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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暖暖地照在这里

2021-08-19陈君英

阳光 2021年8期
关键词:秋兰春华张扬

“你是幸运的,才有这样的幸福生活!”廖二九提高了嗓门向儿子廖新生说道。

“我幸运?挖煤也算幸运?”廖新生白着眼扫视了一下父亲,以鄙夷的表情与父亲相对。

“你这是什么态度?”廖二九站了起来,满脸怒火,宽大的手掌握成了一双铁拳。廖新生本能地后退着,一下子退到门前,想着如果父亲再向前一步,自己一转身就可以跑出去,这份本能是从小就被廖二九打出来的。

“人家挤破了脑袋想进来,你倒好,要去当混混儿!”廖二九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

“豆,听你爸的!”母亲秋兰也劝说儿子,“豆”是廖新生的小名。

“对呀,听爸的!”大姐春华一边安慰着父亲,一边劝说廖新生。

“都是你们宠的,刚从学校出来就这么冲,竟敢忤逆!”二姐春妮也开始骂廖新生,说是骂,更有开玩笑的味道。

三姐春梅独自在桌上做作业,没说一句话,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廖二九把床上的表格丢在了桌上,便背起了手,向大门口走去。

“豆,赶紧拿走!”春梅把表格递给了弟弟。

廖新生接过来,认真看了看,然后放回桌上,这是一份招工合同。

廖新生知道,自己一旦签字,就得一辈子守在井巷里,他更向往阳光底下的生活,想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工作。他听说了,深圳离香港很近,改革开放了,那里到处都是钱,听说捡垃圾都能成为万元户。而廖新生不知道,这张表格来之不易,很多人在想方设法地找这张表格,为的是挤进正式职工的行列。

廖二九即将退休,规定六十退休,但廖二九在进入煤矿时,工作人员写错了年龄,廖二九就推迟了退休。要不是文件有规定,廖二九还想再干几年,秋兰也说,廖二九的身体完全能再干几年。矿上答应了廖二九的请求,给他的子女一个补员的名额。

最早的时候,廖二九想把这个名额给大女儿春华,毕竟春华还是临时工,整天在煤台倒煤拣矸,吃了很多苦,作为父亲的廖二九有些不忍。矿里的领导、同事都劝廖二九慎重考虑,毕竟春华再过一年半载的就得找婆家嫁人了!廖二九也知道领导、同事、秋兰的想法,独子廖新生即将初中毕业,刚好可以补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最后,廖二九还是听从了大家的劝说,把这名额留给了廖新生,廖二九知道自己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考试不及格。

有一次,廖新生到录像厅看录像,被学校抓了个正着,说是要开除,廖二九很不满地到学校责问校长:“不就看录像吗,有那么严重吗?”校长说:“老廖,您先去录像厅看看,再来谈!”

录像厅就在学校附近,在村与矿的接合部。廖二九走出学校,钻进了录像厅。说是录像厅,其实就是一间普通板房,一台电视和一台录像机,几排长椅;廖二九花了一元五角钱,就站在门口看,他想看看录像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录像是滚动播放的,屏幕上出现了男女正在做那种事!廖二九赶忙退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犯大错了!

矿上学校建的比较晚,廖新生十一岁才上学,读完初中已经快二十了。矿山人家的子女多是这样,很多女娃胸脯都老大了,还在上小学。春华和春妮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到矿上干起了家属工,春华比春妮大一岁,春妮比春梅大两岁,廖二九和秋兰总想生一个或两个带把儿的,不承想,三胎都是丫头片子,等到第四胎才生出了廖新生。

按理说,即便廖新生再不是读书的料,也该在学校混一张文凭。开除就意味着廖新生连初中文凭都拿不到,矿上招工最低也得是初中文凭,廖二九只好到局里找人,局里有好多熟人,廖二九的战友、原先部队的首长等。廖二九不找别人,就找刘旺,刘旺是局里的科级干部,年龄才五十多一点儿,矿上的学校归局里管,科级干部绝对说得上话。当年,廖二九在朝鲜战场上救过刘旺的命,廖新生想着这点儿小事,他应该能帮忙。

这事对于刘旺来说,太简单了,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廖新生初中毕业后,廖二九还差三个月才能退休,所以,廖新生填完招工表格后,得等上几个月,等通知了才能上班。

矿上很多年轻人和廖新生一样,初中毕业就等着进矿招工或补员,接父母的班,继续在煤矿挖煤。说是挖煤,其实绝大多数矿二代只是在辅助岗位上班,很少到一线去。

“要不,我下井去干活吧?”廖新生在家闷得慌,对父母说。

煤矿一线很缺人,要到一线去,只要向劳动部门说一下就可以的,说完就可以下井赚钱。

“什么?下井干啥?!”秋兰惊愕地问廖新生,“这里有哪一家的矿山子女到一线去?”

廖二九白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端起茶杯喝着茶。

“爸,我先去井下干活吧?”廖新生靠近廖二九问了一句。

“真的?”廖二九反问。

“嗯!”廖新生点了点头。

“不反悔?”

“不反悔!”廖新生坚定地回了一句。

廖新生刚出学校门,口袋没有一分钱,春华、春妮干家属工的收入都是廖二九代领的,每个月就给她们几块零花钱。

“爸,咱先说好,工资得我自己领!”廖新生对父亲说。

春华、春妮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这才知道廖新生是为了口袋里有钱才提出下井的,为了钱竟然还敢向父亲提出要求。

“可以,一言为定!”廖二九答应了下来,他早知道廖新生心里在想什么。

廖二九参加过解放战争,也经历过抗美援朝战争,他很反对廖新生的生活方式,正在想着以什么方式去改变儿子的生活态度,廖新生提出了下井干活,恰好与廖二九的想法不谋而合。

深夜,秋兰睡不着。这个家历来是廖二九说了算,秋兰从不抵触,在她看来,自己的丈夫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的想法一定有道理!可是,廖新生是家里的独子呀,如果是春华或者春妮,再或者是春梅选择下井去干活,她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廖二九的决定,可现在是廖新生要下井,不管廖二九怎么想,秋兰就是想不通。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月光从房板缝隙透进来,外面的夜莺拉长着声音在啼叫,还有虫儿在吵闹。秋兰转头看了看微微打鼾的丈夫,忍不住用腿顶了顶廖二九。廖二九醒了,看了看秋兰,问:“干啥不睡?”秋兰问:“真要让豆下井去?”廖二九反问:“你养他一辈子?”秋兰说:“豆儿玩几个月不就接你的班吗?”廖二九坐了起来,告诉秋兰廖新生去看录像的事。秋兰不解地问:“看个录像有啥大惊小怪的?”廖二九把手伸进秋兰的内衣里,捏了捏秋兰已经干瘪的乳房,秋兰也不拦着,廖二九靠近秋兰耳边轻轻地说:“錄像里是放映三级片。”秋兰说,“瞎说,录像怎么能放这东西?”廖二九说自己亲眼看到的!这消息让秋兰吃惊不小,听人说,看这些东西,是很危险的,很多流氓犯就是看了这些东西才做坏事的。廖二九告诉妻子,自己同意孩子下井,就是让他多流汗,不要去接触那些肮脏的东西。秋兰这才醒悟过来,理解了丈夫的用心。

“可是,下井干活不是很危险吗?”秋兰还是不忍心廖新生冒险。

“放心,我让他去掘进队干活!在掘进队干活要是出事,那就是他的命了!”廖二九在井巷干了近十年,他知道,井巷干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采煤,掘进相对安全一些,而且,廖二九还为廖新生选好了师傅。对于生死,廖二九早看透了,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廖二九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场面,相比之下,煤矿这地方,哪称得上危险?

