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理论视角下“两新”组织党建的内卷化困境及其逻辑
2021-08-16张振洋
摘 要:
“两新”组织党建呈现的内卷化倾向值得关注。借助嵌入理论,对上海市“两新”组织党建进行研究,发现“两新”组织以组织嵌入和项目嵌入为基础开展党建,呈现出三大内卷化困境,包括动员参与难以发育为自主参与、党建名实分离影响引领效果、党委政府治理资源贫瘠制约“两新”组织党建的可持续性。上述困境源于“两新”组织和党建两大体系自主性的张力,它塑造了“两新”组织党建的多重逻辑,即通过响应党委和政府政策信号避免双方关系陷入僵局,并试图借此累积合法性,优化组织形象。因此,党组织一要增强嵌入性,与“两新”组织一道利用专业优势解决社会难题,提升“两新”组织党建的可持续性;二要增强自主性,发挥党建的思想价值引领作用。
关键词:“两新”组织;基层党建;组织嵌入;项目嵌入
中图分类号:D63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168(2021)03-0049-10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增强基层党组织的组织力,突出其政治功能,这是发挥基层党组织在社会治理中领导核心作用的重要保证。基层党组织是一个包含单位党组织、社区党组织和“两新”组织①党组织的广义概念,基层党建绩效的高低取决于三个板块的工作。应该说,由于历史原因,单位党建和社区党建尽管目前面临着一些新挑战(如基层党建工作者经常提及的“灯下黑”问题),不过与“两新”组织相比,它们具有更为扎实的工作基础,学术界的相关研究也是汗牛充栋。这些研究大致可分为价值论、结构论②和功能论三种类型。价值论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权威论述,需要后续实证研究加以支撑。结构论者考察变迁社会中的基层党建问题,认为基层党组织需要适应时代需要加强自身建设,如组织结构调适[1]、党内民主深化[2]、组织学习力和凝聚力建设[3]等。功能论者则认为党建需要在公共事务治理中体现作用,包括基层治理中党组织的领导力[4]、政策执行力[5]、社会控制力[6]、服务力[7]、机制建设力[8]和空间打造能力[9]等。
目前,“兩新”组织的发展给基层党建研究提供了新课题。“两新”组织是新社会力量的载体,如何以加强党建的方式将这一部分人群组织起来并助力“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在中国知网以“‘两新组织”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之后,笔者发现仅有19篇相关文献发表于CSSCI来源期刊(含扩展版)上,另有少部分中英文文献涉及“科技园区党建”[10]和“商圈党建[11]议题。目前,小部分价值论文献梳理了“两新”组织党建的重要性与必要性[12]、战略[13]、原则[14]和目标[15]。绝大多数相关文献属于结构论和功能论,它们考察了“两新”组织党建的基本背景[16],剖析了“两新”组织党建工作的结构困境[17]和功能困境[18],从利益共生[19]、趋同压力[10]和多重激励[20]等角度解释了“两新”组织党建勉力为之的原因,提出了文化建设路径[21]和技术嵌入设想[22]。
不过,现有文献需要推进之处在于,中文文献大量关注党建的积极意义,英文文献关注党建对非国有部门的控制[23],二者间一体两面的关系需要更清晰地呈现。实际上,“两新”组织党建本身便意味着二者的耦合和相互调适,但其在相互适应的过程中产生了内卷化的困境。进一步而言,现有文献只关注了执政党组织建设层面的问题,而相对忽视了“两新”组织对党建工作的回应。本文将以嵌入理论为工具,分析党建嵌入“两新”组织形成耦合后党建工作的开展及其内卷化困境,最后剖析其中的逻辑,并提出相应政策建议。
二、组织嵌入与项目嵌入:党组织的建立与党建工作的实现机制
嵌入理论是经济社会学中非常重要的理论工具,本指社会经济结构嵌入社会关系中,后应用范围不断扩展,格兰诺维特认为不仅经济行为甚至所有行为都嵌入社会关系中[24]。从党建引领城市基层社会治理的实践看,党建工作是通过组织嵌入、文化嵌入等形式嵌入基层社会治理中的[25],而具体实现的载体则是项目嵌入或者活动嵌入。在所有嵌入形式中,组织嵌入是党建嵌入社会的结构性基础。当然,在党建嵌入“两新”组织后,党建体系和“两新”组织体系势必会在一个全新的场域中相互塑造,这也部分造成了“两新”组织党建的内卷化困境。
