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的艺术特色
2021-09-10曹文慧
曹文慧
内容提要:中国当代“新生代小说”的影视改编丰富了当下影视市场的文本资源与艺术创新,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中多元化主题的审美内蕴、通俗性的美学风格以及价值认同方面的教化功能,呈现出鲜明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新生代小说 影视改编 艺术特色 媒介融合
中国当代“新生代小说”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崛起于文坛,为当代文学提供了新鲜的写作经验。“我们研究新生代作家,使用新生代这个概念,不是为了掌控某种话语特权,不是为了‘规范’它或狭隘化地占有它,而是应进一步解放它、丰富它。”①新生代小说的命名充分重视其流动性、丰富性与包容性的一面,本文将这一创作群体限定在中国大陆60年代、70年代以及80年代出生的群体上,包括朱文、陈染、何顿、述平、东西、毕飞宇、荆歌、艾伟、鬼子、麦家、叶弥、鲁敏、李修文、戴来、何大草、路内、任晓雯和双雪涛等作家。随着媒介融合的兴起,许多新生代小说都被翻拍成了影视作品,这些文学作品借此在更为广阔的传播平台上,以影像化的方式,参与了当代文学史、影视史与思想史的建构,拓展了影视剧的题材创作与类型创新,为影视文化市场的蓬勃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呈现出崭新的艺术特色。
一、多元化主题:新生代小說
影视改编的审美内蕴
自90年代以来,新生代小说家的成长和其创作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同时也吸引了影视编导的目光。新生代小说吸引编导的重要原因在于小说呈现出来的新质素契合了当下观众的情感需要。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新生代小说对于家庭、婚恋、情感等普世价值的关注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如改编自须兰短篇小说《银杏,银杏》的电影《爱有来生》中对于真爱内涵的探索,传达出真爱即是让所爱的人幸福这一理念。改编自金仁顺的长篇小说《爱情走过夏日的街》的电视剧《妈妈的酱汤馆》以韩国青年安平原来中国寻母为线索,展现了母爱、亲情与爱情的珍贵。此外,改编自凡一平中篇小说《撒谎的村庄》的电影《宝贵的秘密》以及改编自东西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的电影《天上的恋人》中所表现出来的为他人着想和奉献的善良与成全。二是新生代小说满足了当下观众的怀旧心理。观众的怀旧心理包括红色怀旧心理以及对于特殊年代的怀旧心理。前者主要表现在改编自麦家小说的谍战影视剧上。自从改编自麦家长篇小说《暗算》的同名谍战电视剧热播以来,他的长篇小说《风声》《风语》等相继改编成了影视剧。目前,谍战剧已成为当下影视文化市场的热播剧种。改编后的谍战剧一改先前谍战剧类型中谍战历史意识形态化、谍战人物脸谱化以及情节逻辑平面化的特点,以求真的眼光改写现代谍战历史,以丰富的想象编写现代谍战故事,同时以多维的视角塑造现代谍战英雄,创作了新型的谍战影视类型。改编后的谍战剧不仅对谍战历史进行了再现与反思,而且对谍战正反面人物进行了深度的人性挖掘,不容忽视的亮点在于突破对人物的意识形态或道德化的主观评价,将正反谍战人物还原为正常人,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创新后的谍战剧不仅有力地参与了当前影视文化市场的竞争,还满足了观众的红色怀旧心理以及对红色革命历史重新发现与重新估价的隐秘愿望。观众对于特殊年代的怀旧心理表现在改编自东西长篇小说《耳光响亮》的电影《姐姐词典》以及电视剧《耳光响亮》、改编自何顿长篇小说《我们像葵花》的电视剧《我们像葵花》以及改编自艾伟长篇小说《风和日丽》的电视剧《风和日丽》。电视剧《耳光响亮》讲述了女孩牛红梅在“文革”后经历的成长与情路历程,展现了特殊时代背景下女性生存的艰难境遇,电视剧《我们像葵花》讲述了文革中长大的几个孩子在商业时代所经历的多舛命运与人生遭际,电视剧《风和日丽》讲述了杨小翼在寻找亲生父亲的历程中所遭受的人生磨难,让观众在怀旧中感悟生命、生活、生存与存在之思。