秋兰听了廖二九的话,这才有些放心,扒开廖二九的手准备睡觉,但廖二九脑中忽现录像厅的画面,身体瞬间出现了一股力量,他把一双手又伸进到秋兰的身上。

“轻点儿。”秋兰知道廖二九的意图,她对丈夫太清楚了,虽然六十了,廖二九还是跟牛一样有劲,弄得床架“吱吱”响,春华、春妮、春梅就住在外间,这响声很容易吵着孩子。

早早地,廖二九就到矿上给廖新生报名了,然后拿了表格回家。

廖新生还在睡懒觉,秋兰敲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开门。

“赶快吃饭呀!”端了几个菜摆好,剥了个鸡蛋,还从食堂买了几个肉包子。

“快点儿吃,吃完了把这张表格填好,然后去领工作服,跟我下井去!”廖二九催促着。

“什么?这么快?”廖新生刚洗漱完,有些吃惊地问父亲。

“你看看你姐姐,人家早就在矸石场上捡了几筐煤了!”廖二九嘲讽道。

从家到井口也就十几分钟,廖新生领了工作服就跟在父亲身后,到更衣室换了工作服下井。

井巷很是幽暗,一盏矿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儿地方。刚入井时,廖新生还能看清路面,再走几百米眼睛就模糊起来,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暗沟里,雨鞋便灌满了井水。这时,廖新生已经是满身湿漉漉的,有井水渗的,也有汗水浸的。廖新生越走越心虚,矿工的工作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坏,他几乎想退出了,但父亲在前方,那盏灯很稳健地穿透了一道又一道的黑幕,没有停顿,廖新生只好强撑着跟在父亲身后。

廖二九直接带廖新生到作业现场,好些人正在打钻,风钻嘶吼着,钻头撞击岩石的声音,给了廖新生一种新奇的快感。

“来,新生,这是张师傅,他就是你的师傅。”廖二九扯了一下廖新生。

“廖书记,新生要在这里干?”张师傅吃惊地问。

廖新生听着张师傅的话音,感觉很熟悉,再认真一看,哦!是张扬叁。

“张叔叔……”廖新生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张扬叁的女儿张妙与廖新生同在一个班,廖新生比张妙大两岁,初中毕业时,廖新生已经二十岁了,张妙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张妙亭亭玉立,是班里学习委员。在矿上读书的孩子多数像廖新生一样年龄,到了青春期,情窦初开,谁都喜欢像张妙这般的女孩子,廖新生也不例外。特别是看了录像后,廖新生时常会在梦里梦到张妙赤裸裸地站在自己面前,梦到自己和张妙躺在婚床上。但梦总归是梦,现实中,张妙很少与廖新生搭话,对廖新生好像并没有好感。

“师傅,您这是?”张扬叁很不解地拉着廖二九朝外走了几步。

“你帮带几天吧。”廖二九说。

“师傅,书记,您马上就要退休了,新生不是可以补员吗?让他到二线干就可以了!”张扬叁劝道。张扬叁想着,以廖二九的资历,廖新生到矿上办公室找个差事不是难事。

“哎哟,张溜子,你就好好培养他,不要惯着他!”廖二九根本不听张扬叁的劝。

廖二九交待后,就向外走去,准备到其它作业点检查。

“廖书记,廖书记,你等等!”张扬叁叫住了廖二九。

“什么事?”廖二九听到张扬叁这么称呼自己,就知道张扬叁有事求自己。

“能不能帮个忙?”张扬叁吞吞吐吐地问。

“什么忙,说!干吗跟女人一样?”廖二九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张扬叁。

“我那孩子想在矿里找份工干,不知道行不行?”张扬叁说。

“就是张妙?”廖二九问。

“对……”

“她可是个聪明的孩子,得让她读书!”廖二九知道张妙这孩子成绩很好。

“师傅,你家春华、春妮不是都没读书嘛?”张扬叁顶了一句。

“那是她们的命,矿里没有学校,她们怎么读?”廖二九说的是实话,春华、春妮在村里上学,村里只有小学,没有中学,村里代课老师多,文化水平不是很高,所以,春华、春妮小学没毕业就到矿干家属工了。

“一个女娃,读到初中也就可以了……”张扬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等晚上,你带上张妙到我家里,我亲自问问!”廖二九转身便出去了。张扬叁听了廖二九的话,知道廖二九会帮忙的,便笑着走进作业面。

下班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廖二九比泡了一壶茶,慢悠悠地等着儿子回来。

“哎,豆呢?”秋兰没看见廖新生,着急地问。

“他还在井巷干活呢!”廖二九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回道。

“你这爹当的真轻松,也不跟着!”秋兰责骂了一句,然后就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廖新生下班了,一跨进家门,秋兰赶紧端出一碗面,拉着廖新生问长问短的,却不想,廖新生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秋兰不知所措地看着廖新生,廖二九则笑了笑。

“喏,这碗面你吃吧!”秋兰把面碗推到丈夫眼前。

“等会儿吧,给春华和春妮吃。”廖二九心疼女儿。

到了黄昏,一家人开始吃晚饭了,廖新生还在床上沉睡着,秋兰叫了几次,廖新生也没醒来。廖二九摇了摇头,叫大家先吃。

剛收拾好碗筷,张扬叁就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两瓶酒。

“廖书记……”张扬叁话还没说完,就被廖二九打断了。

“不要叫什么廖书记!”廖二九有些生气地斥责道,“还有,这酒赶紧去退了!退完了咱们再谈事!”廖二九把酒塞进了张扬叁的怀里。

“不是,廖书记……哦,廖师傅,这酒买了,哪能退?”张扬叁尴尬地说。

“谁说不能退,走,我带你去退!”廖二九站起身,准备拉张扬叁出去,唯一一家商店是矿里开的,廖二九哪会不知道?张扬叁买的精装“高粱酒”,是店里最贵的酒。

正争执着,张妙从门外向里张望着,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哎哟,是小妮呀,进来,进来!”秋兰看见了,急忙出去拉张妙,在矿上,老矿工或家属都叫孩子的小名。

沉睡中的廖新生被一声“小妮”惊醒了!他迅速爬起床,坐在床头听着外屋的动静。

张妙很是拘谨地走了进来。

張扬叁抱着酒有些不自然地站在桌前。

“张溜子,赶紧去退!”廖二九以命令的口吻对张扬叁说。

“师傅……”张扬叁满脸委屈地看着廖二九。

“不去,咱就别谈了,你爱送谁送谁去!”廖二九坚定地说。

张扬叁很不情愿地向外走去,张妙看着父亲,扯了一下张扬叁的衣袖,不知该怎么办。

“你在这里等等!”张扬叁安慰了一句,出了门。商店在食堂旁边,很近,也就百米左右的距离。

“妮子,怎么没带弟弟来呀?”秋兰问张妙。

“弟弟在家写作业。”张妙拘谨地回答秋兰的问话。张扬叁有三个孩子,张妙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正在上小学。

“妮子,来,进来。”春华、春妮向张妙打招呼,张妙欢喜地走了过去。

张扬叁回来了。

廖二九把泡好的茶递给了张扬叁,没有说一句话。

“师傅,怎样?”张扬叁直奔主题。

“急啥?先喝茶。”廖二九不紧不慢地说。

“今天,新生干的怎样?”廖二九问。

“不错,比之前的年轻人有劲!”张扬叁回一句,此时,他更想知道,廖二九是否能帮自己,对廖新生的话题并不上心。

“妮子,你过来!”廖二九向张妙招了招手。

张妙拘谨地站在父亲身旁。

“几岁了?”廖二九问。

“十八。”张妙回答。

“听说,你学习很好呀?”廖二九又问。

“……”张妙不知怎么回答。

廖新生在里屋听得明白,这是要让张妙到矿上干活儿呢!以张妙的成绩,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绝对不成问题。

“哟,学习委员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廖新生一下蹿出门,对着张妙说笑。

“师傅找我爸喝茶呢!”廖新生走到桌前,向张扬叁问候了一句。

“豆,赶紧吃饭去。”秋兰看到儿子起床了,就扯着廖新生到厨房吃饭。

张妙被廖新生这么一句玩笑话说得更不自然了,耳根子瞬间痒了起来。

“读书成绩好,咱就继续读书,上高中读大学,将来的国家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廖二九说。

“师傅,这些大道理孩子哪会不懂?”张扬叁赶紧截住了廖二九的话,他怕廖二九再说下去,这几天自己和妻子的劝说全白费了。

“廖伯伯,我想和春华姐、春妮姐一起干活儿。”冷不丁,张妙冒了一句。

廖二九惊愕了一下,但很快就知道,肯定是张扬叁劝说的。

正在吃饭的廖新生一听,立刻跳了起来。

“师傅,她不读书了?”廖新生问张扬叁,但张扬叁没有回答。

“张溜子,你可想好了,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别浪费了!”接着,廖二九告诉张扬叁,矿里还能再招家属工,可是张妙学习成绩好不读书就可惜了。

张扬叁有些不满意,嘟囔了一句:“你家春华、春妮不也才十六七岁,就能干活?”

