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雄飞：学本教学，缔造教学改革新传奇

余麗柃

每天，龚雄飞都很忙碌，工作时间处理学院日常事务、参加市区的大小会议、指导重庆沙坪坝区教育改革，周末还要在全国各地开展学本教学的系统指导与专题报告。截至目前，全国已有2000多所学校在实施“学本教学”，覆盖小初高各个学段，其中不少市、县采取区域性整体推进策略，都取得了理想效果。

学本教学因指向教育理念的高位引领和教学行为的系统改进，受到广大中小学校长和老师的普遍赞誉，被誉为中国基础教育的“田野行动”，龚雄飞也因推行学本教学改革被称为“中国少壮派教育改革家”。他曾是湖南省最年轻的全国模范教师，海南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重庆市首批正高级教师。从湖南到海南，再到重庆，一路风尘，一路探索，终以学本教学所掀起的一场颠覆式的教学革命，从山城重庆遍及全国，缔造新的教育传奇。

挑戰顽疾的“探路者”

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颁布了《关于新时代推进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导意见》;紧接着，中共中央国务院又颁布了《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这两个高规格文件传递出一个重要信号：我国课程改革逐渐聚焦于“新教学”。

国家每一项重大政策的出台，总是离不开基层探索者的“先行先试”。早在担任湖南汨罗一中高中语文教师的时候，龚雄飞就对传统课堂中教师“满堂灌”“一言堂”等顽疾发起了挑战。1995年，他执教的一节公开课就引起了《人民教育》的关注，编者点评道：“‘面向全体学生的目标，首先从教法上就落实了。”在湖南省首届高中青年教师优质课竞赛中，他以“把课堂交给学生”的大胆设计，获得全省一等奖。因为改革，他任教的语文学科曾连续5年获得汨罗市教育质量评价第一名。汨罗江边，学本教学的种子已在龚雄飞的教育理念中悄然萌芽。

几年后，龚雄飞调任海南省海口市，担任海口市教育研究培训院副院长，负责主抓海口市高中新课程改革。在海口的几年里，他形成了自己比较系统的语文教育思想，提出了“语根教学论”。随着研究的深入，龚雄飞开始系统梳理高中课程改革中的问题，并积极寻找解决方案，他所著的《高中新课程教学改革问题与对策》等四部教育专著，成为很多省市教师培训的教学用书。

2010年，龚雄飞作为重庆市引进的高层次人才，接任重庆市首批重点中学——凤鸣山中学校长。他深知，提升教学质量的根在课堂，必须把课堂从教师的讲堂转型为学生的学堂。为此，龚雄飞深入教学一线和老师们一起摸爬滚打，每年听课达200多节，每一节课都逐一和老师们进行分析和改进，引导教师们在学习中反思，在反思中变革，在变革中成长。

一系列改革让凤鸣山中学的课堂不断被激活并焕发出无限生机，课堂开始真正彰显出“学生中心、学习中心”的特点与风貌。也因此，教育质量不断提高，高2011级重点本科升学人数比上年增加80%，高2012级重点本科上线人数比2011级继续增加48%。课题“新课程四环导学魅力课堂的理论与实践”在2013年被评为重庆市人民政府基础教育成果一等奖。

至此，学本教学呼之欲出。凤鸣山中学伴随着深度教学改革，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办学理念和价值追求;而等待龚雄飞的却是又一场更艰巨的“大考”。

区域改革的“前行者”

2012年夏，龚雄飞接受组织任命，走上了重庆市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院院长的岗位。

沙坪坝区是重庆市文化教育大区和强区。作为沙坪坝区基础教育教师研修和专业指导机构，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院多年来在重庆基础教育界一直占有很高地位。但沙坪坝区教育人深知，唯有教育改革才能确保教育的优势并创造新的辉煌。

是年9月，重庆市教委发布《重庆市义务教育“卓越课堂”五年行动计划》。受区教委委托，龚雄飞开始着手谋划沙坪坝区的改革大计，从顶层设计入手，制定《沙坪坝中小学“学本式”卓越课堂五年行动计划》，正式开启新一轮以课堂教学改革为突破口的区域基础教育课程整体变革。因为有近20年高中课程与教学改革的成功经验，在龚雄飞的提议下，沙坪坝区顺理成章地将高中教学改革也纳入五年行动计划之中，而这是其他众多区县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区域中小学教学改革改什么？如何改？龚雄飞对此早有打算，他强调：“从课程改革的本质性要求看，教学过程的优化必须坚持从‘教为中心向‘学为中心实行战略大转移。”

