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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者寓言与都市想象

2021-09-10吴琼

关键词:漫游者街道

吴琼

摘 要:街道作为城市空间必不可少的元素,在电影中获得了多方面、立体化的呈现,本文从街道景观的政治编码角度考查电影中的街道景观及其象征性内涵,分析游荡于都市街道中漫游者的角色政治和想象性身份的建构。作为电影中的意指符号和表现手段,城市空间不仅具有地理和文化意义,更隐藏着“看却看不见的”政治性内涵。

关键词:街道;漫游者;都市想象;空间政治

中图分类号:TU984.1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1673-2596(2021)06-0061-04

前言

街道作为城市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伴随城市的现代化进程而不断调整和规划。在影视作品中,现代都市的街道空间逐渐成为影像表达的重要手段,它表征了一个城市的文化积淀和历史变迁。例如天津的“五大道”,包括马场道、大理道、重庆道、成都道及睦南道,是一处汇集多国建筑风格的整体建筑群落,被称为“万国建筑博物馆”。作为天津市主要标识符号之一的“五大道”,更具有空间的政治性辨识度,即它作为曾经的租界地见证了政权的更迭变幻和达官显贵的阶层分野。如今的“五大道”作为一张城市名片和旅游观赏景观如同香榭丽舍大道一样,以一种“自然”的街道景观呈现于世人面前,而不见曾经的殖民侵略或暴动镇压。在这里,与其说街道是一种城市景观,不如说是一种被“遮蔽了的自然”,其中暗含着政治性寓言:在街道两侧林立的建筑中,视觉美学豢养都市体验,它引导我们感知美、感叹美的“自然”形象,而暂时忘却其内部资本与权力的媾和、阶层矛盾的暗潮涌动、欲望和霸权所构成的空间政治内涵。都市的建立依赖一定的街道景观建设和塑造,但更重要的是其通过视觉规训、权力制约、审美引导和想象性的身份建构达到去政治化的目的。

一、街道与漫游者

街道作为城市的基础设施和人文景观,犹如人体中的血管一样为城市的运转提供着血液供给。街道的杂乱性、流动和匿名等特性不同于乡村的空间特性,一方面偌大的城市因街道的划分变得规整有序,另一方面因其交错纵横、贯通南北的联系使相互独立的建筑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整体表征,街道与建筑形成了城市中的认知图绘。一个城市的面貌犹如一部人类文化史,一方面是伟大的创造,一方面是巨大的毁灭,城市空间在街道的分布与排列下也存在着多面性,现代性与滞后性并存、规整与凌乱同在、富人区与贫民窟并生。街道“正是城市的寄生物,它寄寓在城市的腹中,但也养育和激活了城市。没有街道,就没有城市。街道就像城市的语法,它们决不会撕断自身的链条。城市借助于街道,既展开了它的理性逻辑,也展开了它的神秘想象。”[1]

街道开放、包容的属性将行于其上的一切纳入其中,也就是说,街道不单单具有表现性,它更是日常生活得以展示和呈现的窗口。具体来讲,街道上有行色匆忙的上班族、有穿梭街头巷尾的自行车少年、有窥探的小偷、有无所事事的流浪汉、有搜寻服务对象的娼妓、有代表国家权力的警察和官员,甚至常见的街头暴力、示威游行与狂欢节同时在街道这一场所上演。因此,街道的功能远远超出了其作为交通通行的物质属性,而具有了政治性内涵。

德国理论家瓦尔特·本雅明作为较早论述街道空间的典型代表,其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对“都市漫游者”进行了详细阐说。“都市漫游者”是波德莱尔文学作品中的一类人物形象,后经瓦尔特?本雅明的再思考和再阐释,有了更立体、更全面的呈现,本雅明笔下的漫游者总是与街道、拱廊街、琳琅满目的橱窗和商店等意象相连。“街道成了游荡者的居所,他靠在房屋外的墙壁上,就像一般的市民在家中的四壁里一样安然自得。对他来说,闪闪发光的珐琅商业招牌至少是墙壁上的点缀装饰,不亚于一个有资产者的客厅里的一幅油画。墙壁就是他垫笔记本的书桌,书报亭是他的图书馆;咖啡店的阶梯是他工作之余向家里俯视的阳台”[2],作为漫游者避难所的拱廊街是19世纪巴黎的重要建筑和标志性城市景观。本雅明用诗意的语言和哲学思考揭示人与空间的关系,漫游者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以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化”眼光打量着街道中的一切,他们看似无所事事,但每个人的所有感官(眼耳鼻)却很繁忙,他们通过观、听、闻来感知大都市的景观呈现,不时被特殊的气味、街头的热闹吸引。“漫游者”进入城市的主要途径就是其漫游的街道,他们通过游荡来窥探、发现和探索城市的秘密。“漫游者”身处大都市,在“民主”的公共空间中,以一种想象性的身份来体会大都市所带来的一系列现代性体验,他们在漫游中表达着不满、反抗着生活,他们的这种抵御性姿态构成了对资本主义的象征性破坏。吊诡的是,作为在人群中漫步的个体,有的“漫游者”甚至沦落为垃圾捡拾者,在拱廊街这一空间中,不仅物品成为资本的奴隶,到处充斥着拜物,更可怕的是人的精神也在劫难逃,伴随着他们的是现代人所独有的焦虑与消沉。“在发达的空间里,人们获得了自由、民主和尊重,但也让人在麻醉中失去了抵抗力”[3],失去了对空间异化特质的反思和规整。

