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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记

2021-08-19王玉军

阳光 2021年8期
关键词:大板红砖生活

我是一名矿工,在人生的经历中,时常回忆起搬家的事儿,一九七五年至今我经历了八次搬家,一想起来便多种滋味涌上心头,不胜感慨……这不单是个人的家事,也是我们这代矿工居家生活变迁、人情世故变化的记录。

最为深刻的搬家是一九七五年第一次搬家,或者说搬迁,父亲把我们母子四人从山东农村老家迁到煤矿上来,吃上了当时令人羡慕的商品粮,那时候我在村里读小学一年级,妹妹还没上学,弟弟才两岁。春节前夕父亲带着准迁证回到老家,这是我们家梦寐以求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准迁证是在抗日时期就当了区长、后来南下到重庆的叔伯大爷帮忙办的,因为我们母子四人在那极其贫困的村子里生活实在是太难了。父亲在矿上工作,母亲带着我、妹妹,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真是难以度日。那个叫王集的村子之所以贫穷,主要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距黄河不足十里地,村里的土地十年九涝,等水退了,就成了盐碱地,庄稼年年歉收,村上的大人小孩经常饿着肚子去领救济粮。全村人都为我们远走高飞而高兴。不断地打听我们去的是啥地方?父亲则不断地复读着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三千多公里外的四川,也就是“三国”里面的蜀国,要做三天两夜的火车,一个叫渡口市四号信箱(现在的攀枝花市)的一个煤矿,不用种地,天天吃白面馒头。村里的人羡慕不已。

过完正月十五,我们一家人从村子里搬走了。那天清晨,天下起了罕见的大雪,天地一片苍茫。全家人担心起公社的拖拉机还能不能来接我们?终于等到房屋背后黄河大堤上传来鸣笛声,全家人立刻行动,父亲背挎着两个包袱,母亲怀抱着弟弟领着妹妹,奶奶一手拉扯着我,一手抹着眼泪迈着一双小脚在厚厚的雪地上艰难行走。大爷和两个堂叔搬运着我家的全部家当,一口铁锅、一口水缸、一台“东方红牌”缝纫机。那天的雪真大,很快我们都成了雪人,拖拉机不敢熄火,柴油机的轰鸣声淹没了道别声,只有奶奶高高低低的哭咽着。这次搬家让我离别了家乡,由此告别了缺柴少粮的贫困生活,用村里人的话说我们是到外面享福去了。

第二次搬家是八十年代初,我们在矿上住了五年的板皮房之后,搬到红砖房去。我所在的宝鼎矿区是在国家“三线时期”建设起来的,由于它地处川滇交界的大山之中,当地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生活物资全靠外面供应,条件很艰苦,职工和家属的住房是自力更生修建的干打垒土坯房、席棚子、板皮房、红砖房、石头楼、砖瓦房、木板楼……朴实的矿工对居住条件似乎也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遮风挡雨,离上班的地方近,就能将就,所以整个矿区的住房是五花八门、杂乱无章的。我们来到矿上,单位分给我们家两间板皮房,板皮房是由木梁、板皮、油毛毡、席子、黄泥、水泥瓦、钉子等材料建成的。是矿上的土建队特意为我们新迁家的四户修建的,这种住房一天就可以建好。四家的隔墙是芦苇席子,各家在席子上糊上报纸或者钉上装炸药的纸壳板,邻居之间说话无需出门。五年后,那栋木板房经过日晒、风吹、雨淋、木朽,变得摇摇欲坠,为了安全,矿上让我们搬到红砖平房去了。

红砖房是矿上“五.七连”修建的。“五.七连”是非在编单位,多数是矿工的家属和子女,不是正式职工。母亲当时就是“五.七连”的家属工,红砖房就是她们修建的,我们搬进红砖瓦房里,全家人都特别高兴,母亲说以后她们“五.七连”还要修建家属楼。后来母亲就是在修建职工住宅楼的时候,不幸工亡。

我在那栋红砖房里生活了十多年,从少年到青年,直到结婚。那栋平房一共住了九户人家,进出走一条通道,为了防盗,在出入口合修了一个院门,用弹簧和拨叉开关门。虽然这些人家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单位,有着不同口音、不同年龄,相处的却如同一个大家庭,茶余饭后大人小孩都爱串门,找对脾气的人聊天、下棋、打扑克、做游戏。谁家做了好吃的,少不了给有老人和年幼的孩子的人家分上一点儿,谁家遇到难事,都会前去热心的帮忙。九户人家相敬如宾,一直住到前两年矿区棚户区改造,才陆陆续续的搬走了。

