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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地扶贫移民的社会融合

2021-08-16黄祖辉吴沁霞邝琪

关键词:影响因素

黄祖辉 吴沁霞 邝琪

摘 要:易地扶贫政策被视为解决“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困境的关键对策。但从“搬得出”到“稳得住、能致富”的过程,不仅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更是一项关乎千万贫困户能否真正脱贫的现实问题。本文通过对贵州黄平县3个集中安置小区107户的调查与数据研究,分析搬迁户的社会融合现状以及搬迁政策带来的物理空间变换对于其社会融合(包括后续发展)的影响,并提出相关建议。研究发现,搬迁户的心理融合、生活适应、经济融合和持续发展程度呈现出梯次降低的趋势,且经济融合具有相对独立性;易地扶贫搬迁户的融合度受环境因素而非个人因素的影响更大;其中,公共服务、居住条件、社交频率、耕地依赖对搬迁户的社会融合有显著的影响。

关键词:易地扶贫;社会融合;影响因素

中图分类号:C91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3-0046-12

易地扶贫是指通过国家政策扶持,将生活在缺乏生存条件地区的贫困人口搬迁安置到其他地区,并通过改善安置区的生产生活条件、调整经济结构和拓展增收渠道,帮助搬迁人口逐步脱贫致富。2016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全国“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规划》,对我国易地扶贫搬迁工程做出计划与部署,包括基础设施、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以及产业建设在内,整个工程计划总投入达到9 500亿元,并计划在5年内完成22个省份1 000万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扶贫搬迁工程。这无疑是自改革开放以来最复杂、紧迫的系统工程和社会工程。

与其他扶贫工程相比,易地搬迁工程的脱贫路径是通过直接改变搬迁户的居住环境以改变其生存状况,被视为解决“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困境的关键对策。但个人能否脱贫致富不仅与之所处外部环境有关,还与其个人能力、社会网络等密切相关。从农村“空降”到新的空间,面对居住环境、人际关系、生计方式的剧烈变革,搬迁户是否真正融入城市?又如何实现从“搬得出”到“稳得住、能致富”的转变?这不仅是值得研究的学术问题,更是关乎千万贫困户脱贫发展的现实问题。

社会融合是一个描述人与社会关系的综合概念,涉及经济、心理、行为等多个维度。它有助于展现宏观层面的变化如何重构个体的生存结构,以及个体、家庭对这一变化的解读与回应是如何反作用于社会的。因此,本研究选择从社会融合的视角切入,选取贵州省黄平县这一多山多民族的国家级贫困县作为代表案例,研究易地搬迁政策带来的物理空间变化对搬迁户生活的影响,以期探索影响其经济、心理融合的因素,并提出促进易地扶贫移民融合的建议。

一、相关文献综述

社会融合是新的移民或少数群体融入另外一个社会结构过程中发生的一个社会现象。概念源于国外种族或跨国移民的文化融合的研究,同化论、多元文化论、分层融合论等理论流派占据主流[1]。不同学者基于各自的研究视角给予了不同的定义,例如,同化论的Park认为社会融合是移民与当地居民相互渗透、同化文化生活的过程[2];学者童星和马西恒认为社会融合是指移民在居住、就业、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等向城市居民转变的过程[3]。而本文易地扶贫背景下的社会融合非指易地搬迁移民抛弃旧的价值观、生产和生活方式等,与城镇完全同化,而更偏向于“安居乐业”的概念。普遍来说,学者们都认同社会融合是一个动态的、多维度、结构化且具有主观性的过程[4]。

概念定义和理论视角的不同选择会直接影响社会融合的测量。社会融合的测量虽未有定论,但均呈现出多维度和多指标的特点。“学者梁波将西方社会融合测量模型综合为三类:以Milton Gordon为代表的二维模型(结构性和文化性)、杨格·塔斯(J.Junger-Tas)等人为代表的三维模型(结构性融入、社会—文化性融入以及政治合法性融入)、恩泽格尔(H.Entzinger)等人为代表的四维度模型(即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主體社会的接纳或拒斥)”[5]29。面对本土的流动人口融合议题,国内学者在国外测量模型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正与重构,如张文宏等[1]从经济、文化、心理和身份四个维度构建社会融合概念;杨菊华[6]除了提出经济、文化、行为、身份四维测量结构,且系统化地提出了具体的测量指标;周皓则在综合上述指标体系的基础上,提出了以经济融合、文化适应、社会适应、结构融合、身份认同为内容的五维模型[5]。但我们发现,上述测量模型更适合描述长距离、跨文化的人口流动融合问题,且测量指标更强调“同化”程度,而非流动人口“安居乐业”的程度,不能针对性地描述易地扶贫代表的深度贫困人口的乡镇间流动融合状况。

