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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传播对新疆农村家庭生活的消解与重构研究

2021-10-12布玛丽亚木·买买提再依乃普古丽·伊敏

新闻研究导刊 2021年16期
关键词:大众传播

布玛丽亚木·买买提 再依乃普古丽·伊敏

摘要:本文以笔者在新疆Y村进行的为期四个月的田野调查为基础,结合通过参与式观察法和深度访谈法收集的第一手调研资料,对大众传播给新疆农村家庭生活带来的各类变化进行探讨。研究发现,在电视等大众传媒宣扬的现代家庭观念的刺激下,村民“多子多福”的传统家庭观念受到冲击,家庭规模逐渐缩小,家庭类型向核心化的轨迹变迁。家庭关系方面,电视进入家庭后,娱乐功能起到“陪伴”的作用,填补了家庭成员的空缺,维系着家庭的情感联结。同时,电视产生“娱乐至死”的社会效应,逐渐成为家庭娱乐生活的中心,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渐渐变得淡漠,导致了家人之间的疏离。

关键词:大众传播;新疆农村;家庭生活;家庭结构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16-0088-03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传播与新疆南疆乡村振兴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XJJC860001

家庭是以一定的婚姻、血缘或收养关系形成的社会生活的基本细胞,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单位。婚姻是家庭人际关系的基本形式,是家庭的基础。对新疆农村社会来说,家庭是地位和作用都很重要的社会单位,因为家庭在新疆人的生活当中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空间,也是承担保障家庭成员生活责任的生产经营单位,还是国家权力、族群传统文化权力和个人权力交汇的社会空间。

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后,随着大众媒介对村民生活的深入渗透,以及人际传播和组织传播提供的信息流动,Y村的家庭生活经历着由传统农村家庭向现代家庭的转变。

一、Y村家庭结构的消解与重构

传统的新疆农村家庭结构是以扩大式家庭和核心家庭为主的大家庭类型,因为在“多子多福”的家庭观念占据统治地位的传统新疆农村社会,村民家庭大体上都是多子女家庭。

在新疆农村社会,按照传统,多子女的家庭,女儿到结婚年龄后,出嫁为人妻,跟丈夫一起从婆家分家单独生活或和婆家一起生活。儿子长大成婚后,一般与父母分家,但是其中一位已婚儿子要留在父母身边,大多数情况下年纪小的儿子跟父母一起生活,照顾父母。独生子成家后基本上不分家,跟父母一起生活。在新疆农村传统家庭观念中,大家庭被认为是子女对家族和父母尽孝和尽子女责任的、凝聚家庭成员的、和谐的家庭类型。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制度的变迁带来了新疆农村家庭结构的变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电视等大众传媒塑造并传播的现代家庭形象和生育观念等多种社会力量冲击着新疆农村传统的大家庭观念,促使新疆农村家庭规模缩小,家庭模式变得多元化。据笔者了解,在当今新疆农村社会的现代家庭结构中,以夫妻关系为基础的核心家庭为主要类型。

Y村是人口规模较大的行政村,现有1066户,常驻800多户。现在规模小的核心式家庭是Y村主要的家庭类型。笔者在田野调查期间,通过参与式观察、入户访谈的方式,获知了50户村民的家庭结构情况(见下表)。

核心家庭是由父母和未婚子女组成的家庭,不包括已婚子女。可以看出,被调查的50户家庭中,核心家庭占64%,扩大式家庭占28%,其他家庭类型占8%。這表明,核心家庭类型是Y村村民主要的家庭构成形式。

与核心家庭相对的是扩大式家庭,指父母和已婚的儿子及其家人住在一起的家庭[1]。在50户家庭中,扩大式家庭占28%。Y村的部分扩大式家庭包括子孙四代人。例如,笔者进行参与式观察的MYD家是由MYD的爸爸、MYD夫妻俩和一个已婚儿子及其家人构成的扩大式家庭;村民NMT家是由NMT夫妻俩、一个已婚儿子及其家人,还有NMT的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中年妹妹构成的扩大式家庭。在新疆农村社会,无论在经济方面还是精神方面,扩大式家庭在赡养父母及其他家人方面都是起着重要作用的一种家庭类型,但是现代家庭观念的冲击下,这种家庭类型逐渐减少。

50户家庭中的单亲家庭是指丧偶和离婚后母亲和未婚子女一起生活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占6%;再婚家庭占2%。

虽然笔者调查的这50户家庭对Y村的整体户数来说,数量相对较少,但是这50户家庭的家庭结构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Y村村民家庭结构的现状。

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由于工作、婆媳关系和离婚等原因,村庄里存在空巢家庭和隔代家庭,有些独生子也开始分家,过自己的小家庭生活。

村民ALT大叔的五个儿子都在乌鲁木齐和喀什工作,所以平时70多岁的ALT大叔和妻子两人住在家里,孩子们定期、不定期地过来看望他们。虽然他们经常跟孩子们通电话,但是见面的频率较低,有时两三年也无法和住在乌鲁木齐的孩子团聚见面。

