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之都”里的中草药故事

倪泳

提起江苏盱眙，人们立刻就会想到美味的小龙虾，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盱眙小龙虾成名的功劳有一多半要归于中草药。小龙虾所具有的独特滋味离不开调料“十三香”，“十三香”是用当地特有的野生中草药配制而成，其实不止十三个品种，而是有三十多种。当地人将中草药与小龙虾结合起来进行烹饪，造就了盱眙小龙虾鲜香麻辣的独特口味，使原来难登大雅之堂的小龙虾成为盱眙具有代表性的美食，并风靡大江南北，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经济产业。

盱眙别称“都梁”与中草药有关

自东汉起，都梁便成了盱眙的别称，而这一别称的来历与一味中草药——都梁香草有关。都梁香草又名泽兰、都梁香，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含精油与香豆素，全草药用，可治流感。

晋代伏滔在《北征记》中说到，都梁山上“有都梁香草，因以为名。”伏滔是东晋初年史学家，曾任大司马恒温的参军，随恒温北征袁真，到过寿阳、盱眙。他到过盱眙都梁山，见过都梁香草，并探知都梁山是以都梁香草而得名的。

明朝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说：“又临淮盱眙县亦有都梁山，产此香。兰乃香草，能辟不祥。”古时每到春夏交替时节，当地人采都梁香草用来除烦安神、避秽驱蚊、清热解毒、提神醒脑，起到防病治病的作用。

北宋盱眙名医杨介创制的药丸被命名为“都梁丸”。杨介，字吉老，盱眙人，出身于世医家庭。《本草纲目》“草部”卷十四《草之三·白芷》引宋代王璆《是斋百一选方》中说：王定国病风头痛，至都梁求名医杨介治之，连进三丸，即时病失。恳求其方，则用香白芷一味，洗晒为末，炼蜜丸弹子大，每嚼一丸，以茶清或荆芥汤化下。此药初无名，王曰：是药处自都梁名人，可名都梁丸也。“都梁丸”对头风眩晕、女人胎前产后、伤风头痛、血风头痛皆有效果，至今依然是常用的中成药。

野生中草药品种和产量居江苏首位

盱眙地处江淮平原中东部，大别山余脉逶迤其间，北亚热带与暖温带气候在此过渡，寒温适宜，阳光充足，环境污染少，非常适宜中草药生长，出产蜈蚣、灵芝、黄精、猫爪草等珍稀名貴药材，地道药材有野马追、桔梗、辛夷、丹参、柴胡、白头翁、芫花、半枝莲、夏枯草、龙胆草、百部、酸枣仁、茵陈等百余种，还有省内其他地区少见的知母和小叶锦鸡儿等中草药。1984年秋到1985年春，普查发现有药材780种，分为172个科197属，其中植物药材738种，动物药材42种，野生药材总蕴藏量为2600万公斤。野生中草药品种为全省最多，产量也最大。

据光绪《盱眙县志稿》卷1记载，“草药之属有都梁香（即泽兰）、蓝蒲、蒿蔂草、桔梗、芫花、柴胡、川穹、山楂、商陆、半边莲、翻白草，而青礞石为良。”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礞石，江北诸山往往有之，以盱山出者为佳。有青白二种，以青者为佳。坚细而青黑，打开中有白星点，煅后则星黄如麸金，其无星点者不入药用。”青礞石为变质岩类黑云母片岩或绿泥石化云母碳酸盐片岩，具有坠痰下气、平肝镇惊之功效，常用于顽痰胶结、咳逆喘急、癫痫发狂、烦躁胸闷、惊风抽搐等病症的治疗。

1986年4月出版的《淮阴农业名特优产品集锦》一书中对盱眙部分中药材有介绍，其中提及桔梗和蜈蚣：桔梗属桔梗科，是盱眙传统中药材。尤以古城所产桔梗更具特色，以其色白、枝大、味苦、质优而号称“古桔梗”，负有盛名。桔梗性苦、辛、平，具有宣肺、祛痰、排脓作用，可治咳嗽痰多、扁桃体炎、肺脓肿等疾病。盱眙桔梗均属野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药普查蕴藏量极为丰富，最高年收购量达10万斤以上。

