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视角下的B站云自习直播现象分析
2021-07-27王雨晴
王雨晴
关键词 网络直播;互动仪式链;传播心理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06-0061-04
1 研究背景与概述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达5.62亿,较2020年3月增长248万,占网民整体的59.8%[1]。在电商直播、游戏直播等类型规模扩大的同时,网络直播的内容也逐渐向日常化发展,例如直播自习的场景。学习直播最早发源于国外视频社交平台YouTube,随后被搬运到哔哩哔哩弹幕视频网站(简称 B 站),学习直播开始在国内兴起发展,因此B站也成为国内青年人学习直播的主要平台[2]。B站现为我国领先的青年人互动社区,其2020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社区月均活跃用户达1.97亿,移动端月均活跃用户达1.84亿。在B站,自习直播有专门的直播板块即“陪伴学习/study with me”,在2018年B站的公开演讲“数读新世代”中,学习直播被认为是直播时间最长的品类,在2017年—2018年有146万小时以及103万次的学习和写作业的直播。
B站自习直播间的标题通常带有“考研”“公考”“法考”等字样,例如“剑桥大学生直播复习考试”“每天学习12H,学习氛围贼好的自习室”“考研白噪音自习室,一起来学习吧”等,直播间标题在表明主播学习目标的同时也吸引着具有相同目的的用户参与。在自习直播室中,主播以直播自己的学习场景为主,他们通常不会与观众进行直接对话交流,而是在直播界面利用OBS(Open Broadcaster Software)等软件张贴公告标语、设定签到打卡词语、设置积分制度等。与游戏直播、真人秀直播等直播类型相比,自习直播具有直播时间长、进入门槛低、直播内容较为单一、主播与观众直接互动少、间接互动多等特点。
本文试图探讨以下问题:观众出于怎样的原因加入自习直播室中?自习直播间内的互动机制是怎样的?
2 研究方法
本文综合采用了观察法与访谈法,笔者在2020年12月—2021年1月对B站直播间的深入观察与体验,综合直播间观看人数、主播粉丝数量、开播频率等因素,选择“彭酱酱LINYA”“积极向上的骷髅”等主播的直播间进行分析。
3 用户参与直播间的心理分析
3.1 主动寻找云同桌:借助他律增强自律
网络直播参与主体深度的互动参与弥合了前台与后台、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作为后内容时代的代表,媒介内容不再是传播的中心,交流和体验才是其核心功能[3]。在虚拟的面对面交流中,用户与主播之间的心理距离被压缩,参与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
被考试艰难、周围没有自习室、家人不理解等因素困扰的用户通过利用以社群为联结的群体结构来治愈社会性孤独。在B站的自习直播间内,主播主动向观众展示私人的学习场所与学习实践,通过后台前置满足观众的窥私心理。观众在直播间中可以看到身穿睡衣的主播在书桌前背书、写字的画面,也可以观察到主播的书桌的摆件与房间的一角,从而在极度生活化的场景中获得沉浸式的体验。虽然屏幕中的主播不可触及,但观众也能从这样“天涯共此时”的陪伴中汲取到感情力量。当一些观众认为自己学习不够专注或者没有学习动力时就会进入直播间,把主播学习的画面当作是自己的“背景板”,在与主播同步的学习节奏中获得虚拟同桌的陪伴与监督,从而达到提高学习效率的目的。在线下自习室中,用户可能不断被他人的动作与声响干扰;而在线上自习室中,用户看到的主播通常会表现出积极的学习姿态,从而能被其旺盛的学习热情感染。此外,主播选择直播自己学习的过程有利用共景监狱中他人的围观来监督自己的意味;而屏幕后观看直播的个体也会产生一种被同桌监视的假想。一位观众这样说道:“当主播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甚至会感觉到她是在透过屏幕看向我的眼睛。”
3.2 欣赏与追随主播:投射理想的自我
除了自身学习的需要,用户也会出于对主播的欣赏与追随而进入自习直播间,用户将其赞同的关于理想自我的品格与举动投射到主播身上。投射是将自己内在的心理内容转移到别人身上或转移到某种客观存在物的心理过程,我们在与投射形象的“共鸣”中实现深层自我的认同[4]。
观众在线下近距离接触学霸或者理想自我通常比较困难,但是B站学习直播提供了细致观察主播学习场景的机会,大大拉近了“我”与“理想自我”的距离。主播优秀的学历背景、专注自律的学习态度或者是坚持学习的品格都会让观众对主播产生欣赏与认同心理。观众部分观众在观看直播时会不自觉地学习主播的学习习惯、写字姿势,甚至是想要买与主播同款的文具,换句话说,他们试图通过模仿主播表现出的具体行为向理想自我靠近。 许多用户观看直播的诉求其实是“我也可以变成他/她那样”或者“我也可以像他/她那样学习、工作等”[5]。
例如,拥有87万粉丝的学习主播彭酱酱LINYA的B站简介为“英国剑桥大学经济系大一美女学霸”,她在自习直播间以及B站投稿视频中也不断通过“剑桥”“少女学霸”“教你学习”等词语反复强化其学霸人设,塑造出兼有学习成绩与学习能力的学姐形象。彭酱酱LINYA自2019年10月起在京东开设同款学习用品商店,售卖笔记本、笔袋、书包等。截至2021年1月30日,店铺中销量最高的“学霸套餐”已经有超过9 000条评价。通过随机挑选100条商品评价,有57条都直接提到因为受到彭酱酱LINYA影响而想要使用她的同款文具,节选如下:
“感謝酱酱,也感谢小酱紫们,看着大家一起努力真的很感动。”
“谢谢酱酱和老哥子的设计呀!欧买噶,买它买它快买它!快来和酱一起学习~”
“我是一名上初中的老酱紫,一直特别喜欢酱酱,通过看酱酱的视频、直播,也受到了很大的激励!没想到真的买到了酱酱和老哥子设计的文具!看着‘酱紫学习的标识特别有归属感!”
