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在场:虚拟现实技术跨越远程的身体交往
2021-10-08马潇潇
马潇潇
摘 要 网络信息技术压缩了距离和时间,远距离相聚和无地点的交际形成了远程在场。而VR(虚拟现实技术)在此基础上,再构了数字化的虚拟世界及虚拟身体。数字“化身”使得远距离交际有“所”可依,实现了身体在场。虚拟现实技术虽然遮蔽人对现实经验的直接感知,但是能够唤起记忆,提升人的情感认知能力,带来知觉新解蔽,从而颠覆传播方式,革新传播研究。
关键词 虚拟现实技术;网络信息技术;化身在场;远程在场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7-0010-03
基金项目:安徽新华学院校级“县级融媒体发展研究所”项目(yjs202106)。
2020年,韩国科技公司利用VR技术帮助Jang Ji-sung戴上了VR眼镜、耳机和触觉反馈手套,使她不仅能一睹女儿的音容笑貌,甚至还可以伸手触摸,完成与已逝女儿的虚拟“重逢”[ 1 ]。以往借助交通、通讯技术,人们实现了身体缺席的远距传播。如今,因为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人们对远距的“亲身”交流,甚至是“阴阳两隔”的彼此会面愈加期盼。近年来VR技术被不断应用至各种医疗、教育、娱乐场景,使人实现另类“化身”在场,達致了虚拟“亲身”的在场交流对话。依托于人工智能、计算机软硬件技术、传感技术等科技的革新,传统上的远距传输“对话”,发生全新改变,并逐渐瓦解时空局限及“传播的无奈”。从更深层次来看,海德格尔所谓的“当下在场”,一方面正遭遇土崩瓦解,另一方面身体又以某种方式重新在场,一定意义上带来传播的巨变与传播研究的革新。因此,本文试图分析在网络信息技术向虚拟现实技术发展的进程中,社会身体由“缺席”到“在场”是如何实现的。
1 网络信息技术——远程在场
长期以来,技术中心论和社会中心论之间的争论不断,例如法国埃吕尔、加拿大麦克卢汉等是技术决定论的拥护者,他们认为技术塑造人类的发展,技术决定社会。而社会决定论认为技术是工具和手段,起源于社会生活,产生于人的特定价值的需求。在这场争论中的双方都无法很好地揭示当今时代愈发复杂、丰富的传播技术情境。
海德格尔另辟蹊径,其创见为披露当今的技术-社会交织的状态提供了很强的解释力。在海德格尔看来,技术“是在解蔽和无蔽状态的发生领域中,在无蔽即真理的发生领域中成其本质的”[ 2 ]。他认为技术的本质是“座架”,很大程度上已经嵌入了存在的前提。就如现代技术与我们社会活动相联系时,技术早已形塑人自身的认识、惯习与思维。这些认识在此前是被遮蔽的,但借由技术得到了解蔽。
需要注意的是,张一兵认为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中,“在场总是此在当下的在此,在及物的关涉操持中,我们上手事物,自然通过向我们涌现而解蔽为真理,功能性上手操持结构之链接则环顾为周围的世界”[ 3 ]。换言之,在场意味着此地此刻借助于技术披露了对事物的感知。正如锤子等工具,只有人们真正上手体验,才得以感知其本真的存在。因此,在前智能时代,由于缺少必要的沟通运输手段,彼此之间的交流空间只能限制于周边。借助于技术的直接感知,传播只能是在场的,空间只能是固定的,身体交流需要面对面的。这样的在场传播方式虽然限制较多,但是能够充分调动起互动双方的多重知觉,容易带来共情,传播效果相对也是最佳的。
但维利里奥和张一兵提醒我们网络信息技术带来的远程登录,亲手将海德格尔描绘的“此在当下的在此”推翻。维利里奥认为“临界的空间扩展今后到处存在,这是因为交通手段的加速……至于远距离通讯的手段,他们并不满足于缩小空间扩展,他们还取消了所有的时间延续,取消了消息、图像传输的所有延迟”[4]。这也即是现代交通技术的速度消弭空间,另外远距离通信手段的发达,使得历史的时间成为即刻。“远距离相聚或者进一步说是远程在场,同时存在于这里和别处,这种自称的‘真实时间,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真实的空间-时间。因为那些不同时间都确实发生,即使最终这个发生地点是远地点技术的无地点的地点”[4]。也就是说“从前车马很慢”,空间传输的速度慢,导致时间成为了历史的时刻。但现在的速度消除了延迟,发生在此地的事件,彼地能够瞬间知晓。地点就变得不再重要,而追求速度成为了传播对话的核心。
