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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接种,无人是孤岛

2021-09-10何承波

南风窗 2021年13期
关键词:群体疫苗新冠

何承波

打不打疫苗?表面上,这是个关乎个人意愿的问题。

但病毒传播从来无视个体差异,它的目标,始终是群体。言外之意,对抗病毒的个体免疫力,也不是一座座孤岛。

当下,疫苗与免疫,关乎着人类集体的健康和安全,成为了普通人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6月初,打完第二针新冠疫苗,钱佳很难松一口气,她想起了那首歌谣:天要下多少雨才能让海洋流满泪滴?月亮要多少年才会变苍老?她不知道,一生要打多少疫苗。

那天,医院门口的队伍排到了街上,人群讨论着打完第二针,还会不会打第三针、第四针。钱佳问护士,打了疫苗,可以保护多久,护士回答不了她的问题,没有足够的研究可以证明抗体会持续多久。

想着过年期间拟的一长串旅行计划,她有些悲观。

过去几个月,钱佳所在的城市原本松懈了下来,不少人摘下了口罩,公园里,广场上,阳光晒在人们久违的脸上。

距第一针已过去一个多月,此前,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第二针。一来是第一针打得她手臂麻了两天,又犯恶心又有点发烧,折腾得够呛。再则,“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

今年26岁的她,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文案,常年坐办公室,夜里下班了才回家,两点一线,基本不会接触高风险人群。她心想着,接不接种无所谓,疫情总会过去,生活总会回归平常。

但抖音和微信这几天却持续推送着国内确诊病例,身边的同事也慌张起来,鼓动之下,她这才决定“乖乖打第二针”。

她突然想起,去年5月,一位武汉的新冠康复者朋友在朋友圈说,有了抗体,可以横着走路。如今,新冠疫情依然没有完全阻断,也让她对这句调侃多了几分切身感受。

原本观望中的李科南还是赶了个大早去排队。

他是深圳人,今年30岁,工科硕士文凭。李科南需要经常跑项目,出差是家常便饭,他也担忧,一旦疫情暴发,自己可能会中招。但他对疫苗态度冷淡,仅仅是“科学上的理由”—“别的疫苗都有充足的时间来验证,但新冠疫苗还在紧急使用阶段”,他不放心。

专家们说疫苗是安全的,他也不是不信任,但心里始终有个小疙瘩。单位组织了2次,他都推脱了,他觉得应该再等等。

不过,最后促使他下定决心的理由,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6月初,朋友在群里发了生日聚会的邀请,众人开着玩笑:“都是打过疫苗的人了,怕什么,支棱起来!”

李科南发现自己成了唯一的例外。6月初的一个早上,他赶到医院,发现队伍长到不见头。有人告诉他,五六点就有人来排队了,他听了一愣。

疫苗接种背后,总是伴随着社会心理的起伏和波动。5月以来,随着安徽、辽宁、广东等地陆续出现确诊病例,打疫苗的人越来越多。

如今,中国每百人接种剂数接近55剂,超过7亿剂新冠疫苗被注入国人的身体。

但是,犹豫者也有,几年前,记者采访过一个自称打过狂犬疫苗后出现脑鸣症状的群体,他们仍然抗拒着新冠疫苗。

有的积极踊跃,有的犹豫担忧,有的抗拒,有的毫不在意。疫苗接种是个人的意愿,但它并非仅仅关乎个体在生物学上的安全。

而在當下,疫苗与免疫,似乎具备了另一层含义,关乎着全人类的群体问题。

今天的世界,似乎已经忘了天花、脊髓灰质炎、黄热病等疾病的存在,也忘了它们曾在世界上造成上亿人死亡。现在,这些疾病几乎绝迹,最主要的功臣,就是疫苗。

科学家们一致认为,结束新冠病毒病大流行的唯一方法,也是疫苗。理论上,我们需要60%以上的人接种疫苗,才能形成有效的屏障,以阻断其传播,让世界恢复正常。

但现实是,疫苗犹豫症依然横行于世。美国盖洛普民意调查发现,超过三分之一的美国人表示不会接种FDA批准的冠状病毒疫苗,即使是免费的。在南非,不愿接种的比例为36%,在刚果,这个比例甚至高达41%。

疫苗犹豫最直接的因素,是两种恐惧的拔河。

人们对危险的判断,是基于直觉的。高曝光度的、戏剧性的死亡场景,在统计学上无法构成威胁,但往往令人忧心忡忡,比如接种疫苗而患上罕见神经系统疾病吉巴氏综合征,尽管比例只有百万分之一二,也足以令人退避三舍。相反,最有可能伤害人类的事物却很容易被忽视,比如全球“杀人”最多的,其实是天天可见的微不足道的蚊子。

