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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批评的慧眼与英诗经典的修正

2021-08-16魏丽娜傅守祥

关键词:艾略特文学批评

魏丽娜 傅守祥

摘 要:20世纪著名诗人兼批评家T.S.艾略特对前辈诗人德莱顿、赫伯特、但丁、波德莱尔等的重新评价,特别是对17世纪玄学派诗歌的发掘,属于世界文学经典成长进程中天才式的批评家穿透历史尘封的慧眼发掘。他以崭新的文学理念和批评方式帮人们重新找回或认识了一整群的作家,一反时代潮流地重新估价英国诗史的主要时期和代表人物,重识诗歌的“典型传统”和“经典品质”;他不但开创了一代批评风气,还直接促成了英诗经典的修正与玄学诗派的新生。T.S.艾略特的创作和评论可谓承前启后,大大拓展了英美现代派文学创作,其“非人格化”等诗歌批评理论对于现代文学本体论批评观念的确立具有先导作用,并影响了整个西方文坛进而延及世界领域。

关键词:文学批评;英诗经典;T.S.艾略特;玄学诗派;诗性真理

中图分类号:I206.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3-0113-06

“在人类文明演进的历史长河中,世界文学经典作为一种群落性的文化存在,既有可能遭遇天才式的批评家穿透历史尘封的慧眼发掘,譬如20世纪著名诗人兼批评家T.S.艾略特”[1]86(Thomas Stearns Eliot)对17世纪玄学派诗歌的发掘以及对其前辈诗人但丁(Dante Alighieri)和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的重评等,“也有可能遭遇偏见逞凶式的恶评打压(譬如维多利亚时代的《简·爱》《名利场》等);既有可能遭遇性别权力转移带来的文明自觉,那些赤裸裸歧视与压迫女性的昔日文学经典”[1]86,如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米勒(Henry Miller)的“小说被逐出经典殿堂,也有可能遭遇政权更迭产生的政治蛊惑(譬如当代俄罗斯对苏联时期‘红色经典与‘历史事实的反动等),以及文艺创作思潮与受众审美趣味的时尚变迁(譬如19世纪中后期欧洲文学对浪漫主义思潮的持续反正,20世纪后期至今世界范围的解构、颠覆、戏仿与大话风潮等)”[1]86。“这些复杂因素的文化博弈都可能在世界文學经典的生成、演变与传播中起着关键性的‘催化剂效果,从而影响并决定文学经典在某一时间阶段、某一地域族群的命运或价值,完成了对于已有文学经典的‘去经典化‘反经典化抑或‘再经典化”[1]86。“当然,也存在着文明湮灭的考古重现[2],譬如欧洲文艺复兴中的古希腊文明复现、古埃及《亡灵书》与中国‘郭店楚简的考古发现等极端情况。”[1]86

20世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批评的时代”,文学批评形成了许多新的方法和新的价值观念,还获得了一种新的自我意识,在公众心目中占有比往昔高得多的地位[3]。从本源上说,文学批评是伴随着文学作品的传播、消费和接受而产生和发展的,它“构成文学理论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和文学活动整体中的一种动力性、引导性和建设性因素,既推动文学创造,影响文学思想和文学理论的发展,又推动文学的传播与接受”[4]。但是,现实中的文学批评却往往在“捧杀”与“棒杀”间游弋,鲜有“恰如其分”的时候和作品,更遑论人们一直梦想的“英雄惜英雄”或“高山流水遇知音”式的“神评”;批评实践中,如若做到平心而论的“奇文共欣赏,异义相与析”(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一》)已属难得。尽管少见,但是“知音”式的“神评”或“先知”式的“惺惺相惜”毕竟出现过且名垂青史,譬如别林斯基(Vissarion Grigoryevich Belinsky)的批评与风骨促成的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黄白时代”(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艾略特对前辈诗人德莱顿、赫伯特、但丁、波德莱尔等的重新评价和对17世纪玄学派诗歌的发掘。

