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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殇

2021-08-19周脉明

阳光 2021年8期
关键词:金鑫冬梅礼包

下午三点多,雪花漫天飞舞,宛如一幅白色的纱幔。六煤矿大院被罩在这巨幅的纱幔之中。

领“新年礼包”的队伍站成两排,仿佛两条长龙,从机关大楼门前穿过门前广场,一直排到采煤队学习室门前。

队伍中,有刚刚升井还未来得及洗澡的矿工,有代替上班的矿工来领礼品的父母、妻子、儿女。他们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不时地抖落着身上、头上的雪花。有的嬉笑着相互打闹,有的低头摆弄着手机,更多的则在焦急的望着大楼门前小山似的大礼包箱子在一点儿一点儿地缩小,唯恐不等发到他们面前就发没了。

三个月前,在一片沸沸扬扬的争议中,六煤矿由国有麓煤集团承包给金鑫公司。元旦来临,金鑫公司在给六煤矿的矿工们发放“新年礼包”,价值五百多元。这些“礼包”本来要等到春节前夕发放的,可是金鑫公司高层经过研究后,出于稳定队伍的需要,决定在元旦前发放。

这也是六煤矿以前从没有过的。那时候,麓煤集团虽然也给矿工们发福利,只是在春节前夕发,价值也不过一百多元钱而已。面对今年元旦前发的这么丰厚的礼品,大家喜出望外的同时,似乎还心存疑虑:这是真的吗?煤礦归私人难道比属于国企时福利还高吗?

“老孙,咋没有我的礼包啊?”这时候,采煤队的安检员老黄一瘸一点地来到正在排队的采煤队长孙国治面前,脸上汗津津的,焦急地问:“冬梅在那里负责发放礼包,她给我仔细看了,采煤队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咋回事啊?”老黄是六煤矿采煤队元老级的人物,今年五十岁了。二十一年前,六煤矿刚成立,老黄就来了。他的腿在掌子面被砸成闭合性骨折两次,粉碎性骨折一次。现在还有一块钢板在小腿骨上没有取出来呢,以致影响了他正常的走路。

“啊……”孙国治怔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道:“不可能啊……名单是我提供的,我记得有你的名字啊。”

于是,孙国治和老黄来到“龙头”处,走到一位指挥发放礼品的中年女性旁边。中年女性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塑料本夹子,她按照夹子上的名单,念一个,发放人员就发一份,她就用笔勾一下。

孙国治靠近中年女性,小声说:“冬梅,你先给老黄发一份礼包。”冬梅是孙国治的爱人,也是金鑫公司的财务总监兼后勤总管。这次金鑫公司发放“新年礼包”归她负责。

“不行,刚才我仔细给老黄查了。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不能发给他。”冬梅冲孙国治说道。

“我忘了给老黄报。回头我给你补一份还不行吗?”孙国治眼珠一转说道。

冬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言语里带着刺:“那可不行,你以为还是以前的企业呢,说补就能补?你可记住了,你们现在是在全矿区最大的私有企业——金鑫公司工作。发放礼品是要我们老板签字的,动一分钱的东西都是在割我们老板的肉。”

“你们老板财大气粗,还在乎这点儿东西?真他妈的抠门儿。”孙国治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周围有这么多人呢。”冬梅白了孙国治一眼,责备说,“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工作。”

“靠……”孙国治白了冬梅一眼,稍一犹豫,忽然转身对正在发放礼品的员工说,“小谢,你给我开个绿灯,把我那份先给我好吗?”

“呵呵,是姐夫啊……没说的。”小谢说着,从礼包堆上搬了两个大箱子,热情地递给了孙国治,“姐夫,给你。”

“好的,谢谢哈!”孙国治抱着两只大箱子转身用挑衅的眼神瞟了一眼冬梅,冲老黄喊道,“老黄,快来搬礼包。”

望着他俩的背影,冬梅露出狐疑的神情。

晚上,冬梅下班回到家,把车停在单元门前,拿出手机,拨通了孙国治的手机号码,喊道:“赶紧下来帮我搬礼包。”

“我就知道你得带礼包回来。嘿嘿……我们爷儿俩正等着娘娘打道回府呢?”冬梅手机还没有揣进兜内,孙国治和小辉就从单元门跑了出来。

小辉是孙国治和冬梅的独生女儿,今年在省城上大一,正值寒假在家。

“妈呀,想死宝宝了……”女儿见到冬梅,撒娇的天性永远改变不了。小辉抱起刚刚下车的冬梅转了好几圈儿。

“行了行了,多大了?个子比妈妈都高半头了,还没个正形。”冬梅嗔怪了一句,顺势紧紧地抱了女儿片刻。

“好了好了,娘儿俩别矫情了……赶紧搬东西。”孙国治很快打开后备厢,把里面的礼包一一搬了下来,有点儿夸张地说道,“你是不是贪污我们矿工们的礼包了?咋发这么多啊?八箱……”

“公司管理干部每人两千多块钱的‘新年礼包。”冬梅冲孙国治炫耀道,“怎么样?赶上你们四倍了吧?”

