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思考
2021-10-01龚永红
龚永红
摘要:传统音乐保护传承关系重大,但实践中面临一些困惑和分歧,一定程度影响了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传承工作。本文就其中关注度较高、认识分歧较大的“田野”作业、“活态”传承、传承主体、人才培养等问题结合重庆实际作了粗浅的思考。
关键词:传统文化 保护 传承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17-0001-03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站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战略高度,相继在不同场合就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创新发表了系列重要讲话,将其意义提升到了维护国家文化安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推進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层面。传统音乐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们国家和民族对自身特性和自豪感的认同以及被世界认可的重要载体。重庆有着丰富且多样化的传统音乐文化遗产,是重庆人挥之不去的乡愁。
一、关于现状和形势
随着我国正式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尤其是随着文化产业定位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文化产业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重庆积极作为,在传统音乐文化传承研究和实践方面都得到长足发展,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一是抢救的速度赶不上消失的速度,很多传统音乐品种已经灭绝,有的濒临灭绝,有的还等待我们去发现和发掘;二是发掘不足与过度开发的矛盾问题;三是市场化与原生态的矛盾问题;四是文化传承后继无人的问题等。如何站在民族文化的高度看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如何将保护和传承重庆本土的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人们趋于模糊或淡忘的记忆中重新拾回;如何用一些有效的手段和方法促使更多人去喜爱、掌握并发展、革新民族音乐的技能;如何将重庆传统音乐类文化遗产体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这些都对我们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二、关于“田野”作业和“活态”传承
传统音乐生长于田间地头,与外面的世界相对隔绝。人们的生活方式变了,它可能还“躲”在田间地头;庄稼人进城了,它可能仍然寂寞地“躲”在田间地头,或许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所以,非遗研究和保护人员应深入传统音乐的原生环境中,开展田野调查,去捕捉原生态文化艺术的真实面貌。中国艺术研究院苑利教授将非遗研究称为“需要用脚走出来的学问”。他认为“深入细致的田野作业,是发现新项目的重要手段甚至是唯一手段”。如“啊啦调”是重庆国家级传统音乐非遗项目“酉阳民歌”的重要内容之一,它就是被酉阳县文化局退休干部采风时偶然发现,从而引来政府和专家学者的研究关注,并逐渐进入非遗保护项目,并且唱上央视大舞台,唱向国际大舞台的。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传统民间音乐由于历来尊崇口传心授的传播方式,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以文字记录的只言片语。对这个“声响”更需要“活态”的传承,并将与这种音乐彼此依存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一并予以全面保护,整体传承。现实中,一些民间乐社在演出中加上电子琴、黑管等现代乐器,演出的曲目也增加了一些网红歌曲、流行的影视歌曲等,似乎不加点流行元素就不够“时髦”。笔者担忧,长此以往或将加速传统音乐文化的消亡。传统音乐本应该更多的属于生活,而不是舞台,即使因为当前传承的需要而不得不主要依靠舞台,但最终必须回归生活,才能从脚下的土地获取连绵不断的生命养分。
三、关于传承人
音乐教育家郭乃安曾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撰文指出,“拯救声音绝不是简单地把录音录像放在博物馆里,像标本那样保护……所有外部条件对于音乐的影响力,都是通过人来实现的”。因此,必须建立完善传承人保护制度,建立相应机制,解决传承人的后顾之忧,使其愿意沉下心来研究和推广传统音乐。要为传统音乐的表演推广提供阵地、打造舞台,要在全社会营造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传承的浓厚氛围。