一、开创风气的批评与经典品质的重识

艾略特是英美文学界和思想界的一代大师,更是现代最有影响的诗人与批评家。其代表性长诗《荒原》(The Waste Land,1922)开创了一个时代的诗风,表达了西方一代人精神上的幻灭,被认为是西方现代文学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以《四个四重奏》(Four Quartets,1943)等作品领衔的艾略特“因为对当代诗歌做出的卓越贡献和所起的先锋作用”而获得194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被誉为“世界诗歌漫长历史中一个新阶段的带领人”[5]。同样,作为卓越创造者的“天才式”批评家,T.S.艾略特以其“非个性化”“客观对应物”“诗歌的艺术视角”“对其他诗人的评论与鉴赏”等理论主张成为西方后期象征主义的理论基石,也成为美国“新批评”理论的滥觞。美国著名学者雷纳·韦勒克(René Wellek)曾高度评价“T.S.艾略特是20世纪英语世界最为重要的批评家”[6]278。

T.S.艾略特认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的作品比其他人的作品更能突出反映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作为一个杰出的文学批评家,他认为“‘永恒性和‘普遍性是评判一部文学作品及其作者是否伟大的主要标准”[7]。艾略特在文学创作和批评两方面的成就,可以概括为:他大大改变了20世纪英语诗歌的气质,使其更深沉、更具思想厚度;他还为现代西方文学批评界增添了一套更具反思性、更富张力的评判准则,与当时流行的趋于僵化的印象派批评相抗衡。在一篇名为《批评的界限》的晚年讲演中,艾略特说:“我最为感激的批评家是这样的批评家,他们能让我去看我过去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或者曾经只是用被偏见蒙蔽的眼睛看到过的东西,他们让我直接面对这种东西,然后让我独自一人去进一步处理它。”[9]297事实上,艾略特就是这样的批评家,其英诗评点发人之所未见,开创一代批评风气。

艾略特被誉为现代西方文学批评大师,其“共同追求正确判断”的理想一度成为颇有感召力的口号。据可靠资料记载,艾略特“早在1915年就开始写文学评论,1920年出版了第一本文学论文集《圣林》,之后又编了《论文选集》(1932年出版,1951年修订)和《古今论文集》(1936)等。他最重要的文学批评文章有《传统与个人才能》 (1917)、《玄学派诗人》(1921)、《批评的功能》(1923)和《诗歌的用途和批评的用途》(1933)等,此外还有关于诗剧、个别剧作家和诗人的文章和演讲”[8]107。一反那时的常态,艾略特对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并不推崇,认为弥尔顿(John Milton)给诗歌技巧带来了坏影响;他认为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概念化,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只供上流社会娱乐。艾略特十分推崇但丁、英国文艺复兴(尤其后期)剧作家、玄学派诗人,他称颂德莱顿(John Dryden)的诗歌技巧能给人以惊讶的快感”[8]107。简言之,他以崭新的理念和批评方式将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诗人与剧作家、17世纪的宗教作家以及德莱顿、多恩(John Donne)、但丁等一大批诗人重新拉回到读者的视野之中,并在很大程度上修正了英国诗歌经典的固有体系。正如美国学者韦勒克所说:“艾略特对一个时代趣味的影响最为显著:为促进感受力的转变,脱离‘乔治时代诗人的趣味,重新估价英国诗史上的主要时期和人物,他做出的努力超过任何一位。”[6]278很显然,早在20世纪初,艾略特便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强调:传统与经典对个人创作的重要性,纠正了浪漫主义对个人情感的过分偏重;文学经典的集体性和融合性,否定极端个性的文学创作,倡导回归集体人格,体现了一种将传统与个人辩证统一的观点。针对浪漫主义,艾略特极其强烈地反其道而行之,他批评弥尔顿(John Milton)及其诗风传统,颂扬但丁、詹姆斯一世(James I)时期风格的戏剧家、玄学派诗人、德莱顿、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并誉之为伟大诗歌的“典型传统”[6]278。