孙国治故意一吐舌头,说:“这他娘的资本家真偏心。一线矿工辛辛苦苦,长年累月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四块石头夹块肉,过年才给五百块钱的礼包,而你们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竟然比我们多四倍?和谁说理去呀?”

“别胡说八道。我那工作你们还干不了呢。”冬梅白了一眼孙国治,和女儿各搬起一箱礼品走进了单元门。

一家三口人很快就把八箱礼品搬进了屋内。孙国治赶紧进厨房做饭去了。

“咦?你爸发的礼品呢?”冬梅坐在客厅沙发上,扫视了一下屋内,问正在给她捏着肩膀的小辉。

“我爸没有发礼包啊。”小辉说。

“哦……是不是这个‘孙雷锋把自己的礼包送人了……”冬梅嘴里唠叨着,看了看面前的八箱礼包,便没再问孙国治的礼包的事。

这几年家里的经济用不着孙国治来支撑了。孙国治的工资交到家中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都用作外面的应酬了。有时候甚至一分不交,还要冬梅的支援。如:采煤队谁谁家失火捐了五百元;采煤队谁谁家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做手术捐款八百元,采煤队谁谁家结婚随礼二百元,采煤队谁谁家老人有病住院捐款五百元,安徽老家父母又要买化肥了……冬梅起初还问一问孙国治,干涉一下,后来渐渐地习惯了。再说家里也不指望孙国治那点儿工资了。冬梅是家中现在的顶梁柱。

这房子是冬梅挣钱买的。房子建筑面积八十三平方米,花了十五万元钱。以前,他们一家住在矿区家属房,面积仅有四十三平方米。看到一户户邻居买了楼房,高高兴兴地搬走了,羡慕极了。对这个家庭来说,既要养活长年患病的岳母,又要供养上中学的女儿,还要供一家人生活,应付人情来往,还要给孙国治远在安徽老家的父母每月寄五百元生活费,仅靠孙国治那每月五千多块钱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面对这一切,孙国治也没有办法。随着煤炭行业的滑坡,整个煤炭市场疲软。孙国治所在的六煤矿不但采出来的煤卖不出去,而且采煤的成本也越来越高,甚至出现了采煤就亏损,不采煤不亏损的现象。孙国治的工资袋和六煤矿的矿工们一样,在逐步地瘪。一家人的钱包也在瘪。那次,岳母突发了由糖尿病引发的冠心病,到了医院后,在抢救室,差五千块钱的押金差点儿被赶出来。岳母由于耽误了抢救的最佳时间,不幸去世。岳母的去世大大地刺痛了冬梅。

于是,冬梅一狠心,便从大学一毕业就就职的国有建筑企业辞去财务科长的工作,应聘到金鑫公司,担任财务副总监一职。不出两年,为金鑫公司弄清楚了积存了十多年的“死账”和“糊涂账”。为金鑫公司挽回三百万元的损失,受到了金鑫公司老板的重用,不但把公司的财务大权交给了她,还委托她负责公司的后勤工作。

当然,薪水要配位,冬梅的工资是按年薪来开的。冬梅到金鑫公司第三个年头,就买下了这座房子。有时候,冬梅和孙国治开这样的玩笑:“孙国治,你现在住着我的房子,是倒插门,等于我养着你呢……”

孙国治笑着调侃道:“靠,活了四十多岁了,竟然变成了倒插门了,老了老了还吃上软饭了。”

虽然是调侃,孙国治依然隐隐约约感到有些尴尬。心中有时候骂自己无能,骂完自己,又骂六煤矿,骂麓煤集团。人家别的企业经过改制都焕发了生机,唯独煤矿怎么就黄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呢?