廖二九拍了一下张扬叁,问了一句:“你这是求我办事的态度吗?”

张扬叁傻笑了一下求道:“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儿?”

廖二九笑着把结果说出来:“早说了,什么时候要去干活就什么时候去干,明天就去矿里拿表格填一下!”

最后还一再叮嘱张扬叁:“别误了孩子将来!”

张扬叁父女刚走,廖新生就开始向父亲发难:“爸,你这不是做好事,是犯错!”

廖二九问:“犯啥错?”

廖新生说:“张妙可是学习尖子,读个高中绝对不成问题,在煤矿干活,就会误了人家一辈子!”

廖二九反驳:“在哪里都是为祖国劳动,我就是像你们这么年轻的时候参加解放战争、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的。”

回家路上,张妙好奇地问父亲:爸,廖新生在井下干活吗?

张扬叁点了点头,然后嘀咕自语:“什么人,自己的孩子都送到一线去干活,倒不让我孩子干活!”

张扬叁刚转入正式合同工,虽然在这座煤矿干了近十年,却每次转招都排不上,去年,在廖二九的帮助下,才转换了身份。在张扬叁看来,这座煤矿就是自己养家的福地。

“他是你徒弟?”张妙好奇地又问了一句。

“嗯。”张扬叁自顾想着问题,只是随意地吭了一声。张扬叁想着廖二九的话,不能亏待孩子,决定明天带孩子去乡里赶集,给孩子买些东西。

张扬叁的老婆叫余株,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儿,不能干重活,多亏了廖二九帮忙,在矿里弄了一份家属工的活儿,能赚点儿工资贴补家用。张扬叁对廖二九很是尊重,有什么大事,总会先向廖二九征询意见。当然,让张妙到矿上干活,这也是无奈之举,张扬叁不说,廖二九也知道他的苦衷,这与重男轻女无关,在孩子面前,廖二九不说出来,便是对张扬叁的尊重。

廖新生很早就到了井口,坐在井口向排矸场张望。排矸场距离井口也就百多米,每一辆井巷出来的矿车都要往那里送,矸石场前头就是煤台。每一位家属工一到矸石场就得忙碌起来,几个人合力把每一车矸石撬翻,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在矸石堆里寻找煤炭,找出的煤炭,统一回笼给矿里,一吨能有十多元钱。

张扬叁换了工装准备下井,走到井口,惊讶地发现廖新生已经坐在这里。张扬叁还以为廖新生今天不会来呢,之前有很多年轻人都是第一天下井,第二天休息或者直接逃离煤矿,井巷的黑和累不是哪个年轻人说能干就能干的,也不是说坚持就能坚持的!

班组人员都来了,廖新生才跟着后面下井了。

张扬叁没想到廖新生比昨天更有劲。他一上班就紧跟着张扬叁,风钻开启了,张扬叁首当其冲操作这台机器,廖新生在前边扶着钻杆,遇到岩石变化,钻杆容易卡住,廖新生拿起斧子敲打钻杆,一直敲到风钻恢复转动为止。出矸的时候,廖新生更有劲,连续出了两车矸,都不休息。

下班了,廖新生似乎還有很多力气,一路跑出了井巷。

张扬叁对廖新生的表现很是诧异。

廖新生想看看张妙那娇弱的身体怎么干得了活儿?原先在学校里,张妙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与张妙截然相反,廖新生学习成绩是班里最差的,老师看了廖新生的档案,摇了摇头说,随他去吧!初三那年,廖新生已经快二十岁了,这年龄就算成绩优秀,也考不得高中,更何况廖新生并不想读书了。那些成绩好的同学自然疏远了廖新生这样的差生。虽是同班,一年内,张妙几乎没跟廖新生说过两句话,学习成绩把两个人隔离开来,当然,廖新生也有自知之明,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法。

廖新生赶着下班就是想看看张妙干活的样子,走出井口,他认真地搜寻着张妙的身影,却没找着,廖新生怏怏地走向澡堂。

出了澡堂,廖新生还在盯着排矸场看,直到路过矿办公大楼时,廖新生这才发现,张妙穿着一身新衣服站在大樟树下,似乎在等人。廖新生猛然想起,张妙今天应该是来拿表格,估计是明天才上班,她在等她父亲张扬叁!看着眼前娇弱的身躯,廖新生有些浮想联翩,同时,又有些惋惜,不禁想起在课堂上,张妙自信满满的解题和动听的朗诵。

“张妙,在等你爸呀?”廖新生问道。

“嗯?”张妙有些害羞地应了一声。

“你成绩那么好,干吗不去读书?”廖新生很直接地问。

张妙不知怎么回答,廖新生的话太直接了,一下子就戳到张妙的心上,她又何尝不想读书,以她的成绩最少也能考个卫校。可是,张妙知道,父母也是无奈,两个弟弟正在上学,老家还有爷爷奶奶,破旧的老屋需要重新翻建,哪儿都需要钱。张妙是家中老大,弃学赚钱,便是理所应当。被廖新生这么一问,张妙的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没事,你在那里干活,有什么困难叫我姐姐帮你,她们一定会帮你的!”廖新生安慰着。这句话让张妙内心一下子温暖起来。

晚上,廖新生吃完晚饭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这两天在井巷干活,体力严重透支。廖春华和廖春妮在门口嗑瓜子。

一会儿,张妙拘谨地走了过来。

“妮子,来,吃瓜子!”春华招呼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妮子”这两字就像春风一样吹进廖新生的耳朵。廖新生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爬起床,走进厨房,认真地洗了苹果,拿出橘子,摆放在菜碟上,然后端了出去。

“张妙,来吃个苹果。”廖新生把苹果递给了张妙。

春华和春妮惊讶地盯着弟弟,接着又看了看菜碟里的水果,这水果,还是秋兰赶集的时候买的,是家里“专供”廖新生吃的。

“你不睡觉了?”春华问。

“睡什么觉,才几点?”廖新生回了一句。

“妮子,什么时候来干活儿?”春华问。

“明天。”

张妙很是害羞、尴尬地接过了苹果,拿到鼻尖嗅了嗅。

“春华姐,明天上班的时候,叫我一下,我怕迟到了。”张妙说。

廖春华问张妙有没有工作服、雨鞋等,张妙不知道什么是工作服。廖春华和廖春妮都有一套正规的工作服,就是补丁多了点儿,是廖二九的旧工作服,是棉布的蓝工装。

排矸场上的家属工比较特殊,整日煤尘飞扬,矸石场上又多有像刀尖一样的矸石,工作服和雨鞋是必备的。很多老家属工穿着比较随便一些,特别是那些老妇女,擦汗时,多没什么禁忌,解开衣扣,背对着井口,快速擦了两下,有时候,干瘪的乳房都会闪现出来。

廖春华告诉张妙,去家里拿件旧工作服来,马上补补,就是工作服了,张妙起身走回去。

煤矿生活区很小,张妙家离廖新生家也就十多米的距离,都是板房,一排连在一起。很快,张妙拿了一套旧工作服跑了过来,廖春华拿出针线在昏暗的路灯下开始缝补。

“张妙,这个苹果吃了吧!”张妙正和春华、春妮忙着裁剪、缝补,廖新生又递来一个苹果。

“不吃了。”张妙嘴上这么回应,却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春华、春妮白眼盯了弟弟一眼,而廖新生丝毫不在意,继续把苹果塞到张妙手上。