艾略特生活的时代,主流观点认为18世纪是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时期,浪漫主义诗人是经典诗人,但艾略特认为英国文学中不存在经典时代和经典诗人。他认为,经典品质更丰富地分散表现在不同作家与作品中或者好几个时期的文学中。不同于时人推崇的斯宾塞(Edmund Spenser)和弥尔顿,艾略特赞赏玄学派诗人和德莱顿,他也推崇维吉尔(Publius Vergilius Maro)、但丁、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剧作家、法国象征派诗人和优秀的现代作家等。实际上,艾略特排斥大多数的浪漫主义诗人和维多利亚时期的诗人。浪漫主义诗人把诗歌看作“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浪漫主义批评家也比成人评价诗歌有客观标准,只要真诚地反映诗人“内心的呼声”就是好诗。而在艾略特看来,“内心的呼声”很像阿诺德(Matthew Arnold)所批评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种声音低吟浅唱的是虚荣、恐惧和情欲,却不愿听从自己的声音。这与艾略特主张的“非个性化”大相径庭。

艾略特对浪漫主义诗人的不满还建立在对玄学派诗人的重新评价上。玄学派诗人是17世纪初文艺复兴后期兴起的一批诗人,他们写的诗在约翰逊博士(Samuel Johnson)看来常把“最异质的思想强行栓附在一起”“玄言味太浓了”,由此得名并在英国文学史上一直评价不高。但是,艾略特却力排众议地撰写了一系列文章(譬如《玄学派诗人》《安德鲁·马维尔》等),以其天才式的远见卓识重评玄学派,盛赞其“机智”品质——“不仅仅是一种技巧上的成就,或是一个时代的词汇和句法”,更“在轻快优雅的抒情格调下表现出来的一种坚实理智”[9]36。他们能够精确地使用比喻、明喻、反讽或其他隽语,而典型的“玄学派”技巧是“故意将一个形象比喻发挥到智慧所能达到的最远的境界(与凝练正好相反)”。艾略特認为,在伊丽莎白时代晚期和詹姆斯一世时代早期的诗人在剧诗中表现了一种“感受力”的发展,他们能够将渊博的学识、思想和感觉融合在一起,“有一种对思想直接的质感体悟,或是一种将思想变为情感的再创造”[9]30。他在《玄学派诗人》一文中提出:“一般人的经验是混乱零碎的,但是在玄学派诗人的心智里,各种经验不断形成新的整体,这种能吞噬、糅合任何经验的感觉机制到了弥尔顿和德莱顿的时代已不复存在。”[10]287-288艾略特把这一变化称作“感性的脱节”[11]47。

二、英诗经典的修正与玄学诗派的新生

人们一般认为,艾略特是玄学派诗人多恩声誉的传令者,而实际上他对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的评价更高,视其为伟大的语言大师、真诚虔诚的诗人、感情的剖析者,在短暂一生中通向谦卑之路上走得比多恩更远的一位人物。艾略特对克拉肖(Richard Crashaw)也推崇备至,即使在克拉肖十分乖谬的形象中,艾略特也发现了理智上的乐趣。考利(Malcolm Cowley)引起艾略特的兴趣是由于他显示出新兴的科学精神。艾略特推崇17世纪诗歌是英国诗歌最“开化的”时代,考利则提供了进行概括的机会。艾略特推重的那种机智是理智价值与情感价值的一种平衡和相称,是把机智“和这个字眼的其他含义,甚至和暗含着欢乐的那层含义联系起来”[6]324-326。