第二天,吃完早饭。孙国治来到采煤队,工人们都到了。大家因为昨天领到了那么多新年礼物,情绪很高涨。没有一个不夸金鑫公司老板敞亮的。尤其是副队长乔河和他新带来的那几个工人,把苏老板夸成了六煤礦的大救星。

老黄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老黄原来是采煤队的安检员,六煤矿归到金鑫公司后,按照老黄的年龄和自身条件,是要辞掉回家的。可是孙国治硬是把他留了下来。为此孙国治还和金鑫公司的老板苏青吵了一架,最后这事便没有了下文,老黄还是采煤队的安检员。他仍然像六煤矿归属麓煤集团管理时一样,每天比别人早早地下井,查看一下掌子面情况,最后一个升井。今天他来到掌子面看了一遍后,发现掌子面异样,便马上升井了。

孙国治像往常一样,给大家讲了许多注意安全的话。提醒大家千万小心。以往一到年关,矿工们容易麻痹大意,就会出现安全事故。

这时候,老黄站起来说道:“孙队长,掌子面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我感觉劲儿有点儿大。再说这几天新进来的圆木都不够粗,十之八九都压弯了,有许多圆木还压折了……再有,新进来的单体液压支柱都是旧的,有的锈住了,不能用,有的能用却漏水……”

“那……”孙国治看了看老黄,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对乔河说道,“那就这样,下去以后先维护掌子面安全,我去木场看看,让下料队运送合格的圆木,把掌子面不合格的圆木替换下来。”

“不能吧,孙队长,你别听老黄瞎咧咧。昨天掌子面不是还没事吗?”乔河白了老黄一眼,对孙国治道。

“有事没事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下井吧。”孙国治看也没看乔河。他虽然讨厌乔河,面子还是要给的。

乔河是苏老板相好的女人的弟弟。安排他来六煤矿采煤队当这个副队长,其实就是来监督孙国治的。据说这个乔河曾经在别的小煤矿干过两个月,因为歇花工,不干活,被班长给罚了。他怀恨在心,在上班途中把班长给打残了。被抓进监狱后,苏老板花钱把他从监狱里捞了出来,从此后死心塌地给苏老板卖命。

六煤矿归属金鑫公司以后,孙国治本来不打算担任这个采煤队长的,他想调到麓煤集团所辖的别的煤矿去。孙国治很自信,凭借自己十八年的采煤经历,到了哪座煤矿都会是掌子面的“大拿”,都会受欢迎。

六煤矿承包给金鑫公司,孙国治以及大多数矿工心里都不乐意。孙国治联系了六煤矿的矿工以及家属一千多人,联合签名反对。“千人签字书”送到麓煤集团领导那里。他们等了半年,可是他们等来的还是失望——六煤矿承包给矿区龙头私营企业金鑫公司。

就在孙国治想调离六煤矿的时候,一天傍晚,冬梅拉他去赴一个宴会。到了那里一看,只有一个人,是金鑫公司董事长苏青。这顿饭是苏老板专门给孙国治安排的。苏老板应允:只要孙国治能留在六煤矿,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尽可能满足。再加上冬梅在一旁对孙国治越俎代庖。孙国治在被灌得晕晕乎乎的情况下,几乎是半推半就的答应了苏老板,留在六煤矿。酒醒后,孙国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还要顾及到老黄这样的老弱病残工人的生活。

等孙国治上任以后,才感觉到一切都不像苏老板讲的那么顺心如意。首先是这个新派来的副队长乔河,处处与他作对。乔河对掌子面一窍不通,但是爱瞎指挥。下面的工人惧于乔河的身份和新带来的四五个弟兄,对他百依百顺。乔河带来的新工人,在孙国治面前,他们还收敛一些。一旦离开了孙国治的视线,他们一天到晚在掌子面吆五喝六,为虎作伥。一旦别人反驳,就会拳打脚踢。孙国治知道后,就逼其给被打的工人道歉,包赔损失。可是事情过后,那几个人依旧我行我素。孙国治想把这几个人开除了,可是因为乔河的存在,又开除不了,心里很郁闷。他想找苏老板说道说道这些事,又一想,说也没用,私人企业,任人唯亲,上哪里说理去?说不定哪天自己还会被苏老板开除了呢。

工人们陆陆续续下井了,乔河也走了。孙国治叮嘱老黄,一定要把好掌子面的安全关。快过年了,采煤队可千万别出事。

老黄说:“有我在,你就放心吧。”说完,老黄一瘸一点地下井去了。

看着老黄的背影,孙国治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向井口的木场走去。

孙国治来到木场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木场内的圆木不少,可是没有一根达到掌子面顶棚立帮用的,只能当戗柱和挡板用。下料队的几名工人还在往铁花框内装那细细的圆木。

“别装了,不行,这圆木不合格。”孙国治冲过去制止道,“这鸡巴圆木运到掌子面能顶得住压力吗?这不是他妈的坑人吗?”

