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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包容与城市正义:当地媒体与中国城市治理的现代化

2021-09-08雷伟高红明

新闻爱好者 2021年8期
关键词:城市治理制度

雷伟 高红明

【摘要】自改革开放以来,在逐渐清晰的现代化治理的图景中,当地媒体和城市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考察维度。现以深圳为案例探讨媒体如何介入城市治理现代化。作为城市一级的大众媒体中心之一,深圳广播电台在节目设置和内容生产上通过对公私议题的呈现和处理,促进并调试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治理的制度—技术转向。这主要体现在对城市的想象及不同面向的问题提出上,如城市建设的正向宣传、民生问题的公共化、媒介化的个体表达。当地媒体的实践表明中国城市治理的现代化是一个多向互动的过程,对城市沟通、包容和正义的期待是一个持续的追求。

【关键词】当地媒体;城市治理;制度—技术转向;民生公共化;个体表达

城市不仅仅只是地理、物质和资源空间,更是话语空间。作为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地媒体是联结、沟通城市各种主体、不同群体、各种力量和不同区域的一个重要网络和话语空间。在日常生活中,媒体不断地生产、建构、调适和重构城市的话语空间。 在建设和追求城市正义的过程中,改革开放以来的当地媒体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当地媒体如何通过内容的生产和传播协调党政和公众之间的关系、公众与城市的关系及这几者之间的关系在媒体空间中又是怎样呈现的?在公私领域的不同议题上,当地媒体又该如何处理不同个体和群体的诉求,为城市的“善治”提供具体的、媒介化的介入和调适?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本文以深圳为例,使用了档案调研、内容分析、个案研究等方法,通过梳理自改革开放以来深圳广播电台在内容生产中的延续和变革,尤其是在新闻和热线类节目的实践和表现,探讨当地媒体如何平衡和照顾城市不同主体的利益和需求,如何回应大众对城市正义的期待,如何实践沟通和包容。

一、成就类新闻:城市建设与城市宣传的延续与革新

自清朝晚期中国经历了与西方的碰撞以来,宣传的理念及实践和中国进步知识分子对国家独立富强和启蒙唤醒民众的追求密切相关。[1]按照传播学教授刘海龙的说法,宣传既是现代化的结果,也是现代化的推动力量。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宣传也成为建构和组织媒体内容生产的指导理念。[2]在媒体实践的具体过程中,“一体化宣传”[3]体系逐渐在国家级及地方媒体中被确立。从计划经济时代到改革开放时代,在具体工作中,“一体化宣传”的体系和实践也经历了数次变革和调整,以便更专业、更有效地为党政和老百姓服务,正面宣传的理念和实践也延续到了现在。

聚焦成就是媒体正面宣传做法的一个具体而重要的体现。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建设多方面的铺开,正面宣传的内容也越来越广泛。在城市媒体这一层级,在城市空间内出现的可圈可点的变化都会被考虑到媒体内容,尤其是新闻内容的生产。城市的宣传新闻侧重表现城市在现代化建设过程中的种种具体实践。在城市硬件和软件的建设方面,比如新建筑、新设施、城市改造、经济成果等城市外在和内在的变化、城市身份的建构、城市在国内和国外城市群中所处的位置等,也是新闻报道的重点。以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深圳广播电台的新闻为例,深圳广播电台记录呈现了在不同阶段和时期深圳在城市面貌、市政建设、科学、教育、卫生、文化等各个领域取得的成就。

成就类新闻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宣传理念和实践的延续。在肯定正面建设成就的同时,传统的高度统一的“一体化宣传”,尤其是国家至上主导的宣传理念已不适用对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建设的叙述和报道。改革开放以来的成就类新闻更加务实,当地媒体更加注重地方在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取得的进展。聚焦现代化建设成就的广播新闻擅长将城市的发展作为报道的一个重要领域。成就类新闻关注和呈现的是城市治理的结果和成绩,是对作为目的的城市正义的一种叙述和传播。不可否认的是,仅有成就类新闻不足以应对和体现作为过程和日常实践的现代化治理和城市正义。民生类节目的出现恰恰弥补了成就类新闻的问题和不足。当地媒体通过构建新的对话空间来回应城市治理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二、民生类节目:监督下的沟通与城市正义