艾略特并不把文学主流或大诗人当作想当然的文学标准。他认为:“我们对英诗的鉴赏品味主要建立在对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价值的片面感知上;那仅仅是对主题和剧情的崇高性的感知。”[9]52也就是说,艾略特并不从题材大小方面去看待诗歌,他注重的是诗歌本身。在艾略特看来,在某些关键的方面,做一个好的诗人要比做一个伟大的诗人更重要[9]140。他区分了“伟大的”诗人与“好”诗人,即“主要诗人”(major poet,或译为大诗人)与“次要诗人”(minor poet,或译为小诗人)以及相应的“主要诗歌”与“次要诗歌”。显然,艾略特对小诗人偏爱有加。他所称的小诗人并非二流作者,而“指的是非常好的诗人:诸如填满希腊诗集还有伊丽莎白时期的歌谣集中那些人”[12];相应地,他的“次要诗歌”一词意在消除所有与“主要诗歌”相关联的贬损性指向。在艾略特看来,“伟大的”诗歌常常具有一种不愉快感,这是他不喜欢荷马(Homer)、弥尔顿、布莱克(William Blake)等诗人的部分原因;他赞赏德莱顿,认为他是“为英国诗确立了至今仍不容忽视的标准的英国诗人之一”[9]60。他曾宣称:“诗人必须深刻地感觉到主要的潮流,而主要的潮流却未必都经过那些声名显著的作家。”[9]3西方学者约翰·杰洛瑞(John Guillory)在《经典形构的意识形态》一文中指出,艾略特在将弥尔顿和德莱顿的比较中开启了他的批评的一个权威性工程,就是“主要的”与“次要的”之间难以逾越的界线。他认为:

重建艾略特心目中的经典的方法是开列那些“次要的”诗人。但是他们的次要性的基质(essential quality),那些驱使他们从英国文学的“主流”那里离开的东西,正是艾略特所证明的他们对“传统”的忠诚。这样一种传统的概念必定既是修正的又是排除的,因为它意味着英国文学史上的主要诗人不能也是“传统的”。艾略特终于明白了,他的经典化原则是对一种更基础的评估标准在文学上的反映,它是外在于文学的,他把它鉴定为“正统”。……以同样的方式,当由正统规则确定了的时候,次要作者的经典回顾性地被建立起来。[13]

艾略特的文学批评与英国诗史修正的意义在于,他不是在“主流”和“名流”那里搜寻传统,也就是说,传统并不(至少是不一定)存在于主流和名家那里,重要的是要体现“正确的意见”;他力推一些次要诗人,认为他们才代表了“正确的传统”。可见,艾略特对传统的考察带有明确的偏倚态度和“重新调校”标准的努力,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经典修正活动[14]。

艾略特以强调“传统”著称,但他理解的“传统”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传统与个人才能》(1917)一文里,他精辟地表述了一种新颖的“传统”观:

如果传统的方法仅限于追随前一代,或仅限于盲目地或胆怯地墨守前一代成功的方法,“传统”自然就不足称道了。……传统是具有广泛得多的意义的东西。它不是继承得到的,你要得到它,必须用很大的劳力。第一,它含有历史的意识,……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写作时有他自己那一代的背景,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9]2

这种共时性的传统在不断地产生新的组合,“现存的艺术经典本身就构成一个理想秩序,这个秩序由于新的(真正新的)作品被介绍进来而发生变化”[10]14-15。“这样的传统当然是生机盎然的,不过如果没有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没有一整套教育制度和价值观念作为支撑,这‘理想的秩序就极其脆弱。T.S.艾略特本人非常关心教育事业,他曾于1950年作了题为《教育的目的》的演讲。假如在教育界‘经典的概念被彻底否定,古典文学不再为今人所熟知,那么就没有历史意识可言,传统也将因失去延续性而苍白无力。”[11]47艾略特明确提出,健康与和谐的社会应该尊重传统,当然他所认为的传统是具体社会—历史的、动态发展的,其保守主义政治文化观呈现了他的社会忧患意识。

