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唯物主义”

宇秀

十几年前采访余秋雨时，他的“漂亮女人”马兰不在场。事后，我按余秋雨给的电话号码打到合肥，线那头马兰说：“自从认识了他，我脸上的线条都是朝上的。”朝上的线条，不用看，想想那脸也是有光泽的，即使没了青春的光泽，一旦“线条”朝了上，也就有了喜悦的光泽。马兰说那话的时候，爱与被爱的幸福感，隔着电话都从听筒里冒出来。不过，就在她说这话的前一天，余秋雨在上海的家里，放下电话对作为采访记者的我苦笑道：“又是来求证马兰是不是跟我离婚了。”

余马的“被离婚”似乎一直没间断，不知目前的情形。那么多谣传，至少说明太过幸福的爱情容易令人质疑，而在婚姻里幸福且貌美的女人更容易令人妒忌。可哪个女人不想在婚姻里幸福且貌美呢？

世界如此之大，却并没有多少人有相遇爱情的幸运，即便今天爱得如胶似漆，明天也未知怎个结局。中年里的女人，还有没有花容，实在跟婚姻脱不了干系。若以一见钟情的第一眼善始善终地看着你“慢慢变老”，然后像叶芝的诗吟诵的那样“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那当然最好;但世上究竟没有多少男人的肩头靠得住中年女人挽留青春的梦想，而这梦想的现实版全在女人自己的经营。

如果说当年我在上海的各种各样的咖啡馆闲情逸致地写《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时，更多的是沉湎于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想象，那么过了“下午茶”的时光，便是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再看看镜中的脸色，也常常像阴天的午后。若只是阴天，那还算好，给自己找点乐事，或到健身房出一身汗，暂且驱散一下乌云。可到了这个年纪的女人，脸色总是像用旧的不锈钢锅底，洗得再干净，也是有一层洗不掉的锈，恨不得拿去污粉擦一遍。显然，这把岁数的女人不能只是简单地考虑心情和脸色的关系，不得不考虑这面子上的事，不仅仅是心情，还得有心情以外的物质支撑啊。忽然悟到，只有青春年少时才敢“爱情至上”，肆意任性，毕竟有青春作资本，皮肤里蓄积着满满的胶原蛋白，即使遭遇几回“为伊消得人憔悴”，洗把脸闷头睡一觉，醒来的面颊上还是朝霞。到了中年的女人可是任不得性了，一两夜辗转反侧，眼袋、黑眼圈，甚至白头发立刻跑出来给你好看。这时候，你就不能不考虑补充一些身体里实际需要的营养了，中医号着你的脉，总是老生常谈地告诉你脾虚阴虚什么什么都虚，这时候还傻傻地等着爱情来拯救，不是白痴也是弱智了。

大多数步入中年的熟女，爱情已不再是大把月光丁零当啷地洒在头上挂在耳畔，偶尔可能成为某个夜晚的独自怀想，更可能在柴米油盐一日三餐里清淡得味同嚼蜡，再不然就剩下彼此相看两生厌。我一向不同意“经营爱情”的说法，但我赞同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只是这经营非个体户努力所得，必是要经过合作社。与其在可遇不可求的爱情里徒劳，还不如回转身来好好经营自己，包括自己的身体。这也是婚姻经营里唯一可以被个体户把握的部分。于女人，尤其青春尾巴都留不住的女人，有一样东西是我们身体里比爱情更要命的必需，它的名字叫——蛋白質。

说起蛋白质，这一年多疫情流行以来，网红医生呼吁中国家长早餐不要给孩子吃粥，而要喝牛奶吃鸡蛋代替传统中式早餐，以增加蛋白质，说是得了新冠能否扛得过去，其中一条要紧的，就是看你体内蛋白质够不够，可见蛋白质的厉害。近来暗自思量，我能够在疫情暴发期，欧洲、美国各地跑了一个多月，飞机、火车、长途大巴、地铁、出租，各种交通工具乘来乘去，人堆里钻进钻出，回来安然无恙，或许应该感谢几年前那次急诊就医，意外地补了蛋白质如何重要的一课。