“感觉离学霸又近一步啦~向酱酱看齐,期末冲冲冲!”
网络用户以彭酱酱LINYA的直播间为中心聚集到主播周围,并因为她在直播与视频中展示出的人格魅力吸引成为黏性高的粉丝,并愿意持续追随主播,即使在个人并没有学习意愿时也会因为收到特别关注的主播的开播提醒而加入直播间。用户通过追随拥有自己理想生活或者理想品质的榜样,他们感到能够自由地掌控自己的生活,有条不紊地向目标迈进,并因此提高了自我评价。
3.3 加入云自习室:寻求团体内的情感支持
马斯洛在需求层次理论中认为,人在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之上,还有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寻求归属是支配社会生活的重要动机之一,我们希望与他人建立稳定而有意义的联系[6]。
彭兰曾提出在网络中“参与互动意味着对关系的期待,无论面对哪种性质的关系,人们都希望在需要的时候能进行情感上的沟通,获得情感性支持。”[7]用户选择进入云自习室,也是在寻求与他人的联结。在自习直播室这个场景中,参与者通常不会只专心观看主播,也不只是专注于自己当下的任务,而是在游离中实现虚拟自习室中的在场。参与者在自习直播室中分享相同的信念,以考研自习室为例,某人可能出于厌倦现在的工作职位、逃避现实、继续深造、改变职业规划等不同理由想要考研,而在自习室中,他们相互鼓励,相信现在的付出将会带来收获。同时,自习直播室这一共同体内也有潜在的规则。如其他直播间一样,自习直播间内有一位或多位房间管理员负责维持直播间秩序,在用户频繁发送重复或者无意义语句时对他们实行禁言。房管与用户、主播共同维持着直播间内积极向上的正能量氛围,在评论区发送“考研无用”“自习直播是在作秀”、鼓动他人“弃考”等容易影响参与者心态的内容都是不被欢迎的。这些潜在的规则也是增强团体情感认同的方式之一,也增强了团体默认的集体价值观的纯洁性。
参与者在直播间内可以较为自如地掌握联系的强弱,他们可以随机与他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没有过多的交往负担。不过在直播间这一场景之外,部分参与者之间发展出了更为紧密的关联,类似于建立学习群交流学习心得经验、在主播的主持下参与集体活动等。例如主播“积极向上的骷髅”于2021年1月1日在互动平台发起“直播间歌友会”活动,由直播间众人进行才艺表演并投票进行排名,许多直播间内的观众积极参与其中。
4 自习直播间内的互动机制
兰德尔·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理论的核心机制是高度的相互关注和高度的情感连带促使参与者形成了与认知符号相关联的集体身份感与情感能量。其中,情感能量是互动仪式过程中核心组成要素和结果[8]。在B站的自习直播室中,主播与观众因为相同的关注焦点而在虚拟空间中聚集,在前期互动中投入情感并有所收获,进而产生进行后期互动的动力。
4.1 网络虚拟自习室创造共同在场场景
柯林斯指出互动仪式的组成要素之一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场所并通过身体在场相互影响[8]。他强调亲身在场的重要性,认为观众通过各种形式的身体互动增进共同的热情。B站直播间如同一个虚拟的自习室,观众可以通过不同移动设备突破空间限制实现虚拟的“在场”。他指出参与者通过身体姿态与表情来对其他人产生直接的视觉暗示,通过发出欢呼声来传递激动的感觉。例如参与者通过拥抱、拍手、重复简单词语等身体互动中放大强烈的情感。虽然柯林斯论断逼真的远程联系无法完全替代亲身实际参与所产生的团结,但他也承认如果参与者的神经系统可以直接产生连带作用,将会产生与亲身在场一样的效果[8]。
直播间参与者的共同情感联结点在于对提升自我、把握未来、学业有成的渴望。自习室的主播普遍以伏案写作的姿势出现,通过身体发出专注学习的信号并被观众捕捉,自习直播间的参与者因此形成共同的学习节奏。而观众之间会在评论区通过如“考研加油”“我还能学”等积极词语的刷屏来确认彼此的信念,在相互的加油打气中增强自信,产生陪伴前行的团结感受。
4.2 B站准入门槛为局外人设限