张一兵将维利里奥的讨论放置于网络信息技术的情境后这样解释:“它造成我们在存在论上的失去,即上手性的空间依存性的消失”;“让此在在此的时间维度彻底崩塌”[3-4]。如此一来,因为网络信息技术,亲身上手与在场不再是此在身体的直接在场,而是“电子化的远程在场”。这种远程交际,带来了两种状态。首先是包容了更多个体,“深处各地的主体都能实现远程在场交流”。其次是身体的缺席与交际地点的消失,交往的地点成了“没有地点的虚拟地点”[ 3 ]。
总之,维利里奥的探讨被置于网络信息化情境以后,可以看出“远距离行动的真实瞬间”的消失。远程在他处的即是在场,已经完全破坏了在场的“在此性”。张一兵认为“这种远距离在场不仅仅杀死了当下在场本身,而且直接解构了在此之在和去在的上手之场所”[ 3 ]。上手场所的变更带来的便是,感官在一定程度被削弱。人面对现实的体验被网络信息技术中的摄像头和电视频道的“电子化视觉、听觉”所部分替代。那么,“照相-电影机器、录像-信息图像机器……用来替代我们进行观看和预见”[4]。由此观之,并不是我们先天的感性经验来认识世界和观察世界,而是技术“知觉”替代了人类。但是知觉被削弱的同时,也引起了受众对知觉的渴望。人们在观看电影时,幻想能够声临其境,除了看到立体画面以外,希望触觉、嗅觉都能够得到拓展。而虚拟现实技术正在不断尝试满足人们的幻想。
2 虚拟现实技术——“化身”在场
承袭维利里奥和张一兵的阐释,本文认为虚拟现实技术和网络信息技术一样,都会带来“远程不在场”、时间和空间的消弭,主体间交际也不再是此在自身的在场交往。但问题是,在网络信息技术中,空间的消弭伴随着多重感官的消逝,进而是身体的进一步缺场。而虚拟现实技术与其不同的是,更像在构境一种“现实”。而这种现实却在某种程度上重新唤醒我们的先天经验感知,“此在”被再度体验。就如基特勒呈现了留声机让死者在场的奇幻景象,“挚爱的恋人、亲切的友人还有名人在逝世多年以后,故去朋友的声音还可以一如既往地对我们发表生动的、热烈的讲话”[5],留声机媒介技术是通过声音唤醒深处的记忆,为过世人创造了奇妙的在场方式。但由于依赖听觉实现的在场,很容易被打破。
不同于留声机对身体感官的分割,虚拟现实技术是力图整合人的全部身体与感官,来打造虚拟情境。在该情境中,尽管参与交际的一方主体并不是亲身肉体,而是由数字、图像所幻化出来。同时,现实的时间空间存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人们依赖各种感官原件(包括视觉、触觉、听觉),在虚拟现实技术座架中,被赋予“身体临场感”,得以掌握身体在场的真实感觉。人类的一切行为交往遵循的是虚拟现实的“生存境遇”,这种境遇促成人的数字化身体在场与知觉沉浸[ 6 ]。因此,虚拟现实技术突出了身体的重要性,虚拟的身体被制造出来,存在一种“化身”,主体在场的方式被彻底更新[ 7 ]。就如开篇所言,科技工作者利用VR技术将亡者化身再现于虚拟情境中。一方面,让母亲沉浸于虚有的幻化的“此在”中,借助各类知觉设备,产生了各类感觉体验;另一方面,将逝者“化身”,转换虚拟时空。母亲能够借助虚拟现实技术真实感受女儿的存在,宣泄情感,从而促就母亲与逝去女儿单方面的情感交流。由此,虚拟现实技术实现的是双重“化身”在场,在推翻此在的同时,又重新建构了新的在场方式。虚拟现实技术将远程各处的主体甚至是早已消失的肉体,聚合在同一片时空之下。在场交流的双方重新发现了“身体”,以及由身体在场带来的情感的对话与满足。例如,VR技术帮助韩国母亲与逝去女儿相逢,在某种意义上,依赖于VR技术,扩展了母親新的主体视听能力[ 8 ],更为重要的是帮助其记忆的重唤与情感的愈合。母亲依赖虚拟世界中在场交际,达成心理安慰。
此外,虚拟现实技术将没有地点的虚拟空间确定下来,建构出新的在场场域。电影《头号玩家》里,男孩通过虚拟现实游戏进入“绿洲”闯关并收获网恋女友。远在他处的主体在虚拟游戏中产生交际,但交往地点并非虚无,而是由数字技术幻化出虚拟世界。当然,这种新的在场地点也仅是“幻化”出来,个体一旦失去虚拟现实打造的沉浸感,存在也跟着消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虚拟现实技术对网络信息技术更新的同时,一方面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另类存在,带来了远程在场下消失存在的某种回归。另一方面,远距离相聚被整合进虚拟现场的交流,亲身的直接上手某种程度上成为可能。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我们仍然是与传统技术时代在特定时间中特定地点去上手在世相区别,同样这种在场区别于网络信息技术中“万里之外的别处在场”[ 3 ],是在确定了的“虚拟地点”中的在场。
