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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愉快》的后现代主义审美特征

2021-09-27陈慧祥

文学教育 2021年9期
关键词:颠覆多元后现代主义

陈慧祥

内容摘要:《狩猎愉快》是刘宇昆的短篇科幻小说,搭建在绝望与反抗、主体撕裂与重置、科技伦理等多重意义相互交织的复杂网络上,是后现代工业社会的典型产物。本文将在后现代的语境下,从个体与世界的异化、传统与现实的颠覆、真相与主题的多元三个角度阐释《狩猎愉快》的后现代主义审美特征。

关键词:《狩猎愉快》 后现代主义 异化 颠覆 多元

《狩猎愉快》(Good Hunting)是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兼翻译家刘宇昆的短篇科幻小说,于2016年八月份获得日本星云最佳海外短篇。《狩猎愉快》的故事背景设置于清末被西方殖民的香港,以中国古代聊斋“狐狸精”故事为底本,嵌入了蒸汽朋克元素,科技、伦理与殖民主义相互交织,主要讲述了狐妖小嫣与猎魔人小良的故事。一方面,香港人民生活在英国殖民统治之下,始终处在压抑与遮蔽之下,呈现典型的“低生活”特征;另一方面,殖民统治者们让西方的科学技术在香港这片土地上落地开花,“高科技”成为整个香港的突出特点。人们的“低生活”与资本主义社会的“高科技”形成鲜明且荒诞的对比,生成了其后现代主义的审美特征:个体与世界的异化、传统与现实的颠覆、真相与主题的多元。

一.后现代主义简述

后现代主义孕育在现代主义的母体之中。利奥塔德认为,“后现代主义是现代主义的初期状况”,这就是说现代主义在初期状态否认权威、从事消解,不断为自己树立权威开辟道路。这时,现代主义理论充满朝气和新生的魅力,具有典型的后现代精神。然而当现代主义全面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后,它拒绝继续否定和叛逆,成为现存制度的代言人和保护神,最终丧失了后现代精神。于是又出现新的现代主义即后现代主义利用后现代精神去反抗此时的“现代主义”,这意味着后现代主义是对现代主义的反叛与超越。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例如二者均具有怀疑精神,均采用隐喻、荒诞、象征等艺术表现手法。但后现代主义本质上来说是对现代主义的叛逆与批判,是对以理性主义和人文主义为中心的现代化进程出现的一元性、整体性、中心性等思维模式的反叛与消解。后现代主义强调以非理性的方式质疑理性,带有异质性、多元性、差异性、不确定性、矛盾性和边缘性等特点。在反对宏大叙事的语境下,后现代主义推崇高技术和高情感,更加倾向于游戏似的生活方式并且满足感官的直接需要,叙事方式呈现灵散化、边缘化、平面化和去深度等特点。

后现代主义强调人类在本质上的孤独、疏离和痛苦。但是,后现代主义本质上并非在于沉浸在荒诞、消弭和解构之中,它的意义在于对现代性意义和价值的否定中获得新的意义和价值,采用不同的价值标准,满足各种人群的差异化需求,而多元化的价值取向和思维模式更是赋予了人类质疑精神和探索精神。

二.个体与世界的异化

马克思主义文论家杰姆逊认为历史意识的消失是后现代主义的重要表征之一,历史感的消退将产生非连续的时间感。《狩猎愉快》的故事背景设置于清末西方列强入侵中国之时,短短三十年间香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能传话的黑线、会冒烟的机器、黑色的机车、蒸汽、引擎闯入了这片古老纯朴的土地,城市上空弥漫着烟雾与尘土,仿佛给香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神秘面纱。蒸汽技术和机械制造业的快速发展,大大压缩了时间成本,缩短了空间距离,人们对于传统的线性时间流逝失去真实感。人们对于这种时空折叠生成的时空异化感,也体现着“蒸汽”的现代社会正处于异化的过程,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铁路成为了乡村自然景观的一部分,颇为壮观,甚至堪比那飞驰的巨龙,但是人类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灵力的消失和风水的破坏。香港的殖民者受资本的逐利性驱使,只看重经济利益,大规模无节制的开采自然资源,对自然生态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殖民者享受着物质财富的积累,丝毫不在乎对香港自然带来的灾难性伤害,蒸汽成为自然和社会的一部分,技术的发展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异化了自然和社会。自然的异化书写引起人们反思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人类施加给自然的种种伤害最终会反噬人类自身。