国内对于社会融合的理论研究较少,主要以实证的经验研究为主。区别于国外偏向于族群文化融合的研究,国内的研究聚焦于流动人口或外来农民工乡城迁移的过程。根据对以往研究的梳理,我们可以将影响社会融合的因素多集中在制度、人力资本、社会关系因素上。制度因素上,首先,城乡二元户籍制度的制约,以及附加在户籍上的收入差距、基本公共服务差异,不仅降低了流动人口的融合能力,也对移民的身份认同有显著影响[6-9];同时,农民工居于城市时,其收入水平虽有提高,但相对水平仍较低,从而多居于城市边缘等租金水平较低的地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隔离[10-12]。在人力资本方面,由于流动人口通常处于人力资本劣势地位,大部分流动人口从事的工作多为技术或者半技术型工作,这样的工作通常强度大、时间长、环境较为恶劣、收入水平较低,因而阻碍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13-14]。在社会关系因素研究上,不少研究探讨了社会网络在农民工社会地位提高和城市融入的作用[15-16];同时,由于地理上的迁移,流动人口的社会网络关系也实现了从农村血缘、亲缘、地缘社会圈向陌生城市的社会圈的重构,他们将无可避免地面临着适应障碍,从而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产生消极影响[17-19]。

而关于易地扶贫移民融合的研究,我们发现大多数学者仅从生计可持续的视角[20-23],或者单一身份、心理等感知融合层面[24]来探讨搬迁户的融合水平,缺乏综合性融合的视角。而关于易地扶贫政策对于搬迁户社会融合的分析上,质性思考多于定量分析。因此,本文通过实地观察、问卷调查等方式获取数据,考察易地扶贫政策带来的直接变化对搬迁户在经济、文化、心理等方面的综合影响,并分析不同维度间的融合关系。

二、研究设计

(一)理论假说

根据空间理论,我国贫困地区农户的易地扶贫搬迁实质是一种外力驱动下的空间剧变——由乡土性的空间转变为具有城镇性特征的空间。“这种变动偏重物理空间——即公共空间、居住空间、生计空间——的再造,而相对忽视搬迁群体的社会空间和主观空间”[25]130。因此,我们从受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直接影响的公共空间、居住空间、生计空间选取自变量,在控制居住时长和个体特征的基础上,考察其在经济、生活、心理的影响(见图1)。

在社会层面,相比于原址,安置地的公共空间已基本城镇化。据以往研究,社会生活环境的改善对流动人口的融合具有正面影响,所以假设:

H1:搬迁户认为其所拥有的公共服务(指交通、医疗、教育条件)改善程度越高,其社会融合水平越高。

在社区层面,易地扶贫不仅改变了搬迁户的居住环境,也改变了其社交环境。客观居住条件的改善可以提高人的生活满意度继而更加适应新的环境;而与迁入地居民交往越频繁,也更容易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继而建立新的身份认同,所以假设:

H2:搬迁户认为居住条件(指住房条件、水电燃料设施)改善程度越高,搬迁户的社会融合水平越高。

H3:与安置地居民的社交频率越高,搬迁户的社会融合水平越高。

在家庭生计方面,搬迁后的搬迁户虽居住在城镇,但其生计资本结构未必随之城镇化。据实地采访得知,不少搬迁户仍在坚持耕种。甚至对于某些搬迁家庭来说,耕地不仅是基本的生产资料,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因此,考察搬迁户对耕地的依赖程度与其社会融合度的关系很有必要。“耕地依赖”包括客观持有的耕地面积和实际使用频率两个方面。