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正面宣传已不能满足老百姓对新闻的需要,尤其在全国范围内的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出现了各种问题。各种不规范、不公正、引起广泛争议的事件的出现以及对其的报道,反映了民声对城市日常生活正义的急切呼唤,也对执政者的治理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媒体在执政者和老百姓之间的沟通需要有新的责任和担当。在新的期望和要求下,当地媒体需要成为维护和体现城市正义的践行者。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舆论监督的兴起,深圳广播电台也开始注重生产和传播关乎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新闻,尤其是在日常消费中出现的各种问题。1995年12月的一则专稿《潮起潮落话物价》关注了深圳控制物价上涨的情况。[4]专稿重点介绍了对“菜篮子”价格的控制。“菜篮子”这一说法源于1988年农业部提出的“菜篮子”工程,旨在缓解副食品,如肉、蛋、奶、水产和蔬菜等供应偏紧的问题。“菜篮子”与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生活质量的好坏也难免受到“菜篮子”价格浮动的影响。

21世纪初期,随着在公私领域中各类不公正、不平等的问题日益增多,在“和谐社会”理念的指导下,以关注各阶层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为中心的民生类新闻和节目越来越多。也就是说,在新闻生产上,从原来的以“堵”為主的应对策略转向以“疏”为主。民生问题,即关系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话题。[5]民生类新闻节目关注住房、教育、医疗、交通、日常消费等各个方面遇到的问题。由于其贴近性、广泛性等特点,民生类新闻曾一度深受老百姓的欢迎,媒体的社会责任和社会参与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支持和鼓励。

除了民生类新闻,深圳广播电台在2004年播出了专门关注民生的热线类节目《民心桥》。在具体操作层面,这一类节目鼓励公众打电话向节目反映在公共领域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与节目主持人及政府部门有关领导直接对话。《民心桥》根据现实需要调整了节目目标,从“打造阳光政府”转向“促成责任政府”,最终落实到“完善制度”。[6]按照深圳广播电台副总编辑李静的说法,《民心桥》一方面服务民生、监督政府部门;另一方面引导公众“有序参与”,连接党、政府和人民群众。[7]《民心桥》将其节目的责任和宗旨定位在“沟通政府与市民、引导公民有序参与、助推城市改革发展”。[8]

从实际问题出发,以《民心桥》为代表的民生类节目突出了当地媒体的监督、沟通和协调的功能和作用。它试图在城市管理者、各类公共和商业服务提供者、居住者等之间搭建可以对话的桥梁,对市民提出的不符合城市正义的问题进行讨论、调查,进而考虑如何解决。通过民生议题,民生类节目将政府部门放置在公众可见可听的空间中,倾听来自公众的声音。在民生议题上,《民心桥》注重不同群体的利益需求。作为一座移民城市,深圳市民来自全国各地,既有共享的城市权利和利益,又有具体的不同诉求和愿景。通过电台节目反映现实问题,在维护个体利益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移民参与城市治理和保卫、建设城市的权利,也有利于移民对“深圳人”这一身份的建构和认同。

除了关注民生的热线节目外,深圳广播电台还开创了另外一类热线节目,即夜间谈话节目。与民生类节目类似,这类节目在深圳曾一度吸引了众多听众。热线谈话节目在深圳是怎么出现的?它关注和处理的是哪些议题?在全球化、商业化和个人化的浪潮之下,它的出现对移居到深圳的个体意味着什么?它的出现又在深圳城市的治理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热线谈话节目:个体表达与移民城市的包容性

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随着单位的改革和个人化浪潮的兴起,个体逐渐从“单位人”变成了“社会人”。这一转变包含的一個重要内容是,个体允许脱离(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原来的亲缘、血缘、地缘、工作单位的连接,去异地寻求工作机会和发展个人情感。这种变化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一个重要现象,即高度的流动性,流动的方向主要是从农村到城市。流动性(mobility),或者说大规模的迁移(mass migration)带来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涉及各个领域,比如社会治理、公共卫生、住房、健康、教育、人际关系等。由于篇幅的限制,这里仅就与本部分联系最为密切的两点展开讨论。