在互动仪式发生时,参与者知道谁在参加、谁被排除在外。B为保持其社区文化的纯洁性设置了较高的准入门槛,新注册用户需要在以60%的正确率完成100道试题或者通过邀请码注册才能成为正式会员,题目包括社区规范题、违规发言题和涉及游戏、影视、科技、动画、艺术、流行等领域的自选板块,只有成为正式会员后用户才会拥有发送滚动弹幕与视频投稿的特权。通过入站考试后的网络用户对B站行为规范与社区文化有了基本的认同,未成为正式会员的游客在进入B站直播间后可以观看视频与直播,但不能在评论区发言、赠送礼物并与他人互动。在经过B站的首轮筛选后,观众选择进入自习直播间即是主动通过了第二次筛选。进入直播间后,评论区会出现“ID+进入直播间”的字样;当用户在评论区发言时会显示其因打赏主播获得的勋章与身份ID,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评论区显示的身份ID进入彼此的个人空间查看信息。
4.3 被“学业有成”的渴望激起共同情感
在互动仪式中,人们相互关注的焦点和共享的情感状态相互作用,通过有节奏连带的反馈强化引起持续的群体兴奋,强化群体团结。B站自习直播室参与者拥有相当一致的关注点,也就是对学业成功和自身进步的渴望,因此对考试成功期待成为最能引起共鸣的情感联结。主播会精心布置桌面并有意选择出现在镜头中的事物。钟表与日历这两种元素出现频次最高,也因其隐喻成为直播间内共享的意义符号:时刻不停的钟表与被不断撕去的日历都指向了不断流逝的时间,让受众体会到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主播通过直播软件在直播界面上标明自己每天的时间安排、考试倒计时和励志标语例如“你我今年必是研究生”“我们山顶见”“有我你的学习不再孤单”等对创造出与观众共同奋斗的氛围并对观众进行积极的心理暗示。
观众通过发送弹幕、赠送礼物、关注直播间等方式与主播互动,观众之间通过在评论进行简短的对话互动,通常是相互安慰鼓励、学习方法的交流等。“上岸”是各直播间评论区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之一,“上岸”意为舍舟登陆,指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国家公职人员,它在被广泛使用的过程中词意也在不断扩充,从中考、高考到研究生考试、法考等,“上岸”在自习直播间中几乎代表了所有考试成功的结果,凝聚了参与者希望顺利通过考试的强烈情感。直播间参与者的共同关注在集体行动中创建共同符号,其储备的共同记忆推动短期情感到长期情感的建立,又促使下一次互动仪式的进行。出于对考试成功的期待、团体氛围创建与自我激励的需要,主播与观众共同创造了一系列以“上岸”为目标的仪式。主播设置签到口令与签退口令,例如“我还要学”“功不唐捐”“我爱学习”等;观众在评论区发送指定口令将会为此直播间内的账号增加积分,累积积分高者将获得全勤称号或者主播的房间管理员职位等精神奖励。
5 结语
B站用户基于寻求外在监督、参与群体互动、追逐理想自我等原因参与到自习直播间中,努力达到个人化的自习与互动之间的平衡。主动加入虚拟自习室可以让参与者满足自我发展的需要,获得掌控生活的自由感并且形成良好的自我评价。然而笔者发现在自习直播间中也有可能会产生一些违背用户本意的后果,比如在评论区中与他人互动可能会分散注意力、影响心态造成本末倒置;只在虚拟自习室中埋头学习却忽视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有用户为了获得学习时长不断累积的虚幻的满足感,在直播间内由自主学习演变为自我表演等,期待后续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CNNIC.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2020-09-29)[2021-01-30].http://www.cac.gov. cn/2020-09/29/c_1602939918747816.htm.
[2]吕雅欣.大学生学习直播中的自我呈现与表演化现象研究[D].开封:河南大学,2020.
[3]严三九.沉浸,隐喻与群体强化:网络直播的新景观与文化反思[J].学术界,2019(11):140-150.
[4]谭文若.网络群体成员身份認同的建构途径:以“绝望主妇”迷群为例[J].新闻界,2012(17):39-42.
[5]党亚茹.“学播热”现象的文化思考[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20.
[6]Aronson,Elliot,邢占军.社会性动物[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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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