民族传统音乐传承人直接掌握传统文化基因密码,是我们当代人与祖先沟通的使者。笔者通过《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查询,目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项目共3145项,国家级传承人3068项;其中传统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项目共401项,而国家级传承人380人,平均一个项目不足一个传承人,不仅数量少,而且年龄堪忧,基本都在七八十岁以上,每年还有不少传承人相继离世,相应的非遗项目随时可能“后继无人”。政府也在积极推动新增非遗的传承人,但哪怕新增的传承人也都是老年群体。据国家文旅部公开信息,2018年全国新增非遗传承人平均年龄达63.29岁。一旦传承人离世,年轻人又不愿接手,此项技艺将就会因此断掉“香火”。事实上有的传统歌种正是因为传承人青黄不接,甚至都没能被研究者发现和发掘,没能纳入非遗项目就走向了灭绝。
重庆市巴南区木洞镇具有丰富的传统音乐文化资源,其中包括木洞山歌、接龙吹打等多项国家级传统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那里每年都会组织丰富的传统音乐文化赛事和展演活动,还经常应邀到全国各地甚至国外展示风采。那里的党政领导经常带领群众演唱山歌,营造浓厚的社会氛围。因此,当地群众基础好,民间歌手多,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传承成效突出,早在1990年就被重庆市文化局命名为“山歌之乡”。木洞山歌市级传承人秦萩玥从小在浓厚的山歌氛围中长大,对木洞山歌有着深厚感情。音乐学院毕业后,放弃了外面光鲜时尚的工作,回到家乡,全身心投入到木洞山歌传承事业。她最终选择留下来,很大程度是因为从小的耳濡目染和环境熏陶。她说她忘不了老一代传承人当时看她那种怅然若失的眼神,她无法割舍木洞山歌的情节。如今,秦萩玥把很多精力都用在了培养下一代上面。
四、关于保护和传承的主体
提及传统文化传承主体,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传承人。正如前面所述,传承人在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传承中的作用至关重要,但非遗保护传承绝对不能仅仅依靠几个传承人,因为责任太大,担子太重。况且保护传承的是本民族本地区共同的精神和文化基因,每个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原国家文化部副部长、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王文章曾指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体,指负有保护责任、从事保护工作的国际组织、各国政府相关机构、团体和社会有关部门及个人。它包括国际组织、国家政府、各级各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机构、社区与民众”。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保护,归根到底,生活在当地、工作在当地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传统音乐文化传承的主体,而不仅仅是几个传承人的事情。很多人感慨传统音乐在年轻人中“不受待见”,年轻人不喜欢传统音乐真是他们的错吗?我们这些家长、教师、媒体工作者、社会工作者自己有听传统音乐吗?在我们主导的这个社会氛围里有民族音乐让孩子们去耳濡目染吗?氛围的营造需要大家共同的关注、关心和参与。保护传统音乐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存活在百姓中间。非遗保护政策要求“见人、见物、见生活”,但连本地人都不愿意入行、不愿意参与,哪来“见人”?更不要奢谈“见物、见生活”。所以,必须重新定义传承主体,人人有责、人人参与、人人担当,才能真正让传统音乐等非遗文化走进百姓生活。
在传统音乐保护传承的事业中,政府、学校、企业、家庭要各尽其责,谁也不能缺位。如,在重庆巴南区木洞镇,党委、政府主要领导亲自参与木洞山歌相关活动成为传统。其中一名党委书记亲自带领群众唱山歌,带领铁姑娘队打石头,修渡槽,鼓舞民间歌手们励精图治,传为佳话。此外,要充分发挥社区作用,用传统音乐文化遗产融入社区文化生态,重构民众生活伦理关系。在重庆市政府支持下,木洞山歌非遗传承基地于2009年6月成立。截止2018年,已经有5所学校,5个村被确立为木洞山歌传承基地。10余年来,以木洞山歌非遗基地为依托,经常开展非遗公益课堂和公益活动,多次参加央视及各大电视台节目录制和文化交流展演,木洞镇已经连续3次被评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从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入生活的角度而言,政府主导的文化服务体系能否真正作用于民众生活,取决于是否真正将非物质文化遗产植根于社区文化生态。传统音乐文化来自基层、来自民众,它本身属于民众,自然应该更多的服务基层、服务民众,而不是渐行渐远。所以,要发挥基层社区的作用,首先要让传统音乐文化在基层社区“活”起来、“用”起来,成为社区居民生活的一部分,在基层社区站稳脚跟。若干社区的“星星之火”连成一片,逐渐形成“燎原之势”,这样的“非遗”传承基础会更加牢靠。
五、关于传承与开发