盱眙蜈蚣为大蜈蚣科的节肢动物，又称少棘红头蜈蚣、百足，有熄风、止痉、解毒之功能。盱眙蜈蚣早在春秋时期即享有盛名，其蕴藏量非常丰富，仅1977年收购量就达2700斤、200万条之多。盱眙蜈蚣头红、背黑、体格雄健，体长一般可达10-15厘米，一直以质优量多而畅销国内外，是中药材中极其紧俏之品，被誉为盱眙“山宝”。

采草药是孩子们接触大自然的“第一课”

过去许多孩子利用假期采集中草药，挣钱交学费，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也算是接触大自然的“第一课”。

有一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三河农场生活过的朋友告诉我，当时农场有很多半人深的沟渠纵横交错，沟边长满了名为紫穗槐的藤条状灌木，具有祛湿消肿的作用，其种籽可以卖钱，大约2-3角钱一斤。有一次他采集了约20斤，卖了五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的一位同学回忆，1979年夏天，盱眙制药厂在全县各地大量收购蟾蜍（即癞蛤蟆）取浆做制药原料，他当时年仅11岁，家住三河农场一区，河沟里的蟾蜍很多，大人小孩一起上阵，在田间地头捕捉蟾蜍，捉住后就放进小麻袋或较深的柳筐里，然后送到专门的收购点。小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因为这不仅有趣，而且能赚点零花钱。

我上小学时，有一年暑假曾和同学去山上捉蜈蚣。捉蜈蚣要带三样东西：一头绑了针的筷子，一个铁耙子，一个盐水瓶子。先用铁耙子耙开碎石堆，一般蜈蚣喜欢藏身在这种地方，看见蜈蚣后用筷子针戳中其头部，然后放进盐水瓶里。回去后用开水将蜈蚣烫死，再用大头针将其头尾两端拉直后钉在木板上，晒干后就可以卖给药材公司了。

夏天漫山遍野都长着覆盆子，覆盆子植物可入药，有多种药用价值，其果实有补肾壮阳的作用。覆盆子油属于不饱和脂肪酸，可促进前列腺分泌荷尔蒙，著名补肾良方“五子衍宗丸”就使用了覆盆子。

山上还有许多高大的梧桐树，秋天梧桐叶上的梧桐子成熟了，将其采摘后在铁锅里炒熟，香脆不亚于葵花籽，是孩子们在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零食。而梧桐子也可药用，有顺气、和胃、消食的功效。

流传着许多与中草药相关的民间传说

当地还流传着不少与中草药有关的民间传说。

据《盱眙县志》记载，五代十国期间，后周初建时，柴荣奉义父（姑父）太宗郭威之命，率兵攻打南唐，兵败后退入盱眙仇集的老虎山。当时正值盛夏酷暑，天气炎热，许多将士和战马都病倒在老虎山。柴荣也染上疾病，感到头晕目眩，喉咙疼痛，浑身似火烤一般，有气无力地躺在老虎山的紫云洞中。

山下一位老人听说山上柴将军病得奄奄一息，便挖了一把开白花的药草，熬了一碗汤药，灌进柴荣嘴里。柴荣喝了汤药后，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一觉醒来，头不晕了，喉咙不疼了，也不发烧了。柴荣喜出望外，跪谢老人，并立即发动全体将士，按照老人的指点挖救命草熬药，很快治好了生病的将士和病马，然后柴荣带领人马回朝。

周太祖郭威驾崩后，柴荣继位做了皇帝，即周世宗。有一次早朝，周世宗回忆起在老虎山山洞中获救的经历，便御告众大臣：“天意成我，人心难违，大周兴也。”并传旨将老虎山“紫云洞”改名为“旨云洞”（旨为美好之意），如今洞门上还刻有“旨云洞”三个字。

盱眙还有关于“野马追”的故事。相传战国时期楚怀王麾下大将项伯，带兵征战于盱眙，他的坐骑宝龙驹突然患上咳喘病，怎么也治不好，病情越来越重，项伯无奈之下将其放归山野，任它自生自灭。几年后，项伯重返盱眙山区，忽见一匹野马昂首长啸，奔腾而来，紧紧跟随。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宝龙驹，当初骨瘦如柴的战马如今膘肥体壮，令他惊奇不已。