远亲不如近邻,我早已把他们当作我的亲戚,搬走后,仍时常去那栋红砖房转转,和那里的老少拉上一段家常,蹭一顿饭。多少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红砖房的情况,它建在矿办公楼背后的山坡上面,从山顶到山下犹如梯田排列建下来,有十四五栋,每栋十户左右。我们住的那栋房一共九户,从里面数到外面,分别是矿子弟学校的唐校长家、采煤工杨大爷家、矿坑木场电锯工王大爷家、机电科电钳工郭大爷家、运输皮带司机孙大爷家、煤质釆样工张大爷家、采煤电工陈大爷家、火药库的王大爷家、最外面第九家是我们家,老老少少五十多口人,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不远千里来到矿上,作起了邻居,而今那些被称为大爷、大娘、叔叔、婶子的邻居们有的已经去世,健在的也进入了耄耋之年,就是他们的儿女们好多也已退休,那栋平房正等待着拆除。岁月催人老,老邻居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他们每个人都眷恋着那排红砖房,怀念在一起的时光,只要碰面总要说起那里的人和事,听到哪家有红白喜事,依然会像从前一样派出家里的代表前往庆贺或悼念。

第三次搬家是一九九四年,我结婚以后,家里难以住下了,在矿上申请了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单身宿舍,那是一栋砖木结构的木板楼,一共三层,每层八个房间,里面住的多是单身职工,少数是跟我一样的年轻家庭,矿上的人称它“大板楼”。搬到大板楼后,我把陈旧的木板墙壁用报纸和白纸裱糊好,成了我们的新家。这次搬家十分简单,从红砖房到大板楼不到两公里,搬家那天,我和妻子、弟弟、妹妹一趟就搬完了,因为我们的家当只有铺盖和屈指可数的生活用品,最值钱的是一台21吋长虹彩电。在那里我和粗犷的矿工生活了近两年,大板楼里每天都演绎着煤矿特有的生活麻辣烫。离开大板楼后我写了篇《大板楼轶事》,刊登在本市报纸的副刊上,以怀念那段生活。

第四次搬家是我们在大板楼住了两年之后,矿上在矿区和农村的接合部修建了一批家属楼,称之为“大村新居”,主要是解決婚后无住房的年轻人和农转非无房户,单位以三分之一产权进行出售,矿上近五百户年轻人搬到一起,一时间很是热闹。但搬进去没多久,这里面临的生活问题便显露出来,主要是生活设施很不完善,供水、供电不正常,电视没信号,交通不方便等问题困扰着住户们,比如生活用水,几天供一次,弄得大家苦不堪言,在这里没住多久我们就人心思走了。不过年轻人多的地方总是活跃的,尽管生活有许多不如意,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形成多种组合,有麻将圈子、喝酒圈子、跳舞圈子、钓鱼圈子、驴友圈子、龙门阵圈子……从中寻找乐趣,几年以后,这里的生活问题依旧很多,住户们开始想办法陆续搬离了那里。

我在矿办公楼附近买到一处住房,那里到班上走路只需要五分钟,一九九九年我们开始了第五次搬家。这次搬家我们的家当足足有一汽车,家电增加了冰箱和洗衣机,还有一套组的家具。买了住房后,我们又花了几万元装修了一番,住进去家里的人都很满意,也讓不少人羡慕,因为我和矿上的几个领导作了邻居,这里住着矿长、矿党委书记、矿工会主席、办公室主任、采区区长、运输区区长、销售科长和我们,一共八家,很多人调侃说我搬到矿上的“中南海”了。我和领导们很快住出了感情,也借着小几岁的缘故经常占些吃喝上的便宜,因为那个时候,领导们基本上还是按时下班回家的,来了亲朋好友大都在家里招待,经常被领导喊去陪客喝酒。现在我的邻居领导们一半退休回了老家,一半搬到外面居住,一户也没在那里住了。