“这……我们队长让装的,你找我们队长说去……”有位工人争辩道,“我们也知道圆木太细,那有什么办法……”

“咋的啦!怎么不干活啊?”这时候从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披着一件貂皮大衣,嘴上叼着一根香烟,原来是乔海,六煤矿木场现任场长兼下料队队长,和采煤队副队长乔河是亲兄弟。六煤矿归属金鑫公司以后新调过来的。

孙国治认识他,于是便指着铁花框内的圆木说:“乔队长,你看看,这圆木太细,到了掌子面不能用。”

“呵呵,原来是孙队长啊,我当是谁呢!”乔海看了看孙国治,先是哈哈一笑,而后淡淡地说道,“我们苏老板说了,用这圆木没事。苏老板请教过专家了,这圆木掌子面用刚好合格。你们以前用的圆木太粗,太浪费材料了。”

“这……乔队长,你没下过井,不知道掌子面的压力多么大。这圆木真的太细。”孙国治焦急地说道,“用这种圆木,掌子面真的会出事的。”

“专家都说合格,能出啥事?你比专家还能啊?”乔海不屑地看了一眼孙国治,转身边走边嘟囔道,“现在六煤矿我们苏老板说了算,苏老板的话就是圣旨。再说了,我们苏老板说了,出了事我们老板兜着。砸伤一个给你们工伤,砸死一个给你们工亡……”

孙国治呆呆地望着乔海的背影,直到感觉那貂皮大衣变成了一只貂那么大。

孙国治在木场碰了一鼻子灰,心想:还是下井去看看吧。

他来到掌子面,看到老黄正在和矿工们吵吵。他躲在暗处,想看个究竟。

老黄站在掌子面门口,伸开双手阻挡着正要进掌子面的矿工们:“弟兄们,我说不能出煤就是不能出煤,我以我在六煤矿二十多年的经验担保,掌子面压力太大,进去采掘是要出大事的。”

“老黃你可别瞎咧咧了,我们不出煤你给我们开工资啊?”副队长乔河大声说,“你要知道,我们现在端的是苏老板的饭碗,就得听苏老板的。”

“是啊,昨天苏老板刚刚给我们发了新年礼包,我们看在礼包的份儿上也得出煤啊。”一个乔河新带去的工人接着说道。

另一个新带去的工人也随声附和:“咱们应该对得起苏老板,以前我们哪里得过这么厚的礼包啊。走!采煤去——”

“不行,你们要进去采煤,除非……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老黄一下子立在硬要往里闯的工人面前,“大家再等等,一会儿孙队长来了。如果他让采,我就放你们进去。”

乔河喊道:“大家别听他瞎说,孙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呢。等孙队长下来,黄瓜菜都凉了,得耽误我们出多少煤啊?”

“对啊,不能耽误我们出煤!”新来的几个人随声附和乱嚷嚷着。

“我看谁他妈的敢走进掌子面!”孙国治再也忍不住了,从暗中走了过来。

“孙队长,我们现在端的是苏老板的饭碗,应该处处为苏老板着想啊!不出煤怎么对得起苏老板呢?”乔河走过来对孙国治说道。

“我知道端的是苏老板的饭碗,可是也不能不顾矿工们的死活啊?”孙国治根本就没有看乔河一眼,他往掌子面里面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对大家说,“今天不能出煤,等会儿圆木下来,大家用两根圆木替下压折压弯的圆木……把铁腿子都运回井上维修去……”

“那今天我们不等于白下井了?”乔河听了孙国治的话,转身对大家说,“掌子面很安全,我在别的小煤矿也干过,大家别听孙队长的,还是挣钱要紧。”

“对,挣钱要紧。走,进掌子面采煤去……”乔河新带去的几个工人响应着乔河鱼贯而入。

“大家听我这个队长的还是听副队长的?”孙国治对正在进掌子面的矿工们大声说道,“告诉你们,今天进了掌子面没有工,而且还要受罚!”

这句话果然管用,大家止住了脚步。

“大家别听孙国治的!”乔河挑衅地对孙国治说道,“你知道我姐夫为啥派我来当这个副队长吗?就是来监督你的。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姐夫为啥留你在采煤队?你以为真的是你的采煤技术牛×吗?告诉你,咱们矿区采煤技术比你牛×的人有的是。我姐夫还不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让你当这个采煤队长……”

孙国治忍无可忍,“嘭”的一拳打在了乔河的脸上。他最不愿意听到别人说他是沾媳妇的光,这话犹如侮辱他一样。

“啊……打人了,孙国治打人了……”乔河的鼻子鲜血立刻流了下来。他捂着鼻子对新带去的几个工人指着孙国治喊道,“给我打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我负责……”

当孙国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头上、胳膊上和腿上缠着雪白的绷带。

“老孙,你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爸。你可醒了……”

孙国治第一眼看到的是冬梅和女儿小辉那焦虑的面庞。

“嘿嘿,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哎呀……”他冲妻子女儿一笑,刚想抬胳膊,便感觉钻心的疼痛。

“好了好了,你别动,胳膊和腿都骨折了。医生叮嘱不能动弹……”冬梅在一旁嗔怪道。

“爸,吃苹果。”小辉削好了一只苹果,递到孙国治嘴边。

孙国治张开嘴,“咔嚓”一声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幸福地笑了。

“还笑……差点儿没命了。”冬梅冲孙国治白了一眼,埋怨道,“多大岁数了?还和别人打架?”