目前来看,上级党组织发包给“两新”组织的党建任务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即组织内部的小党建和区域化大党建。因此,“两新”组织开展党建有两大目标:一是建立基层党组织,提升党组织覆盖面,完成党建工作的组织嵌入;二是融入区域化党建,成为基层治理的参与者,以具体的活动或项目为载体,完成党建工作的项目嵌入。上海的“两新”组织一般通过“团建项目”和“共建项目”完成上述两大任务。
(一)组织嵌入:“两新”组织党建的首要环节
在众多党建要素中,党的组织建设最为关键。因此,在“两新”组织开展党建工作,第一步便是建立健全党组织,使党组织嵌入“两新”组织中,这种嵌入包括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两种类型。
1.自下而上型党组织嵌入
虽然改革开放已历经40余年,但原先计划体制的路径依赖性依然广泛存在。在“两新”组织中,计划体制最为显著的影响便是很多“两新”组织负责人具有体制内工作经历和共产党员身份,这构成其响应党组织号召,在“两新”组织内部建立党支部的初衷,也为党建的组织嵌入准备了前提条件。对此,上海市B区C软件园中一位蓝领培训机构的出资人如是说:
“我之前在国企里面,企业里面有党支部,大家经常在一起开开会、搞搞活动,氛围很好嘛。后来下海了,发现那种环境没有了,前几年特别怀念那种感觉。所以啊,我就在我们公司建立了党支部,想重新找回以前过组织生活时的那种感觉。”(BSQCJRJYFTJL-2018-01-25-01)
实际上,笔者在调研该园区其他多个非公有制企业时均发现,一些党组织成立比较早、活动开展比较多的企业,其出资人或权威性较高的副总一般出自体制内单位,且是具有二、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这一现象说明,组织的高层领导者是否具有党员身份及其党龄长短,对于党建的组织嵌入具有巨大的影响。调研中的另一种声音也对这一结论予以佐证:“隔壁那个互联网公司,全是小年轻。没有老党员的,所以没有党支部,党员活动也搞不起来的。”(BSQCJRJYFTJL-2018-01-25-02)
那么,这种自下而上的组织嵌入模式是否完全出于负责人的“党建情结”呢?毫无疑问,这一心理因素有助于出资人推动成立党组织。但是,这其中可能还蕴含着其他更深层的因素——从体制内“下海”的“两新”组织负责人对党和政府的话语体系更为熟悉,对各项方针政策的敏感度更高,他们可能会主动通过积极响应党和国家政策信号为组织发展积累合法性进而提升效率。对此,下文的案例将在不同程度上予以佐证。
2.自上而下型党组织嵌入
实现对“两新”组织的工作覆盖和组织覆盖是基层党建的重要工作。质言之,党组织对“两新”组织的组织嵌入是街镇党建工作的重要衡量标准之一,是大多数街镇目标管理责任制中的指标之一。因此,街镇党建干部就需要在日常工作中发现有基础的“两新”组织,以实现党的基层组织的嵌入。“有基础”意味着“两新”组织拥有3~5位(预备)党员,具有成立基层党组织的可能性。同时,街镇会鼓励现有党员积极参加社区党委举办的活动,将他们作为未来的基层党建骨干培养,帮助他们不断熟悉党建工作,提升其各项党建工作能力。对此,笔者在B区W街道调研时,党建办主任Q说:“我们也培育了一个社会组织,现在他们有两名正式党员和一名预备党员,我们建议他们成立党支部,(支部成立)之前可以先跟着我们社区党委和党建服务中心学习学习。” (BSQWSJDFTJL-2018-07-21-01)
在“两新”组织建立起基层党组织之后,按照规定定期开展党建活动就成了“两新”党组织的重要工作之一,其载体之一便是项目。
(二)以党建的名义开展团建:“两新”组织开展党建的主要形式
众所周知,“两新”组织的工作具有非常强的专业性,既需要团队成员具备较强的个人素质,也需要他们具备过硬的团队合作本领。为应对现实工作的挑战,“两新”组织一般从如下两个方面加强自身建设:一方面加强对员工的专业培训,提升员工的“单兵作战”能力;另一方面强化对员工的团队精神的培育,实现“1+1>2”的效果。培育团队精神,最为常见的机制便是以项目的形式开展“团队建设”,简称“团建”。
同时,随着基层党组织在“两新”组织中逐步建立,定期开展党组织活动成为“规定动作”。除了落实“三会一课”制度之外,服务型党组织建设也必须通过一系列活动落到实处。笔者在调研中发现,一些“两新”组织,尤其是新经济组织党组织会通过联合单位工会和人力资源管理部门开展监督活动,如对食堂饭菜等民生工作进行督查,保障食品安全,服务广大职工和党员。不过,越来越多的“两新”党组织将党建活动中的“自选动作”具体化为员工素质拓展、红色经典旅游等活动和项目,这就在某种程度上与单位“团建”结合在了一起,实现了党建工作的项目嵌入。笔者在B区C软件园的访谈就印证了这一点:“我们去年有一项党建活动就是重走韶山冲。那一次,不仅是党员,所有员工都去了。一方面是重走毛主席走过的路,增强大家的艰苦奋斗意识,让大家忆苦思甜。另一方面,在那我们也进行了素质拓展,增强团队意识,这是现代企业所必需的。回来之后,大家都表示,这次团建很有意义。” (BSQCJRJYFTJL-2018-01-25-03)