三是新生代小说触及到某些突出的社会问题。如当前社会中子女对于父母的孝顺问题,如改编自鬼子中篇小说《瓦城上空的麦田》的电影《生日》以及改编自东西短篇小说《我们的父亲》的电视剧《我们的父亲》。《生日》中的儿女们对父亲冷漠以对,导致李四成为有家难回的“被去世者”。电视剧《我们的父亲》播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主要讲述了农村来的父亲为城里儿女们无私付出却被儿女忽略以至于惨死街头的悲剧故事。这两部影视剧都表达出只有从精神上真正地尊重、爱护、温暖父母才是真正的“孝”。还有注重底层关怀的影片《飞翔的女人》(改编自胡学文的中篇小说《飞翔的女人》),讲述了农村妇女荷子寻找失踪女儿的苦难遭遇以及将人贩子绳之以法的故事。
新生代小说创作以独特的“个人化写作”和对“生活”的重新发掘展现出别具特色的创作风格,亦成为编剧青睐的重要原因。“新生代作家大多以‘在边缘处’相标榜,一方面,‘在边缘处’是新生代作家回避‘国家民族宏大叙事’以及‘革命’‘历史’等巨型话语的有效方式;另一方面,在‘在边缘处’也显示了新生代作家自我生存方式的独特性。‘在边缘处’意味着对于自我私人经验的强调和对于公众经验的远离,意味着没被污染、同化的个人化‘生活经验’被培育、被塑造、被建构,意味着与私人经验的呈现、挖掘相关的经验化美学的登场。新生代小说中的叙述者大都被还原为以主人公形态出现的与作者具有生命同构性的世俗性、欲望化的生存个体,他们以口语和本色的生活语言讲述着一个个当下的生活故事,这些故事有着原初、真实的生命气息和粗糙、质朴的形态。”②当下观众对于历史中私人化生活经历与情感体验更加关注,加之90年代以来青年观影主体的形成,这一群体对于自我以及存在的哲理反思更感兴趣。改编为影视作品的新生代小说家陈染的中篇小说《与往事干杯》中对“我”成长秘语的清理和反思,棉棉的短篇小说《我们害怕》中对于都市边缘青年的生活和情感状态的关注以及东西的长篇小说《耳光响亮》、艾伟的长篇小说《风和日丽》以及何顿的长篇小说《我们像葵花》和《就这么回事》中通过个人的“经验”书写所表达的个人在特殊时代和现实境遇下的反抗和沉思。还有改编自陈智胜长篇小说《晃来晃去》的电影《青春爱人事件》以及改编自何大草长篇小说《刀子和刀子》的电影《十三棵泡桐》中所表现的对于年轻人“残酷青春”的反思。新生代小说中的新质素与影视作品中所需要的故事化情节以及富有生活气息的个性化人物具有一种潜在地内在契合性。此种情况下,新生代小说独具个性的创作形态就成为九十年代以来文学影视改编的重要素材来源,拓展了影视改编的文本空间。
二、通俗性改编:新生代小说
影视改编的美学风格
随着90年代以来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市民社会的形成,广大市民群体迫切地需求与之相应的文化产品来满足自身日益增长的对于文化审美的心理和精神需求。与此同时,随着影视艺术以及互联网等大众传媒的快速发展,也加速了大众文化向市民阶层的传播和普及。作为强势媒体的电影和电视剧通过生产通俗易懂并且具有娱乐化特色的影视产品来满足当下市民阶层的需求,已成为当下重要的大众文化产品的生产者和传播者。在此种文化语境影响下,新生代小说的影视改编需要遵循大众消费文化所要求的影视改编原则,即在改编的影视剧中讲述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这一点的实现要求在改编中适度放逐或者淡化小说中深度的主题思想或者具有复杂人性的人物形象。新生代小说本身的深邃复杂或者带着反思反讽色彩的小说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从而深刻地影响着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的面貌和格局。这一转化可以通过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中对于小说结尾的处理上表现出来。如鬼子的中篇小说《瓦城上空的麦田》中的结尾是老人李四由于亲生儿女的冷漠自私以及拒不相认导致老人在愤怒和绝望中撞车而亡,留下让人唏嘘感叹的结局。