“那几个犊子呢?我得找他们算账去。”孙国治这时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这事不能算完!”

“好了,你就别犟了。”冬梅说,“乔河和两个工人也被你打得住院了。他们仨人其中一个头上受了伤,两个肋骨被你踹折了。剩下的参与打你的没受伤的俩工人被矿区治安派出所给带走了。”

“呀!我爸好厉害。以一敵五,我崇拜你哦!”小辉欣喜地俯身在孙国治额头上亲了一口。

“瞅瞅,上梁不正下梁跟着歪。打架有什么出息?你以为你爸是黄飞鸿呢。”冬梅白了一眼小辉,不由得抿嘴笑了,“我就奇怪了,咱俩在一起二十一年了,我咋就没看出来你这么能打架……”

“呵呵……不能打架那叫男人呀……”孙国治看着妻女自豪地说道,“如果不是有人在我背后偷袭,我把他们五个都给放倒,送进医院……”

“别吹牛了……”冬梅刚想调侃几句孙国治,病房的门开了,矿区治安派出所的凌所长带着一名警察和苏老板进来了,“总经理,凌所长,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老孙,顺便做个笔录。”凌所长笑着来到床边对孙国治说,“老孙,怎么样?好些了吗?”他们以前就认识。

“好了,没事了,谢谢凌所长。”孙国治扭了扭头,对凌所长说道。

“老孙,好好安心养伤,你放心,金鑫公司绝不会亏待你的。”苏老板也上前,对孙国治说,“打你的那几个兔崽子,我轻饶不了他们……”

“呵呵……”孙国治看了看苏老板,嗓子眼儿挤出几声干笑,淡淡地说道,“谢谢苏老板,算了……”

“大家回避一下怎么样?我们要给老孙做笔录。”凌所长对众人说。

大家便走出了病房,只剩下孙国治、凌所长和那个警察。

出了病房,大家来到医院走廊,冬梅歉意地对苏老板说:“麻烦总经理了,您那么忙还亲自来探望孙国治,我替他谢谢您!”

苏老板看了看冬梅,客气地说:“我来看望我的员工,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老孙这是为了工作,为了六煤矿的安全生产遭人殴打。我们金鑫公司负全责,一定给老孙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谢总经理。”冬梅感动得眼睛都湿润了。

这时候,苏老板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冬梅:“冬梅总监,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在这里陪老孙了,这是一万块钱,密码是六个6,代表我们金鑫公司的一点儿心意,给老孙买点儿补品。还望笑纳。”

冬梅推辞了一阵,见苏老板真心实意给,便收下了银行卡。

苏老板见冬梅收下了卡,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冬梅,孙队长在哪屋呢?”冬梅刚转身,只见老黄和几位与孙国治原来就在一个掌子面的矿工拎着礼物走了过来,“刚才看到苏老板在这里,我们没敢过来。”

“黄哥,你们来了……”冬梅礼貌地跟众人打着招呼。

过了一会儿,凌所长和那名警察从病房走了出来,与冬梅了打声招呼就走了。老黄和众人立刻走进了孙国治的病房……

时间不长,矿区治安派出所给孙国治下了通知,针对他与乔河等人在六煤矿掌子面打架一事,根据双方协商和金鑫公司出面担保,做出如下处理决定:

对乔河撤掉副队长一职,留矿察看一年;对其他四人分别给予拘留半个月的处罚。孙国治虽然打人在先,但是出于工作原因,对其不予追究责任。乔河等三人的住院费、误工费自理;孙国治的住院、误工等一切费用由金鑫公司负责。

孙国治看到这个通知书时,淡淡地笑了。心中狠狠地骂道:狗日的金鑫公司,狗日的苏老板,狗日的资本家!