村民TKL大叔身边的三个儿子都分家了,家里只有他和妻子两人,他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年代的年轻人,他们看电视看多了,不是特别想跟父母一起生活,想过自己自由的日子。有时候我们长辈们给予的建议或教诲对儿媳们来说是在干涉他们夫妻两口子的生活,所以咱们家里经常出现婆媳之间的矛盾,最后我让年幼的儿子也分家了,让他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儿子们经常过来看我们,儿媳们有时间的话,也会过来看我们。时代变了,孩子们的思想也变了,父母没有办法,只能随他们。”①

随着电视剧特别是现代都市生活剧、家庭伦理剧的泛滥,村里的年轻人开始追求自身生活的自由感和幸福感,家庭责任感也开始减弱。父母向往的“四世同堂”“天伦之乐”等家庭观念对年轻人来说很“土”,是不重要的传统观念。

Y村的空巢家庭不仅仅包括家里仅剩下老一辈的家庭,还包括无人居住的家庭。据笔者了解,Y村的1066户家庭中,除了常驻800多户家庭以外,其他近200户家庭都是户籍存在、房子存在,但是家人不在的空巢家庭。这些空巢家庭大部分是夫妻二人与父母分家后,在村子里盖好房子,然后在附近的城市买房或租房进城生活的年轻人家庭。这在有单位和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年轻人当中是比较流行的现象。

笔者在调查期间遇见的Y村的隔代家庭是子女(尤其是女儿)离婚后,把孩子的户口转移到自家户口的祖辈和孙辈一起生活的家庭。据了解,因子女在外地工作,孩子留在祖辈身边生活和接受教育的隔代家庭越来越多。笔者入户调查的村民MRH家是一个扩大式家庭,也是个隔代家庭,老一辈夫妻养育着已离婚的大女儿的年幼的儿子。

Y村村民家庭结构发生变化,还离不开“优生优育”生育观念的大力宣传和落实。20世纪80年代末,相关部门开始推行现代生育政策,宣传“优生优育”的生育观念,在新疆农村社会取得了一定的社会效益。

上世纪90年代开始,Y村也积极响应上级的工作要求,利用农村墙报、宣传栏、农村大喇叭等地方传统宣传媒体和开会、入户宣传教育等多种传播途径,大力宣传“优生优育”生育观念。同时,现代家庭伦理剧对“优生优育”现代生育观念的大力传播,使“优生优育”观念逐步取代了“多子多福”的传统家庭观念。

二、大众媒介对家庭关系的消解与重构

目前,渗透人们日常生活的大众媒介已成为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建立联系的工具,它们对现代社会来说不只是一种技术,而是文化、政治和权力的汇聚点[2]。一旦大众媒介走进家庭这个社会空间,它就成了在家庭中一个真实的“在场”,渗入家庭成员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并重构家庭关系。

随着时代的发展,外出上学和打工促进了家庭成员的社会流动,而广播、电视以娱乐功能,起到“陪伴”的作用,填补了家庭成员的空缺,维系着家庭的情感联结。同时,电视进入家庭后,产生“娱乐至死”的社会效应,逐渐成为家庭娱乐生活的中心,媒介娱乐取代了家庭的传统娱乐功能,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渐渐变得淡漠,导致了家人之间的疏离[3]。

电视是Y村村民获取信息和进行娱乐的第一大媒体,凭借自身的娱乐功能成了Y村家庭中的重要物品,对村民原有的家庭生活和家庭关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美国传播学家詹姆斯·罗尔(James Lull)认为,电视在家庭中主要有两个用途,即结构用途与关系用途。电视是家庭的行为调节者,它调节家庭成员的作息时间和各项活动,使人们谈话、睡眠、消费以及其他日常的交往方式和家庭行为模式发生改变。电视还扭转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每个成员借由电视各取所需,同时也因电视有了不同的彼此对应的关系[4]。

电视给Y村村民家庭内部的关系带来了一定的变化,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看电视使部分村民的家庭关系更加和谐

笔者在田野调查期间发现,农闲时,女性或年老的父母待在家里干家务活,大多数男性白天外出打工,晚上回到家。晚上看电视的时间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以前家里没有电视的时候,吃完晚饭后,家里的人就散了,大人到邻居家串门或看电视,小孩跑到朋友家玩或看电视,到睡觉的时候大家再回家。自家里有电视后,吃完晚饭后,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一起议论剧情,一起嘻嘻哈哈,很热闹。现在,如果哪天家里没有电,看不了电视的话,孩子们也不会待在家,都出去玩。”②

“我儿子每天去托运部打工,儿媳妇去村里的手工厂打工。我待在家里照顾两个年幼的孙子。晚上儿媳妇下班回来做饭,儿子一般很晚回来,我们吃完晚饭,就一起看电视等儿子回来。儿子回来后会跟我们一起看电视,聊聊天。每天晚饭后一起看电视的时间是我们一家人近距离聚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我只能等晚上看电视时,儿子回来后,才能和他商量一些重要的家事。”③