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艾略特提出:“一个作家不能脱离传统创作,但能像催化剂那样使传统起变化,这就是作家个人才能之所在。文学批评的功能就是要把读者所未能见到的事实,摆到读者面前,提高他欣赏和感受的能力。T.S.艾略特提出了‘感性的脱节和‘客观对应物两个重要的诗歌批评概念。”[8]109“他认为英国诗歌在18世纪以后趋向于理念化、概念化,思想与感情、思想与形象脱节,而19世纪诗歌则使得思想感情又趋于朦胧模糊,因此诗人应回头向17世纪前期即文艺复兴后期和玄学派的诗歌学习。他认为,诗人表达思想感情不能像哲学家或技巧不高明的诗人那样直接表达或抒发,而要找到‘客观对应物,作家必须像古典主义作家那样用冷静的头脑,把‘客观对应物如各种意象、情景、事件、掌故、引语,搭配成一副图案来表达某种情绪,并能立刻在读者心中引起同样的感情,做到文情一致,以纠正19世纪诗歌的朦胧模糊的效果。”[8]109艾略特曾说:“安德鲁斯(Lancelot Andrewes)主教沉浸在自己布道的内容之中,他的感情与引发感情的事物或观念是相称的,而多恩在布道时为了表现他的个性一味地把玩他的思想。”[11]47很显然,艾略特试图在人文主义的信条和纪律与基督教的同情和宽容之间寻求一个可能的平衡点。艾略特的创作和评论可谓承前启后,既大大拓展了英美现代派文学创作,又明显纠正了印象式批评的弊端。

三、结语:艾略特文学批评的生命体认与诗性真理

毫无疑问,艾略特是20世纪英语文学与文化领域中最重要的人物,他希望自己成为“通过强烈的个人经验传达普遍真理的那一类诗人”[15],总是言说那些“不被言说的”。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其代表性长诗《荒原》表达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西欧人的精神幻灭,被认为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1948年,他又因“革新现代诗,功绩卓著的先驱”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除了在创作方面成就卓著,艾略特还是20世纪英国最重要的批评家之一,他的“共同追求正确判断”的理想一度成为颇有感召力的口号[11]47。他“写有《传统与个人才能》和《诗的三种声音》等大量文学评论,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见解,如作家要有历史感、作家不能脱离文学传统但可以以自己的创作去丰富和改变传统、诗人应该去寻找‘客观对应物等;他在《圣林》和《论诗与诗人》等文章中,还提出了诗歌创作与评价的原则。这些见解都对其后兴起的‘新批评派有很大影响”[8]109并荫及后世。

出于一种古典主义的创作观,“T.S.艾略特认为艺术家应随时不断地放弃、消灭个性,使自己依附于更有价值的东西。也许感受着的人和创造的心灵并不像T.S.艾略特想象的那样容易分离,而批评家也一再指出T.S.艾略特在创作中不是逃避个性,而是更深地进入个性或‘黑暗的胚胎,T.S.艾略特所阐释的非个性原则确实道出了伟大诗歌的某些基本特征”[11]47。他说,“诗人无不从自己的情感开始写作,难的是将一己的痛苦或幸福提升到既新奇又普遍的非个人高度。但丁拥有深深的怀旧感,他为失去的幸福而悔恨,但是他并不为个人的失望和挫折感所累,‘从个人的本能冲动中建造出永恒和神圣的東西”[11]47;“莎士比亚从事的也是一场艰苦的斗争,‘斗争的目的就是把个人的和私自的痛苦转化成更丰富、更不平凡的东西,转化成普遍的和非个人的东西。正是因为具有这一非凡的超越个人的能力,伟大的诗人才能在写自己的过程中反映他的时代”[11]47。好的“文章根源于写作者对自我生命的认识,进而对容纳和形成自我生命的更为恢宏久远的精神潮流的认识,这是艾略特身为写作者最令人振奋的启示”[11]47。“单靠风格起不了保鲜的作用,只有可引起永久兴趣的内容加以一流的文学风格,才能始终保持新鲜不败。”(《查尔斯·惠布利》)