“妮子,吃吧,吃吧!”春华笑着说,她当然知道廖新生的意思,而廖新生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更不知道这就是爱情萌芽的状态。从得知张妙弃学开始,这种情怀就开始萌动,一浪接一浪地涌动。

张妙很害羞地低着头一边吃苹果一边裁剪,头都不敢抬起来,生怕抬头时眼睛与廖新生对视。廖新生全没了睡意,坐在一旁看着姐姐们与张妙干活。

第二天上班时,廖新生很早就起来了,这很反常。让廖新生吃惊的是张妙上班的着装,一套崭新的蓝工装穿在张妙娇弱的身体上,显得更加清靓。原来,张扬叁把自己刚领的工作服给了女儿。

廖新生吃早饭是坐在门口的,很多矿工人家都是这么吃早饭,背靠着房板,一边吃一边聊天,一整排矿工人家吃着早饭、聊着天。这时候,廖新生与父亲坐在一起吃早饭,廖新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妙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张妙似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太过于炙热了,会把自己的心烧着。

吃完早饭,廖新生迅速跑向了井口,弄得廖二九、秋兰都迷糊起来,这井巷的工作就这么让孩子痴迷?廖二九有些怀疑是张扬叁弄了什么迷魂汤,不然孩子怎么这么积极?廖二九走过去问了张扬叁:“豆儿干活怎样?”张扬叁说:“才两天,我会的基本都掏走了,打钻、架棚、填药他也会了!”廖二九摇着头走了回去,这孩子,廖二九越来越看不透了。

到了井口,廖新生很快换上工作服,然后就坐在井口,看着排矸场上的张妙干活儿。排矸场上,家属工们正在撬着一辆又一辆的矸石车。廖新生知道,每一辆矸石车最少也得有一吨多的重量,这么撬,张妙的肩膀不得脱层皮才怪呢!想当初,大姐春华、二姐春妮刚到排矸场干活的时候,肩膀都是红肿的。

与校园里的张妙比较,此刻的张妙显得有些拙笨,拿着钢钎竟然不懂得怎么寻找支点,春华很有耐心地教着,看着张妙的样子,廖新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排矸场上的张妙也看到了廖新生,看到他跟随父亲下井的背影。午饭的时候,张妙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春华,廖新生不是要接替廖二九吗?干吗要去井巷干活儿?谁都知道,井巷干活儿很危险。在学校里,张妙只懂得好好读书,对于别人的事,她几乎不会关注,更不会打听,特别是像廖新生这样成绩差的同学。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妙在此时会打听廖新生的事。春华也不知弟弟为什么要下井,并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春华更不知道,父亲怎么就会同意。廖新生说工资要自己掌控,或许是因为钱的事?

张妙听春华这么说,更感诧异,她感觉这廖新生并不是学校里的廖新生!

一个月过去了,总算等到发放工资的日子,廖新生在工资表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亢奋地数着钞票,一叠崭新的十元票子散发着一股油墨香味儿。廖新生干活很积极,也常有井巷零星活儿干,这零星活儿补贴很高,一点活儿能拿好几十元,第一个月工资他比张扬叁还多。而春华、春妮的工资都是廖二九代领的,张妙自然也是由张扬叁代领。

工资揣进裤兜后,廖新生便独自一人去了县城,在县城买了块女式石英表,这块手表花了廖新生半个月的工资。然后,在县城转了一圈儿,买了点儿水果、糕点,就回了矿。

这天轮休,已到午饭时间,秋兰正准备给春华、春妮送午饭,被廖新生拦住了,说是闲着没事,自己给姐姐送饭,秋兰便答允了。

到了排矸场,廖新生找到了春华、春妮,放下菜篮子,递给春华、春妮筷子后,就朝张妙走去。

张妙正吃着午饭,一碗干饭加酸菜肥肉,还有一碗菜汤。

突然,廖新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苹果,直接放在了张妙碗里。张妙看着这个苹果,抬头看着廖新生,想要还给廖新生,可廖新生轻声说道:“别让我姐姐看见!”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春华和春妮。

两个月后,廖新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如果班组缺了带班人,队里会叫廖新生临时担任班长。廖新生干活与廖二九一样,精细而高效,很多人都喜欢跟廖新生干活儿。

这天上班,张扬叁很好奇地问廖新生:“你将来要干什么?”改革开放以来,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去广东深圳,煤矿终究不是年轻人理想的工作和生活环境。

“我想和我爸爸一样,在煤矿认真地干活儿,然后加入中国共产党!”

张扬叁盯着廖新生的眼睛,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张扬叁看到了真诚。但张扬叁不明白,廖新生怎么就能迅速适应井巷的环境,而且还能这么喜欢煤矿?对于政治,张扬叁不是很了解,对廖二九却是十分敬佩的,不是因为廖二九参加过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等战斗,更现实的就是廖二九为人坦诚,凡事能冲在前面。廖新生的工作态度是否与遗传有关?张扬叁想了许久也不敢作出结论。

看着廖新生干活儿的身影,张扬叁仿佛看到廖二九的影子,有时候,张扬叁以为这是一个叠影,廖二九与廖新生的叠影。在煤矿这么多年,张扬叁只是想着干活挣钱,根本没想过其它的东西,而廖二九想着整个煤矿,他不在乎虚名。

经过这两个多月,大家发现,廖新生成熟了许多,已不再是稚嫩的孩子,干活稳重,不是一般年轻人可比的。张扬叁看到廖新生与很多年轻人的不同之处了!很多年轻人也有理想,也有人生目标,但有多少年轻人能承受煤矿的苦、脏、累,又有多少年轻人能够坚持下来?

中秋节到了,张扬叁照例要到廖二九家里小坐一会儿。

这个中秋节比较不寻常,前些天,矿里有军车来过,拉了一车煤就走了。

有人猜测,本矿的煤炭肯定比其它矿井好,不然军车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拉煤。

有人猜测,这车煤是拉到北京去,快到冬天了,北方没煤了。

廖二九笑了起来,他告诉矿工,北方一口井挖出的煤炭,比咱们局里所有矿井挖的还多!这些矿工自然不相信,纷纷说廖二九吹牛。廖新生挤了进来,拿着书本给大家看,这些人才有些相信。

接着,廖二九透露出与这辆军车有关的信息来,矿里准备扩大生产规模!大家立刻議论起来了,人就这些人,怎么扩大生产规模,难不成把部队都请来?廖二九说,矿里准备方案了,要看具体怎么落实了。

其实,廖二九知道这方案的大致内容,矿上准备成立女子掘进队,把那些原来插队的女知青、家属工组织起来,到井下干活儿,矿井原先的编制有限,很多插队的知青多年难拿到正式工的名额,趁着这个机会,矿上向局里要求增加矿井编制。

矿区的中秋节比较热闹,很多人喜欢聚在一屋喝酒聊天。

正当秋兰准备酒菜的时候,廖新生突然发现张妙从门前的大路走过去。他这才想到姐姐们也都不在家里,肯定是到矸石山上赏月去了!廖新生溜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那块手表塞进裤兜,往外走去。

月光很亮,把人影都照的非常清晰。

在拐弯儿处,廖新生追上了张妙。

“张妙,等等……”廖新生轻声叫着。

张妙听到廖新生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说话,也不敢直视,只是侧着脑袋向幽深的山野看。

“来,伸出手!”廖新生以命令的口吻说。

“干吗?”张妙有些害怕地看着廖新生,但还是伸出了手。

廖新生从裤兜里掏出了手表,就往张妙手腕上戴。

“新生,我不要……”张妙有些不知所措地要解下手表,这手表很贵的,张妙知道。

“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如果不要,你就扔进水沟吧!”廖新生说。

“可是,这很贵的……”张妙听了廖新生的话,立即停下了动作。

“送给你的就得贵一些。”廖新生很开心地说。

张妙羞涩地笑了起来。廖新生轻轻地拉着张妙往怀里抱,张妙没有拒绝,只是有些紧张,当廖新生炙热的唇舌碰到张妙的嘴上时,张妙身体就像通了电流一样,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妮子,妮子!”远处,矸石山上,春华喊着张妙。

“你姐姐等着我呢。”张妙缓过神来,急忙挣脱开来。

廖新生再次拽过张妙:“你亲我一下,再走好不好?”