当前,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生活方式迅速改变,传统音乐文化原始的存在形态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传统音乐的社会功能逐渐退化、娱神功能基本丧失,取而代之的应该是一定程度去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追求和对美的向往。传统音乐文化在当下的功能定位必须把握准确,否则很容易迷失方向,传统音乐将难以生存。
传统音乐文化的开发利用也必须在把握这一功能定位基础上进行。但何为“开发”,怎样“开发”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目前,各地将传统音乐文化与当地旅游资源充分结合,大兴“非遗”旅游项目开发。如重庆武隆区将本地传统民间歌舞与经典景点巧妙结合,由知名导演亲手打造的大型实景歌会“印象武隆”,巧妙实现了中国传统工艺的现代化新生和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表达。其中,武隆艺术团搭档知名歌手谭维维全新演绎的《踏歌千江》,尤其让人耳目一新,意犹未尽。媒体评价“号子从生活喊到舞台、从武隆喊到国外,号子富了武隆,富了村民,可谓文化、经济双丰收”。
但有的文化开发则完全为了迎合观众,为了经济利益,将原本纯粹质朴的传统文化项目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对观众造成误导。热闹有了,但“文化”没了,令人扼腕。如,有的将侗族大歌改造成美声唱法;有的将苗族舞蹈改造成现代霹雳舞,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其实早在1995年,巩汉林和赵丽蓉央视春晚表演的小品《如此包装》,就通过穿着马褂跳热舞唱平戏的“麻辣鸡丝”,对这种没有文化的胡乱“包装”进行了辛辣讽刺。有学者感叹,“文化遗产”一旦绑上“商品经济”的战车,便会朝着利益的目标勇往直前,直至不可收拾。
六、关于人才培养
为解决非遗项目继承人青黄不接的问题,一些地方近年实施了“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组织各类非遗传承人进行集中学习,由高等艺术院校教授进行授课。音乐方面必须统一学习美声“科学”发声方法,美术方面必须学习临摹世界名画等。这种标准化、同质化的培训模式遭到了质疑。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陈竟毫认为,大规模培训的方式培养非遗人才,不符合草根文化的传承规律,像这样的集中统一学习培训实际“不是培训,而是异化和改造”。事实上,一些民间歌手,经过所谓“科学发声方法”训练后,丧失了原有的个性和风格。从传统和文化多样性角度看,实际是退化了,并不是进步了。
人才培养从娃娃抓起,从青少年抓起,不仅是培养他们基本的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知识,更要激发他们学习研究传统音乐的兴趣和责任心,要充分整合本地传统音乐文化、传承基地和传承人的资源,打造好民族音乐文化学习体验基地,逐渐辐射引导,将传统音乐文化融入他们的生活,用浓厚的氛围滋养他们的人生。如,重庆巴南木洞镇小学早在1978年就将本地传统音乐木洞山歌编成乡土教材,纳入到音乐教学内容,数十年来始终坚持着眼为木洞山歌传承人才培养,如今,木洞山歌早已进入中学和大学课堂。
对人才培养方式而言,专业院校要俯下身子虚心向传统音乐文化学习,而不是以西方化的标准来衡量我国传统音乐文化的优劣,高高在上等着民间藝人前来求教。因为,就传统音乐文化而言,所谓“专业”音乐院校可能远不如民间艺人更“专业”。综合性大学应开设本土民族民间音乐公共课,音乐专业院校要开设民族民间音乐专业,理顺机制,打破固有的职称、学历等限制,聘请造诣深厚的民间艺人、非遗传承人站上高校讲台,甚至承担相关专业导师工作,引导师生们建立起对传统音乐文化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传统音乐文化的课堂可以灵活设置,比如设在田间地头、山野村庄等,既务实深入,又能激发学生的兴趣。
七、结语
传统音乐文化保护传承工作任重道远,在发展的道路上必将不断出现新情况、新问题。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持续关注、关心、支持和参与传统音乐文化的保护传承,重拾文化自信,促进文化振兴,让中华文化滋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参考文献:
[1]苑利.一门需要用脚走出来的学问——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田野作业的必要性与需注意的几个问题[N].中国艺术报,2017-01-25.
[2]郭乃安.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人[J].中国音乐学,1991(02).
[3]韩业庭.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新增1082人平均年龄63.29岁[N].光明日报,2018-05-17.
[4]李如海.南涧盖瓦洒彝族“哑巴会”的传承与保护[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3(03).
[5]蓝雪菲.关于非物质音乐文化遗产保护的学术探讨[J].音乐研究,2008(02).
[6]非遗传承培训争议:标准化、同质化、去中国化[DB/OL].半月谈网,2016-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