现实世界和电影中存在的鳞次栉比的建筑、或明或暗的街道、纵横交错的立交桥构成了都市空间的不同形态,80年代的一系列电影如《顽主》《夕照街》《小街》《街上的红裙子》均展现了街道在电影中的建构,而90年代的电影《十七岁的单车》《阳光灿烂的日子》《扁担姑娘》等或以街道作为青春成长的场域,或展现街道嘈杂与现代并存的一面,又或将其作为异乡者寄居的空间和游荡者想象性身份建构的场所。本文所涉主要为90年代后电影中的“漫游者”形象,包括自行车少年、娼妓、小偷等。

二、自行车少年:身份想象的政治学图景

都市中的漫游者大部分不属于都市的“土著”居民,而是涌入都市中的异乡人,街道中常见的自行车少年、乞丐、流浪者、妓女、快递员均属此类人群,这些大都市中的“他者”尤其是那些流动的、居无定所的底层人群成为电影中表现的主题之一。《十七岁的单车》《偷自行车的人》《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漫游者”是通过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来探寻城市的秘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1995年)虽以“文革”为背景,但影片中的主人公马小军似乎在抽空了沉重历史与父母规训的环境下,骑单车游走于街道和胡同中,通过撬开一家家门锁来窥视、发现城市的秘密。

“我终日游荡在这栋楼的周围,像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焦躁不安地守候着画中人的出现,她像一个幽灵,来无踪,去无影,只有我的感觉和嗅觉里留下了一些痕迹和芳香能证实她的存在,我延长了守候的时间,甚至披星戴月,仍旧一无所获。”[4]

影片中,马小军充满了对米兰的幻想,他对米兰的好奇定格在了每次“看”上,“让视觉欲望掩盖肉体需求,事实上,在人类的所有感官中,眼睛是独一无二具有社会学的功效”[5]。马小军在高度政治管制的年代,自我表達的需求被压制,他通过街道上的自由骑行、观看以及上街认识女孩来派遣心中的焦虑、迷茫和压抑,并在数次的镜像戏拟中完成自己的英雄梦想。在街上,他确立了自己性方面和成年人的身份。在传统权威面前,马小军等一众大院子女通过上街打群架、拍婆子、吸烟等行为完成成年人的身份想象和建构。影片结尾,以90年代北京长安街等现代化都市景观呈现当年耽于幻想、骑车游荡的少年成长为了西装革履、豪车座驾的凯旋者,“成年想象”的生产逻辑弥合了“文革”时期政治与意识形态的裂隙,在新时代合法化叙事下保存了一份“合法化”记忆。

如果说《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是都市“土著”漫游者,那么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2000年)表现的却是“异乡”漫游者,影片讲述了进城打工者小贵漂泊于城市的残酷青春物语。农村少年小贵进城谋生,被一家快递公司录用,而一辆珍贵的自行车成了他在城市安身立命、谋求生存的工具。小贵视自行车如生命,但却在一次执行速递任务时被盗,几经辗转小贵找到了自行车,但它早已另有主人,于是小贵和小坚展开了一场关于自行车的争夺和协商。影片中,自行车成为街道这一城市空间的运行载体,它穿梭往复于城市各个街道之中,塑造都市空间的同时,更塑造着人们的生存体验。对于速递员小贵来说,街道是他工作的主要场所,也是其希冀未来的重要场域。影片伊始,快递公司总经理训导诸快递员:“你们必须记住城市的每一个街区和商业街的名字,”“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新时代的骆驼祥子了。”