H4:搬迁户对耕地的依赖度越高,搬迁户的社会融合水平越低。

据以往研究,性别、年龄、民族、教育水平等个体特征也会影响流动人口的融合水平。因此,我们也将考察个体层面的因素对社会融合度的影响。各变量的具体定义与描述见下表。

(二)测量指标

如上文所述,社会融合是一个综合概念。易地扶贫搬迁的核心旨在使贫困户能够在迁入地良性可持续发展。因此,在选取指标时,我们仅保留了以往研究常设的经济、生活、心理三个维度,单独设立了“持续发展”这一维度以刻画移民在安置地的后续发展能力(如获得工作的机会等)。具体测量指标的选择上,我们既参考了国内流动人口融合研究,如在测量“身份认同”部分时参考了学者唐丹[26]的量表,又结合当地短距离搬迁的现状增删了部分内容。测量指标包含主观和客观双重标准,更能体现当地移民生计水平、生活状况、心理适应、主观期望等社会融合程度情况。各变量定义及描述如表2所示:

(三)数据来源

本研究的调研点包括安置点社区和迁入地城区,见表3。中心村所在的新州镇位于黄平县中西部,为黄平县政府所在地,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旧州镇则位于黄平县西北部,既是贵州省商品粮食生产基地之一,也是且兰古国风景旅游区所在地,冷水河、槐花安置点即在此镇。调研点分布于黄平县的不同位置,具有不同的经济、社会、人口状况,能够较好地代表搬迁居民和原住民的总体状况。

调查方法运用结构性问卷与半结构采访相结合的方法,于2018年8月入户调查了黄平县3个集中安置小区内的搬迁户和县下辖的旧州镇和新州镇的原城镇居民。搬迁户的样本是通过在安置小区内逐户访问获取;安置地居民的样本则根据每个小区总户数之比计算抽样比例,确定随机抽取户数。最终获得搬迁户有效问卷107份,安置地居民有效问卷371份。详细分布情况见表3。其中,搬迁户样本男女比为1.89,平均年龄为40岁(样本年龄均大于18岁)。

首先,我们针对数据集中少量的缺失数据利用显著相关的回歸模型,采用回归填补法进行了填补。这种补全数据的方法针对本次调研中数据属于随机丢失的情况复原准确度高,对数据集的方差影响较小,实际操作时也选择了模型预测度超过80%的预测模型,最大程度地减弱了由数据增补带来的偏差。

在进行回归分析前,我们先对数据进行了Z-score标准化,以避免各维度不同单位、题目数量带来的影响。我们先将各维度的指标进行加总得到各维度的原始值,再对各维度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公式如下:

Ai=Xi-μδ

其中,Xi代表数据集合中的第i个数据,μ代表该集合中所有数据的平均值,δ代表该集合中所有数据的标准差,Ai代表原数据经标准化处理后的结果。

最后将上述所有维度的标准化得分合成为社会融合度总得分,利用如下公式计算:

Yi=∑3j=1Aj

其中,Yi即为所有受访者的总体社会融合度,为第i个受访者的社会融合度。我们没有赋予三个维度权重区别,直接加总得到最终结果。

三、实证分析

(一)贵州黄平县基本情况及其易地搬迁模式

黄平县位于贵州省东南部,地处黔中丘原到黔东低山丘陵的过渡地带,地势较高,多山脉,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生物资源和水资源。县辖8镇3乡分别为新州镇、旧州镇、重安镇、谷陇镇、平溪镇、浪洞镇、上塘镇、野洞河镇、纸房乡、一碗水乡、翁坪乡。,截至2019年末,户籍人口39.03万人,其中苗族、家人等少数民族占68.5%。在该县的产业结构中,第一产业占30.94%,第二产业18.35%,第三产业50.71%数据源于《黄平县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黄平县政府网(http://www.qdnhp.gov.cn/xxgk/jcgk/tjxx/tjnb/202007/t20200713_61585616.html),2020年7月13日。。2020年3月,黄平县正式退出贫困县序列。

目前,全县移民安置点有5个笔者实地调研时仅3个安置点修建完成,因此只获取了3个安置点的样本数据。,共计4 850套安置房,搬迁5 179户,安置22 994人。搬迁模式为整村整组搬迁,各户通过抽签选取入住的集中安置地。除槐花安置小区计划采用“先搬人后引产业”的产业园区安置模式,其余安置点均为普通城镇小区。