改革启动不久，龚雄飞明确提出学本教学这一核心概念。所谓“学本”，其核心内涵是“以学生深度学习为本，以学生素养发展为本”。教师至少要完成四个转变：教师变导师，教室变学室，教材变学材，教案变学案。“站在学生立场上来思考教学，这是学本教学的本质要求。”

可以说，“学本”思想引领下的课堂转型已经不是对传统课堂的修修补补，它是课堂教学的革命性变革。沙坪坝区重树教学改革目标，重建课堂评价标准，明确要求：前三年全区中小学课堂100%达到“规范课堂”标准;后两年60%达到“高效课堂”标准，20%达到“精品课堂”标准。达到高标准必须有强举措：以三年为一个周期，第一年“树样板”，举行优质课竞赛;后两年“补短板”，举行过关课展评，考核不合格的教师，须下岗接受培训再考核。

不难想象，学本教学对很多教师来说是一次痛苦的蜕变，是一种破茧成蝶的挣扎，对区域教育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跨越。采访中，龚雄飞为我们列举了一组改革后的数据。2018年，沙坪坝区“学本式卓越课堂五年行动计划”告一段落，在当年重庆市教委对全市所有区县进行义务教育质量监测中，沙坪坝区有包括学业水平、合作能力等在内的十几项指标在全市38个区县中位列第一，而单单有一项指标排在末位——学业负担。2019年，在重庆市义务教育质量监测中，沙坪坝区又有十几项指标在主城区位列第一，而学业负担排名依然非常靠后——“轻负高效”成为沙坪坝区中小学教学的鲜明特征。同年，沙坪坝区首次参加教育部组织的全国义务教育质量监测，监测结果以红绿区间形式发布，沙坪坝区位列绿色区间的前三分之一。由此可以看出，以学本教学为主导的教学改革，已经让沙坪坝区教育质量处于全市甚至全国领先地位。

这些年来，龚雄飞在沙坪坝这片教育的沃土上，看到了学本教学在改革中不断被强化，开始成为一种具有广泛认同的目标和价值观，校长和老师们开始自觉地抱团前行，冲击高端。“这其实就孕育着新的解放：当校长和教师群体的创造意识被挑战与波澜激发和唤醒后，那种生命的迸发才是教育最美的风景。”

研修转型的“点灯人”

“学本教学再出发！”2018年后，龚雄飞在本区提出了教改新目标和新任务。教改首先意味着教师角色的自我更新与专业形象的重新塑造。当前，各个地区和学校都极为重视教师发展，也将教师培训作为教师发展的重要内容。但事实上，很多老师常常陷入“培训时心动，培训后无用”的尴尬境地。作为教师研修机构负责人，龚雄飞对此十分警觉，在他看来，目前很多教师培训都是低效的，甚至有些地方的教師培训已经从过去的“福利”变成了现在的“负担”。究其原因，主要是高层次、有实效的培训太少。

教研员作为老师的老师，怎样才能让教师培训做到真正高效？多年的实践中，龚雄飞总结出，高效的教师培训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系统化和实践性。“现在很多教师培训的课程碎片化，不成体系，这种碎片化的培训很难产生效果。教师培训要有效，就必须从碎片化走向体系化。”

为解决这样的问题，龚雄飞为教研员制定了一整套系统化教师研修课程的开发流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序列化的主题教研，即学院每一位教研员根据自身情况每学期设置一个大主题，围绕大主题每个月做一个小主题，每个小主题之间必须有逻辑关系。

好的政策需要好的制度作为保障。龚雄飞介绍，每学期开学，教研员首先会上报整个学期的教研计划。学院建立“教研计划”审核机制，不合格的退回修改后重新上交审核。“以往，教研员搞教研活动往往想到什么搞什么，容易流于碎片化和零散化。通过建立学期教研计划审核机制，倒逼教研员从整体着眼设计成体系的教研活动，避免了教研活动的零打碎敲。”