为何“两新”组织尤其是新经济组织倾向于以活动和项目的形式将团建与党建相结合呢?党组织的组织嵌入提供了二者融合的基础,但更重要的则取决于三个方面。其一,从经济角度看,完成党建活动指标后,上级党组织会有一定的经费返还,这种将党建与团建结合起来的活动形式能够达到节约经费和时间的目的;其二,从政治角度看,开展党建活动,有利于组织负责人在参加上级党组织的相关调研时汇报工作成果,给上级领导留下好印象以建立良好的双边关系;其三,从精神角度看,党建活动能培养员工的吃苦耐劳和无私奉献精神,这对组织来说是一笔隐形的财富。在此基础上,通过易于整合资源、吸纳参与和考核评估的项目嵌入来实现党建和团建的目的就非常重要了。
实际上,中国政治中的“一菜两吃”并非个例,研究项目制的学者在田野调查中也曾发现,地方政府在项目下乡的过程中,会将多个项目资金打包,打造亮点型公共服务设施。在迎检的过程中,在不同部门的督察组到来前,他们会根据需要换成不同的“牌子”[26]。因此,将“团建”与“党建”相结合也不算是“两新”组织的首创,是符合“两新”组织的效率逻辑与合法性邏辑的。
(三)区域化大党建:“两新”组织参与基层治理的重要平台
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关键在于将基层单位、社区和居民整合起来,形成合作治理的局面。目前,在上海、南京和成都等大城市,区域化大党建作为新的公共性生产机制得以出现,成为包括“两新”组织在内的基层治理力量融入社会治理的平台。对于“两新”组织而言,参与街镇区域化大党建活动,成为开展党建的一个重要渠道。
1.整合社会力量的“双报到、双报告”制度
2010年世博会前夕,上海为解决体制内外党员分割管理的问题,进而吸纳人力资源助力世博会成功举办,创造性地推出了“双报到、双报告”制度。所谓“双报到、双报告”,是指驻区单位党组织到社区报到、在职党员到居住地的居民区党组织报到,社区则向驻区单位的上级党组织和党员所在的党组织报告其参与基层党建和社区治理的情况。
对于“两新”组织的党员而言,“双报到、双报告”是他们进入居住地并参与社区治理的制度基础。“两新”组织党员根据自身的兴趣爱好和技能特长,在志愿者服务清单上认领公益服务项目,服务于社区公共事务,如音乐老师帮助社区合唱队排练节目、参与街道“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合唱比赛”,律师帮助社区居民开展纠纷调解等。同时,没有一技之长的在职党员,也能够通过加入“家园守卫队”,维护社区公共安全,为建设平安家园贡献力量。
当然,“双报到、双报告”制度的核心作用并不仅仅在于发动社区在职党员参与社区治理,因为这仅仅只是社区党建,而非区域化党建。区域化党建的目的在于发挥执政党的基层组织优势,将社会力量整合起来,同时打破体制内外的资源分割,优化社会资源配置效率,以项目形式更好地服务基层居民群众。通过“双报到、双报告”制度,包括“两新”党组织在内的基层党组织得以在街镇行政化力量的动员下加入基层社会治理,其载体则是共治项目。
2.作为区域化大党建实施载体的共治项目
作为一种公共性生产机制,区域化大党建要发挥作用必须借助一定的载体。项目作为一种能够集聚资源、方便制造“亮点”、易于考核评估的工作实现形式,在城市基层治理中得到广泛应用,各类社会治理创新项目层出不穷,基层党建工作也不例外。應该说,项目嵌入是开展区域化党建的“抓手”。
一般而言,每一年度街镇和社区都会召开区域化党建联席工作会议,收集、整合辖区内单位、社区和居民群众的急难愁盼问题,进而制定“三张清单”,即资源清单、需求清单和项目清单。“三张清单”主要依托各单位、社区经由基层党组织将资源和需求上报。客观而言,资源清单上一般都列举了驻区单位的内部资源,这些资源经由区域化党建机制分享给社区,成为满足社区群众多样化需求的物质基础。需求清单上一般都列举了社区居委会收集的居民的急难愁盼问题,而驻区单位的问题则比较少。当资源和需求完成匹配,即有单位认领需求时,双方会在街镇相关部门的见证下签订项目协议书,并按照协议执行项目。在笔者调研的P区C街道,HZJ美食总汇培育了FR烹饪队,帮助其在P区厨艺比赛中获奖,这就是一个以新经济组织资源为物质基础、通过项目化运作助力社区治理的典型案例。除此之外,社区党员参与共建单位的志愿者服务、具有音乐专长的党员负责合唱队排练和演出、“两新”组织开展助老服务等都是共治项目的典型形式。
综上所述,组织嵌入完成后,党建工作必须依靠项目嵌入得以展开,这些项目包括“两新”组织内部的团建项目和区域化党建中的共治项目等,它们能够发挥整合资源、吸纳参与等作用,助力基层社会治理。