在改编而成的电影《生日》中老人李四并没有撞车身亡,而是顽强地在儿女们的逃避和忽略中保持着自我的尊严,最终三个儿女因自己对待父亲的行为受到了全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如徐则臣的中篇小说《我们在北京相遇》中的结尾是沙袖最终打掉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因为那是她和边红旗而不是和一明的结晶,而一明从香野地回来后在内心里原谅了沙袖,但孩子却不在了。改编而成的电影《北京你好》中沙袖在影片的最后告诉一明她怀的其实是他的孩子,她之所以这样,只是想和一明“闹一闹”,想让一明不要忽视她的存在,最终真相大白。这一改变将生活中的残酷一面删掉,寄寓了对生活的美好向往。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婚姻穴位》中的结尾是好心人刘好由于无私地将和陈红结婚的五千元钱为李大嘴的姐姐交了罚款,陈红生气地跑出去,刘好在去追的路上遇车祸而亡。在改编后的电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中刘好因与前妻相见被陈红撞见,刘好也在路上遇到车祸,但最终与陈红举行了婚礼。电影的结局中刘好死而复生,并收获了美满的爱情。
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中对于谍战剧这一影视类型的通俗性改编也体现出对于当下大众消费文化的迎合。新生代小说改编后的谍战影视剧有电影《风声》《听风者》以及电视剧《暗算》《风声传奇》《风语》《刀尖上行走》等。自从麦家的长篇小说《暗算》被改编成谍战电视剧以来,《潜伏》《风语》以及《悬崖》等谍战电视剧便热播荧屏,这一影视文化市场的热点与当下大众消费文化的诉求是分不开的。“从反特片演进到谍战片,其类型的核心价值观正在从注重政治意指性和宣教功能走向软化意识形态和侧重人性和信仰层面。这里面既有从冷战到后冷战思维的变化带来的影响,也有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一电影生产/消费大环境裂变的缘由。当下的主流观众对几十年前血雨腥风的地下战争普遍缺乏感性认识与集体记忆,因此,今日之谍战片多是作为满足无历史感的主体进行历史消费的一种文化商品。”③这些改编后的谍战影视剧将红色革命剧杂糅了多种商业类型元素,如爱情、悬疑等,满足了当下观众的红色怀旧心理以及潜在的消费需求。
新生代小说影视改编的通俗性审美风格契合了当下受市场化裹挟而出现的泛娱乐化的影视改编潮流,这也使得新生代小说的影视改编削弱了作品中呈现出来的深刻隽永的主题思想以及充满复杂人性的人物形象,失却了直面和批判现实的勇气和力量,远离了深沉厚重的忧患意识与人文诉求,值得警醒和反思。
三、价值认同:新生代小说
影视改编的教化功能
影视作品除了满足受众的娱乐需求,还有着教化和认知的价值,如中国电影在三四十年代用电影来号召抗日救亡等。“影视艺术具有审美教育与认知作用。同其他艺术一样,影视艺术的审美教育作用,主要是指人们通过艺术欣赏活动,受到真、善、美的熏陶和感染,通过优秀影视作品潜移默化、寓教于乐、以情感人的作用,引起人们思想、感情、理想、追求发生深刻的变化,有助于人们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尤其是电影艺术作为当代社会的大众艺术,其渗透力、包容性与覆盖面均为其他艺术所不及,使观众不知不觉地受到感染,心灵得到净化,从而对人们的思想情感和精神面貌起到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④可以说,新生代小说的影视改编对主流文化价值的大力弘扬表达了影视艺术所具有的审美教化功能。新生代小说的影视改编作品不仅弘扬了人性中美好正面的力量,而且还宣扬了高尚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第一,理解和宽容。如电影《绿茶》(改编自金仁顺的短篇小说《水边的阿狄丽雅》)中陈明亮最终理解了女硕士吴芳所讲给他的故事,明白吴芳和朗朗其实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女孩在年少的时候经历过悲伤的童年和残破的家庭环境,最后陈明亮对吴芳的理解和包容让彼此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在电影《北京你好》(改編自徐则臣的中篇小说《我们在北京相遇》)中当一明误以为沙袖真的怀了边红旗的孩子,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和宽容,并且深刻地反省自己对沙袖的所作所为。