有了序列化的主题教研，接下来就要进行系列化的微课程开发。龚雄飞要求，教研员应把每一次教研活动的案例进行收集整理，针对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形成一个个微型报告。这些微课程，最大的特点是解决老师们真实的教学问题，开口小、落点低、方法实，实现由“解释问题”到“解决问题”转型，由学理分析到对策构设转变，真正能达到“教学做合一”的理想效果。学期末从每一个教研员的微报告中抽签，进行全员展示，再由专家组评定等级，直接与绩效工资挂钩。

前面两个步骤是基础，接下来就是系统化的培训课程建构。“教研员把若干次教研活动中的微报告加以整理和拓展，就可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系统的大报告。”龚雄飞说，“我们建立教师培训课程开发与审定的基本标准，强调培训课程必须具备“四要素”：聚焦问题+提出方法+视频案例+微格分析，这样的报告才接地气，有说服力。”为方便教研员开展活动时收集课堂视频案例，学院为每一位教研员配备了微型摄像机，要求听课时把老师们的课都录下来，再进行微格分析，形成典型证据，让教师在教育培训中找到回家的路。

在这样的机制下，每一位教研员每年至少能凝练出2～3个有一定分量的专题报告。“所谓‘内容为王，有了这样的实质性内容垫底，再加上形式上的创新，教师培训效果自然有保障。但如果没有一套严格的机制，这种系列化的课程开发根本无法实现。”龚雄飞开玩笑表示，“我们就是用这套办法‘逼出了一批高水平研修员。”

可以说，沙坪坝区正在做的这场改革涉及教学的方方面面，而教研员必须成为走在教师前面的人。他们是先锋，是勇士，是明灯;而龚雄飞，正是一路璀璨灯光的点灯人。

缔造传奇的“新旗手”

事实上，沙坪坝区的教育早已声名在外，以学本教学为主题的课堂教学变革是一次升级再造，且成效卓著。重庆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因此向重庆市教委撰写了题为《关于推广重庆市沙坪坝区区域推进“学本式卓越课堂”建设经验和做法的建议》（渝教科院〔2016〕16号）的资政报告，受到重庆市教委重视，学本教学得以在重庆市城口县等区县进行区域性推广。

于是，一场以学本教学为路径的教学改革由重庆逐渐辐射至全国各地。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山西省大同市云冈区、贵州省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内蒙古扎赉特旗、内蒙古科右前旗、河南省长葛市、山东省阳信县、山东省临沂市高新区等实验区，大多采取“教育局行政推动+教研室专业指导+督导室跟进评估”的策略，全区域推进学本教学，成效显著;全国二十余省市共计2000多所中小学校，大幅度提升了中小学教师的专业素养，大面积提升了中小学校的教育质量：为一所学校、一个学区乃至一个市县整体推进教学改革提供了范本。

对全国每一个实验区和实验学校，龚雄飞都为之精心设计系统的培训方案：以课堂改革为引爆点，着眼于教师队伍专业素养提升，落点于中小学教学质量的提高。采取跟踪指导与专题报告相结合的方式，在1-2年的时间内规划10期指导与培训，每期活动聚焦课堂进行现场诊断与指导，然后匹配一个专题报告，集中攻关学本教学中的一个“主题”，合力攻克学本教学中的一个“难点”，并部署本次的“改革任务”。下一次对上一次的“改革任务”进行验收评估，主要通过“现场课例诊断+问题互动研讨+专题报告跟进”的方式，深度解决“变革之困”，循序渐进，循环往复，形成体系化培训与“浇根式”指导的复合。

实际上，这样的方式既可以抓学本教学变革，又能抓好教师系统研修，将教师研修置于教学变革的情境之中，以教育变革的结构化任务驱动教师行为改进，让教师进入“愤悱”状态;与此同时，以适时、适当的教师研修来启发、帮助教师找到行为改进的策略、方法，从而获得成功的体验。如此循环递进，两者之间就构成一种良性互动、动态平衡的关系。因为教育终归属于一种实践活动，教师发展应该指向教育行为改进，不能指向教育行为改进的教师发展无异于空中楼阁。理想的教师发展途径是教师行动与教师研修的“无缝对接”，亦即研、修、行一体化。这是一种最为有效的教师发展模式和质量提升路径。