小良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父亲、相信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降妖除魔之道。但随着西方殖民列强带来先进的技术,铁路侵入传统乡村世界,导致土地灵力流逝和风水破坏,小良不禁对过去所学到的知识产生了怀疑。良父无法接受世界的异化,他感到陌生、害怕和绝望,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小良则离开乡村,学习先进的机械技术,进入烟雾笼罩的蒸汽世界。这种外部世界的异化造成人类信仰的异化,无可奈何地传达着这样一种信号:如果不能融入到异化的世界,那么终将会被时代抛弃,而同时谁也不能幸免于难,就连狐妖小嫣也是如此。外来技术强硬地闯入这个白纸般的世界,打破了原有的静谧和谐,冷冰冰的钢铁和机械破坏自然环境导致灵力消逝,继而让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淡出。小嫣的狩猎难以为继,只能依靠性魅力生存,最终成为了港督之子的情妇,他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机械胜过肉体,在正常女人面前硬不起来”,在这个充斥着铬和铜、叮当作响、吞云吐雾的世界,人的欲望也会异化。小嫣的身体被一块又一块的机械所替换,最终小良帮助她打造了一副金屬之躯,成为了一只能随意变形的机械狐妖。蒸汽技术的快速发展让人类的肉欲扭曲变形,人们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欲望,用机械改造人体而不是直接用机器人来满足生理欲求,为自己突破道德人伦底线寻找合适的借口,正如著名的古希腊悖论“忒修斯之船”:如果小嫣身上的部位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身体组织被替换成机械,小嫣还是原来的小嫣吗?如果世界不曾被异化,灵力不曾流逝,小良会子承父业,但世事无常,小良最终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机械工程师,并且成为拯救狐妖小嫣同族的一份子,同妖合污。小良已经习惯于忍受雷鸣般的活塞声和蒸汽喷出阀门的刺耳嘶鸣,再也感知不到那个属于童年的、逝去的世界。小嫣、港督之子以及小良的异化也成为外在世界异化的一部分,个体已经被技术和机械包围和异化,世界已不是人与物的世界,而是异化的个体和物质的世界。这样的科幻异质化书写目前来说固然距离现实世界较为遥远,但作者的隐忧跃然纸上,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异化的世界和个体以及人类的主体性地位丧失。

三.传统与现实的颠覆

哈贝马斯认为后现代主义就是对主体性、总体性、同一性、本源性所进行的全面颠覆,是明目张胆的反现代主义传统,以反对现代主义形式和价值为特征,背叛、遗弃了大量保存于传统文化中的希望、价值和真理。《狩猎愉快》中铁路闯入晚清的乡村始于外国官员汤普森进入寺庙“用手杖敲断了佛祖的手”,他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封建迷信,地下的灵脉滋养神灵和珍禽异兽是无稽之谈。列强的入侵带来西方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体系,势必会与中国传统文化和信仰体系产生冲突,西方殖民者面对冲突之时,认为中国人封建迷信,全面否定中国的传统文化。西方殖民者强硬的态度迫使中国政府当权者妥协退让,最终使其失去对于传统文化的信仰,这种颠覆传统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自己身份认同的解构,并且通过接受西方的知识体系和价值观念重建自己的身份认同,这无疑是民族身份意识的消解,是颠覆中国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念的一种无奈。中国传统的狐狸精故事常常以狐妖和凡人书生的感情纠葛为主线,但是《狩猎愉快》不再局限于此:小良隐瞒父亲,救下了狐妖小嫣,并和她成为甚至不算是朋友,更像是发现了与一般说教不同的事件真相,然后相依为命的伙伴,这是对传统人妖势不两立的伦理道德的彻底颠覆。诚然,小嫣抛开狐狸精的身份来看,她美艳、善良、聪明(在成为港督之子的情妇时,快速掌握了英语),与她成为莫逆之交在情理之中。美国社会学家丹尼·贝尔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化是以激进的方式,使人对旧事物一律厌倦而达到文化革命的目的。因此,这是一种以反文化为其内容的新文化,对传统文化而言具有特殊的历史蕴含,它既是终结,又是开端。后现代主义的真正问题是信仰问题,颠覆传统带来信仰颠覆,而信仰颠覆会造成心理危机,而解决信仰问题的出路在于建立“新传统”。当旧传统与新的社会现实不再适应之时,旧传统会被新传统所替代,而与传统观念中的“邪魅女妖”成为朋友是对传统的颠覆同时也是“新传统”构建的开端。

哈贝马斯认为,社会的巨变使得道德伦理、审美意识、语言逻辑、价值特性等纷纷归于无效,社会失去合法性根基同社会对立的异己与超越能力。《狩猎愉快》的故事背景设立在19世纪下半期,西方社会蒸汽技术高度发达,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在小良三十岁的时候,新式蒸汽机需要的煤炭变得很少,输出的动力却越发强劲。他们的体积也越来越小,街上满是机械驱动的黄包车和马车,机械臂已经可以在中环的酒吧里斟酒,机械手也在新界的工厂制作时髦的服装和鞋子。蒸汽技术的广泛应用,催生了分工合作的机器人,而根据现代科技的发展和机器人的发明与大规模应用历程,机器人如此大规模的商用却是近二十年的事情,因为蒸汽技术不足以处理复杂精妙的机器人电路与元部件。蒸汽时代技术的局限性决定了不会出现如此成熟智能的商用机械臂和机器人。在如此高度发达的科技文明当前普及仍有不确定性问题出现,而在一百多年前成功推广应用,这是一种对于现实认知的颠覆。这当然与其科幻小说的题材不无关系,但是这背后映射的荒诞却值得我们深思。小良仍然留着满清时期的辫子、穿着满清的大袖马褂,这与当时高度发达的科技形成鲜明的对比,呈现出荒诞的审美效果。高科技、低生活的赛博朋克元素体现的淋漓尽致,繁华与破旧形成这座城市的明暗两面,处于低生活的人们只能苟延残喘的生存着,压抑和迷茫无处躲藏。