三、“两新”组织党建的内卷化困境
作为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最为活跃的细胞,“两新”组织具有其自身的存在价值和使命。例如,高科技领域的非公有制企业需要成为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发动机,而新社会组织需要在完善自身制度建设的同时,通过政府购买社会组织服务项目和区域化党建共治项目等形式参与基层治理,不断提升社会的精细化治理水平,助力社会治理绩效的提升。质言之,“两新”组织以业务工作为立身之本。
随着基层行政化治理主体通过组织嵌入和项目嵌入的方式将“两新”组织纳入基层治理体系当中,“两新”组织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也需要响应执政党和政府开展社会治理的政策信号,履行社会责任,融入基层治理体系。不过,在党建嵌入的过程中,党建工作与业务工作可能会出现张力,即在“两新”组织看来,鉴于人财物资源、时间资源有限,参与基层社会治理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影响“两新”组织的其他工作。更进一步,党建嵌入“两新”组织后,两大体系势必会相互塑造,二者的自主性会因为“共生”需要而做出“妥协”,这导致“两新”组织党建无法持续提升能级,出现内卷化困境。该困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动员参与难以发育为自主参与
从参与意愿来看,“两新”组织党建的内卷化困境首先体现在动员参与无法发育成自主参与。党建强调,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学,党是领导一切的。因此,“两新”组织开展基层党建工作,参与以区域化党建为载体的社会治理,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各级党组织以解决急难愁盼问题的项目为载体进行有效动员的结果,是国家意志自上而下形成内化的过程。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两新”组织会通过捕捉党和国家的政策信号加入基层治理,但这与一些环保NGO从公共利益出发自发参与社会治理的案例存在一定区别。
从学术话语体系来看,党组织发动包括“两新”组织在内的社会力量参与基层社会治理,本质上是要形成一种“有领导的合作治理”格局[4],即建立“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的社会治理体制,实现“共建、共治、共享”。这种效果的取得离不开嵌入到“两新”组织中的基层党组织的政治动员。然而,从合作治理这一概念的本质来看,其呼吁的是社会力量的自发参与而不是动员参与。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基层行政化治理力量不再通过一系列政治头衔激励,或者党组织工作经费等经济激励刺激“两新”组织,后者的参与意愿、参与程度和参与效果都可能大打折扣。即使基层行政化力量的激励强度维持不变,最有可能的后果便是“两新”组织一直坚持“动员—回应”模式,即一方面它们无意从动员参与走向自愿参与,另一方面参与热情仅仅维持在应付上级党组织检查上。实际上,黄晓春等人对技术治理的研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展示了这一张力[27]。
(二)党建名实分离影响引领效果
如上文所述,“两新”组织在党建嵌入后面临在党建工作与团建工作之间进行平衡的问题,从实践来看,内卷化困境还体现在“团建”借“党建”之名展开,但却没有产生“党建引领”的效果。
就“两新”组织本身而言,它们有日常的业务工作,需要提升运作效率。因此,它们在开展组织党建或者参与区域化党建过程中难免会考虑自身的效益问题。在此背景下,笔者发现“两新”组织负责人在向上级党组织汇报时,经常将一些百搭的活动,如读书小组活动、部门年会活动等列入党建活动。严格而言,这些活动很难被看作与党建相关;宽泛而言,如果读书小组活动嵌入某些元素,如阅读《旧制度与大革命》等书籍,也可以和党建工作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名实不符的情况呢?正如上文所述,这种看似上下“共谋”行为的组织基础是党建嵌入“两新”组织,在此背景下,“两新”组织在党建旗帜下开展的活动具有模糊性,即有些活动经过“项目包装”后也能作为党建工作成绩加以汇报。