我在那里住了五年,是很不情愿搬走的,二○○○年以后,矿区小煤窑迅猛泛滥发展,我们居住的地方紧挨着一条进山的公路,这条路竟然成了进山拉煤的必经之路,拉煤的货车日夜喧嚣,使得我们的居住环境日益恶化,屋里屋外满是煤尘,超载的货车把公路轧得坑坑洼洼,到处开裂,满公路的黑泥浆子,过公路都无法下脚。尽管我的邻居们是矿上的领导,对这种情况也只能和我一样发牢骚骂脏话。后来,我们都选择了惹不起躲得起,先后搬走了。我们一起住过的八户人家,现在已是各自一方,但十分留恋在一起生活的时光,偶尔相遇,会说起邻居间许多令人难忘的高兴事,最常说起的是在老杨家里吃豆花饭,老杨当时是矿办公室主任,为人热情,会推豆花。隔上一段时间,他便会请邻居们去他家里吃豆花,邻居们也不空手,在家里弄上个菜肴或者提上瓶酒,相当于打平伙AA制,几家人聚在老杨家畅快的吃喝,谈论着各种话题。

为了逃避污染,我们一家老少搬到了市区一个叫凤凰小区的地方,是一个单位的家属楼,没有电梯的七层楼,我们住在五楼,那是一个亲戚的空房,我们在那里住了近三年,这是我们第六次搬家。因为是临时住所,我们只搬了些生活必需品。对这个临时的家,父亲最不满意,嫌这里没熟人、没菜市场、没电梯、没幼儿园、出行不方便……父亲总唠叨房子不是自己的住着不踏实,另外他也经常抱怨在市区住楼房邻居之间没有人情味,一个单元住着,竟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干啥的?实际上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在矿上的那些相亲相爱的好邻居了。对我来说,住在凤凰小区最不方便的是上班,矿上每天早上七点半开晨会,那时候还没买车,住的地方离我上班的矿有三十多公里,公交站又不顺路,每天早上六点我必须花上五元钱从小区打的到32路公交车始发站,坐第一班车中途转乘去矿区的小面的,然后再转车才能到矿上。那几年我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上下班是常事,这期间我非常渴望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辆代步的私家车。

二○○七年我们在离市区不远的东风片区买到一处经济适用房,搬到了叫东风景秀的小区,这是我们第七次搬家。这里居住的多数是本市攀钢和十九冶两大企业的职工家属,只有少数的外来户,小区内人气很旺,有上万人,小区外面大大小小的餐馆、超市、银行、手机营业厅、菜市场、火锅店、小吃店、诊所、麻将馆、歌厅、洗脚按摩店满眼都是……交通也很便利,刚开始的几年在这里住着还挺舒心,几年后,又为车满为患、抢车位而烦恼了。因为小区修建的是经济适用房,没有修地下车库,也没建停车场,刚住进去的时候,多数住家因购房、装修、买家具、家电、还贷弄得手头拮据,有车的人家寥寥无几,停车不在话下,可后来,随着小区里私家车与日俱增,有车的人家为车位大伤脑筋。在此居住期间我们也买车了,可每天下班都为找车位而发愁,时常碰到家门口堵车、出不了门或回不了家的情况。

二○一五年春节,我们第八次搬家,搬到了市区一处新开发的小区,这里生活设施配套十分齐全,称得上是现代化小区,十栋高耸的楼房把小区围成一个院落,楼下负两层是充足的私家停车库,楼顶是晾晒衣物的平顶,小区里面花园、草坪、人行步道、篮球场、羽毛球场、便利店、快递点应有尽有,小区不准车辆进入,里面也没有影响人们休息的店铺,人们按着自己的喜好在小区里面安居休闲。

四十年间,我搬了八次家,中国有句老话,穷搬家,富挪坟,不穷不富改大门,我的八次搬家不止是我个人居住条件的变化,也代表着许多人的居住条件变化,也折射着国家房改前后的居住状况的变化。近年来,我多次参加工友们的乔迁之喜,都是从矿区向各处配套齐全的小区搬迁,每次搬家他们的心情也跟我差不多,心里五味杂陈,伴着喜悦,感慨万分。这不禁令人想起杜甫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王玉军:1968年10月出生。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阳光》《四川文学》《西南作家》《攀枝花文学》《玉溪》《凤凰网》《川煤文艺》等发表散文、小说上百篇。2010年出版长篇小说《煤矿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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