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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度物
——唐代“尚圆”造物观与洪州窑陶瓷

2021-09-09黄晓丹李青阳

中国陶瓷工业 2021年4期
关键词:圆器造物器物

刘 萱,黄晓丹,李青阳

(赣南师范大学,江西 赣州 341000)

0 引言

洪州窑位于距南昌南郊30 公里的江西丰城,始烧于东汉晚期,盛于唐代,终于五代,是中国古代六大青瓷窑场之一。史料对洪州窑的记载较少,最早在陆羽《茶经》中提及:“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1]唐代国力强盛,经济繁荣,包括洪州窑在内的各大窑口得到蓬勃发展。兴盛时期的洪州窑因受“尚圆”观念的影响,所造之物不仅秉承了趋圆的外形特征,而且将儒道佛思想中的圆文化与洪州窑陶瓷的造型、纹样融为一体,儒家的中庸观念、道家轮转不息的精神、佛教的圆融思想形成了唐代洪州窑陶瓷独特的造型与纹样。

1 物以致用:圆器的实用性与洪州窑陶瓷

海德格尔说:“本真是实物以真实的状态不被遮蔽。”[2]圆器最真实的状态即是它的实用性。圆器不仅具有俭省材料和加大容量的双重作用,而且不失器物本身的物理尺度。所谓“方而有规,圆不失矩”[3],在唐人看来,“圆”属于规矩之内的形状,可延伸为完整、实用、完备之义。“尚圆”的实用性陶染了唐朝造物过程中的设计理念。唐代洪州窑陶瓷也是以“尚圆”造物观来烧制饱满造型的器物。

唐朝的“尚圆”造物观念首先指器物圆畅的外形轮廓,是为了体现、满足人们对器物实用性的需要。在唐代徐坚《初学记·器物部》中提到:“太宗又制翼善冠……其常服,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皆起自魏、周,便于戎事。”[4]意为当身上穿戴的头巾、环带、靴子合尺寸时才方便打战。可知器物的物理尺度与对人的实用性是密切相关的。“尚圆”造型不仅能使器物加大容量,储存更多东西,而且圆弧造型也便于握取。唐代洪州窑的碗、盏、杯等也是基于圆器的实用性,相比于其他造型,圆器在俭省材料的同时能加大容量。此外,烧制这些小型圆器时注重手的尺寸大小及握取器物时的舒适度。如图1 的唐代洪州窑青褐釉凸棱碗,其口径为 14.8 cm,高为7 cm,口径与高度的比例大致2∶1。这个尺寸与比例是便于手握取圆形器物。此外,在其凸棱碗器壁中可看出,外腹中间旋出一道圆形凸棱,这是工匠们刻意为之。圆形凸棱既能起到了加固的实用效果,还成为洪州窑陶瓷独特的装饰特点。

图1 唐 洪州窑青褐釉凸棱碗 南昌县博物馆藏Fig.1 Tang Blue brown glazed bowl with convex edges in Hongzhou kiln Collected in Nanchang County Museum museum

唐代洪州窑陶瓷的实用性不仅体现横向在近乎于圆的轮廓,还体现在纵向丰盈的造型结构。“例如,器皿的预部加长,或安上把手,是为了便于提取。壶类多加以短嘴,以后短嘴又逐渐加长,为了更适于倒出液体。器皿的耳不断减少,反映了生活方式的不断变化。”[5]因此,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和圆器实用性的重视,一些过于繁缛又无实用功能的陶瓷逐渐减少。晚唐时期,鸡头壶因使用不便而被取代,生产了符合人体力学设计的执壶,如图2 的晚唐青褐釉盘口执壶。此壶造型大小便于制作与使用,椭圆状的腹部能盛装更多的食物。其壶嘴由短变长但又不宜过长,这取决于人们提壶时的高度和所能承受力度。壶嘴以圆柱形设计,便于更快流出液体且避免洒出。还安上弧形把手,并以符合手所握的弧度设计,方便使用。器壁上的耳随时代不断被舍弃,因唐朝生活方式的改变器耳失去了实用意义。唐代洪州窑陶瓷也因生活方式的转变而设计出适合人们使用的圆状结构。

图2 唐 青褐釉盘口执壶 江西省博物馆藏Fig.2 Tang Teapot with green brown glaze in Hongzhou kiln Collected in Jiangxi Provincial Museum Museum