不过,党建工作也有其自身的逻辑,其核心就在于通过党组织活动激发党员和群众对党组织的认同感。例如,上海、成都等地的基层党组织都提出要通过“有为”来换取群众心目中的“有位”。正如笔者上文的调研结果显示,许多“两新”组织经常会以党建的名义开展其他工作,韶山冲红色游项目即是以党建名义开展团建活动的典型。如果二者无法有效契合,如参与者仅仅为活动内容的趣味性所吸引,而忽视了对“活动因何而来”这一“初心”的思考,那么党建工作的成效便会大打折扣。团建项目在党建名目下开展,参与者大概率只会记住团建之乐趣,而忘记党建之初心。笔者在对B区C软件园进行调研时发现,参与焦点小组讨论的“两新”组织人员提及党组织有创意的项目时,均纷纷表示“以后这种团队建设项目还要多搞”,似乎团建而非党建才是主题。客观而言,这种名实不符的项目在发挥思想价值引领、提升党组织凝聚力方面收效甚微,其结果往往是“钱花了,但效果不大”,严重影响了党建引领社会治理的效果,但这是党建通过组织、项目嵌入后与“两新”组织专业工作妥协的结果,治理能级似乎也难以进一步提升。
(三)党和政府服务资源贫瘠制约“两新”组织党建的可持续性
党和政府治理资源贫瘠是转型时期国家基础性能力(infrastructural power)不足的结果。对此,执政党希望通过大党建机制,以组织嵌入和项目嵌入的方式将包括“两新”组织在內的社会资源吸纳进来,满足党和政府开展社会治理的需要。同时,党和政府也试图通过互惠互利机制来提升“两新”组织的参与积极性,其载体一般也是项目嵌入。换句话说,“两新”组织党建嵌入基层治理意味着合作关系的基础得以形成,而合作关系的维持则需要依靠互利共赢机制,但目前的互利共赢机制存在一定程度的单向性。具体而言,在合作关系维系方面,内卷化困境最后体现为“两新”组织参与本身是党和政府治理资源不足的部分结果,但党和政府与“两新”组织的合作关系却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前者通过项目注入大量资源服务“两新”组织及其成员才能得以维持。简而言之,这种项目嵌入如果只有“两新”组织等社会力量单方面输入资源,注定是不可持续的。
区域化大党建工作本质上是一种公共性生产机制,即通过不同单位党组织的横向联结,优化单位内外的资源配置,实现基层合作治理。在一个纵向命令链条不再那么有效的治理体系中,基于利益互惠的横向联结就成为实现政社合作的重要机制。换句话说,如果执政党、政府和社会缺乏合作的利益契合点,区域化党建工作就很难展开,因此互利共赢机制是区域化党建顺利开展的基石之一[20]。基于此,街镇行政化治理主体推出了“双向认领”项目,以实现社区资源和驻区单位资源的双向流动。
不过,区域化党建中的互利共赢机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偏离,具体体现为驻区单位资源服务社区居民的急难愁盼问题是常态,而街镇或社区资源却很少能够服务于驻区单位白领的多样化需求。一方面,大多数街镇都会通过需求清单、资源清单收集社区居民需求和驻区单位资源;另一方面,街镇相关部门会通过制定项目清单推动需求和资源精准对接,进而在社会治理中嵌入共治项目。根据笔者在上海市多个街道的调研,共治项目的主要内容包括“我为老人点亮回家的路”、为社区活动提供操场等运动场所、为社区百姓提供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以及为社区自治团队提供专业性辅导等。它们的共同点在于“两新”组织提供资源满足社区的多样化需求,而体制内资源服务“两新”组织的案例仍然偏少,尽管也有诸如“潮汐式停车”“白领午餐地图”等项目由街镇和社区回馈给“两新”组织。需要警惕的是,这种“双向互惠”一旦异化成“两新”组织单方面付出后,可能会削弱“两新”组织及其员工参与区域化党建的积极性和可持续性,毕竟社会力量也有自己的诉求,需要党和政府帮助解决。当然,这种情况也与国家治理资源贫瘠密切相关[28]: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国家治理资源相对缺乏,才产生了调动社会资源、服务社区群众的需要。
四、合法性与效率之间:“两新”组织党建的多重逻辑
随着“八项规定”“群众路线教育”“三严三实”教育的不断开展,基层党建开始成为中国科层体系的重要工作任务。实际上,基层党建作为党和国家的一项重点工作,必定以实现一定的国家目标为依归。同时,“两新”组织负责人为了组织发展的前景,也会回应这种动员信号,试图与国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增强自身组织政治学意义上的合法性与社会学意义上的合法性。这也就意味着尽管“两新”组织党建需要“两新”组织和党建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各自牺牲部分自主性,但是二者具有耦合的基础。从“两新”组织的角度看,其行动逻辑主要体现为在合法性与效率间的权衡。