(二)社会融合现状

为了比较各个维度间的关系,我们先对除经济融合外的三个维度得分进行了百分制的换算,以避免不同指标数量单位的影响。

1.经济融合

搬迁户的平均家庭恩格尔系数为0.46,平均个人年收入为14 866.71元。为了更加清楚地了解搬迁户在当地的经济水平,我们对比了搬迁户和安置地居民的收入情况。从整体来看,搬迁户家庭和安置地居民家庭的平均收入差异仍然很大,后者是前者的2倍。再进一步比较搬迁户和安置地居民家庭年收入分布曲线(图2和图3)可知,搬迁户家庭年收入处于黄平城镇居民收入水平的下游。

结合实地访问我们发现,搬迁户在搬迁初期普遍存在经济压力增大的情况。从收入来源角度看,搬迁户的收入来源主要依靠种地或短期务工,收入来源单一且不稳定。部分搬迁户离开农村便失去了生产资料,同时在新环境下的工作没有落实,城市生活的饮食成本还大大增加。此外,在走访中我们还发现,黄平搬迁户家庭经济来源多依靠男性单方收入,且绝大多数搬迁户都是多子女(未成年)家庭,因而经济抗压能力较弱。

2.生活适应

在生活适应部分,搬迁户在各指标上的平均分均小于60分,分数由高到低依次是:人际关系(与安置地居民)、消费习惯、饮食习惯(x-:59.80;53.19;45.33)。按照普遍的评分标准,搬迁户的生活适应情况不乐观。另外,相较于其他维度,生活适应指标的标准差最大(σ-≥23.36),说明了搬迁户的生活适应情况差异最大。

作为一项县级范围的搬迁,搬迁户的饮食习惯在理论上不会有大的改变。搬迁户饮食习惯适应的得分偏低(x-=45.33)的原因并不在于饮食文化上的变化,而在于小农经济下的饮食习惯的瓦解带来的经济负担问题。后文将结合回归结果进行分析影响生活适应的相关因素。

3.心理融合

心理融合包括心理适应包括生活满意度、居住安全感、城市归属感。和身份认同,与生活适应的指标一样,我们将其换算成了百分制。相较于其他维度,心理融合的平均得分最高。其中,心理适应(x-=67.77)与身份认同(x-=66.57)的平均值均超过了及格线,且后者的得分比前者更分散(σ-:15.14>13.74)。可见,虽然易地扶贫是一种“人为”城市化的搬迁,但这种被动城市化对于搬迁户的心理影响并不是很强烈,除了可能存在部分搬迁户对农村生活的怀念,大多数搬迁户可以在心理上接受居住地的迁移。

4.持续发展

据表4可知,相较于其他维度,持续发展的平均得分和离散程度均最低,这表明搬迁户整体的持续发展能力低。其中,生活期望、工作帮助、发展关注平均得分依次降低(x-:65.33;49.29;34.75)。这表明,在主观上,搬迁户们对安置地生活充满乐观期望,但客观上搬迁户并未从安置地中收获满意的就业帮助,在行为上搬迁户也表现出对当地未来发展的不关注、不了解。

黄平的安置点分为依托产业园区的社区和普通社区两种模式。据当时实地走访发现,黄平唯一依托产业园区的安置点槐花安置小区基本处于产业空巢状态,但搬迁户已经入住。在采访中,绝大多数搬迁户不知道政府提供了就业培训,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获取这部分信息。参与过就业培训的人则表示虽然能学习一些技能,但这些技能对于找工作的帮助不大。搬迁户人力资本水平本就相对较低,因而更难有大批适合的岗位供搬迁户就业。

5.各维度间的相关性分析

从相关性分析的结果上看,生活适应、心理融合和持续发展三者间的相关性显著(p<0.01),而经济融合与其他几个指标并无显著关联。与朱力[27]的分层递进理论朱力认为社会融合中的多个维度存在递进关系:经济层面、社会层面和心理层面三个依次递进,相互影响。经济适应是立足新环境的基础;社会结构融合是进一步要求,反映融人新环境生活的广度;心理适应属精神层面,反映参与新环境生活的深度。只有心理和文化的适应,才是流动人口完全融入城市社会的标志。详见:朱力《论农民工阶层的城市适应》,《江海学刊》,2002年,第6期,82-88+206页。不同,我们的研究结果显示出搬迁户的心理融合、生活适应、经济融合和持续发展程度得分呈现出梯次降低的趋势,且经济融合具有相对独立性。究其原因,我们认为与易地扶贫搬迁为短距离的乡镇间迁移有关。首先,本研究的心理融合是按照被访者对“身份、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主观评价来测量的。这也说明,与以往研究中的研究对象,即大城市农民工相比,易地扶贫搬迁户们所面临的身份、心理上的挑战更少,易地扶贫搬迁群体在客观经济、生活上的融入远要比内心接受新的居住地更艰难。其次,经济融合的相对独立性也表明,“安居”与“乐业”之间并无直接关联。要想切实改善搬迁户的经济水平仅靠改善其居住环境是不够的,还需落实配套的就业支持措施。