流动,或者说迁移的一个结果是个体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和建构。私人领域的重建在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表现得尤为突出。在计划经济时代,国家、集体至上在意识形态和日常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国家和个人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个人对自我身份的认识以及对工作和个人生活的规划。在市场经济时代,随着国家从私人领域的逐渐退场,个人利益逐渐浮出水面,成为重塑个体主体性的一支重要力量,也是考虑和处理工作和个人生活的一个重要出发点。这种变化并不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中国人在这个重塑过程中经历了诸多困惑、挣扎、讨论和调适,可以说是经历了一场“内在的革命”。[9]

重塑自我的过程也是“个人治理”的意识和实践逐渐成型和发展的过程。随着改革开放以来住房、教育、医疗的市场化,个人及家庭需要承担相应的费用和责任。自我实现也被认为是个人对社会的一种责任。[10]因此,个人治理强调个人的能力,鼓励个人在相关公私领域发挥主动性。正如前面提到的,个人治理理念和能力的形成及沉淀也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在这一过程中,虽然政府以及相关的各级组织已经逐渐退出了对个人进行干预和指导的场域,其他市场性的组织和力量开始出现,并日益介入和影响个人对工作和生活的认识和选择。在这期间,有学者指出,媒体在个人现代化的过程中扮演的作用仅次于教育。[11]

大规模的流动性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陌生人社会”的形成。作为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新兴城市,深圳在最初的时期并没有熟人社会的积淀。对于大部分迁移到深圳的人来说,除了建立在老乡基础上的不太稳定和稍显脆弱的纽带,个人需要在陌生人之间寻找并延伸可能的工作、人际等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深圳可以称得上是德国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概括的陌生人社会。[12]按照鲍曼的说法,虽然陌生人不是一个现代产物,但“永久的陌生人”(permanentstranger)却是。[13]在鲍曼看来,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在由移民构成的城市中,陌生人是一种常态。此外,由于陌生人在数量、规模上的庞大和构成上的多元化,很难用传统社会的规则来调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建构一种可辨识和信任的身份、一个有归属感的社区、一种稳定的现代性。在陌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处于不稳定的状态,随时可能变化,即我们处在一种流动,或者说液态的现代性中。[14]

在电台所有的节目中,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的夜间热线谈话节目深受大众欢迎,也是在个体重建“我”和“我们”过程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一类节目。深圳广播电台是中国最早开创热线谈话类节目的电台之一。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深圳广播电台先后开播了多档这类节目。夜间热线谈话节目主持人的表述在某个层面印证了这一类节目的重要性。在形容她的节目《夜空不寂寞》时,主持人胡晓梅说:“在一个热闹又孤独的城市,我用声音布满天空,我希望在这里,人们彼此温暖……”[15]“我用声音虚拟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平等世界;精神的世界,是平等的。”[16]不同年龄阶层的个人,尤其是年轻人,通过收听、打电话、写信等形式与主持人建立了一种媒介化、虚拟的社会关系。节目主要以打电话者在深圳的遭遇,如个人情感、家庭、婚姻、事业、人际关系中的问题与主持人在空中展开对话。脱离了旧时的自上而下的表达方式,主持人力求与对话者之间平等,电波的亲近性也同时将主持人和对话者的关系拉近了,建立一种媒介化的亲密关系。主持人、对话者以及看不见的在场的听众共同构建了一个虚拟社区和空间。在这一社区中,由于共享的时空抑或相似的群体特征、经历、情感、心情等,构建了一个具有社会属性的“我们”。这一媒介化的“我们”建构的公共空间让移民城市的包容性有了具体的落脚点。