半个月后,孙国治出院了。孙国治的胳膊和腿都是闭合性骨折,头部中度震荡,按照医生的要求,还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院。可是孙国治觉得在医院里住着烦心,不如回家心静。

回到家,孙国治的内心更感到郁闷了。其实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六煤矿掌子面。可是他又不想去上班。他觉得这样干下去六煤矿迟早要出事。到时候万一出事,自己是采煤队长,第一责任肯定是自己的。万一让矿工们搭上十几条性命,那可就是罪孽了。为了掌子面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矿工,他还想尽快去上班。就这样,孙国治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之中。

五个月前,麓煤集团在六煤矿举步维艰的情况下,曾经请来六煤矿一线的工人、工人家属、退休的老工人等开过座谈会,商讨六煤矿的去向。当时有两种倾向:一种认为六煤矿底子薄,无潜力可挖,麓煤集团应该甩包袱,让六煤矿走民营承包的道路;一种认为六煤矿应该借助于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扶持政策,奋发图强,自力更生,盘活资金,走出低谷。

双方争论了一个星期,也没争论出个子午卯酉。开座谈会的人中就有孙国治,他是倾向于后者的。

在座谈会上,一些人搬出当年安徽小岗村土地承包的实例来,向大家证明六煤矿承包给个人经营后,一定会起死回生,比在麓煤集团管辖下连年亏损、资不抵债要强一百倍。

孙国治他们则认为,国家煤炭资源不同于农村土地。土地可以零散承包,是包给普通的农民们而不是单个农民。六煤矿则是承包给那些有钱的私人老板。普通的工人是没有资金来承包煤矿的。再说一旦把六煤矿承包给个人,安全问题、工人工资问题、人事安排问题、后勤福利问题以及退休劳保问题等等怎么解决?

孙国治也从报纸电视等媒体看到,有的矿区也把小煤矿转包给了个人,可是这些私人老板为了节约成本,偷工减料,乱采滥掘,不按照《安全生产操作规程》生产,安全事故频出。不但浪费了国家煤炭资源,还给矿工及家属造成了伤害。矿区派出的驻小煤矿安检机构形同虚设。明明写在承包协议中的“不允许随意克扣和辞退原来的矿工”,可是这些私人矿主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便寻找各种借口辞退原来的老弱病残矿工。该给矿工缴的“五险一金”也不缴。拿掌子面的矿工不当人,稍有不如意,谩骂殴打就是家常便饭……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麓煤集团领导们最后拍板:还是把六煤矿承包给了金鑫公司。尽管也设置了许多监督约束机制。可是运行不到一个月,便形同虚设,当初那些规定、协议等统统变成了废纸。

六煤矿能拴住孙国治的不是苏老板,也不是丰厚的薪水。而是老黄等十几个老弱病残矿工。按照苏老板当初接管六煤矿的条件是要把掌子面这十几个人辞退的。可是这些人如果被辞退了,他们能干啥呀?他们都在六煤矿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了,除了采煤,也不会别的工作。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如果一下子把他们辞退了,谁能接受这个现实呀?比如老黄,老黄家中五口人,爱人长年患病,无法从事体力劳动。两个双胞胎女儿正在上高三,母亲还患有糖尿病和肺气肿,一天到晚走路都气喘吁吁。全靠老黄瘸着一条腿下井挣钱养家。一旦把老黄被辞退了,老黄能干啥?再去别的煤矿或者工厂?这么大岁数了,腿又瘸,哪个企业要他?还有小吴,自十八岁就跟着自己干,在一次掌子面事故中,他左手掉了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孙国治安排他给采煤队的矿工往掌子面送饭。按照规定应该回家歇工伤,可是他回家干啥?就那点儿工伤工资能够养活全家四口人吗?还有李明、小鱼、亚飞……这些人哪一个也离不开六煤矿,一旦离开六煤矿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就成大问题。所以,在那晚的酒宴上,苏老板拿这十几个人和孙国治谈交易。孙国治不得不屈服。

但是,无论怎么屈服,蘇老板就是不赞成老黄留在六煤矿,其他人都可以。孙国治没办法,只好瞒着苏老板,偷偷地把老黄留在六煤矿。把自己的工资分给老黄,他想以后缓一缓,等过完年,在别的地方给老黄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后,再跟老黄谈这事。这就是老黄在分“新年礼包”名单上没有名字、孙国治的工资经常不能足额拿回家的原因。

自从六煤矿被金鑫公司接管,这三个月来,他忙于采煤队里的工作,忙于掌子面的安全生产,时时刻刻绷紧了心弦,唯恐掌子面出现纰漏,发生安全事故。所以没有心思考虑以后自己的走向,而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从医院回家半个月了,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春节了。孙国治感觉浑身上下很有劲儿了,能在屋内轻松自如的行走了,还能小跑。身上的绷带都解开了,他真的在家憋不住了。