(三)影响搬迁户社会融合的因素

1.相关性检验

基于数据类型,本文选择了Spearman相关分析,以检验各变量与社会融合的关系。据表6,与前人研究不同,本研究中,相较于公共空间、居住空间、生计空间的变量,从整体来看,搬迁户的个人信息的变量——性别、年龄、民族、教育程度与其社会融合度并未呈现出显著相关性。这说明易地扶贫搬迁户的融合度受环境因素而非个人因素的影响更大。具体的变量间关系分析将放在回归部分,在此便不赘述。

2.回归分析

为了清晰地反映易地扶贫政策带来的空间变动是如何影响搬迁户的社会融合的,本文采取逐步回归,建立logit多因子的线性模型,对107个有效样本进行了分析。模型1(Prob > chi2 = 0.0000)、模型2(Prob > chi2 = 0.0013)、模型3(Prob > chi2 = 0.0000)、模型4(Prob > chi2 = 0.0014)和模型5(Prob > chi2 = 0.0000)均通過了LR卡方检验,统计显著性高,说明建立的回归模型合理。

第一,良好的公共服务公共服务指标表示搬迁户对其享有的交通、医疗、教育资源水平的主观评价。会提高搬迁户的社会融合度,尤其对搬迁户的心理融合、持续发展上有显著的积极意义(p < 0.001)。我们实际走访的发现也验证了这一结果。那些交通更便利的、离县中心区更近的安置点的搬迁户在自述过程中更少用“我们农村人跟城市人不同”等说法否定自我身份。他们认为“晚饭散步就能去城里转一圈”“娃娃读书方便一点”,这些象征着城市人身份的日常影响了他们自我身份的界定,也使他们对生活越过越好更有信心。为了了解搬迁户在当地享有的公共服务水平,我们比较了搬迁户与安置地居民对其享有的公共服务水平的评价,见表8。整体来看,除医疗条件外,搬迁户在交通、教育上的评价均低于安置地居民的评分。其中,教育资源水平的评分在搬迁户与安置地居民间差距最大。这说明,搬迁户与原安置地居民享有的公共服务仍有差距。在走访中我们发现,大部分搬迁户的搬遷原因就是为了子女获取更好的教育资源。因此,解决搬迁户的教育问题至关重要,这不仅有助于其积极地融入安置地,还有利于其未来持续发展。

第二,易地扶贫政策给搬迁户们带来的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居住空间的变化,而回归结果显示,相较于公共服务和土地依赖程度,居住空间维度的变量(居住条件、社交频率)对其社会融合度的影响最显著(p < 0.001)。

如表7所示,居住条件居住条件包括住房改善度、水电燃料条件改善度。主要影响了搬迁户的心理融合心理融合包括身份认同、归属感和安全感。和生活适应生活适应包括消费习惯、饮食习惯、人际关系。方面。在搬迁户看来,居住在楼房而不是瓦房是他们由农村人到城市人的身份转变最直接的标志。在采访时,许多搬迁户都会以住房环境的改善为例来表达自己生活得更安全、舒适。但从自种蔬菜、柴火烧饭、山泉取水转变为市场采购、燃气加热、统一供水,这种伴随居住环境的生活方式转变仍使绝大多数搬迁户感到不习惯。甚至在走访中,我们发现仍有搬迁户坚持在安置地小区的公共区域烧柴煮“大锅饭”,而不愿采用方便但成本更高的现代烹饪工具。这种行为再次印证上文中“搬迁户在客观经济、生活上的融入远要比内心接受新的居住地更艰难”的结论。