记得那个傍晚，我因为心跳过缓被紧急送医，通常等待急诊也需要以数小时计，但那天我是一路绿灯，初步诊断结果是：甲状腺素分泌不足。涉及甲状腺的病症通常都与碘相关，可我居住在海边，常吃海鲜，怎会甲减呢？医生要求我在服用药物的同时改善心情，补充蛋白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医生最后画出重点：补充蛋白质！当时闭目一想，那些珠圆玉润、光泽亮丽的女人身体里肯定不缺乏蛋白质。回到家立刻查阅了一番蛋白质的功能，更是惊艳于蛋白质对于女性的至关重要。这种不仅仅关系身体健康，更会直接显现在容颜上的事情，到了我这流水落花的年纪，岂敢再耽搁一分钟？事不宜迟，回家先喝了一大杯牛奶，第二天早餐更是多吃一颗白煮蛋。

医学研究证明，人体的百分之七十由水构成，其余的构成百分之二十是蛋白质，剩下百分之十包括脂肪、矿物质、糖、维生素。蛋白质作为生命的物质基础，参与人体内一切的生命活动。如果我们体内的蛋白质不足，或蛋白质的代谢利用受到抑制，我们自以为吃进去的种种营养品都无法转化成人体器官所需要的物质，那么身体各个组织器官就只能面临衰退、老化和病变的危险。尤其对于女性，如果没有足够的蛋白质，荷尔蒙就无法正常，雌激素也会跟着下降。本来女人到中年荷尔蒙就急剧下降了，若再缺乏蛋白质，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呈现在女性外表的身体塌陷、松弛是不言而喻的了，天天奔美容院也无济于事。可惜不少女人在吃出来的美与外表做出来的美之间还是很容易忽略前者，毕竟后者是立竿见影的。

今天去银行见到一位久违的熟人，着实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骨瘦如柴，胳膊上的皮肤可以一把拎起来。我不由脱口叫道：啊呀，你好瘦啊！我没敢说她看上去老了一截，脸上的浓妆令她看上去可怖。她却高兴我说她瘦，并告诉我她掉了二十五磅。其实她原本也不算胖子。而自从开始减肥她就不吃午餐了，晚餐只吃沙拉。这种断食减肥法的确速效，可她不知她身体里的蛋白质少到一定量时，皮肤就撑不住那些化妆品了。人的身体是可以储存食物提供热量的，所以少吃一顿并无大碍，而蛋白质却不能被储存起来，必须每天有新鲜的摄入。如果没有足够的蛋白质参与人体器官的工作，恐怕就不仅是花容失色了。

想起我读大学的时候，母亲开始步入更年期。那时候尚不流行吃保健品，母亲除了每天吃那种有点咸味的小白片维生素C和谷维素之外，就是经常炖猪蹄黄豆汤，或红烧猪脚爪。煮得烂熟时，母亲就会从锅里捞一块脱了骨的皮塞到我嘴里，我更喜欢啃粘在骨头上的那些透明的有点网状结构的胶质，瞬间上下唇就黏糊糊的不能那么利落地张开嘴巴了。虽然那时青春年少并不在乎食物里的胶质对于皮肤的好处，不过三十年以后的今天，自己笑起来还没有一条鱼尾，想必母亲当年的炖猪蹄功不可没。难怪那时我一生病，母亲就趁机责怪我的身体是自己糟蹋的，她可没亏我。