四、结语

伴随着全能政府的转型和治理模式的变迁,如何定义和实践当地媒体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成为中国城市治理现代化过程中一个关乎政权合法性和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问题。作为生产、传播信息,并且沟通政府机构、社会和个体的关键之一,媒体逐渐成为介入和推动变革的重要场域和空间。媒体应该如何参与和介入中国治理的现代化则成为一个包括政府、市场、媒体本身、社会和公众共同协商和博弈的议题和实践。在这个协商和博弈过程中,有三个关键性的变化对媒体的角色和功能赋予起到了重要作用。首先,随着全能政府理念和实践的转型,中国的现代化治理同时发生在了公共和私人领域,也就是说治理的现代化转型不仅仅是在公共领域,如政府机构和其他公共机构的责任,也在家庭、个体的工作、生活和社会关系层面。其次,在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的城市化迅速展开,城市逐渐成为各方主体就公共空间、利益和资源等进行对话和沟通的重要空间。合法性、法治、透明性、责任性、回应、有效、参与、稳定、廉洁和公正逐渐成为政府、社会和公众的共同需要。再者,制度—技术型治理模式的到来重新定义了媒体的定位和功能。在经过市场化改革的媒体由于经济利益的要求,需要考虑如何兼顾公共性和商业性。媒体设备的普及,尤其是广播电视的家庭化和私人化进一步打破了公私领域的边界,让公私议题同时出现在了媒体空间中。这三个关键性的变化促成了媒体在城市治理现代化过程中的实践。

以改革开放时期的深圳广播电台为例,本文主要从三个维度梳理了当地媒体在城市治理现代化过程中如何回应各方面的要求,建构具有沟通性和包容性的城市,以达到大众对城市正义的期待。首先,在延续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宣传的理念和实践的同时,当地媒体根据经济建设的调整转向了对现代化建设成就的报道,这是媒体的性质和定位在城市宣传框架的具体体现。其次,针对在城市建设过程中出现的各种违法违规、不公平的现象,当地媒体聚焦民生问题,在城市管理者、城市居民、弱势群体等不同主体之间建立联系。再次,面对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和个人化的浪潮,当地媒体通过鼓励个体表达,尤其是移民在自我身份和情感归属等问题上遇到的困境和挑战。虽然以广播电视为代表的当地媒体曾在这三个维度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城市发展模式内嵌的各种问题带来的不公正和不平等也凸显了媒体作用的有限性。

身处数字时代,地方广电媒体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其参与城市治理的功能,同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比如,数字技术的普及打破了原来的边界,自媒体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转移了公众的注意力,城市公众的分化、城市资源的紧张等让公平、公正等问题再次成为焦点。虽然技术在不断地变迁,但在现代化治理不断完善的过程中,我们对城市正义的追求是不变的。广电和数字媒体如何更好地融合,更有效地促进沟通和改善城市的包容性,让城市更有活力和生命力,让工作和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获得更多的平等和尊严,从而在城市和人之间建立起积极向上的关系,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思考的议题。

[本文为广东省普通高校重点科研平台和科研项目(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电台(音频)与中国城市的变迁:以深圳为例”(2018WQNCX156)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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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海龙.宣传:观念、话语及其正当化[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有限公司,2020:32.

[3]刘海龙.宣传:观念、话语及其正当化[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有限公司,2020:18.

[4]刘晓青,李晓梅.潮起潮落话物价[C]//刘明,余构文,石建华,潘之江.鹏城之声.深圳:海天出版社,1996:214-217.

[5]沈文峰.城市文化与城市电视台:以泉州为例[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08:24.

[6]李静.从《民心桥》十年历程看广播行风热线类节目的与时俱进[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4(10):42-44.

[7]李静.从《民心桥》十年历程看广播行风热线类节目的与时俱进[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4(10):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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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ZygmuntBauman.Liquidmodernity[M].Cambridge:Polity,2000.

[15]胡晓梅.说吧,寂寞[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64.

[16]胡晓梅.说吧,寂寞[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18.

(雷伟为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荣誉学会青年会士、博士;高红明为宁波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副总监、浙大宁波理工学院传媒与法学院兼职教授)

编校:张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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