开放兼容的思想造就了唐朝物尽其用的实用性文化,而“尚圆”观念在这种实用文化中有重要意义。正如唐黄蘖希运《传心法要》:“深自悟入,直下便是,圆满具足,更无甚欠。”[6]“尚圆”观念涉及到衣食住行、收藏把玩、诗词歌赋等各个方面,均以圆满、丰盈为美。实用观念陶染了唐朝人对“圆浑”造型的推崇,以人为尺度而设计出的唐代洪州窑陶瓷造型正是这种“尚圆”造物观的体现。

2 气质俱盛:“尚圆”观念在洪州窑陶瓷中的体现

唐朝“尚圆”观念不只实现造物的实用目的,更重要的是通过对“圆”的崇尚体现传统文化思想的核心价值。中国传统造物设计的理念与儒家“中立而不倚”的和谐观念,道家“道法自然”轮转不息的精神,佛教“性体周遍曰圆”的圆融思想相契合。尤其在唐朝“崇儒、尊道、礼佛”和谐共存的大环境下,形成了尚圆、尚曲、尚柔的审美趋势。唐代书画、诗词、建筑、装饰、陶瓷中多以圆润饱满、曲柔多姿的造型为主。如白居易提到“珠排字字圆”,《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一中《游北山赋》:“赋成鼓吹,诗如弹丸”[7],元稹的《小胡笳引》,形容乐器所发出的声音是说到“绕指辘辘圆衮衮”[7]。唐朝洪州窑陶瓷也深受“尚圆”观念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造型与纹饰上。

儒家“中庸”的含义是中用、中和、平衡,可引申为周全、完满,其完满周全的思想形成了“尚圆”的造物观。唐朝洪州窑陶瓷也受儒家“尚圆”观念影响,多为圆润丰盈的造型。“尚圆”除了指圆状造型,还具有丰满、饱和的含义,如战国时期吕不韦在《吕览审时》说到“圆乃丰满也。”[8]唐朝洪州窑陶瓷的肩部较为丰厚,相比于其他窑的平肩、溜肩、折肩,洪州窑陶瓷多为丰肩。如图3 的唐代洪州窑青釉冰裂纹双系盘口瓶,其肩部丰满溜圆,体现了儒家思想中“饱满、周全”的延伸之义。洪州窑陶瓷除了具有圆润饱和的肩部特点,还有敦圆厚重的腹部特征。腹部以圆弧度的外向型曲线呈现,相比于其他窑的造型,更加敦厚浑圆、近球状,结构规整分明又不失圆润和谐。如图3 的盘口瓶,粗实饱满的外轮廓,圆鼓腹,且以柔畅的曲线呈现。该瓶敦厚、饱满、稳定的造型特点正是受儒家“中立而不倚”的观念所影响,追求一种“完满圆全”的造物精神。

图3 唐 洪州窑青釉冰裂纹双系盘口瓶 江西省博物馆藏Fig.3 Tang Blue glaze ice crack double eared flasks in Hongzhou kiln Collected in Jianxi Provincial Museum

唐代洪州窑陶瓷不仅在造型上遵循了儒家的“中庸”观念,其寓有圆满之义的纹饰,还融入了佛教的“崇圆”思想。据《传灯录五》记载:“禅宗南阳慧忠国师曾‘以手作圆相’,以示佛理圆妙。佛教认为美的事物遍体圆融无碍,无二差别,实相本圆。”[9]圆在佛教教义中不仅象征着美好、圣洁,更是通向圆融无碍、精神至上境界的道路。圆头莲瓣纹即是常用于佛教表达圆融无碍境界的符号。早在魏晋时期,莲花纹作为圆满、圣洁的装饰图案就已经广泛装饰于民间各种生活用品。“唐代圣经《妙法莲华经》中是以莲花(莲华)为喻取名,比喻佛法之洁白、清净、完美。”[10]莲花纹饱满的形态及其美好圣洁寓意正是佛教所追求“圆通”境界的外在形式与内在涵义。洪州窑陶瓷受当时唐朝佛教文化的影响,莲花纹也被应用在各式碗、盏、杯等器皿上。如图4 中唐代洪州窑的宝莲纹饰瓶,在腹部与颈部连接处饰有三圈圆头莲瓣纹,以较为对称形式排列。圆腹上还有一圈圈凸棱,似延绵不绝的环状水纹。无论是饱满的莲花纹、还是圆环的水纹,都吻合了当时佛教所提倡的尚圆观念。此外,器身下部分还围绕一圈仰式的莲瓣纹,将莲花绽放时的不同形态自然地装饰在陶瓷上,这种同质不同式的圆头莲瓣纹存在形态体现了佛法中“通、活、融、满”的“圆熟”之妙。