张妙顺从了,她轻轻地把吻留在廖新生的唇上,然后,跑向矸石山。

这一吻,给了廖新生满满的幸福感,他兴奋地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一边往矸石山上望去,一边回味着张妙的吻,还臆想着张妙娇美的身体,臆想着自己与张妙的将来……这样的状态很容易消耗时间,进入幻觉的人时常会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廖新生很快又在构思着自己的幸福人生,他把自己的将来和幸福与这个煤矿绑在了一起,在廖新生看来,煤炭燃烧的能量足以改变自己;张妙的吻,让廖新生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张妙和春华、春妮等很多矿山少女们都爬到了矸石山顶上赏月,说是赏月,其实是为了逃避矿区那些酒局,一到中秋节,每家每户都要弄一桌,这家请一位机关干部,那家也请一位干部,身份特殊的也可能请到局里的干部。这样的酒局有很多话题,比如:谁家女孩该出嫁,矿里哪个岗位要添人,煤炭成本是不是增加了,矿上改革制度有哪些变化等等,女孩们很不适应烟雾缭绕、酒味浓烈的酒局,也不怎么关注煤矿的发展与变革。

“哎,张妙,你爸妈真疼你哟!”春妮忽然看到张妙手腕上的手表,在月光下,表盘的玻璃闪着刺眼的光,好像在向女孩们炫耀着爱的荣耀。

“张妙,这可是石英表呀,得好几百吧?”身边一个女孩凑近张妙的手腕,认真审视起来。

“张妙,我可羡慕了,能不能借我戴一下?”另一个女孩问,张妙轻轻地解下表带,递给了身边的女孩,大家羡慕地看着这只手表,张妙在众人的眼神中,不由得想着廖新生,想着他与自己的每一次接触。

矸石山下方的公路边上,一条人影摇摆在月光下。

“春华姐,你看下面有人呢!”一个女孩忽然发现了下边的人影。张妙以为是廖新生,很仔细地盯着那条人影看,当看见那人在抽烟时,张妙松了口气,之前廖新生狂吻自己的时候,张妙没有闻到一点儿烟味,平日也没看见廖新生抽烟,她断定下面的人肯定不是廖新生!

廖春华笑着说,她知道下面那个人是谁,也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在下面。

在这个煤矿,与廖春华一样的矿山女孩有五六个,煤矿在一年一年地发生着变化,矸石山一米一米地增高,这些女孩年龄一年一年地增长,到了二十五六还没找婆家。有些女孩只是想着能给家里挣钱就可以了,至于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决定或是等待有缘人。也有女孩儿把目光盯在技术员身上,毕竟技术员是矿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在提拔上具有先天优势。可是,技术员到矿井的少之又少。一线矿工年轻未婚的不多,这些女孩也很少会考虑,除非一线年轻矿工敢于主动追求。王齐仁就是这样的人,他追求廖新华的方式有些特别:他直接跑到廖春华家中,对廖二九说:“我要娶春华当媳妇!”廖二九斥责道:“婚姻又不是过家家,你凭啥娶春华?”王齐仁回答:“凭我喜欢她!”这句话把廖二九堵得哑口无言。当时,家里仅有廖二九夫妇和春华,廖春华怒气冲冲地拿起了扫帚抡向王齐仁,在廖春华看来,这种突兀的行为显示了王齐仁神经有毛病,可是,王齐仁竟然丝毫不顾及廖春华对自己的印象,每次碰到廖春华总是笑呵呵地讨好,几个月下来,廖春华对王齐仁渐渐消除了敌意。

廖二九对这位王齐仁并不太在意,但王齐仁这么一闹,反而让廖二九夫妇想到了廖春华的婚姻大事。廖二九一心想着煤矿,对女儿的婚姻大事看得很小,不就是结婚成家生子嘛,人生的一个过程罢了!有时一想,廖春华嫁给这王齐仁也未必是坏事。

王齐仁每月一领到工资,就把钱给父母寄回去一些,剩下的钱买点儿礼物给廖春华,之前,王齐仁把礼物给廖春华时,廖春华想都不想,直接当面丢了!可是,王齐仁坚持每个月都给廖春华买礼物,到了第四个月,廖春华终于收下了礼物,这让王齐仁兴奋了好一阵子。收下礼物后,廖春华对王齐仁不再冷眼相看,对王齐仁的执着多少有点儿感动,自然也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廖二九对王齐仁并无恶意,主要是这王齐仁与自己是同乡人,這年轻人能够不远千里孤身来到煤矿,着实难得。廖二九知道沿海地区比较穷,但即便穷,很多人还是不会到煤矿来的。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廖二九并没那么煽情,但对这位从家乡来的年轻人多少有些乡情萌发。

中秋节到了,王齐仁已经准备了礼物,他想给廖春华一个意外的惊喜,昨天下班后,他搭班车到县城买了一件精致的胸罩作为中秋节礼物。

晚饭后,他看到廖春华出门了,跟了几步,看见矿里很多女孩汇聚在一起,走向矸石山,他只好待在矸石山下方,等着这些女孩回家。

下山了,廖春华走在前面,一群女孩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春华,你们要回家了?”王齐仁问了一句。跟随在后的女孩知道这王齐仁是在等候廖春华,便一起走下去,留下廖春华与王齐仁。

“春华,要不咱们到上面去坐坐?”王齐仁等这群女孩走远了,便向廖春华发出了邀请。

廖春华没有说话,只是跟着王齐仁向矸石山顶走去。月光像一盏灯一样照耀着这对儿年轻人,每一束光线都那么温柔。走了几步,廖春华才发现王齐仁手里多出了一袋东西。

“齐仁,你又买东西啦?”廖春华问。

“嗯,今天不是中秋嘛,给你买点儿礼物。”王齐仁说。

“别浪费这些钱。”廖春华说,嘴上这么说,心里很是温暖。

月光均匀地铺洒在矸石山的每块矸石上,王齐仁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春华,你看看这礼物满意吗?”王齐仁把袋子递给了廖春华。

“不用,真不用。”廖春华嘴上推辞手还是接了过来。

接过袋子,廖春华没有打开看,装作不以为然地放在地上,找了块木板,准备坐下来赏月。

“春华,你看看合适不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去换合适的。”王齐仁说。

廖春华这才打开袋子,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胸罩!顿时,廖春华的身上犹如好些蚂蚁在爬动,一阵瘙痒弥漫开来,这礼物对廖春华来说,很特别,矿上很多女人都没戴这东西,排矸场上,那些生了孩子的妇女,干起活儿来,时常会把一对儿乳房抖动起来,很是尴尬。像廖春华这些女孩,则是用棉布裹胸。

廖春华立刻把这东西塞回了袋子里。

“春华,试试,如果不合适,我去换合适的。”王齐仁说。

廖春华很是害羞地问:“在这里?”

王齐仁说:“现在是晚上,没人怕啥?”

廖春华有些犹豫地拿出来,然后对王齐仁说:“那你转过身去!”

王齐仁说:“有啥害羞的,只要你爸同意了,咱们国庆节就结婚,以后还不是天天看。”

廖春华说:“那也得是结婚以后,现在不行!”

王齐仁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廖春华轻轻地脱下外衣,再松了缠胸的棉布,她刚要弯腰拿胸罩时,却发现胸罩已经在王齐仁手上。廖春华紧张地用双手遮住了双乳。

王齐仁打开胸罩,等着廖春华伸出手来。

廖春华很快张开了双手,瞬间,一对白皙且饱满、坚实的乳房展现在王齐仁的眼前,在月光映衬下,这对乳房就像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王齐仁一边欣赏着一边帮着廖春华套进胸罩。

王齐仁很利索地扣上了胸罩,问廖春华怎样?合适吗?

