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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与压制

2021-09-22罗学娇周芸芳

南腔北调 2021年9期
关键词:宗教信仰弗洛伊德

罗学娇 周芸芳

摘要:《兒童法案》是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2014年所著的短篇小说,小说围绕女法官菲奥娜的家庭和职场两条线索展开,为读者呈现了一桩桩宗教与法律相抗衡的案件。麦克尤恩在该小说宗教与法律的“外衣”下包裹成人精神世界和孩童心理世界存在巨大差异的内核,在对“本我”这一原始欲望的把控方面,成人与孩童的态度有明显不同。基于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批评中的无意识理论及三重人格结构理论为视角,对小说中成人与孩童欲望生发以及相应对抗行为进行抓取,揭示出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现代性社会问题。

关键词:宗教信仰 麦克尤恩 《儿童法案》三重人格结构 弗洛伊德

伊恩·麦克尤恩是英国当代文坛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早期作品充斥着暴力、死亡和爱欲。约翰·伦纳德(John Leonard)曾在评论麦克尤恩的作品时这样说:“(他的)脑袋是个有意思的地方……那里漆黑一片,弥漫着乙醚的气味。弗洛伊德吊在房梁的钩子上,床脚箱里装满骷髅,蝎子满地横行,蝙蝠四处乱撞……”[1]麦克尤恩小说中飘荡着弗洛伊德的影子,其早期作品善用辛辣的文字给现代社会伦理道德的错位现象敲响警钟。“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麦克尤恩对以往的写作模式进行了突破创新,由描写敏感极端主题到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家庭幼儿教育、政府个人冲突、两性关系等亲民大众世俗性话题上。”[2]这未尝不是麦克尤恩针对现代社会发展扭曲的伦理道德观作出的大胆揭露。他的小说作品多次被改编为影视剧,深受观众喜爱,其中一部《儿童法案》是以宗教和法律为主题,围绕一个德高望重的女法官展开,讲述了她处理的诸多宗教家庭儿童的棘手案件故事。它不仅是一部心理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小说,更是一部伦理道德寓言。“读者在阅读中不仅能够察觉到人物内心世界的波澜起伏,还能感受到各种社会关系的阡陌交织,这些都赋予文本以无限的张力,留给读者无限想象空间。”[3]本文以小说关键人物的精神世界为主,深入了解《儿童法案》中成人与孩童三重人格结构构成的不同之处。

一.成人世界的原始欲望与自我把控

《儿童法案》采用双线并进的叙述模式,一条是主人公菲奥娜的家庭困境,一条是她的职场困境。菲奥娜把生活的重心大部分都放置在职场,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法官,这导致她对家庭投入极少,以至于她和丈夫杰克年过半百仍无子嗣。法庭的繁多工作让菲奥娜不再富有激情,现实生活的冷峻和对性的渴望又不停地强迫杰克做出背叛婚姻的决定,无法隐忍的他终于向菲奥娜表示出开放式婚姻的意愿,这令菲奥娜感到荒唐至极,已经年满六十的丈夫提出出轨,在震惊之余,她感受到更多的是深深的挫败。

在家庭中不如意的她,在职场上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菲奥娜从小到大的学习和事业都经营得顺风顺水,“期末考”“学年考”“律师考试”,每场考试,每个节点一步步走过,进入职场后,又从一名见习律师提升到能参加法官议事室的厉害角色,足以见得菲奥娜是个极其重视事业的女性。年轻时期的菲奥娜就已如此出色,而接手过诸多错综复杂案件后的她已然成为一位处变不惊的大法官。“犹太教女童上学案”、“连体婴分离案”,各个都是极其棘手的案件,几乎都是以法律与宗教产生抗衡为主题的案件,她都处理得近乎完美,而紧接着出现的“耶和华见证人案”,却险些让她走向背叛职业道德、伦理纲常的道路。