图4 唐 洪州窑的宝莲纹饰瓶 江西省博物馆藏Fig.4 Tang Baolian decorative bottle in Hongzhou kiln Collected in Jiangxi Provincial Museum

在洪州窑陶瓷中,还出现了一种符合唐朝人审美的新式莲纹——重圈纹,即在盏、杯、水盂的外侧戳印两周圈纹。该纹区别于南朝时的写实莲花纹,是通过花叶的简化变形而成的圈纹,上下还饰有水波纹样,如在水中绽放的莲花。这种无限生机的旋动纹饰与道家中“轮转不息”思想相符。道家的“尚圆”观认为事物的发展呈圆态运转。“圆”具有流转不息、变化无穷的特征,而呈圆态轮转的重圈纹则是寓意循环往复、运转不息的生命力。唐代洪州窑陶瓷上的重圈纹,线条简洁圆畅,似溪水中湍急的漩涡。旋转的重圈纹体现出道家宇宙观中循环变化、无往不复的运转规律。如图5 中唐代青褐釉重圈纹杯,外腹戳印二周流畅圈纹,以等距离排列,规整划一。重圈纹由内外两圈组成,外虚内实。外圈边缘伴一道白光,外圈似太阳折射出的一圈光芒;内圈意在反复轮转以维持生命的转动。绕重圈纹内戳印放射线,呈现了莲花生生不息的盛开状态。无论是外虚内实的动态重圈纹还是旋转中的绽放重圈纹,其灵动有趣的外在形象都展现了“阴阳气度”的动态平衡与变化之美。另外,受道家“道法自然”影响,洪州窑陶瓷纹饰还出现一种圈状冰裂纹,是在烧制过程中因窑变而形成的裂片层叠,展示出富有生机的自然美。如图3,该青釉冰裂纹双系盘口瓶的口沿及外壁至底施釉,粉色釉上无数细冰裂纹,如同不断繁衍的新细胞,纹理之间形成近似圆圈状,与道家思想中所追求“道法自然”的无限生机和活力相契合。正如张载所说的:“凡圆转之物,动必有机;既谓天机,则动非自外。”[11]唐代洪州窑陶瓷中圆转之纹饰凸显了道家运转不息之势、自然之妙韵和对生命自由精神的无限追求。

图5 唐 洪州窑青褐釉重圈纹杯 丰城市博物馆藏Fig.5 Tang Green brown glaze Double Circle Cup in Hongzhou kiln Collected in Fengcheng Museum

3 结 语

在中国传统造物历程中,“尚圆”造物观不仅立足于人类最基本的物质需要,也用于满足人们的精神诉求,以“尚圆”观念来传达人们对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认知与理解。唐代洪州窑陶瓷的烧造也受到“尚圆”造物观的影响:一是器物本身的物理尺度;二是社会文化的心理尺度。圆器的实用性在洪州窑陶瓷中运用是器物本身物理尺度的体现,目的是设计出物以致用的陶瓷造型与结构。而儒道释的“尚圆”思想在唐代洪州窑陶瓷中的体现,则凸显了整个唐代社会文化的心理尺寸。其中,儒家的“中庸”之道展现了唐代洪州窑陶瓷对“尚圆”造型整体性的把握,佛教的“圆融”思想和道家“生生不息”的宇宙观则是反映了唐代洪州窑陶瓷在“尚圆”造物观影响下纹饰的变化和寓意。从圆满的洪州窑陶瓷中体味自在圆足、轮转不息的生命精神,去捕捉超其环中的生机与活力。洪州窑陶瓷作为唐朝人微型的精神载体,以“利人”最终目的,以“尚圆”为思想指引,重塑和定义了唐朝人的物质所需和精神诉求。在方寸之间,唐代洪州窑陶瓷以“圆态之美”这种器物语言凸显整个唐朝时期的宏大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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