廖春华没有作声,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解下胸罩,弯下腰,把胸罩放回袋子里。

忽然,王齐仁两只手一下子抓住了廖春华的双乳,他把廖春华逼到了木板上,一边狂吻着廖春华,一边抚摸着廖春华的乳房,一只手向下延伸;第一次感受男人的抚摸,廖春华被王齐仁的疯狂举动陶醉了,她瘫倒在木板上,等到王齐仁的手触及女人最隐秘部位时,廖春华才有些意识,本能地阻止了王齐仁的动作。

廖春华原本想着和王齐仁在煤矿结婚生子,把所有青春汗水都洒在这片黑土地上,与父母一起描绘煤矿的未来,但这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中秋节后,煤矿的一份重要文件打破了廖春华的梦想。

这天晚上,廖二九召开了家庭会议,是关于廖春华和廖春妮的事,矿里准备组建女子掘进队,到井下一线去干活儿,到了女子掘进队就可以获得正式工的名额,而廖春华和廖春妮只能一个人参加。

廖春妮说:“还是姐姐去吧!”

廖春华说:“妹妹去!”

最后,廖二九同意了廖春华的意见,把这个名额留给了廖春妮!

尽管父母安慰了许久,廖春华还是很伤心。

这天晚上,廖春华主动约了王齐仁到矸石山上,矸石山上,月亮依旧明亮,但有些凄清。这晚,廖春华很温柔地靠在王齐仁的肩膀上,不再阻止王齐仁的抚摸,很温顺地接受王齐仁的热吻。

“齐仁,要不咱们离开煤矿,我跟你回乡下结婚吧?”廖春华问。

“可是,乡下很苦的。”王齐仁一边解开廖春华的衣服,一边回答。

“我不怕!”廖春华说。

“真不怕?”王齐仁有些疑惑,问廖春华为什么要离开煤矿,廖春华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王齐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家乡也准备建工厂了,咱们回去到工厂里干些活儿,也能挣些钱,只是回去了,得先苦一阵子,我老家房子还是破的,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呢!”

廖春华说:“只要咱们努力挣钱,将来也能盖上新房。”

王齐仁同意了,然后便开始了更狂野的动作,这对儿年轻人把最神圣的时光留在了矸石山上,廖春华也把最圣洁的身体给了王齐仁,不仅是身体,她还把整个心灵都给了王齐仁!

没过几天,王齐仁便独自一人到廖二九家提亲了,廖二九点头了,然后王齐仁就带着廖春华离开了煤矿。

廖春华离开那天,廖二九把一沓钱塞进廖春华的手中,叫廖春华有空回矿里看看,廖春华哽咽地点了点头,便跟着王齐仁离开了这片黑土地。

不久,廖二九正式退休了。按理说,廖二九一退休,廖新生便可以顺利接班,到二线岗位或者机关上班,但廖新生却要求在井巷干。矿里征询廖二九的意见后,同意了廖新生的请求,给廖新生安排了一个特殊的岗位——女子掘进队队长。这个职位因为是临时性的,没有享受矿井管理干部待遇,只是按照井下一线班长待遇。矿领导问廖新生有什么要求没有?廖新生说要带上张扬叁,矿领导没同意,说是掘进队这些骨干得充实到采煤队去,毕竟这次是大事,要多出煤,少了这些一线骨干,哪能完成任务?廖新生再提议,请自己父亲来当副队长帮衬自己。矿领导说,只要廖二九同意,矿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子掘进队没有系统地培训就在廖新生的带领下走向了井巷。一支十多人的队伍畏畏缩缩地跟在廖二九、廖新生后头,杂沓的胶鞋声踏在井巷里,从洞口往里探望,幽深、黑暗的井巷里跳跃着一双蓝眼睛,该有多恐怖?廖二九熟视无睹地往前走,这些女孩或女青年们则相互挤在一起,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弟,前面是什么?”廖春妮搂着身边的张妙叫著队伍后边的廖新生,张妙则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

“姐,你追上去看着就知道了!”廖新生有些得意地开起了玩笑,他知道那两只蓝眼睛绝对不是什么蓝精灵,只是钻进平巷里的老鼠罢了。

“哟,张妙,你可是学习委员,这是什么动物你不知道?”张妙被廖新生这么一说,才缓缓睁开眼睛,内心还是存留着恐惧,她摇了摇头。

廖新生猛地向前冲了过去,那一双蓝眼睛在廖新生的追逐下逃之夭夭。

廖春妮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廖新生告诉姐姐:“老鼠!”

带着这支十多个人的队伍,什么事都得廖二九和廖新生来干,毕竟这些女“掘进工”什么都不会,从操作风钻开始,到填药、爆破、支护、出矸,十几盏矿灯照耀着井巷,这些女子掘进工还相对安心一些。等到培训期过后,这支掘进队就开始分班正式作业了,十多个人改为两班制,廖二九带早班,廖新生带中班。张妙选择和廖新生在一起,而廖春妮是廖二九点了名的重点培养对象。

之前,十多个人挤在巷道里,大家眼对眼,灯对灯的,作业现场还算敞亮,干活也相对轻松一些。分班以后,廖新生的带着五名掘进工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当然,廖新生主要工作是在培训这些女掘进工,两个班都有副队长,廖新生带的班,更主要是教副队长肖晓梅现场操作知识。

在全员培训时,一个班就干一茬炮,也就四五个小时,早饭过后下井干活,等到午饭时间,就下班了。分班后,工作时间就得按照正常的劳动制度,一个班八小时制,有时候,因为工作任务的问题,还得延迟下班时间。

进入正式上班后,廖新生便向班里女掘进工们交待了,上班前,必须准备好午饭、开水等,要和其他男性一线职工一样,带齐所有东西。男性职工多是两个馒头一包榨菜、一壶白开水,就是班中餐了。

第一天上班时,廖新生看着这些女掘进工的特殊装备,忍不住笑了。每一位女掘进工都提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摆满碗碟,好像是到井巷里聚餐似的。男性职工多是买个馒头或是包子往裤兜一塞,就是一餐伙食了,哪像这些女掘进工们这么隆重。

十一

第一个班,廖新生便与副队长肖晓梅一同操作风钻,其余人都站在一旁配合操作。这里掘进断面不大,一般是一个作业面只配一台风钻,一个班得打两茬炮。打完炮,廖新生还得指导爆破员填药、爆破。班里爆破员是由廖新生指定的,廖新生问了这班女掘进工,没有一个人愿意当爆破员。于是,廖新生在培训填装炸药时,要求每一位队员都必须在场,他认真地指导张妙填装雷管与炸药,分辨雷管的爆破性能以及堵实爆破孔;班里人都很害怕炸药,认为这东西跟爆竹一样危险,每年节日里,一放爆竹女孩儿们都会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更何况这是炸药呢?张妙担任了爆破员,虽害怕,也只好干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第一茬矸出完后,就得赶着再钻眼填药,这时,班里只留下爆破员装填炸药,其余人则是赶时间去吃饭,等爆破完了,大家就得抢时间再出矸石,这套工序是男性掘进工运用的,在女子掘进队里也是这样,不会因为性别差异而改变。

钻孔打完了,大家陆续退出了作业面,只留下张妙和廖新生在现场填装炸药。

“妙,现在我可是学习委员了!”廖新生靠近了张妙,开起了玩笑。

张妙看了一眼,便开始忙碌地挑选雷管,然后笨拙地抽出炸药卷,倒出一些药粉,插入雷管,困紧封口,廖新生蹲在张妙面前,一边熟练地帮着操弄,一边注视着张妙的脸。

张妙抬起头,眼神与廖新生撞在了一起,顿时羞红了脸,赶忙低下了头。

“妙,要不要再亲一个?”廖新生轻声问了一句。

张妙低着脑袋,不作声。

“要不,我亲你?”