(一)通过建立紧密的政社和政商关系提升合法性
建立良好的政商关系、政社关系是许多“两新”组织负责人决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党和政府是中国政商关系和政社关系的主导力量,形成良好的政商关系和政社关系是“两新”组织获取社会学意义上合法性的重要路径。对于“两新”组织负责人而言,拥有与政府官员紧密的私人关系,进而形成良好的政商关系或政社关系是极其难得的。精准回应政府官员的政策信号、帮助官员不折不扣落实上级工作任务,是通过正式制度建立良好政商关系或政社关系的可行路径,推进党建工作的组织嵌入和项目嵌入便是一例。
随着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时代,社会治理成为各级党和政府工作的重点。社会治理工作若要获得上级领导的关注,必须依托某种能够聚集行动资源、展示成果的载体。在此背景下,共治项目就成为党建引领社会治理创新的有效载体,其资源的重要来源之一便是“两新”组织。那么,为什么“两新”组织愿意为区域化党建工作贡献资源呢?寻求体制内的合法性便是“两新”组织参加区域化党建的重要动机,因为许多街镇通过政策文件形式阐明了激励强度。上海市P区就针对积极参与区域化党建的“两新”组织负责人制定了奖励规定:“注重示范引领激励……对支持党建工作的出资人,在选举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评选‘劳动模范、‘优秀社会主义建设者时优先考虑。”[29]
如此一来,一些相对缺乏“人脉”而无从建立良好政商(社)关系的“两新”组织负责人便专注于通过加入党建引领下的社会治理创新工作为自己和组织获得体制内的合法性创造机会。毕竟,大量研究显示,政治关联(political connections)可以帮助新经济组织更好地获得政府保护,在外部环境意义上促进其稳定发展[30]。
(二)通过党建嵌入提升组织形象和组织效益
“两新”组织通过在党建工作中做出一定的成绩,获得上级有关领导的认可,进而获得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资格。这是他们建立良好政商关系或者政社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并不是全部内容。良好的政商关系或者政社关系能够帮助“两新”组织优化自身形象,进而获得更大范围内受众的认可,提升组织绩效,这才是“两新”组织负责人接受党建嵌入的根本考量。
随着传统媒体和新媒体政治传播功能的扩展,电视媒体报道政府工作会议的频次也不断提高,而参与会议的领导和受邀参与的企业界人士都能得到曝光的机会,并在观众心中树立形象、提升影响。同时,通过媒体的正面报道,企业出资人和企业本身都能够扩大其在社会公众心目中的美誉度。上海市P区C街道的S副主任就以HZJ美食总汇的例子加以说明:“积极参加党建工作的企业有机会参加(党建)推进会,他们其实是借助这个平台做了个免费广告,为自己的企业和产品宣传造势。这个免费广告的作用是很难用钱来衡量的。”(访谈资料,CSJDFTJY-2015-11-17)
除此之外,鉴于社会治理目前在街镇年度工作中的地位,社建办和自治办等部门的负责人都会在重大活动结束或者年底进行工作总结时,将一些活动案例整理成册,并上报领导或者推荐给相关学者阅读。在案例传播的过程中,一些积极参与党建引领社会治理创新的“两新”组织便扩大了自身影响力,并在受众心中建立起积极的形象。以上海市PD区福山路的跑道项目为例,其资金主要来源于加入区域化党建工作的A健身房,目前该项目已被PD区列为“城市微更新”项目的典型,A健身房也因此不断出现在政府的宣传手册中,扩大了自身影响力,塑造了自身热衷公益的积极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营业额的提升。
(三)“不减分”优于“加分”:“两新”组织党建中的权衡逻辑
上文已经论述过“两新”组织在接纳党建嵌入时的两种逻辑,即合法性逻辑和效率逻辑。实际上,无论是通过政治关联积累合法性,还是通过承担社会责任优化组织形象,对于“两新”组织来说都是在“做加法”,属于锦上添花。而在资源约束内低成本地完成党建任务,顺利通过上级党组织检查,不在党委和政府领导心目中留下负面印象,是“两新”组织的首选,毕竟组织资源需要更多地投入到业务工作中,这也构成了党建嵌入“两新”组织的限度。因此,“两新”组织在党建中的偏好明显呈现“不减分”优于“加分”的倾向。