为了准确描述搬迁户的居住环境水平,我们比较了搬迁户与安置地居民对居住条件的评价,发现搬迁户的各项居住评价仍低于安置地居民,见表9。主要原因是:(1)客观上搬迁户与安置地居民所享受的居住条件存在差异。如冷水镇安置地小区修建时并未安置统一天然气管道,而需要小区居民自费修建管道。部分小区由于地势偏远,线路不完善,还时常出现停水停电问题。(2)据采访得知,搬迁户认为其在农村所用水质本身较好并且不存在供给问题(山区泉水),生活燃料多使用柴。而搬迁至新居后,城区水质本身相对较差,统一供水供电常出现供给问题。这种落差造成搬迁户对新居基础设施条件评分更低。

第三,社交频率对于搬迁户的生活适应方面影响最为显著(p<0.001,回归系数为2.222)。由前文表4可知,人际关系生活适应的其中一个指标。水平并不乐观(x-=59.80),这是因为一方面安置地居民楼的居住结构丧失了旧的门户敞开式的社交环境,另一方面黄平的搬迁模式采取抽签安置的方式,这便打破了搬迁户旧的人际关系网。不少搬迁户表示搬过来后鲜少与邻里互动:“周围住的人都不是原来村子里的人,一回家都各自关上门,哪里找得到人聊天。”在实地调查中我们发现,不同安置点小区的一楼设置会影响小区内部的社交行为,继而可能影响搬迁户对于搬迁政策对自身生活影响的认知。如一楼为商户(如棋牌室、副食店、小餐馆)的冷水河安置小区无论白天或傍晚均可见聚众拉家常的搬迁户们,而一楼为住户的中心村安置点即使在夜晚乘凉期间也鲜少有人群聚集。因为,即使搬迁户离开了农村,口头传播在他们信息获取渠道中仍占到相当大的比重,而口头传播所依赖的又是熟人社会关系网络。这种有商户的住宅场景就更有利于搬迁户聚集并建立社会关系。并且,在搬迁户心中,这种基于社会背景相似性产生的情感信任往往大于对于基层政府的权威信任,所以,他们更倾向于从其他搬迁户口中了解搬迁后享有的相关补贴政策,并参考他人的态度来判断自身是否从搬迁政策中获利。例如,在采访中,当询问到搬迁后的相关政策时,被访者会使用“我是听他们此处的“他们”指其他搬迁户。跟我说的” “我也不清楚搬过来了还有没有低保补贴,但是听他们说……”等说法进行论证。

除了生活适应、心理融合、持续发展,社交频率对经济融合也有显著的影响。这是因为社交频率(问卷测量的是非强制性的自愿来往)与个人的社交能力往往有较强的相关性,而在当今社会,信息获取与社交能力本身是具有经济效益的。整体而言,相较于其他维度,居住空间的变量对于搬迁户的融合影响更显著,交往行为对社会融合的影响又高于居住环境的影响。

第四,土地依赖对于搬迁户的生活适应、心理融合有显著积极影响,回归系数分别为3.656(p<0.001)、0.594(p<0.05)。研究中“土地依赖”测量了搬迁户持有的耕地亩数以及耕地使用的频率,土地依赖度越高表示搬迁户越大程度地保持小农生产习惯。与原假说4不同的是,搬迁户较高的土地依赖并没有妨碍其融入安置地生活,反而促进了社会融合过程。由上文可知,搬迁户饮食习惯适应的得分普遍偏低(x-=45.33)。因为,从农村到城市意味着生活方式的重大转变——从自种蔬菜、柴火烧饭、山泉取水转变为市场采购、燃气加热、统一供水。这种转变同时伴随着个人的生活成本的大幅增加。所以,几乎绝大多数仍享有耕地的搬迁户都会继续耕种,以减少其在安置地生活的饮食成本。此外,维持耕种的生产习惯除了能让搬迁户拥有一张生活安全网,还能给搬迁户提供心灵寄托——打消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在采访中,不少搬迁户表示搬迁只是为了下一代的教育,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宁愿在村里种地养老。这也说明,耕地这一生产资料对于搬迁户的重大意义。