一天上午,他走出门,走下楼,小区广场上传来零星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几个放假的小学生在叽叽喳喳地放鞭炮。许多老人三五成群,或坐着或走着在聊天。孙国治在小区广场溜达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向六煤矿走去。他心里惦记着六煤矿,惦记着掌子面的安全。

刚到大院门口,就看到苏老板和一位留着山羊胡、穿着唐装的老年人在金鑫公司几个高层人员的陪伴下,聊着天,走走停停。唐装老人对着六煤矿的大院指指点点,旁边的苏老板不住地点头,不住地回身叮嘱着后面的人。

孙国治走进六煤矿大院,拉住一位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矿工问道:“苏老板这是在干吗?”

“你是在掌子面一个打五个的孙队长吧?我认识你。”那位工人看了看苏老板那帮人,扒在孙国治耳边小声说:“听说苏老板请人在给六煤矿看风水。那位留山羊胡的风水先生在咱们矿区可有名了,看风水最准了。”说完,那位工人走了。

孙国治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看着苏老板和风水先生继续在六煤矿院里走动。半个小时过去了,风水先生还在与苏老板没完没了地讲解着。

眼看到中午了,孙国治有点儿不耐烦了,便走到苏老板身边,轻声说:“苏老板,我找你有点儿事。”

“哦,是孙队长,伤这么快就好了?我不是告诉你在家好好养伤吗?”苏老板看了看孙国治,诧异地说道,“有事你先等会儿,等先生给看完,我再找你。”

“这……”孙国治犹豫了一下,“我……”孙国治心想:奶奶的,我要和他商量正事,可是在他眼里还不如迷信重要。

孙国治又等了一会儿,感觉腿有点儿站累了,看风水先生还在津津有味地给苏老板讲解着什么。他一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风水先生和苏老板差不多应该吃饭了。孙国治索性回家了,心想:明天再来吧。

傍晚,冬梅一进家门,只见孙国治和女儿小辉已经把火锅煮得沸腾了,各种蔬菜和肉片、海鲜摆满了一桌子。

“娘娘回宫了——火锅请——”小辉顽皮地高声喊道。

“呵呵,好香的火锅哦。”冬梅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在家闲着没事,多多改善一下生活,会生活的人活得才有意义。”

“哈哈,受资本家熏陶的人就是会转词儿,你就直接说馋嘴的人活得滋润不就得了。”孙国治笑着一边调侃冬梅,一边接过冬梅的包挂在墙上,顺便把拖鞋递给了她。

冬梅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一家人落座,晚饭开始了。

“别一口一个资本家资本家的,现在你在吃资本家、喝资本家。没有资本家,你能安心吃上火锅啊?”冬梅看了一眼孙国治,嗔怪道,“今天你去六煤矿干吗啦?”

“你咋知道的?我咋没看到你呢?”孙国治惊讶地问。

“苏老板都告诉我了。他让我问一下你找他有啥事?”冬梅说。

“我没啥事,就是想跟他说说掌子面安全生产和木场圆木的事。”孙国治说,“没想到苏老板正在请风水先生在院里看什么风水,资本家也讲迷信呀?”

“现在越是有钱人越相信这一套。”冬梅笑着说,“有时候我也纳闷,这些人,兜里有那么多钱,可是却那么愚昧,竟然相信风水,相信鬼神。”

“风水先生给六煤矿看的风水咋样?”孙国治问冬梅,“风水先生能让掌子面不冒顶?”

“我看到办公室王主任拿着六煤矿大院改造资金申请单让我签字,投资八十万改造大院呢。”冬梅说。

孙国治恨恨地说道:“这他娘的资本家就是败家,把钱用在掌子面安全生产上也比用在改造大院上强啊!”

“听王主任说,这都是按照风水先生的要求改造的,六煤矿的大院、大门、楼房、地面,就连门前的四棵百年古柏也要砍伐了。说是四棵古柏阻挡六煤矿的风水……”冬梅幽幽地说道。

“砍伐那四棵古柏可不行,那是咱们矿区的保护树种。年龄这么长的古柏,全矿区也没有几棵了。矿区有关部门早就给那四棵古柏挂牌了,砍伐它们就是犯法。”孙国治认真地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唉……爱咋地咋地吧,咱也管不了。”冬梅叹了口气。

“吃饭,吃饭……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再谈可就禁言了哈……”小辉在一旁顽皮地催促两个人快吃饭。

“你知道掌子面咋样了……”孙国治话刚出口,看了看女儿诙谐地说道,“报告,我请求谈最后一件‘国事。”

小辉一脸严肃:“朕准奏!”