艾略特“非人格化”的诗歌批评理论对于现代文学本体论批评观念的确立起了先导作用,在西方文论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这一理论彻底抛弃了近代实证主义的文学研究方法,特别强调文本意义及对文本意义价值标准的确定,构建了英美新批评的方法论原则。艾略特主张去个性化,他的惯用手法就是对前人的摹作和引用;这种互文的写作方式在压抑个性的同时,又通过表现新的时代主题,融入新的表达方式形成了新的风格,体现出强烈的现代主义色彩。他在《批评的功能》(1923)一文里指出:“一个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确可能有一大部分劳动是批评活动;提炼、综合、组织、剔除、修饰、检验:这些艰巨的劳动是创作,也是批评。”[10]30艾略特的文学批评“是以作品为批评对象,将其放置于传统体系中,应用比较和分析的批评方法,通过‘非个性化和‘客观对应物的具体批评标准,实现在具体批评实践中对艺术品的解释和对鉴赏趣味进行纠正的目的,从而最终实现建构批评秩序体系和追求‘真理的批评目的”[16]1。他认为:“批评的目的是一个有关体系的问题:对艺术品的解释和对鉴赏趣味的纠正是具体批评实践中需要实现的目的,批评的最终目的则是要通过批评建构一个批评秩序体系,追求‘真理。其‘传统观适应了这个‘秩序理论的基本内涵,‘非个性化和‘客观对应物原则是其具体批评实践活动中必须把握的具体批评标准。在具体批评活动中,T.S.艾略特将批评的焦点从诗人作者转向文本自身,将文本放置于历时与共时统一的传统中,应用比较与分析的批评方法进行考察,寻求作家与文本之间的内在联系、文学规律与诗性真理。”[16]1

显而易见,“T.S.艾略特的文学批评实践促成了玄学派诗歌的经典化,并为英美‘新批评派倡导文学文本批评树立了榜样”[16]1。从艾略特1946年发表的《文学批评的界限》一文中可以看出,他所持的其实是一种“解疆化域”“会通群科”式的文学批评。在一次讲演中,艾略特曾经对自己的批评家身份做过小心的界定,他认为自己属于这一类批评家,“他的名气主要来自他的诗歌,但他的评论之所以有价值,不是因为有助于理解他本人的诗歌,而是有其自身的价值。如塞缪尔·约翰逊、柯勒律治,写序言的德莱顿和拉辛,以及某种程度上的马修·阿诺德。我正是忝在他们之列”[17]。在将自己谦卑又骄傲地置于诗人批评家的传统行列之后,他说:“我最好的文章写的是深深影响了我诗歌创作的作家,自然以诗人居多。随着时光流逝,依然能让我感到信心十足的文章,写的都是那些让我心存感激、可以由衷赞美的作家。”[17]

艾略特曾经将自己概括为“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政治上的保皇派、宗教上的英国国教高教会派”,却不影响他在创作中擅长反讽——这是他观照、反思世界的一种辩证性的思维方式和哲学态度,更是对世界复杂性、矛盾性、悖谬性的一种诗性回应和智慧表达。作为一位坚定的保守主义者,他的文学批评在一种谦逊的外表下包裹着不容反驳的结论,非常地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和实用有效。任何读者通过他的批评都能学会理解一首诗或一篇散文——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诗或不喜欢的散文。他的批评很少掺入个人感情,他为诗人分类用的是“大和小”,而不是喜欢和厌恶。他在批评上的功绩是建立在一种非常客观和可靠的鉴别标准上,使现代批评迈上能够对一切进行量化的轨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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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娅)

收稿日期:2021-03-10

基金项目:浙江省高校重大人文社科攻关计划项目“外国文学经典的生成机理与文化增殖研究”(2021QN010)。

作者简介:魏丽娜,女,安徽铜陵人,博士,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比较诗学与跨文化批评。

傅守祥,男,山东东营人,博士,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文化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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