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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声乐批评基础文献

2021-08-09明言

音乐探索 2021年2期
关键词:唐代

摘 要:孙广的《啸旨》,是中国古代音乐批评史上第一篇对人声歌唱艺术的独特形式“啸”,展开历史考源、方法探索与批评标准探究的专论。从艺术价值的层面,孙广认为“啸”是高于歌唱与语言的艺术形式;对“啸”的吟咏技术与练习方法作出了时人所能理解与接受的技术解析;还广泛地借助古代的“仿生学”方法,对“啸”的歌唱艺术展开深入而形象的阐释与批评。如此这般均可以表明:孙广的《啸旨》是我国音乐批评史上歌唱艺术批评的基础文献。

关键词:孙广; 《啸旨》;声乐批评; 唐代; “啸”

中图分类号:J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 - 2172(2021)02 - 0068 - 04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1.02.008

“啸”乃广泛流传于古代士人阶层之间的一种歌吟方式。“啸”类的吟咏唱,没有具体唱词内容;即兴进行,也没有既定的套路与章法。《诗经》曾数次提到“啸”:“不我过,其啸也歌”(《召南·江有汜》),“有女仳离,条其啸矣”(《王风·中谷有蓷》);屈原《招魂》曾曰:“招具该备,永啸呼些”;《世说新语·栖逸》曰:阮籍之“啸”,可“闻数百步”;郑玄《毛诗笺》曰:“啸,蹙口而出声也。籀文为啸,在欠部”;《毛诗序》曰:“其啸也歌”;魏晋时期的成公绥曾著有《啸赋》,其在赋中对一群潇洒名士(赋中命名曰:“逸群公子”)的日常“啸”乐生活,展开文学渲染与修辞批评。

孙广(生卒年份、事迹皆不详),唐代宗永泰年(765—766)曾官任大理寺评事。孙广的《啸旨》②,乃古代音乐史上第一篇对“啸”这种人声歌唱艺术展开历史考源、方法探索与批评标准探究的专论。作者在《啸旨·序》中,将“言”与“啸”对比,分别作出题解批评。在这里,作者将“啸”视为高于人的语言(也包括有唱词的歌唱)的“感鬼神”、通“万灵”、“致不死”(永恒)的艺术形式:

夫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而清,谓之啸。言之浊,可以通人事,达性情;啸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盖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啸善,万灵受职。

之后,便对“啸”的来源及其流变作出简略的考释:

斯古之学道者哉。故太上老君授王母,母授南极真人,真人授广成子,广成子授风后,风后授啸父,啸父授务光,务光授尧,尧授舜,舜演之为琴,与禹,自后乃废。续有晋太行山仙君孙公获之,乃得道而去,无所授焉。阮嗣宗得少分,其后湮灭,不复闻矣。

再后,便对其《啸旨》的全文结构作出解题:

啸有十五章句,权舆①正毕有十二法:一曰外激,二曰内激,三曰含,四曰藏,五曰散,六曰越,七曰大沈,八曰小沈,九曰疋,十曰叱,十一曰五太,十二曰五少。皆在十五章之内,则啸之妙音尽矣。

1.《权舆章第一》

《权舆章第一》,是对“啸”起始时对人的心理与生理状态、身体機能的基本要求的阐述与修辞批评:

夫权舆者,啸之始也。夫人精神内定,心目外息,我且不竞,物无害者。身常足,心常乐。常定,然后可以议权舆之门。天气正,地气和,风云朗畅,日月调顺。然后丧其神,亡其身,玉液傍润,灵泉外洒,调畅其出入息,端正其唇齿之位。安其颊辅,和其舌端,考击于寂寞之缶而后发,折撮五太之精华。高下自恣,无始无卒者,权舆之音。近而论之,犹众音之发调,令听者审其一音也。耳有所主,心有所系,于情性和,于心神当,然后入之。

进而,对呼吸、发声、咬字、运气、震动、控制等十二种具体的技法要领,给出时人理解能力范围内的技术处理解析与要求:

【外激】以舌约其上齿之里,开两胥,而激其气令其出,谓之外激也。

【内激】用舌以前法,闭两唇于一角,小启如麦芒,通其气,令声在内,谓之内激也。

【含】用舌如上法,两唇但起,如言殊字,而激其气,令声含而不散矣。

【藏】用舌如上法,正其颊辅,端其唇吻,无所动用而有潜发于内也。

【散】以舌约其上齿之内,宽如两椒,大开两唇而激其气,必散于为散也。

【越】用舌如上法,每一声以舌约其上腭,令断气,绝用口,如言失字,谓之越也。

【大沈】用舌如外激法,用气令自高而低,大张其喉,令口中含之,大物含气煌煌而雄者,谓之大沈也。

【小沈】用舌如上法,小遏其气令扬,大小沈属阴,命鬼吟龙多用之。

【疋②】用舌如上法,如言“疋”字,高低随其宜。

【叱】用舌如上法,如言“叱”字,高低随其宜。

【五太】五太者,五色也。宫商徵羽角所为之五大,八九五少为应,故为之大,以配仁义礼智信。此有看之本谓声者,皆不逃五太。但以宫商发应,君使次序,理则声理,乱则声乱。

【五少】五少者五太之应,五太自有阴阳,然太权而言,五太为阳,五少为阴。用声之至详,而后发,凡十二法,像一岁十二月,内激为黄钟,外激为应钟,太沉为太簇,小沈为夹钟,五太为姑洗,五少为仲吕,散为蕤宾,越为林钟,疋为夷则,叱为南吕,含为无射,藏为大吕。律吕相生而成。又此则十法二之首也。

2.《流云章第二》

“流云”乃轻盈、飘逸地流动展开的一种“啸”,是吟咏的音乐展开呈现方法。《流云章第二》,是对啸音起始之后的运行、演进过程的技术要领阐释与修辞批评。孙广要求结合前面十二种技法的有机运用来展开“流云”章法:

流云,古之善啸者听韩娥之声而写之也。湿润流转,妙中宫声。沉浮起伏,若龙游戏春泉,直上万仞,声遏流云,故曰流云。此当林塘春照,晚日和风,特宜为之。始于内激,次散自含越小沈,成于疋叱且五少,则流云之旨备矣。其音有定,所之若龙若虎,若蝉若鬼,一发之后,更无难挠,亦由易之有可适,亦谓云:凡十二啸之变态极矣。夫琴象南风,笙象凤啸,笛象龙吟。凡音之发,皆有象。故虎啸龙吟之类,亦音声之流,今所序故于后。

3.《深溪虎章第三》

“虎啸”,是动物界强大而又威严的声音。“虎啸山林”意即号令百兽。这说明“虎啸”的音响是具有辽远穿透力的。《深溪虎章第三》,是为“啸”吟者对“深溪虎之音”的模拟方法“而写之也”:

深溪虎者,古之善啸者听溪中虎声而写之也。雄之余,怒之末,中商之初,壮逸宽恣,略不屈挠。若当夏郁蒸,华果四合,特宜为之。始于内激,既藏又含,外激而沈,终于五少而五太,则深溪虎之音备矣。

4.《高柳蝉章第四》

“蝉”,以其微小的躯体,发出高亢、辽远的鸣声。《高柳蝉章第四》,是对“啸”唱时如何模拟“蝉鸣”的方法“而写之也”:

高柳蝉者,古之善啸者听而写之也。飘扬高举,缭绕萦彻,咽中角之初,清楚轻切,既断又续。华林修竹之下特宜为之。始于大沈,次以五少,激散越系而令清,终以小沈,则高柳蝉之音备矣。

5.《空林夜鬼章第五》

更为弱小的“蟋蟀”,以其微弱的躯体,发出清澈、清亮的鸣叫。《空林夜鬼章第五》,是对“啸”鸣者模拟蟋蟀的夜鸣方法“而写之也”:

空林夜鬼者,古之善啸者夜过空林而写之也。点柳蟋蟀铁窃璚绝,轻不举,纤不灭,中徵之余,浓雪昼暄,凄风飞雪之时,特宜为之。奏之当以道法,先呼群鬼聚于空林之中,递为应命,心当危危然若有所遇。始于内激,次以五少三,去宫商耳,以越连之,则空林夜鬼之旨备矣。

6.《巫峡猿章第六》

李白《早发白帝城》诗中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当时就已经是闻名遐迩。想必孙广也是读着太白的诗作长大的。作者在《巫峡猿章第六》中,借鉴长江“巫峡猿”的鸣叫声,作为“啸”鸣练习中仿生模拟的对象:

巫峡猿者,古之善啸者闻而写之也。幽隐清远,若在数里之外,若自外而至,自高而下,杂以风泉群木之响,迥然出于众声之表。中羽之初,日映空山,风生众壑,特宜为之。初以内激,灱灱五连之,前二缓而清,后三急而高,错总偏此,则巫峡猿之旨备矣。

7.《下鸿鹄章第七》

《下鸿鹄章第七》,是对“啸”吟者借鉴天上鸿鹄①鸣叫方法的阐释。在具体的技法运用方面,要求“先以外激翔风数十发声,次以疋叱,然后纯以五太终,以散越成之”:

下鸿鹄者,出于师旷清角之旨。古之善啸者听而写之也。其声宽绰浩渺,不绝以节。洪洞不绝,既上未上,宽大内外,闻而乐之,轻浮遒急,闻而恶之。尝奏则求此一一听之,爱恶分明,鸿鹄下矣。且善啸无其声,至远不越数百尺,鸿鹄翔于冥冥之间,曷由闻而下也?盖激气出于唇齿之间,妙声转于风景之际,则风景和,风景和则元气下降翔云之间,游元气之上,有不随而下哉。若高秋和风景丽,特宜为之。先以外激翔风数十发声,次以疋叱,然后纯以五太终,以散越成之。三奏而清风臻,五奏而流云卷,九奏而鸿鹄降,则下鸿鹄之音备矣。

8.《古木鸢章第八》

“木鸢”又称“风筝”,墨子曾“费时三年,以木制木鸢,飞升天空”;鲁班也曾制成“木鸢”,三日三夜飞翔天空而不落。为了增加放飞时的乐趣,古人还在“木鸢”上捆绑哨子,升空后伴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发出哨鸣声,方圆数里皆能听到。孙广的《古木鸢章第八》,就是在教导人们如何在“啸”声中借鉴古人的这种科学发声法:

古木鸢,古之善啸者闻而写之也。飞射哀咽,洪洞缭远。若有所不足,郁郁振荡;适断又续,寒郊原野;阴风若雾,特宜为之。始于内激长引之,次疋叱,又散,则古木鸢之旨备矣。

9.《龙吟章第九》

《龙吟章第九》,是对作者自己也没有听闻过的“龙吟”的仿生批评:

龙吟者,龙吟水中,古之善啸者闻而写之也。深沉郁没,重厚湿润,高不扬不杀,声中宫商,傍映岩峦,俯对潭涧,特宜为之。先以内激,次含又藏,具太终以沈,则龙吟之旨备矣。

10.《动地章第十》

《动地②章第十》,是孙广对“啸”者模仿“动地”(地震)声响效果的具体做法的诠释与批评:

动地者,出于孙公。其音师旷,清徵也。其声广博宏壮,始末不屈,隐隐习习,震霆所不能加。郁结掩遏,若将大激大发。又以道法先存,以身入于太上之下,鼓怒作气,呵叱而令山岳俱举,将手出于外。夫坤仪至厚,地道至静,而以一啸动之,不亦异乎?然有所动之何者?夫人心志而发乎气,气激于外而成于声;声含太宫太商,自然与四气相合;则吕动律应,阳行阴伏;必阳藏而动阴,阴藏而动阳。当藏而动之,则振发不定;地居阴阳之上,焉有所负者动而所据能息哉?然则声作而见动地之道,知音乐之有感,不必与震动,然后谓动地之声。地气闭涸,烟凝阴冱,特宜为之。先以内激,次以大沈藏含,悉作动以五太成之,则动地之音备矣。

11.《苏门章第十一》

“苏门”,山名,地处河南辉县西北,又名苏岭、百门山。晋名士孙登曾隐居于此,因而以此借指孙登。“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晋书·阮籍传》)。后人以“苏门啸”代指“啸咏”,比喻隐士的高洁品质。《苏门章第十一》的立意也是如此:

苏门者,仙君隐苏门所作也。圣人述而不作,盖仙君述廣成务光,以陶性灵,以演大道,非有以成声音作程品也。昔人有游苏门,时闻鸾凤之声,其音美畅殊异,假为之鸾凤。鸾凤有音,而不得闻之苏门者,焉得而知鸾凤之响?后寻其声,乃仙君之长啸矣。仙君之啸,非止于养道怡神,盖于俗则致雍熙,于时则致太平,于身则道不死,于事则摄百灵,御五云于万物,则各得其所感应之效,莫近于音,而仙君得之。至于飞走禽兽,啸之末者。晋阮嗣宗善啸,闻仙君以为已若往诣焉,方被发握坐,籍再拜而请之,顺风而请者三,承风而请者再,仙君神色自若,竟无所对。籍因长啸数十声而去。仙君料籍固未远,因动清角而啸至四五发声,籍但觉林峦草木皆有异声,须臾飘风暴雨忽至,已而鸾凤孔雀缤纷而至,不可胜数。籍既惧又喜而归,因传写之。十得其二,为之苏门。今之所传者是也。深山大泽极高极远,宜为之,先发五太五少沈激,内外一十二法备举,方少得苏门之音矣。

12.《刘公命鬼章第十二》

这里的“刘公命鬼”典故指的是:“刘根,颍川道士,隐居嵩山。诸好事者,自远而至,就根学道,太守史祈以根为妖妄,乃收执诣郡,数之曰:‘汝有何术,而诬惑百姓?若果有神,可显一验事。不尔,立死矣。根曰:‘实无它异,颇能令人见鬼耳”(《后汉书·卷八十二下·刘根传》)。刘根,字君安,京兆长安人。汉成帝时,其入嵩山学道,异人授以秘诀,遂得仙,能召鬼。孙广在《刘公命鬼章第十二》中,将刘根的“雅好长啸”作为后人效仿对象:

刘公命鬼,仙人刘根之所为也。昔刘根道成,雅好长啸,为太守所屈,因啸召太守七世之祖立至。其聲清净径急,中人已下恶闻之。虽志人好古啸者多不隶习,以故其声多阙。后之人莫能补者,谓之元刚格。先以五少三去宫商,次用内激大小沈,终以疋叱,则刘公命鬼之声备矣。

13.《阮氏逸韵章第十三》

《阮氏逸韵章第十三》,是对阮籍之啸的阐述与批评。如上所述,阮籍是魏晋时期以“啸咏”著称的名士之一。孙广认为“阮氏逸韵”之“音韵放逸”,故名之,还对其“啸”之“韵”的发声方法给出了自己的诠释批评:

阮氏逸韵者,正阮籍所作也。音韵放逸,故曰逸韵。用法多比权舆与流云之鳞轹十二间,无约束,多散越,大雅君子与常才龌龊者,皆宜听之。天气清肃,氛垢之外,乃可杂埙篪俗态之乐,郑卫入耳。善啸者多能为之。林泉逸人,每为呼风,亦偶作一韵法,寄在众之中,兴矩则短之,兴尽则止,则阮逸韵之旨备矣。

14.《正章第十四》

在前《序》中,孙广曾经提到的“晋太行山仙君孙公”,在其看来具备“非常声”的能力。《正章第十四》就是对之“啸”声之“正”“深远极大”艺术魅力的历史批评。可惜的是:“今(徒)有义,(已)亡其声”:

正者,正也。深远极大,非常声所拟。近代孙公得之,人未之听。致平和而却老不死者,此声也。今有义,亡其声。

15.《毕章第十五》

《毕章第十五》,是对“啸”吟咏的收束部分的意境的批评。孙广认为“毕”在“啸”之“五声”中居于“极大”的地位,史上“务光授尧,尧授舜。舜演之为琴,与禹,自后乃废”。于是,其不得已论述道:

毕者,五声之极,大道毕矣。尧舜之后,有其义,亡其声。

孙广的《啸旨》,是中国古代音乐批评史上第一篇对人声歌唱艺术的独特形式“啸”,展开历史考源、方法探索与批评标准探究的专论。从艺术价值的层面,他认为“啸”是高于歌唱与语言的艺术形式;对“啸”的吟咏技术与练习方法,作出了时人所能理解与接受的技术解析;还广泛地借助古代的“仿生学”的方法,对“啸”的歌唱艺术展开深入而形象的阐释与批评。如此这般,均可以表明:孙广的《啸旨》是我国音乐批评史上歌唱艺术批评的基础文献。

本篇责任编辑 钱芳

收稿日期:2021-04-01

作者简介:明言(1962— ),男,天津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天津 30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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