我们在采访中了解到很多的典型案例。

学本教学在内蒙古扎赉特旗推行两年来，深刻改变了全旗的教育生态，提升了教学质量。旗教育局党组书记、局长张喜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基地学校音德尔七小位于城乡接合部，生源80%来自务工人员子弟，推行学本教学以来，校长孙亚梅带领全校师生大胆改革，迅速改变薄弱校形象，因其课堂迸发的活力而成为全旗最好的小学，连续两年以第一名的惊人成绩获得扎赉特旗督导评估先进学校;基地学校音德尔三中2019年中考质量大幅提升，取得多项突破，教学质量遥居全盟五旗县第一;高中学校音德尔一中2020年的本科上线率更是比上年提高近20个百分点。音乐老师朱玲运用学本教学参加全国英语学科优质课比赛，斩获全国一等奖，这也是该旗获得的第一个全国赛课一等奖。

“推进学本教学两年来，我们的课程、教学、管理、研修均是围绕学本教学来进行重构的，或者说，学本教学撬动了扎赉特旗教育的整体变革，并由此带动我旗教学质量的不断提升。”扎赉特旗教育局党组书记、局长张喜奎分析说。

龚雄飞对扎赉特旗取得的成绩并不意外，这样的地区在全国还有很多：

学本教学在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学区推广应用，效果明显。此前该学区小学的教学质量居于末尾，自实施学本教学以来，全镇中小学教学质量在2020年全县教学质量监测中位列第二;学区内的商店镇二小由原来的质量检测全县倒数第一变为2020年、2021年连续两年的全县第一。

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推行学本教学三年多来，很多乡村小学的课堂由“呆板、沉闷”到充满“掌声、笑声、辩论声”，逐渐演变成充盈着童真、童趣的自由型课堂。

山西省大同市在龚雄飞手把手地指导下，教师角色发生普遍性转变，备课方式发生根本性转变，评课视角发生突破性转变，三大转变最终落脚于学生学习方式的改变和教学质量的提升。新胜三小位于城乡接合部，生源差、人数少、管理难，教师积极性不高，在张梅校长的带领下推进学本教学，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变成了全区一流的学校。

学本教学就是如此不声不响而又惊雷阵阵地改变着中国的基础教育，改变着一个个区域，改变着一群群教师，改变着一所所学校。在这个充滿不确定性的时代，每个关切人类共同命运的教育人都在不停追问：教育应何去何从？学本教学从萌芽到逐步发展壮大，已走过二十余年的探索历程。如今，正汇入中国新时代教育改革大潮，以其兼具世界格局和中国气派的独有特质，积极回应着“为谁培养人、怎样培养人”的时代命题。它的创立与践行者龚雄飞正以坚实的步伐，走在中国教育改革的前列。

GOOD TEACHER

龚雄飞

教育部基础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教研指导专委会委员，重庆市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全国模范教师，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重庆市“未来教育家”培养工程首批人选，重庆市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系教育部“全国校长培训”专家库核心成员、教育部“国培计划”专家库核心成员。全国学本教学的首倡者和建构者，引领和推动沙坪坝区教育改革，已形成系列理论成果与实践成果，并指导全国一批实验学校和实验区域深度改革，大面积提高了教育质量。出版教育论著9部，译著一部;主持和主研国家级、省市级科研课题15个。荣获重庆市人民政府教学成果奖一等奖、国家基础教育成果二等奖、“重庆市杰出人才突出贡献奖”等荣誉50余项。

人物专访

本刊记者：学本教学在教学方式上指出要从教师主讲转向学生探究。在您看来，学生探究需要经历一个怎样的过程？

龚雄飞：在学科课堂教学中要实现教学方式从教师讲授转向学生探究的学本教学转变，必须让学生在课堂学习中围绕学习的主问题或核心任务，经历充分“先学”的“探究”过程，也即是依托“功能导学化、导学问题化、问题思维化、思维品质化”的导学资源，让学生充分经历自学、互学、展学及教师的恰当指导等探究方式，有效达成学习目标。

自学、互学、展学是三种学习探索方式，也是解决问题的三种基本方法和途径，分别对应不同学习问题和层次：自学解决微小的问题，互学解决中等问题，展学解决高难问题，学生经历三种学习依然无法解决的超难问题，最后由老师讲授解决。前三者主要体现学生的自主学习探究，而教师的作用主要体现为教学引导，学生的自主学习探究和教师的教学引导都必须以学生的学习和发展为中心。这样，就把过去单一的只有教师讲授的课堂变为学习方式更丰富、更为多样的探究型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