“你们爷儿俩这么有表演天赋,不去演电视剧白瞎了。”冬梅在一旁对爷儿俩调侃道。

“上次我和乔河干仗后,听说掌子面按照老黄的要求整改了,这段时间没事吧。”孙国治问冬梅。

“我听说没事,苏老板他们开会说,现在先让乔河回去带班。你上班后就让他走……”冬梅欲言又止。

“狗日的资本家,我就知道会这样。乔河还不又把掌子面给造祸坏了……”孙国治狠狠地骂道,“明天我就去上班。”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孙国治一大早吃完饭就坐不住了,要去上班。被冬梅拦住了:“干啥去?逞啥能啊?没有你六煤矿就不出煤啦?在家好好待着。今天是小年,下午我们放假。中午给我包酸菜馅饺子,买点儿肥肉炼成油滋啦,剁碎了放在酸菜馅儿里。”说完背上包就出门了。

“靠……”孙国治看着冬梅的背影做了一个不雅的动作,嘴里唠叨着,“这娘们儿,还真以为自己是娘娘呢……”

孙国治买来酸菜和肥肉,刚刚把肥肉洗净放进锅内开始炼油。忽然手机响了,是冬梅打来的:“孙国治,六煤矿掌子面出事啦!你快来看看吧!”

“啊……好的好的……”孙国治放下电话,关掉电源,然后跑出了家门。

孙国治拦了一辆出租车飞快地来到六煤矿。一进大院,他看到院里有好多人。矿区治安派出所凌所长带着许多警察用彩带设立了隔离栏,在维持着秩序。井口门,矿山救护大队的二十多名队员全副武装,站成一排,整装待发。麓煤集团的几位领导也在现场,个个脸上十分凝重。

孙国治看到冬梅等几位金鑫公司的中层领导也在现场,可是没有看到苏老板。他着急地对冬梅说:“你快点儿去灯房子给我领个矿灯和自救器来。”

冬梅答应一声跑向了矿灯房。

“孙国治,你怎么在这里?你咋没有下井啊?”孙国治刚到井口,麓煤集团的一位领导看到了他,质问道,“你怎么回事?身为采煤队长,井下冒顶,你却才赶到……”看那架势大有追究孙国治的责任的意思。

孙国治一看,这人姓夏,是麓煤集团的一位副总经理,开座谈会时,坚持把六煤矿包给金鑫公司的领导中,属他叫得最欢。

于是,孙国治把眼睛一瞪,冲夏副总经理骂道:“滚他妈犊子,这都是你们这帮当领导的把六煤矿卖给资本家的恶果……”

那位夏副总经理看着孙国治的背影,掩饰着尴尬:“这,你看看,就这素质,太差了……”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麓煤集团的领导来到孙国治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孙队长,咱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上任两个多月来,就听说了好几次你的名字。我是现任麓煤集团总经理任忠谋,也是这次六煤矿冒顶事故的临时总指挥。现在我委托你全权负责六煤矿掌子面冒顶事故。有困难吗?”

“谢谢任总经理的信任,没有困难!”孙国治对任总经理严肃地说道。然后接过冬梅递上来的头盔和矿灯、自救器,带着救护队员们向井下奔去……

尾声

这是一次严重的冒顶事故。孙国治住院后,老黄就被采煤队副队长乔河开除了。失去了老黃的安全监督,麓煤集团派驻六煤矿的安检员又如同虚设,不负责任。乔河指挥矿工违章生产,近一个月的疯狂性开采,造成掌子面大面积冒顶。一共埋住了二十五人,孙国治带人奋战了三天三夜,十四人生还,有十一名矿工失去了生命。掌子面几乎报废,如果想复工,没有半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苏老板在六煤矿发生冒顶事故后出逃,下落不明,公安部门已经下令通缉。金鑫公司所有业务暂由麓煤集团接管。麓煤集团夏副总经理等三名领导干部因暗箱操作,把六煤矿包给金鑫公司,从中受贿,被勒令停职,交给检察院查办。

三个月后,六煤矿重新洗牌,划归到麓煤集团所辖的五煤矿管理,取名五煤矿独立采煤队,孙国治任队长。

孙国治上任的第一天,带着老黄等人看着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六煤矿,骂了一句:“狗日的……瞎折腾……”

周脉明:1967年出生,原籍山东平阴。现居鹤岗市,哈师大毕业。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中国应急管理报》《中国劳动保障报》《检察日报》《新民晚报》、香港《文汇报》《草原》《山东文学》《安徽文学》《阳光》《民族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另有《母爱在〈新华字典〉里》等文章被选为中小学生阅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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