对小贵来说,他并没有悲悯于骆驼祥子的命运,反而是“城市新身份”令他兴奋不已,拥有新身份和自行车也就意味着可以摆脱乡村生活的落后和困窘,意味着进入城市有了通行证。影片运用大量镜头表现小贵在人流如织的城市街道中飞驰和穿梭,他有时在十字路口等待,有时飞速前行,看起来与他人无异,仿佛已是都市中的一员。街道以及穿梭于街头的人流掩盖了小贵的异乡人身份,它为小贵提供了梦想实现的途径,也为其提供了想象性身份的置换空间。“街道上的人群就完全是异质性的,阶级、意识形态、财富、品味、性别、年龄、身体等方面的异质性。人们总是惊叹街道人群的多寡,而不是惊叹街道人群的贫富。”[6]小贵在街道中寻找着自己的身份,建构着美好的都市想象,对于街道所串联和分割的高大建筑物来说,小贵的褴褛衣衫、简陋的居住空间与都市形成了显著的错位。面对都市的繁华异彩和城里人的异样眼光,对小保姆红琴的窥视和渴望,使他产生了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而看似开放、包容的街道成了小贵寻求精神寄托、抚慰受伤心灵的生活空间和精神家园。街道景观之于小贵,成了贫穷不被看见的实在空间,是他看见却无法找到的镜像,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在小贵的想象性身份建构中,街道承担起了“乌托邦景观”的政治叙事功能。

三、城市空间:日常生活中的政治

无论是电影中的街道还是现实生活中的街区都已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作为城市空间的一部分,街道的开放性掩盖了人们身份、地位及财富分化的差异,它既是包容的也是排外的、既有同质性也兼具异质性;它既强化了城市人的主体身份,也建构了“漫游者”异乡人的想象身份。因此,街道为行走于其上的所有人绘制了一幅人生地图,你可以是闲适的观光客,也可以是食不果腹的乞讨者;可以在街道上演浪漫爱情,也可以目睹凄惨悲凉。在此,行走在街道上的行人,犹如散落人间的碎片,各自上演着自己寓言性的人生。

换句话说,包括街道在内的城市空间不仅具有建筑属性和使用功能,而且具有空间生产意义。空间的生产功能由列菲福尔首倡,“指的不是空间内部的物质生产,而是指空间生产本身,也就是说,空间自身直接和生产相关,生产是将空间作为对象”[7]。因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城市建筑的规划、街区的划分均属于空间生产现象,这些空间成了权力和资本争夺的场域,街道作为其中的一个产品被有目的、有意图地生产出来,而非“自然而然”的景观,“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8],具有社会性、人为性和政治性。福柯说,20世纪中叶后,人们逐渐被空间的魔力所掌控,空间成为“统治和管理手段最重要的一环,是一种治理技术”[9]。因此,城市空间成了一种宰制性力量,规训进入其场域中的每个人,《扁担·姑娘》(1999年)中阮红作为进入城市的漂泊者,常年工作于歌舞厅的密闭空间,这个空间看似对所有人开放,实则藏匿着看不见的权力。正是社会的财富等级划分生产了歌舞厅这样的城市空间,阮红作为被消费对象(小姐或妓女)屈从于消费者的支配和要求,这个空间生产并改变了阮红的乡下人身份,令其成为了一个“城市人”。

影片中,城市空间作为人物心理活动和背景表达的视觉呈现手段,既有宰制性又有反抗性,既存在差异性也存在断裂性,不论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军区大院,还是《十七岁单车》和《扁担·姑娘》中异乡人居住的老旧房屋,抑或他们行走其上的街道,这些地理上的空间划分更多地意味着身份、文化和主体认知上的区隔。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随处可见的城市景观在建构人们审美感知的同时,更暗含着权力政治。近年来流行的共享单车为街道景观提供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学校、商区、公交和地铁站、广场、公共服务区等城市空间无处不见其身影,在“共享”的便利使用背后却是“橙黄大战”、资本角逐和利益纷争。地产开发则是城市空间与权力合谋的更好例证,其背后涉及不同权力主体的抗衡与妥协,这更好地说明了“要想扩大社会力量,就必须夺取空间的支配权,也同时意味着谁能掌握空间内容的部署,谁能掌握空间流动的交通技术,掌握空间在政治经济上的分布态势,谁就能夺取社会的主导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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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献:

〔1〕汪民安.街道的而孔[A].溢出的都市[C].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63.

〔2〕(德)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张旭东、魏文生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56.

〔3〕朱宁嘉.芝术与救赎:本雅明艺术理论研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56.

〔4〕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1722785.

〔5〕齐美尔.社会学关于社会形式的研究[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484.

〔6〕汪民安.街道的而孔[A].溢出的都市[C].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66.

〔7〕汪民安.空间生产的政治经济学[J].国外理论动态,2006(01).

〔8〕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62.

〔9〕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106.

〔10〕大卫·哈维.后现代的状况(阎嘉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330.

(责任编辑 赛汉其其格)

The Wanderer Fable and the Urban Imagination

——Street Politics in the Movie

WU Qiong

(Tianji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Tianjing 301899, China)

Abstract: Streets, as an essential element of urban space, have been presented in many aspects and in three dimensions in the film.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street landscape and its symbolic connotation in the fil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litical coding of street landscape, and analyzes the construction of character politics and imaginary identity of wanderers wandering in urban streets. As the signification symbol and expression means in the film, urban space not only has geographical a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but also hides the political connotation of "invisible but invisible".

Keywords: Street Wanderer; Urban Imagination; Space Poli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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