张妙依旧低着头,没有言语。

廖新生把脸贴了上来,在张妙脸颊上亲了一口。

“新生,你干嘛不到机关去上班?”张妙还是低着脑袋在填装炸药,她很是疑惑地問了一句,这不仅是张妙的疑惑,就是廖二九、张扬叁等许多人也有这样的疑惑。

“在哪儿干还不是一样。”廖新生很是随意地回答。

其实,廖新生何尝不想到机关上班?但他想像父亲一样,在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父亲说了,很早的时候,他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和生命威胁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很小的时候,廖新生就知道父亲的木箱底有“宝贝”,是几枚勋章和奖章,有渡江战役的,有解放战争的,也有抗美援朝的。廖新生原本想去参军,但父亲说了,现在咱们国家的主要工作是经济建设,经济建设就必须有强大的能源支撑,所以在煤矿也是有功劳的。廖新生想了想,父亲说的没错,像父亲这样有战功的英雄,不也在煤矿努力地工作吗?自己为什么不能在煤矿干呢?廖新生想着自己一定能在煤矿干出个样子来,虽不敢与父亲相比,至少也能获得很好的成绩,他也要像父亲一样,有了成绩,也加入中国共产党。

填完炸药,张妙在廖新生的指下很快就启动了按钮。

在巨大的爆破声中,廖新生仔细地听着爆破效果,张妙不解地看着廖新生。

“妙,你听清了没有,爆破声里有几次响动?”廖新生问。

“不是一声吗?”张妙被这巨大的爆破声吓着了,爆破时还捂着耳朵,哪能辨别爆破层次。

“千万记住,这雷管可是延迟爆破的,你调出的雷管有各自的延迟时间,三秒五秒,就是各自延迟的时间点,爆破都是按照这些时间点产生的,所以,这爆破就有时间差别,少了一声,说明有瞎炮!”廖新生说。

“有瞎炮该怎么办?”张妙问。

“叫我呀!你可别乱来!”廖新生说。

张妙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起爆点,准备去吃饭。

张妙提出菜篮子,坐到运巷口边上。篮子里就一碗稀饭、两个馒头,还有一小碟五花肉扣酸菜。廖新生在不远处蹲着也准备吃饭。

班里人都吃完了,在副队长肖晓梅的带领下,冒着还未散尽的炮烟赶进去出矸。

廖新生看着大家都走了,便站起身挪到了张妙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鸡蛋递给张妙,张妙摇了摇头说:“你吃,我不吃。”

廖新生剥了蛋壳,把鸡蛋塞进张妙的嘴里。

张妙一边吃着鸡蛋,一边看着廖新生,把这股甜甜的爱一点儿一点儿地装进肚子里。廖新生打开饭盒,拿出了肉包子递给张妙。

“你吃吧,我有馒头。”张妙不接。

“咱们一人一个。”廖新生把饭盒展现给张妙看。

张妙的馒头不是食堂做的,是母亲做的,廖新生一看就知道,硬邦邦的,不像食堂的馒头很大个儿,又松软有嚼劲儿。廖新生的肉包子是从食堂买的,一个肉包子得二两饭票加五分菜票。

张妙接过了包子,高兴地吃了起来。食堂的肉包子很香,油水多,廖新生下井时特意用毛巾把饭盒包裹得紧紧的,等到饭点时,饭盒内的食物还有些热度,这包子自然还很新鲜,一点儿油水还沾在张妙嘴边,廖新生拿着毛巾轻轻地帮她擦拭,张妙开心地笑了。

吃完饭,张妙便要扛起水泥支护进去干活儿。

今年开始,矿井里用水泥支护替换了木头支护。与木头支护相比,这水泥支护更便宜一些,也更坚固,但重量比木头支护大了很多,一根水泥支护有百多斤,男职工有的时候都得两个人扛一根。

张妙试了试,在廖新生的帮助下,才缓缓地扛了起来。

“张妙,你去扛那些材料,这个我来!”廖新生把身体堵在了张妙跟前,他示意张妙把水泥支护表示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张妙犹豫了一下,便放在了廖新生的肩膀上,然后自己抱起了巷道边上的木质材料。

十二

经过廖二九和廖新生的悉心培养,女子掘进队很快进入了正常状态,生产效率也得到了矿领导的表扬。一年后,国家下达的任务完成了。一万余吨优质煤炭被一辆辆军车拉向了港口,远运外国。每天一下班,廖新生总是坐在门前,与父亲等人看着军车来来往往;晚上,汽车连队还在矿上扎营,有军人背着步枪在站岗。

天明时,阳光暖暖地照射在这块黑土地上,军号早早地响了起来,廖新生也闻声而动,不管是上班还是休息,他已经习惯了和父亲一道早起,看着这些军人忙碌。熟悉的军号声让廖二九想起了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个充满激情和艰辛的岁月。而廖新生听着军号,便有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他想到了将来,自己的未来必定充满了幸福!等到矿里煤炭拉完,矿井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功绩依旧存在,但女子掘进队必须解散,局里说了,这支女子掘进队的功劳永远留在矿史中,但社会在进步,女子下井只是历史了!

这天一大早,张扬叁就跑到廖二九跟前,很高兴地对廖二九说,张妙被安排到矿里的仓库上班。廖二九递给了张扬叁一杯茶说:“张溜子,妮子上班了,以后你这日子就轻松了!”张扬叁笑呵呵地说:“是哟,等孩子大了,咱们就可以享清福喽!”

廖二九问:“你现在是干掘进还是在采煤?”

张扬叁说:“掘进就不去了,干采煤收入高一些。”

廖二九知道,张扬叁想着多挣些钱。

张扬叁说:“这几年咱们矿里条件好了许多,在采煤干也安全很多。”

廖二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张扬叁的观点。

女子掘进队解散了,矿里给廖新生重新安排了岗位,是政工岗位。廖新生到矿长那里说了,自己要去采煤队干活儿!

矿领导哪个不知廖新生是廖二九的独子?矿长自然也知道,哪敢轻易答允?

回到家里,秋兰已经眼眶湿润润的、红彤彤的。

“豆,你去采煤队干啥?好好的机关不干,还要往井巷钻!”秋兰生气地问。

廖二九不言不语,只是轻轻地喝着茶。

刚才,廖新生向矿长提出申请时,办公室就有人把廖新生的话告诉了廖二九,秋兰自然也知道了。廖二九说:“随孩子吧!”秋兰坚决不同意,她要求廖二九劝说孩子改变想法!秋兰说:“豆是廖家独子,还没结婚成家,到采煤队干活,万一有个什么问题,这家就垮了!”凭秋兰几句话当然不可能说服廖二九,但廖二九知道,只要自己没同意,矿里就没有人敢安排廖新生到采煤队干活!

“爸,你跟礦领导说一下,我去采煤队干活!”廖新生知道母亲绝对不会让自己到一线去,便悄悄地央求父亲。

“可以呀,你娶个老婆,生了孩子,我就去说,不然,你妈妈那里不好交待。”

听了父亲的话,廖新生知道,父亲也是反对自己到采煤队。

廖新生为什么会想到采煤队干活,这还得从前一阵子在采煤队干活说起。

前一阵子,廖新生带着女子掘进队完成了一条煤巷,并交给了采煤队开采,采煤队把这条煤巷交给了一位叫程前进的班长组织作业,这程前进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孔填了炸药直接爆破,一阵巨响后,这条煤巷垮了,没办法开采,这条煤巷就这么报废了,气得廖新生直发颤。廖新生在交接之前就告诉采煤队长,这煤层比较特殊,不能大药量爆破,得少药量多绕几岔子才能多采煤,可人家采煤队长说,你干掘进的活儿哪懂得采煤技术,你凭啥来教我们?这话堵得廖新生没了下一句。廖新生想着自己到采煤队干活,一定比程前进干得好!