具体而言,在中国政治中,行政发包制和目标管理责任制是理解上下级关系的重要理论工具。上级将任务分解,逐级发包给下级,从而完成工作任务,其工具就是将控制权中的检查验收权控制在自己手中,基层党建工作也不例外。上级党委系统将党建任务层层下压,对“两新”单位的组织覆盖和工作覆盖、基层组织党建活动的频率、区域化党建中的共治项目数均设季度和年度目标,并纳入基层官员的年终考核。最后,街镇必然要依靠“两新”组织完成相关任务,“两新”组织为此也将投入一定精力开展基层党建工作,但是大多数“两新”组织仅限于完成“规定动作”,避免和党委、政府的关系陷入僵局。当然,也有部分“两新”组织可能会追求制造“亮点”,赢得党委和政府的认可,上文的福山路跑道案例便是“两新”组织积累合法性、优化组织形象的典型。正如一位“两新”组织负责人所说:“说实话,我们是园区里比较小的创业企业,资源和精力也有限。上面来的任务要配合,我们也理解他们(镇党委)的工作,他们也是没办法。我们也希望他们理解我们,他们给我们的任务,我们都会做,但不一定好,及格万岁,理解万岁。”(访谈资料,BSFTJL-2018-08-05)
五、结语
“两新”组织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细胞,提升党在“两新”组织中的组织覆盖和工作覆盖是执政党整合城市基层社会的重要路径。本文借鉴嵌入理论工具深入分析上海市“两新”组织党建实践后发现,“两新”组织党建的首要工作是组织嵌入,在此基础上通过项目嵌入开展“团建”工作和参与区域化大党建工作,而这也带来了“两新”组织党建的内卷化困境,即动员参与难以发育为自主参与、党建工作名实分离影响引领效果,以及国家治理资源贫瘠制约“两新”组织党建的可持续性。“两新”组织内卷化困境的背后蕴含着其开展党建的多重逻辑,主要体现为捕捉党委和政府的政策信号,并在资源约束内以最小的成本予以响应,以避免与党委和政府的政策导向相背离,在此基础上,累积合法性、优化组织形象也是两大选择。
那么,如何解决“两新”组织党建面临的内卷化困境呢?本文认为,根本途径在于基层党组织既要增强自身的嵌入性(embeddedness),也要提升自主性。
在增强嵌入性方面,“两新”组织党建要重点做好如下三方面工作。一是要结合“两新”组织的具体业务,共同关注相关社会问题,提升“两新”组织党建的可持续性。例如,鼓励专注于社会养老的社会组织和党委、政府共同参与基层养老服务的供给,激发包括蓝领培训机构在内的“两新”组织共同关注底层劳动者的工作环境、福利待遇和职业技能培训等。二是要注重打造集成化的项目载体,用以解决现实问题,只有设计出合适的项目平台,美好的治理愿景才能最终落地。三是党委和政府要通过多种渠道收集和回应“两新”组织员工的急难愁盼问题。例如,公共食堂建设、相亲交友活动的开展、联合辖区内高校等科研院所为“两新”组织提供专业培训等,都是这方面的有益尝试。只有党委和政府能够切实满足“两新”组织及其工作人员的合理要求,后者对于党建工作才会产生持久参与热情。
在提升自主性方面,党建工作也要保持初心,以便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等层面发挥思想引领功能。一是在项目设计时注入红色元素。如上海X区H社会组织开展的“园区重走红色路线”项目等,就成功融入了“四史教育”功能。二是在共同开展“党建”和“团建”项目时,不能有所偏废,注重思想价值领域的意识形态阵地建设。
注释:
①“两新”组织是一个工作概念,指的是新经济组织和新社会组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实践中负责具体业务的社会组织与枢纽型社会组织的党建工作存在一定的差别,因此,本文中的“两新”组织更多的是指新经济组织和负责具体业务的新社会组织,枢纽型社会组织的党建工作需要另外撰文详述。
②转型社会中基层党组织的结构调适一方面是组织自身能力建设的需要,另一方面也与环境的改变密切相关,但是重点还是在于其希望通过结构调适增强执政能力,发挥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作用。因此,本文將这类文献概括为“结构论”而非“权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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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贾双跃]
Study on the Involution Problems and Logic of Party-Building in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eddedness: Taking Shanghai as an Example
Zhang Zhenyang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Abstract:
Party-building in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have encountered involution problems, which call for academic attention. Based on embeddedness theory, with the method of single case study, the practice of Party-building in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in Shanghai is examined and it is argued that Party-building in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is often based on organization embeddedness and project embeddedness. Then, the problems of involution come out, which include impossibilities for mobilized participation to turn itself into independent participation, the tension between ming and shi in Party-building affecting the outcomes of Party-building negatively as well as the insufficiency of governance resources constraining the sustainability of Party-building, resulting from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autonomy of Party-building itself and the one of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Meanwhile, the multiple logic of Party-building in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are shaped. In detail,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tend to recognize the policy hints of CPC committees and the government in case of harming their relationship with the Party and the state and also try to accumulate legitimacy and improve organization image. At last, this paper maintains that Party cells need to enhance embeddedness by taking advantage of professional expertise together with 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and collecting and responding to the demands of the latter to improve the sustainability of Party-building and improve autonomy by giving full play to the function of ideological leadership.
Key words:new economic and societal organizations, grass-roots Party-building, organizational embeddedness, project embedded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