马通人意，宝龙驹让项将军骑上马背，载着他向远方的山林急驰而去，径直奔向一种不知名的植物，津津有味地嚼咬起来，项伯猜测可能是这种草药治好了宝龙驹的病。当地一位常年在深山采药的山民告诉他，这是当地盛产的一种叫白鼓钉的草，是治疗咳嗽哮喘的良药，也是一种很好的青饲料，牲畜都爱吃。项伯弄明白原因后激动万分，神药救活战马的故事也在当地和军中流传开来，楚怀王闻听后钦定白鼓钉曰“野马追”。

当地生产的中药制剂曾风靡海内外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盱眙利用当地丰富的中草药资源建立制药厂，设有中草药提取、针剂、片剂、酊水剂、大输液等车间，生产当归注射液、板蓝根注射液、丹参注射液、鱼腥草注射液、柴胡注射液、仙鹤草注射液、茵栀黄注射液、复方大青叶注射液以及野马追止咳糖漿、半夏糖浆、蟾酥制剂等产品。

1973年初，科班出身的倪菊泉从三河农场医院调入制药厂担任车间主任，后来又担任副厂长。他以当地产的中华大蟾蜍耳后腺分泌的白色浆液（即蟾酥）为原料，研制成功蟾酥水溶性总成分注射液和片剂，对治疗急、慢性化脓性感染、肺结核、癌症等病症疗效显著，很多用遍各种治疗结核病的药物没有效果且产生耐药性已无法医治的患者，使用蟾酥制剂后恢复了健康，他也因此于1978年5月出席了江苏省科学大会，并荣获江苏省先进工作者称号。

1977年，盱眙制药厂以当地中草药野马追为原料生产山城牌野马追糖浆，该糖浆含有黄酮类、生物碱、挥发油、香豆素等活性成分，具有镇咳、祛痰、平喘、抗病毒、抗炎、增强机体免疫功能、清热解毒的功效，可用于治疗急、慢性气管炎、支气管哮喘、上呼吸道感染等，被誉为“镇咳功效全国第一”。1981年首次对马来西亚、中国香港等地出口，大受欢迎。1987年盱眙制药厂年产值达到800万元，成为全县工业系统的骨干企业。

值得一提的是，2003年“非典”流行时期，盱眙当地制药企业根据野马追糖浆抗病毒、可治疗呼吸道感染等特点，委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病毒资源中心对野马追糖浆预防、控制冠状病毒进行药效试验鉴定，结果证明野马追糖浆具有明确的预防冠状病毒的功效，对冠状病毒的抑制也有作用。

期待“中草药之乡”变成中草药“硅谷”

建国以来，党和国家领导人一直非常重视开发祖国的中医药宝库。2019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医药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遵循中医药发展规律，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加快推进中医药现代化、产业化，坚持中西医并重，推动中医药和西医药相互补充、协调发展，推动中医药事业和产业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充分发挥中医药防病治病的独特优势和作用，为建设健康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力量。

2019年12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后，中药制剂在治病救人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也进一步加强了人们对中草药价值的认识。近年来，盱眙县在推广中草药种植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对天泉湖、仇集、桂五、旧铺、古桑等丘陵山区中草药规模化种植进行了规划，要求加快中药材种植基地生态化、标准化、规范化建设。

其实中药材种植在中药产业链条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应该包括地道药材、生药、饮片、临床用药、食品、保健、化妆等诸多方面。因此，中草药具有很强的产业带动能力，对于推动地方科技发展，强化教育、卫生、社会保障等公共服务事业，带动农业、林业、环保、药物、食品、生物保健等行业，促进可持续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

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盱眙在中草药进一步开发研究利用上进展不大，产品科技附加值不高，盱眙地方丰富的中草药文化元素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掘。全县唯一一家正规化的国有制药企业虽曾辉煌一时，但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后，由于继任领导经营管理能力不强、骨干技术人员流失等原因，生产经营每况愈下，到1998年底，负债达1700万元。被外地一家私企收购后，情况并无改观，产品品种和生产规模日益萎缩，甚至丧失了原有的一些优势，殊为可惜。

当地可以抓住现在国家高度重视中医药发展，以及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全社会对中医药非常关注这个难得的契机，以种植业优势推动中草药的精加工和深加工，向产业化和现代化方向发展。比如，成立专门的科研和生产机构，对野马追糖浆、蟾酥制剂等凝聚着一代盱眙科研人员心血、具有独特疗效的中药品种进行重点保护和进一步研究开发，形成中草药种植和科研生产的集聚效应，让中草药资源产生出更大的价值，使盱眙由“中草药之乡”变成中草药“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