最后,在个人层面上,性别对搬迁户心理融合呈现出较强的正向影响(p<0.001),女性搬迁群体的融合度要高于男性搬迁群体0.161个水平。这与搬迁户“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模式不无关系。对于大多数女性搬迁户来说,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她们的主要任务都只是在家做家务、带小孩。所以,虽然搬迁到城镇居住,但她们实际上并没有离开之前的生活模式。此外,由于在家时间更长,女性搬迁户也更容易与邻里建立社交关系。搬迁户的教育水平呈现了对生活适应的显著的消极影响(回归系数为-2.289,p<0.001)。居住时间对提高搬迁户的经济水平(收入与恩格尔系数)有积极影响(回归系数为0.562,p<0.01),但对持续发展,即未来生活期望、对安置地的发展关注、搬迁对获取工作的帮助体现出消极影响(回归系数为-0.431,p<0.05)。这可能如张文宏、雷开春[1]提出的移居地“城市魅力”的效应所解释:城市具有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相对规范的制度环境以及更大的发展空间。在搬迁初期,这种安置地魅力使人对未来发展持乐观积极态度,但居住时间长,高成本的安置地生活和现实的就业情况会逐渐降低人们对于未来的期待。

四、研究结论与建议

通过上述分析,本文给出如下结论与建议。

第一,易地搬迁户的心理融合、生活适应、经济融合和持续发展水平呈现出梯次降低的趋势,且经济融合具有相对独立性。这表明,易地搬迁群体在客观的经济、生活上的融入远要比主观的心理、身份转换更艰难。但在实地调查中我们发现,搬迁至新的安置地并未解决搬迁户的就业问题,甚至部分易地搬迁户在搬迁后面临经济负担的加重。而就业培训因缺乏后续措施流于形式,实际效果不明显。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是易地搬迁户在安置地长期生活下去最根本的基础。在促进易地搬迁户就业的具体实践中,政府需要深化地方经济结构性改革,在鼓励、培育地方企业发展的同时,应多引入区域外企业与资本,增加本地的就业总量;要结合搬迁户的实际情况,针对性地设置就业培训,降低参培门槛,完善培训的后续管理和就业帮扶工作。

第二,公共服务对易地搬迁户的心理融合、持续发展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在易地扶贫搬迁的过程中,政府所提供的公共服务对于融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不仅包括基础设施等相关实体上的公共服务,比如,提供便利的公共交通、较高水平的医疗保障、较丰富的教育资源,还包括社会平等意识的营造。因此,政府应当尽快促进易地搬迁户与安置地居民的社会公共资源平等化,尤其需要对于困难搬迁户儿童的就学进行妥善安排。

第三,居住空间对于易地搬迁户的融合意义重大。对于刚刚经历空间转换的易地搬迁户而言,迁入社区不仅是一个供其居住的物理空间,而且还是其拓展关系网络的社交空间、接触信息的重要载体。实证结果也显示,社区环境对于易地搬迁户的心理、生活融合具有十分显著的作用,切实改善易地搬迁户的居住环境能满足搬迁户对于“易地扶贫”政策的预期。因此,必须重视起社区的融合载体功能。要在努力契合易地搬迁户搬迁预期的实践中,合理规划安置小区选址,完善安置小区的配套设施建设;建立系统的社区治理体系,制定社区自治章程和社区服务清单,引导搬迁户参与社区建设;利用信息的熟人传播模式,加强政府的政策宣传与沟通力度,做好搬迁群众的心理安抚和舆论宣传工作。

第四,农户耕地依赖性对易地搬迁户的生活适应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意味着,政府在具体实施易地扶贫搬迁过程中需要注重循序渐进,可以因地制宜地采取空闲宅基地拆旧复垦的方式,不仅盘活农村的闲置土地资源,还能保障有耕种需求的搬迁户拥有一定的生产资料。

总之,“分散搬迁、集中安置”的易地扶贫所带来的社会融合问题是一个全景式的融合问题,它涉及搬迁户与搬迁户的相互融合、搬迁户与安置区居民在人、事、物、环境方面的融合。因此,要真正实现易地搬迁户“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还需因地制宜,做好搬迁后续的就业、教育、社区建设、拆旧复垦等系统配套工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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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洋)

收稿日期:2021-03-18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际(地区)合作与交流项目“易地扶贫搬迁的社会经济与环境影响评估”(71861147002)。

作者简介:黄祖辉,男,上海人,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专业农村发展研究。

吴沁霞,女,重庆万州人,浙江大学社会学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际(地区)合作与交流项目”易地扶贫搬迁的社会经济与环境影响评估”项目研究员。

邝 琪,女,河南驻马店人,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际(地区)合作与交流項目”易地扶贫搬迁的社会经济与环境影响评估”项目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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