案件对象是一位17岁患血液疾病的少年——亚当,由于病情原因急需输血,而信仰“耶和华见证人”①的亚当父母却拒绝医院的输血治疗,他们遵从《圣经》指示,认为血液代表着生命赐予他们的礼物,是他们的灵魂所在,“把自己的血同动物或是他人的血混在一起是一种玷污,是对造物主美妙礼物的一种拒绝,那是与上帝作对。”[4]在死亡和背叛宗教信仰这两个选择之间,亚当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医院则认为亚当是个才华横溢的孩子,具有司法认定的“吉利克能力” ② ,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可能是受到了生活环境的影响,他理应有权力抛开父母灌输的思想,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医院希望法院能做出判定,以法律的裁决准许他们为亚当输血。菲奥娜是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她找到亚当,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没想到在劝说过程中,菲奥娜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愫,这一次会面,让这位女法官的职业生涯首次面临困境。麦克尤恩这样描述道:“他在戏弄她,想把她拉回另一个阵地,一个更广阔的空间,在那里他可以围着她起舞,引诱她再次说些不得体但有趣的话。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智力早熟的年轻人只是无聊透顶,缺乏刺激,他以自己的性命作要挟,上演了一出扣人心弦的戏剧。他是每一幕中的主角,而这出戏也把诸多要人显贵带到了他的床边,不断恳求他。如果是这样,那她更喜欢他了。重病也无法扼杀他的勃勃生机。” [5]面前的这个少年就像一束白月光,照进了菲奥娜的内心,她无法抑制对他的喜欢,这份喜欢远远超出了法官与代理人的关系界限,是绝不可能受到社会认可的喜爱之情。在亚当弹起他的小提琴后,菲奥娜则大胆地以一首叶芝的《柳园里》为他伴唱,这是首情诗,“这一切都助长了一种肆意妄为的气氛”[6],一个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一个是年近六十的女法官,麦克尤恩安排他们见面,从此两个人便无法摆脱彼此。为了保住这个天才少年的性命,菲奥娜“无私地”施予援助,她给亚当留下收信地址,带领亚当一步步走向了耶和华信仰之外的世界,那里充满各种可能性,对亚当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使他有十足的勇气将代表上帝的十字架“掷入水中”,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而在拯救亚当的过程中,菲奥娜却差点背叛自己的婚姻,她也和自己的丈夫一样,在压抑和释放的焦虑之中,被内心潜在的欲望给控制住了。

弗洛伊德曾把人的大脑比作大海里的冰山:意识部分就像冰山露在海面之上的那一小部分;前意识相当于处于海平面的那一部分,它随着海水的波动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没入水面;而无意识则是没于海水中的硕大无比的主体部分。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弗洛伊德对无意识理论进行了修正,提出了三重人格结构学说。即:伊德(id,又译“本我”)、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伊德完全是无意识的,基本上由性本能组成,按‘快乐原则活动;自我代表理性,它感受外界影响,满足本能要求,按‘现实原则活动;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压抑本能冲动,按‘至善原则活动。伊德和超我经常处于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自我总是试图调和这对相互冲突的力量。”[7]菲奥娜在接收到本我的信号后,遵循“快乐原则”,在亚当面前不顾旁人地唱起情诗,又在再次见面时“不经意”轻吻了他,可怕的本我力量就像没有预告的火山喷发,摧毁了菲奥娜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菲奥娜在本我的诱惑下尝到了禁果,但在跳出超我的“圍栏”后,她的内心又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挣扎与忏悔,她畏惧别人的目光,违反社会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这一事实就像颗定时炸弹,随时会让她丢掉工作,成为他人饭后的谈资。可见,社会道德准则(即“超我”)在无形中压抑着潜在欲望,使得菲奥娜在本我和超我的互相抗衡之间不断地调整自己,约束自己的行为及思想,不至于酿成大祸。

菲奥娜靠近又疏远亚当,拒绝被扣上“道德沦丧”的帽子,理性至上的她最终还是作出了权衡。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谈道:“我们相信人类在生存竞争的压力之下,曾经竭力放弃原始冲动的满足,将文化创造起来,而文化之所以不断地改造,也由于历代加入社会生活的各个人,继续地为公共利益而牺牲其本能的享乐。”[8]深居高位的菲奥娜一旦被欲望控制,将不只是她个人的名誉受损,整个法院都将会受影响。法院的最高法官道德败坏,人民不再相信法院,不再相信法律,关于类似的上述的棘手案件将不再交由法院处理,整个社会将会形成一种无秩序的混乱局面。菲奥娜放下一切冲动欲望选择重新生活,为她自身乃至整个社会秩序的稳定作出了贡献,这是麦克尤恩有意将现代病态生活引向健康发展的表现,而这一做法也仅仅体现在了成人世界中,当孩童遇到伦理道德问题,又是否能自如应对?

二.未成年人的信仰崩塌与人格失衡

“耶和华见证人”亚当在被说服之后,陷入了另一重困境,原有宗教环境不再接纳这个“背叛者”,他急需找到新的依靠、新的信仰,他想到了救他性命的女法官菲奥娜,那份情意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促使他去追寻菲奥娜的踪迹。在医院会面后,亚当不断写信给菲奥娜,表示出极大的热情,可菲奥娜并没有回信,这激起亚当迫切想见面的欲望。在菲奥娜出差到纽卡斯尔的时候,他也一路跟踪到那里,并毫无掩藏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感,“‘您的到访是我经历过的最棒的事情之一。接着,他很快说道:‘我父母的宗教信仰是一剂毒药,而您是解药。”[9]此时他已经完全摒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相当于与自己的父母长辈处在对立面,他不仅背离了自己的家庭,还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对于一个青少年而言,拥有无限获取自由的权力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亚当早已下定决心和菲奥娜生活在同一个维度,他对未来的希冀充斥着罗曼蒂克式的幻想,这显然是对公序良俗的一种莫大挑战。不过亚当稚嫩的孩子气的本我冲动却使菲奥娜有所动摇,她甚至在可控的情况下亲吻了亚当,这无疑又给亚当打了一针强心剂。可几十年的法庭经历及生活经验捆绑着菲奥娜,在这个吻之后她陷入了恐慌。她并没有要和他一起生活的打算,她想要重塑生活,出于“超我”的约束,不得不与亚当划清界限,“她作为他心目中的宗教庇护之所,什么也没有给他,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护佑。”[10]这使得亚当在信仰破碎后未能及时重塑另一个信仰,以摇摇欲坠的姿态走向毁灭。