四.真相与主题的多元

利奥塔德认为,传统的合法化因时过境迁而失效,只有通过“解”合法化,走向后现代的话语游戏的合法化。换言之,那种以单一的标准去裁定所有差异并统一所有话语的“元叙事”已被瓦解,自由解放和追求本真的“两大合法性深化”或“两套堂皇叙事”已消逝。如此一来,科学真理只不过是多种话语的一种“话语”,与人文科学“话语”一样,不再是“绝对真理。”从文学传统看,狐狸精是蛊惑人心、吸取男人精魄的蛇蝎美人,她们掌握着真正的主动权,解决危机或制造危机,是美艳与邪恶的化身。在《狩猎愉快》中,人类持有上述观点,但是狐妖一族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真相。她们喜欢自由自在,不愿意与人类有过多的纠葛。可是狐妖一旦有人类爱上了狐妖,无论相隔多远,狐妖都能听到他的呼唤,为了让他安静一会儿,狐妖每天晚上都会去见见他。在狐妖小嫣的叙述中,狐妖并不是主动魅惑男人的罪魁祸首,相反她们心地善良,会安抚痴迷于她们的人类。文中并没有评判良父和小嫣提出的真相孰是孰非,在这样的语境下,真相不再具有绝对性和一元性,各种话语是平等的,无高低之分,不可互相侵吞。后工业社会中,人们不再认同之前单一真理,人们相信多元真理,似乎相信一切,但实质上是怀疑一切,后现代主义的本质问题是信仰问题。

《狩猎愉快》故事本身并没有一个较为显性的主题。首先,小良和小嫣谈论狐妖与男人间的爱情时,小嫣提到“男人爱上狐妖,和爱上世间其他女子无异”。人们在谈及传统的人狐之恋时,会带着“狐妖魅惑男人”这样的思维定势,而小嫣这种对传统人狐之恋直接正面地抨击透射出作者对于人类眼中“爱情”的质疑,以及对于人类在面临其他物种傲慢轻蔑态度的批判。在书写西方殖民者与中国的交往时,西方殖民者对国人趾高气扬而国人只能点头哈腰的场景,彰显着殖民主义的政治隐喻。而对于洋大人过于尊敬对今天的中国也有警示意义,中国现在就物质层面而言已经富有强大了,但是在文化层面还处于较为不自信的状态。在对待外国人时,要和对待同仁的态度一致,不可卑躬屈膝,也不可盛气凌人。铁路融入乡村后,“蒸汽机的煤烟就熏死了路边的水稻”,技术的发展严重的破坏了环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被打破。虽然作者对科技对环境造成伤害的正面着墨不多,但是故事本身透露着灰蒙蒙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再也见不到以前的山清水秀和蓝天白云,人们透不过气来,压抑又痛苦,读者不禁反思如今人与自然的关系,环境污染与生态失衡等问题。小嫣在无法恢复狐狸原形之后,没有爪子和锋利的牙齿,只剩下美丽的皮囊,靠引诱男人为生。小嫣被玩弄、被阅读、被定义,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小嫣是一名殖民地女性受害者,她的狐狸精身份已经不再重要。港督之子将小嫣看做是他的附属,仅供自己取乐的物品,不仅表现出他对女性的物化,更是彰显出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在父权社会中,女性地位卑微,丧失了话语权。

不管是对传统爱情的质疑、人与其他生灵关系的反思,还是带有殖民主义的政治隐喻和女性主义的讨论,都不算是显性的唯一主题。主题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留给读者更大的空间去解读《狩猎愉快》,这就是作品的魅力。后现代主义追求人人的意识拓进、语言游戏和结构分析,由追求统一性辩证法转到追求多元性,而多元性会导致人们的思想价值体系的混乱,但是后现代的落脚点是重塑人类审美人格,重建富有意义的生活。

《狩獵愉快》将中国传统的狐妖故事融入颇具科技感的未来,将传统与未来统一,共同构筑了后现代社会语境下全新的狐妖故事。故事设定新奇,具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审美特征,虽然是科幻小说,但透过虚构的笔触审视过去、将来和现在,引人深思,兼具娱乐性、审美性与哲思性。

参考文献

[1]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2]汪玲玲,谢华.现代主义文学的兴衰发展与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兴起[J].琼州学院学报,2008(01):83-85.

[3][美]刘宇昆著,李兴东译:《狩猎愉快》,《科幻世界--译文版》2017年第12期.

[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66).

[5]王雨童.尚未陨落的未来:浅谈刘宇昆的科幻叙事伦理[J].文艺论坛,2019(05):73-79.

[6]陈思霖.宝剑锈蚀之日,狐妖归来之时——动画短片《狩猎愉快》改编中被抹去的怀旧病[J].戏剧与影视评论,2019(03):47-57.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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