在电影《宝贵的秘密》(改编自凡一平的中篇小说《撒谎的村庄》)中,当蓝宝贵已经知道美秀早产的真正原因时,他并没有选择离开火卖村和孩子们,而是选择留下来教孩子们读书,并将两个非亲生的孩子抚养成人。第二,善良和成全。如《天上的恋人》(改编自东西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中哑女蔡玉珍对于家宽和朱灵爱情的成全,朱灵和红气球的飞翔也表达了对于蔡玉珍和家宽的成全,传递出美好的心灵世界和对纯洁爱情的坚守。电影《米香》(改编自傅爱毛的中篇小说《嫁死》)中矿工王驼子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之后并未苟且偷安,而是选择以死亡为代价为米香和皮娃子换取生活费用。还有电影《爱有来生》(改编自须兰的短篇小说《银杏,银杏》)中的僧人,他原本已经认出阿九,也有很多机会告知阿九真相,但当他发现今世的阿九过得很幸福时,他选择永别只留下真爱的祝福。还有电视剧《妈妈的酱汤馆》(改编自金仁顺的长篇小说《爱情走过夏日的街》)中百合和安平原最终选择放弃彼此的爱情,终身以兄妹相称,共同照顾失忆的美姬,为成全他人牺牲自我。此外,还有电视剧《东京生死恋》(改编自李修文的长篇小说《滴泪痣》)中的蓝扣子最终选择离开李澈,成为他生活中难以承受的负累。第三,亲情和爱情。电影《飞翔的女人》讲述了农村妇女荷子历经种种磨难寻找女儿小红的故事,电视剧《妈妈的酱汤馆》讴歌了母亲李淑香博大的母爱以及兄弟姐妹的手足情,电影《爱有来生》中赞美了永恒的真爱。第四,正义和信仰。这主要集中体现在改编后的谍战影视剧上,如电影《风声》《听风者》和电视剧《暗算》《风声传奇》等。谍战英雄们为了国家和民族解放的崇高信仰默默无闻地付出,献出自己的生命,如《刀尖上行走》中的冯点点以及《风语》中的敲钟人和林蓉蓉等。“电视剧《风语》的革命叙事所表现出来的‘为信仰而信仰’的诉求,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历史长河中社会道德沦丧现象的反思,也是对当下社会道德危机的有力回应。”⑤,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谍战英雄为信仰而牺牲的精神以及所传达出来的崇高感对于当下欲望化生存现实中的价值重构也具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除此之外,还有《三月花》中的桃花坚守自尊自强自爱最终收获了真正的爱情以及电视剧《青衣》中的筱燕秋在世俗世界中为追逐青衣梦想不懈抗争命运的感人故事。
如何将更多优秀的新生代小说搬上银幕,推动文学作品影视传播的经典化生成和当代中华新文化的建构?首先,新生代小说家需以独特的生活积累、文化修养与责任意识,创作出高质量的小说文本。其次,影视导演需加强自身修养,创新改编的美学理念。“这便要求文艺工作者们勇敢面对现实,抵抗商业性和娱乐性对于电影行业的冲击,以符合时代要求的形象和对于社会现实发展的责任意识、道德意识、审美意识,敏锐把握现实社会的脉搏,呈现出深刻而尖锐的批判理念。”⑥在受众的娱乐需求和原著的精神内涵之间适度创新,创作出既有思想内涵又有艺术价值的影视经典,以促进当下文学影视改编质量的提升与创新。
注释:
①②吴义勤:《自由与局限——中国“新生代”小说家论》,《文学评论》,2007年第05期。
③叶航:《〈听风者〉:从改造“经典”到涂抹“红色”》,《电影艺术》,2012年第06期。
④彭吉象:《影视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7页。
⑤卢衍鹏:《叙事伦理、情爱叙事与信仰重塑——电视剧〈风语〉的叙事结构分析》,《中国电视》,2011年第05期。
⑥张丽军,李佳卉:《当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电影改编的美学理念探寻》,《电影理论研究》,2020年第02期。
(作者单位:枣庄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