“当本我的能量改道注入构成自我潜在的心理过程时,自我才真正存在。本我的能量流居不动,而自我的能量具有较大的稳定性和约束性。超我奉行监察批判,起到抑制作用。人格的动力状态是由能量在整个人格的不同分布决定的,而一个人的行为则取决于他所具有的动力状态。通常情况下,这三者处于协调和平衡的状态,从而保证了人格的正常发展。一旦三者关系失调,就会产生神经紊乱,危害人格的发展。”[11]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亚当的灵魂是自由的,做什么决定大部分是受自我的“快乐原则”指挥,以往的约束力量来源于他的宗教信仰,根据弗洛伊德的话来说:“童年最早期的第一次认同作用的影响将是普遍和持久的。”[12]这也是他一开始拒绝输血的缘由,宗教的教义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就算为之献出性命也毫无顾虑。然而经过输血一事后,宗教信仰于他而言已算不上什么条框。没了超我力量的压抑,本我欲望得到释放,使得亚当做出上述种种疯狂行为。

笔者认为,亚当在放弃原有宗教信仰后,同时也失去了抑制自己的力量,他需要另一个新的约束力来维持自身平衡,而这个力量在他看来,是来自于菲奥娜的。当菲奥娜拒绝给予这份力量时,亚当的情绪就此崩溃,在他18岁再一次面临输血时选择了放弃,这意味着他将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使“本我、自我、超我”在他的世界中分崩离析,他变得失控,拒绝输血,以获取自我解脱,而这次选择结束生命是他成年后的权利,谁也无法拯救他了。

三.结语

在《儿童法案》中,成人与未成年人对自我欲望的把控形成了鲜明对比。成人惯以理性权威者自居,普遍认为孩子尚不足以被视为理性的主体,需要借助成人的引导方可合理处事。诚然,作为成长中的年轻人,孩子在社会共同体中“有必要通过参与有行为能力者的互动关系,接受他们所从属社会集团的价值取向,从而逐渐形成自我人格的同一性,并获得全面的行为能力。”[13]由此可见,成人相比于孩童而言,不管是出于自身还是社会公序良俗的约束,他们都表现得更为理智,更能够对抗“本我”欲望的侵蚀,而对于未成年来说,任其本我欲望的释放是在放任他们的慢性自杀,他们需要一个正确世界观的引导,一个强有力的框架来制约。

麦克尤恩通过这部作品想让我们关注到现代社会的伦理道德问题以及宗教与法律相对立的问题,基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批评理论的视角来观察小说中的人物,强调了三重人格的重要性,能量失衡可能会让人的世界观整个被摧毁,可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的三个部分之间是很难保持平衡的,因此具有健康人格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但现代人应尽力把持住三者的占比,不要让一方完全压制住另一方,始终坚信自己的能量,去探索未来生活的奥秘。

注释:

①耶和华见证人(英语:Jehovahs Witnesses),是一个不认可三位一体的另类新兴宗教派别,主张千禧年主义与复原主义。耶和华见证人的历史可追溯到1881年由查尔斯·泰兹·罗素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建立的锡安的守望台书社,直至1931年一次大会上,才根据圣经《以赛亚书 43:10》“耶和华说:‘你们是我的见证人,是我所拣选的仆人。”起名为“耶和华见证人”。较突出的主张包括拒服兵役、拒绝输血、拒绝庆祝圣诞节、拒绝赌博、拒绝庆祝生日等等。见维基百科https://bk.tw.lvfukeji.com/wiki/%E8%80%B6%E5%92%8C%E 5%8D%8E%E8%A7%81%E8%AF%81%E4%BA%BA.

②“吉利克能力”指儿童,即未满十六周岁的自然人,“在达到心智成熟,能充分理解议题的前提下,有权决定自身的治疗方法。” 见[英]伊恩·麦克尤恩:《儿童法案》,郭国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第90页。

参考文献:

[1]蓝纯.伊恩·麦克尤恩其人其作[J].北京外国语大学学院学报,1998(6):23—27.

[2]罗媛.国外伊恩·麦克尤恩研究述评[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4(02):45—56.

[3]林莉.麦克尤恩《儿童法案》中的伦理困境与伦理选择[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44—48.

[4][5][6][9][10]伊恩·麦克尤恩.儿童法案[M].郭国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81,111,124,173,226.

[7]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45.

[8]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9.

[11]曾繁仁.西方文学理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235.

[12]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车文博,主编.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131.

[13]王洁.麦克尤恩《儿童法案》的交往内涵[J].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20(01):120—125.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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