钱,卖几条檩,对付着来,没过三年五年,五正三厢的房子拆光了,光剩下一堵影壁。

解套儿犯愁:还卖啥?正巧有人看上了这堵影壁,出了整价要把它移走。

这影壁砌得十分仔细,雕花刻棱,磨砖对缝。解套儿心想,大柁大檩都按爹说的意思卖,也没见什么特殊,这影壁就让人连锅端吧,砖石能卖几个钱?还省得自己下手拆了。

人家就来拆了。谁知撬开砖脊,里边填的全是银子。看数量他一辈子花不清。解套儿傻了眼。可买卖已经说好,不能不讲信用。

解套儿见人家把银子往口袋里扔,成口袋装,他泪眼朝天,哭丧着喊:“爹呀,你咋不跟儿子早说明白呀!”

爹钻

有人去集市买驴。买卖牲口讲究看槽口,有几颗牙即几岁。牲口一老,后槽牙是平的,为了装成嫩岁口多要价,就造假,将老牙钻了,钻出槽沟。

来人看好了一头驴,要买下,掰开驴嘴看牙的情况要定价。一看觉得不对劲,疑惑地问:“你给这头驴钻过牙?”

卖驴的小子一听不高兴了,回答:“您这是怎么说话呀,这驴怎么可能是我给钻过牙呢?不信您可以问我爹去,我是绝对没钻过。每回必须是我摁着,我爹钻嘛!”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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