十三

夕阳照在矸石山顶上,廖新生站在最高处,迎着阵阵清风,好不惬意!廖新生看着这如山高的矸石,想起了大姐、二姐,想起了当初的张妙,这座矸石山承载着矿山人多少梦想?又承载着多少矿山人的期望?廖新生想到了父亲以及和父亲一起建设矿山的前辈们……

不一会儿,张妙绕了上来,远远地看着廖新生。

“哎,张妙,过来,过来!”就在廖新生转头的瞬间,他发现了张妙,很高兴地向张妙招呼起来。

张妙微笑地走向廖新生。

还没等张妙站稳,廖新生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狂热地吻了起来,一只手很不安分地伸进了张妙的衣服里。此刻的张妙很享受于廖新生的热吻与抚摸,同廖新生在矿井接触开始,再到一起干活儿,张妙已经接受了廖新生,她认定廖新生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好男人,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汉!

廖新生沉醉于张妙充满诱惑的身体,张妙陶醉于廖新生狂性的抚摸,两个年轻人在这空旷的矸石山上就这么任性而为。忽然,一声咳嗽惊醒了两个人,一位中年人从一侧山头上走了下来,那人低着头往矸石山下走,似乎没有看见廖新生和张妙。张妙害羞地躲在廖新生背后。廖新生一看就知道这人是矿工吴家牛!廖新生这才想起,吴家牛的父亲就是埋在矸石山上的。廖新生很小的时候,跑到山里玩儿,碰到吴家牛和他的母亲到坟前祭拜。吴家牛的父亲是老矿工,在一次采煤作业时被煤砸死,据说,砸中吴家牛父亲的煤足足有五百斤重,吴家牛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山里有好些坟头,多是矿里的老矿工,这些老矿工从很远的地方来,死了,很难回到家乡,只得在井上的山头上埋了,按廖新生的理解,这应该就是客死他乡吧!

张妙告诉廖新生,自己去仓库当管理员了。

廖新生说:“知道了,春妮也去了。”

张妙问廖新生去哪儿上班。

廖新生回答:“去办公室。”

张妙很高兴地说:“办公室很好的。”廖新生说:“不想去办公室,自己更想到井巷干活。”

张妙问为什么?

廖新生说起了程前进的事来,还说了很多工伤的事。张妙问:“井巷里干活,工伤不是很正常吗?”廖新生说:“是正常,但有些事不该发生的!”廖新生再度提起程前进的事来,张妙也知道,这程前进被开除了,之前矿里要程前进赔偿损失,一条煤巷花了多少钱?程前进这么一通爆破,全报废了!可程前进是有背景的,矿里只好简单处理了。廖新生说:“程前进绝对不是故意的,到井巷来干活,哪个不是图赚钱的?最核心的问题在于程前进习惯了蛮干、乱干,没有一点儿管理意识!”张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觉得廖新生说的有些道理。

天色渐渐暗下来,廖新生站了起来,搂着张妙往下走去。

到了公路上,张妙忙挣脱了廖新生的手臂,往前跑了几步,拉大了与廖新生的距离。

刚到廖新生家门口,秋兰就喊住了张妙,很是急迫地告訴张妙:“你爸工伤了,在矿医疗所里,赶紧去看看!”张妙吓着了,竟然一下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地呆站着哭泣。廖新生几大步就跑到了张妙面前,扯着张妙的胳膊就往矿医疗所跑,秋兰被廖新生的举动惊到了,她不知道儿子怎么就冒了出来,还敢这么对待张妙,张妙一边哭一边浑浑噩噩地被廖新生拽到了医疗所里。

医疗所内,医生正在给张扬叁处理伤口,肩膀上血迹斑斑,满身煤粉。

廖二九就在张扬叁身边,他紧紧地摁住张扬叁的背,医生迅速地给张扬叁清理肩部、背部的伤口。余株也被挡在了外面。

“爸,爸……”张妙紧张地叫着父亲。

“干吗,干吗?回去看弟弟去!”张扬叁咬着牙,斥责了张妙,他不愿家人看见自己的伤痛,每一位矿工都是这样。

廖新生扯了扯张妙的衣袖走了出去,这微小的动作被廖二九看在了眼里,同样,一直忍着疼痛的张扬叁也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廖新生满满的爱意。

十四

张扬叁没有送去医院,医疗所的医生建议张扬叁到医院住一阵子,廖二九也劝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伤养好了才能挣钱。可是,张扬叁没去,他说:“咱矿医生的水平不比医院的医生差,在家养伤也是可以的!”廖二九哪会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话说的也很实在,医疗所的医生是老医生,据说还是原先插队的知青,是学医的高材生呢!张扬叁这么一说,医生很高兴,特意向张妙和张妙母亲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一些滋补的食材。

张扬叁工伤了,张妙得到矿里的批准,可以在家护理父亲。

廖新生到了办公室上班,但廖新生对文字很是反感,一得空便跑到生产技术部,下班后,经常去看望张扬叁。

在生产技术部,廖新生也看得懂一些技术图纸,和技术员们也能说上几句,有时候还能深入地讨论现场操作。生产技术部是矿领导的参谋部,井巷的煤炭该怎么开采,生产技术部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天,廖新生在生产技术部里泡茶,矿长和生产副矿长走了进来,廖新生想要躲开,矿长说:“小廖,没事,坐坐泡会儿茶。”廖新生便坐了下来。

矿长、生产副矿长和生产技术部的人聊起了现场管理问题,还把张扬叁的工伤问题搬了出来。生产技术部认定张扬叁属于蛮干,不注意自身安全防范。廖新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说生产现场缺乏科学采煤技术支撑!这个观点他曾多次和生产技术部的人讨论,但很少人有支持廖新生的观点,毕竟这些技术员都是专业的科班出身,而廖新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只是碍于廖新生在机关办公室的身份,生产技术部的人才不想太大地刺激他。

矿长问:“小廖,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廖新生当即拿来了图纸,廖新生说:“咱们矿井的地质构造较为复杂,煤炭开采应该采用多种方式进行,针对地质条件选择开采方式。比如这地方,咱们可以多绕几条煤眼,这样既保证了现场安全生产,又有效地保障煤炭资源回笼。”

矿长和生产副矿长眼睛盯着廖新生的笔尖,沉思了许久,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赞同廖新生的观点。

张扬叁调养了几个月,便急着要下井干活儿。

矿长特意去慰问张扬叁,一再叮嘱他养好伤是第一任务!聊了几句就往廖二九家走去,张扬叁忙跑了过去,抢先到廖二九的家里报讯。

廖二九得知矿长已到门外,急忙出门迎接。

矿长到廖二九家,说是散步,也不是纯粹的散步。之前,廖新生提出的开采方法,虽说有一定的效果,但不是很理想,此行他是想更清楚地了解廖新生的具体操作方法。

聊了几句,矿长便把话题引入了正题,廖新生很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矿长频频点头。

“我看这纸上谈兵不如到现场去干!”廖二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厨房烧水的秋兰听了廖二九这么一说,惊吓得把手中的碗筷丢在了地上!热烈的讨论气氛一下子被这声音阻断了!

矿长自然明白秋兰的意思。

这时候,张妙端着一碗药水走进来,轻轻地放在父亲的眼前。廖二九、张扬叁、秋兰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一个点上——廖新生的眼神!是廖新生注视张妙的眼神!

张妙放下了药碗,她不敢正视廖新生,从进门的瞬间,她就知道廖新生在注视自己。可张妙放下药碗后,一抬头便发现了父亲以及廖二九、秋兰正盯着廖新生看,不禁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矿长从这些人的眼中也看出了端倪。

“妮子,新生要跟你爸爸去干活儿,你觉得怎样?”廖二九突然问了一句。

张妙听廖二九这么一问,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廖新生,然后细细地应了声:“那就去干呗!”

不久,廖新生就被任命为采煤队副队长,专门负责现场采煤技术工作。年底,廖新生被局里评为了先进,还入了党。

陈君英:在《中国煤炭报》《中国能源报》《中国应急管理报》《福建日报》《北方文学》《阳光》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通讯、小说百余篇。诗歌两度入选《中国地质诗歌双年选》,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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