电视在某种程度上给家庭成员提供了聚在一起、相互交流、增进感情的机会。虽然看电视的时候,每个人喜欢的电视节目不同,对节目的理解也不同,但是为了看同一个节目,他们还是会坐在一起看电视[5]。

(二)电视导致了家庭成员的疏离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拥有电视机的村民家庭增多,家庭成员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年轻人和父母一起看电视的情况逐渐减少。在Y村,跟一个已婚儿子一起生活的扩大式家庭基本上都有两台电视机,一台放在家里的庭院或客厅,另一台放在年轻夫妇的卧室。晚上,家里的长辈看客厅的电视,年轻夫妇吃完晚饭后就去卧室看自己电视的情况很普遍。

“我除了跟孩子们一起看新闻联播和一些文艺晚会以外,基本上没有一起看其他电视节目或电视连续剧。家里经济条件好了以后,我给孩子们也买了一台电视机。我和老伴看客厅里的电视,孩子们一起看自己卧室里的电视。孩子们跟我们一起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如果电视剧或电影开始播了,他们会立刻回到卧室看自己的电视,他们也很注意这一点。”④

(三)电视对家庭成员权力关系的调节

关于电视对家庭关系的影响方面,研究者们还提出,家庭成员中遥控器的控制权能体现出电视重构的家庭权力关系[6]。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在Y村村民的家庭内部,争夺遥控器的情况一直存在,遥控器基本上由家里的小孩或女性控制。

在笔者进行参与式观察的村民MYD、AYG家,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电视机的遥控器由MYD的孙女或老婆、AYG的女儿控制。大人让其换电视频道也不听,闹着继续看自己的动画片。

“家里的电视遥控器基本上由我们这个宝贝孙子控制,有时候由我爱人控制。我孙子天天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和《熊出没》,如果我们换了电视频道,他就开始哭闹,所以我们只能由着他。我爱人喜欢看婆婆妈妈的电视剧,让她换台也是不可能的事,我只能隨着他们看电视。”⑤

电视遥控器的控制权也是一种家庭权力,它不仅仅调控电视节目,而且调控着所有人的收视趣味。每个家庭遥控器由家庭成员掌控的情况存在很大的差异,这反映了由丈夫、妻子和儿女组成的家庭结构中权力分布的差异。传统的新疆农村社会是父权社会,在现代的农村社会中,父亲或丈夫在家庭生活中掌握决定权的情况仍然较多。儿女掌控遥控器的现象说明家庭关系变得更加民主了,妇女控制遥控器的现象反映了妇女拥有比较平等的家庭地位的情况。

三、结语

在“多子多福”的家庭观念普遍流行的新疆传统农村社会,“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也是Y村村民理想的家庭结构模式。在电视等大众传媒宣扬的现代家庭观念的刺激下,村民的传统家庭观念受到了冲击,家庭规模逐渐缩小,家庭类型向核心化的轨迹变迁。同时,在现代家庭观念的刺激下,Y村开始出现空巢家庭、隔代家庭等现代家庭类型。Y村家庭规模的逐渐缩小、家庭类型的核心化以及青年家庭的外迁,使家庭成员在时空分布上呈现离散趋势,村民家庭生活中经济和精神方面“互助”的良性循环也发生了严重问题,导致村民家庭的养老功能渐渐被削弱。

电视介入村民家庭后,一方面,以电视为中心的家庭活动能增進家庭成员思想和感情方面的交流,使家庭成员感受到更多的家庭乐趣。另一方面,电视会导致家里的长辈和晚辈疏离,改变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关系,甚至使亲情变得淡漠。同时,调整家庭成员掌握电视遥控器的权力关系,可促进家庭的民主化和妇女家庭地位的提高。

参考文献:

[1] [美]埃弗里特·M·罗吉斯,[美]拉伯尔·J·伯德格.乡村社会变迁[M].王晓毅,王地宁,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63.

[2] 陈默,崔峰.电视与西藏乡村日常生活——以曲水县茶巴朗村为例[J].中国藏学,2011(3):134-143.

[3] 谭华.现代传媒渗透并影响土家族社区的变迁分析[J].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7):76-80.

[4] [美]詹姆斯·罗尔.媒介、传播、文化:一个全球性的途径[M].董洪川,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53.

[5] 卿志军.电视与黎族生活方式的变迁[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3:127.

[6] 金玉萍.电视实践:一个村庄的民族志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134.

作者简介:布玛丽亚木·买买提(1984—),女,新疆乌鲁木齐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传播与社会发展。

再依乃普古丽·伊敏(1995—),女,新疆喀什人,硕士,研究方向:传播与社会发展。

①参考访谈记录,访谈对象:村民TKL,男,63岁。

②参考访谈记录,访谈对象:村民TOH,男,57岁。

③参考访谈记录,访谈对象:村民AYM,女,53岁。

④参考口述史记录,口述者:村民JL,男,67岁。

⑤考参考访谈记录,访谈对象:村民MYD,男,5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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