说起食物里的蛋白质，又想起母亲的“下午茶”。母亲从来不曾说过“下午茶”这个洋名词，但是她在远离江南故乡支援内地建设的北方，依然保留了江南人下午吃点心的习惯。江南人在午休之后食用点心，颇有点类似西式下午茶的意思，只是食用的内容不同，江南人的“下午茶”除了通常的小笼包、汤包、馄饨或各种面点、糕团之外，更有自家炖煮的甜品。至今清晰地记得母亲常常在寒冷的冬天煮红枣银耳羹，夏天则会换成百合或莲子银耳羹。那时的银耳稍一炖就成透明糊状，入口即化，不像现在的银耳看上去白白的卖相也不错，可炖了老半天，水依然清亮，咬一口还脆生生的——现在的银耳怎么就跟以前长得不一样呢？

还是说回到母亲的银耳羹。印象最深的是她吃完银耳羹，会用食指把那只青花小米粒碗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手指上的汁水涂到手背上，待干了再洗去。她打鸡蛋时，也同样不会放过蛋壳里的蛋白液体，同样用食指在蛋壳里兜一圈，然后涂抹到自己脸上，不一会儿，母亲的脸就被鸡蛋液绷紧了，我就想逗她笑，看她的“面膜”裂开。母亲的节俭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她说她用的化妆品是可以放心让皮肤吃的。身為中医的父亲就常常在一边旁白：药补不如食补。

可惜很多女人并未意识到食补之重要。她们穿着昂贵的服装，背着名牌包，却对自己的肚子非常吝啬。因为穿戴什么人家是看得见的，吃什么到肚子里却是不为人知的。还有的因顾虑食品安全，吃鸡蛋怕碰到“浑蛋”，吃肉类怕都打过针，连喝奶也成了恐惧。于是觉得蔬菜水果最可靠，整天沙拉当道，结果把自己害得不成人样，还谈什么美容养生啊！

过了青春妙龄的女性美，已并不在于五官的标致，而在于风韵。一个没有蛋白质支撑身体的女人哪里来的风韵？不错，人总是要衰老的，总有一天，我们想补蛋白质也补不进去了，就像一节用久的电池终于不再能充电一样可悲。至少在今天，在我们还可以风韵尚存时，让蛋白质帮助我们把风韵维持得更持久一点不好吗？

如何能指望一个男人会对一个暗淡无光、周身塌陷的女人一如既往地钟情？虽然世上不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故事，但那是转化成亲情的感情，还有就是责任与忠诚，并不再是让你心跳让你脸红让你心旌荡漾的爱情了。但是，大凡还没有老到性别特征荡然无存的女人，内心里关于爱情的小火焰，应该还总是忽闪忽闪不甘熄灭的吧！

尽管对于早已翻过恋爱篇章的熟女们来说，上有老下有小，身边还有为了全家老驴一样默默拉套的丈夫，还想什么心旌摇荡的爱情似乎很荒唐，可是也总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就此死水一潭吧？即使早已老夫老妻，你也总不想让他面对你提不起劲吧？至少，当彼此都还在人生旅途中跋涉时，你不要太早萎谢，让他独自强打精神，或不由自主地眺望你以外的风景。

如果说我们对爱情的痴迷，是更为精神意义上的追求，那么对于蛋白质的认识，显然是唯物主义的落实。而爱情说到底，也还是离不开身体这个物质条件的。即使思恋中的男女彼此不得相聚相拥，闭上眼睛看到想到的，也还是离不开物质形态的具体，诸如他或她的音容笑貌、发肤气息，等等。女人啊，当你无法把爱情攥在手心时，你绝对仍然可以把蛋白质吃到身体里。女人未必一生都被爱着，却完全可以把自爱进行到底。

在我还想回到蛋白质与爱情的关系辩证一下的时候，女儿推门进来，没头没脑地问：“妈妈，你爱我吗？”

青春期的女孩正在发育，常常会有这种话题。我头也没抬脱口而出：“我不爱你谁爱你！”

她回敬得干脆利落：“我爱我自己！”

我不由得抬头看她，齐齐刘海下的两颊又长出几颗新的青春痘，她催我快点去给她买祛痘霜。OK，我也正好要去超市买鸡蛋，顺便看看蛋白粉。明天的早餐，一人一颗鸡蛋，还是必需的。

责任编辑：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