正如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一书中指出,人们倾向于将世界分为 “危险”和 “安全”两个领域。人类的大脑,不善于处理模棱两可、相对安全的概念, 它擅长二分法,看到的是黑白分明的领域,而不是灰色的阴影。

风险与免疫,是一体两面的灰色地带。疫苗背后,正是两种恐惧拉扯,无法找到风险的平衡点。对于父母来说,概率上的百万分之一,不是冰冷的数字,一边是感染的风险,一边是全身瘫痪的风险,无孰轻重同样难以抉择。

这种恐惧是合理的,但并不合乎理性。

事实上,这种犹豫背后,并不完全是无知与理性的鸿沟。

南非开普敦大学卫生科学学院的查尔斯·谢伊·维森格教授领衔的团队在研究中提出5C模式,解释了疫苗犹豫症的形成。所谓5C,即信心(confidence)、自满(complacency)、便利或制约(convenience or constraints)、风险计算(risk calculation)、集体责任(collective responsibility)。

信心涉及疫苗的安全性、有效性、决策者的动机等;自满是当人们对疾病感知的风险较低时,认为没有必要接种;制约因素可能是现实的便利性,也可能是心理障碍;风险计算是权衡接种相关风险与感染风险的高低。集体责任是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指是否具备通过群体免疫力保护他人的意识。

《纽约时报》一篇报道指出,疫苗怀疑论不是一个知识问题,高收入国家同样有强烈的反疫苗运动和犹豫症表现。一般的说法是,向他们传递足够的正确信息,偏见就会消除。

人们有一个偏见,认为科学素养或者知识水平较低的群体,更容易对疫苗保持怀疑论。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美国这个反疫苗运动盛行的国家,向反对者分享知识和信息,并不能起到作用。

芝加哥洛约拉大学社会心理学家杰夫·亨辛格说,用事实和信息推翻怀疑论非常困难,根源在于背后的道德直觉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和复杂。

这种现象会发生在政治保守派群体身上,也广泛存在于自由派,甚至存在于完全没有政治背景的人群中。前述接种意愿调查的数据就证明,疫苗犹豫症,不仅美国这样的高收入国家有,非洲落后国家也是程度相当。

疫苗犹豫症不是简单的个体心理抉择,而是一个复杂的、动态的社会过程。查尔斯·谢伊·维森格发现,贯穿其中的,涉及两种不同阶层的动力,新自由主义逻辑和社会排斥。

中产阶层和精英阶层的父母秉持一种世界观,认为健康是个体的,与健康有关的风险和决定,也是个体选择与责任。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意味着他需要积极主动地避免这些风险,对由此可能产生的后果负唯一的责任。这种自清教徒延伸而来的世界观,与倡导疫苗接种的话语体系相冲突。因为,后者所宣扬的,是集体责任和公共健康。

社会排斥在另一个层面上发挥作用,家长对疫苗的犹豫,中介体是他们所经历的社会排斥。由于社会联系曾遭到破坏,政府与公民的信任缺乏,抵制疫苗成了一种代理形式。

疫苗犹豫症过去只存在于一小部分人中,如今新冠疫情笼罩,它似乎变得更为普遍,其危害也更值得正视。

科学家的断言并非危言耸听,查尔斯·谢伊·维森格便认为,如果疫苗猶豫症使社区无法达到群体免疫所需的覆盖率门槛,那么,新冠病毒病大流行可能会不必要地持续下去,并且持续造成更多的伤亡。

美国作家尤拉·比斯初为人母时,跟身边所有人一样,对母亲这一身份陷入了一种普遍性的焦虑:无法信任医疗机构、担心空气、食物、药物,以及,使用的疫苗里究竟是什么成分?

更关键的是,她无法确保她的孩子“免疫”,关上百叶窗也不可能幸免于病毒和细菌。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认知偏误。她的焦虑,其实是每个人对现代医学、疾病、环境的焦虑。在她随后出版的《免疫:接种》一书,读者将得到自我审视的答案。

“就算在一出生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比整个大环境更干净。”毕斯说,“我们全都已经受到污染了。我们内脏里的微生物数量比体内细胞还多……而且全身上下都是化学物质。换句话说,我们跟地球上的一切都是连续不断的,包括我们彼此之间。”

人们的身体并不互相独立,人们的健康永远取决于其他人做出的选择。

免疫,既不存在绝对性,也超出了个体性。在人类与病毒的对抗中,打疫苗的人,自会形成一个公共空间。这个空间里,接种者围在外面,保护了少数缺乏抗体的人,为他们屏蔽了病菌的侵袭。

疫苗议题的讨论,可以让我们重新找到群体联结的密切性,不论人们怎样看待社群,环境都具有社会性,而免疫力是一个共享的空间,一个人类共同照顾的花园。

接种新冠疫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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