当然,如同网络信息技术遮蔽人类对经验现象的直接观察与感性体验一样,虚拟现实技术通过数字化服装、VR眼镜、电子传感器等建构起来的电子景观,十分影响我们投向世界的目光,也影响我们调用以往的感性经验来感知电子世界。但在某种程度上,虚拟现实技术带来了知觉的新变化。从远程登录、大众媒介影像中产生的“无目光的视觉”将由于虚拟现实技术变为虚拟现实情景中的“化身”在场,以达到情感增强的效果。技术并未能遮蔽真实情感,反倒促逼真情流露。但需要反思的是,虚拟现实技术仍存在一些伦理道德的批评缺陷[ 9 ],例如是否应该将逝去的客体虚拟再现,又或者虚拟暴力是否仍应该得到限制,最后是关于所有自然人的虚拟隐私是否也需要保护。
3 结语
网络信息技术使得远在他处的不同世界实现瞬时在场,在维利里奥的理解中这便是远程在场。距离和时间被严重压缩,远距离在虚无的地点中相聚成为可能。而虚拟现实技术在此基础上,重构虚拟世界以及使肉体成为数字化的“化身”。虚拟现实技术通过虚拟人类“化身”,让人们进入沉浸情境,重新唤起记忆,提升了人的情感认知能力,带来知觉的新解蔽。主体间交际虽然是远距离的,但是虚无地点被确定了下来。尽管这种地点仍是虚拟的,但身体被重新发现,身体临场感的“生存境遇”被建构出来,数字交往的“化身”在场才得以再现。
值得讨论的是,虚拟现实技术构造的“此在”,是某种程度上人际传播的身体在场、全部知觉搭建起的具身传播实践场景的回归。尽管远程登录技术,例如QQ、微信等能够创建“随身携带的移动场景”,带来多数人的共同在场,创造共在感[10]。但是身体却被削弱甚至被抛弃,而其背后更为深厚的人性、知觉也全然被抛弃。人将如何存在?虚拟现实技术给出了新的考察世界的方式。它是远程登录技术的优化,也是一次传播技术的迭代。而迭代的核心是身体问题。也就是回到了刘海龙所言的“缺席的身体”如何在场的问题[ 1 1 ],现有技术虽然在适应流动性社会过程中推动了传播的便利性,但似乎是与身体在场背道而驰。虚拟现实技术尽管是在模仿面对面的传播,但是通过对知觉的调动,以及在场虚拟地点(site)的确认,实现跨越远程在场的身体交往,实现过去-现在-未来三重时间节奏的贯通与异地的联动。
总之,技术与社会并非简单的二元分立,技术也不再是简单为人所用的工具。技术与社会相互存构,我们都在技术的座架中被技术促逼,形成思维与认知。技术的革新也在不断改变世界与人存在的方式,犹如虚拟现实技术(VR)将人化身为数字人,在新的虚拟情境中体验丰富多彩与宣泄各类情感。如此情况下,人类生物感官完全被电子义肢取代,真实的世界离人类越来越远,届时的情感是否为真实的情感也未必可知。但可以预料的是,人们在借以技术形塑的身体在场与远距交流兼得的传播方式,某种程度上颠覆了现有的传播对话,也带来了更多亟待解决的现实与理论问题,促进了传播研究的进一步革新。
参考文献
[1]大众新闻网.VR技术帮韩国妈妈与去世的女儿再相见,网友:堪比《黑镜》,人能瞬间崩溃[EB/OL].[2020-02-15].https://www.sohu.com/a/372100023_585426.
[2]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张一兵.远托邦:远程登录杀死了在场:维利里奥的《解放的速度》解读[J].学术月刊,2018,50(6):5-14.
[4]保罗·维利里奥.解放的速度[M].陆元昶,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5]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电影、打字机[M].邢春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60.
[6]索引,文成伟.从现象学的视角看虚拟现实空间中的身体临场感[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8,34(2):26-30.
[7]孙玮.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体的演变[J].国际新闻界,2018,40(12):83-103.
[8]胡小安.虚拟现实技术与主体感知能力的增强[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6(1):70-73,110-111.
[9]林建武.沉浸道德:虚拟现实的伦理可能[J].云南社会科学,2017(3):29-34,185-186.
[10]孙玮.微信:中国人的“在世存有”[J].学术月刊,2015(12):5-18.
[11]刘海龙.传播中的身体问题与传播研究的未来[J].国际新闻界,2018(2):3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