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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藏黑水城汉文《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解析

2021-07-27崔红芬文志勇

青海民族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卷首恩德变相

崔红芬 文志勇

(河北师范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24)

佛教传入中土后,在不断与儒道文化的冲突交锋和融合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中国化的佛教和诸多疑伪经,《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即是其中之一。因其思想内涵符合中国的孝道传统和道德标准,又与佛教信仰相结合,自唐宋以来此经广为流行。敦煌藏经洞、黑水城等地出土了丰富的《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等,而据经文绘制或凿刻经变在敦煌壁画、绢画和大足石刻中皆有保存。经文与经变相得益彰,共同促进佛教发展和佛经的传播。学界对《父母恩重经》多有关注和研究,其成果主要集中在敦煌出土文献版本、经变相图和房山石刻经等方面。①而对黑水城所出《父母恩重经》的考证相对较少,即使新井慧誉②、崔红芬[1]对黑水城《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有研究,但对黑水城遗存《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未作考证。本文欲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解析俄藏黑水城汉文《报父母恩重经》的卷首画内容,进而探讨西夏佛经卷首画的版本依据及与敦煌、大足经变的关系。

一、《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解析

黑水城所出《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既有汉文本,也有西夏文本。俄藏黑水城汉文本残经有4件,即TK-119《佛说报父母恩重经》、TK-120、TK-240、TK-139《佛说父母恩重经》,为刻本经折装、刻本蝴蝶装。俄藏西夏文佛经有馆册第6570、5048、6670、759、6876号皆定名为《佛说父母恩重经》,有写本卷轴装、写本蝴蝶装、刻本蝴蝶装和刻本经折装等。③英藏黑水城西夏文也有5件,Or.12380-3082(K.K.)、Or.12380-0060(K.K.II.0283.qqq)为《佛说父母恩重经》,仅存开头;Or.12380-3050(K.K.II.0244.uuu)、Or.12380-3050V (K.K.II.0244.uuu)、Or.12380-2757(K.K.II.0281.a.xi)为《佛说报父母恩重经》,经文残缺严重,既有刻本经折装,也有写本。另在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也藏有西夏文写本《佛说父母恩重经》(M11.017-02P)。[2]

黑水城所出文献存在《佛说报父母恩重经》和《佛说父母恩重经》两种经题,内容也有一定差异,或强调父母养育之恩,或突出报答父母重恩。根据崔红芬的考证,黑水城汉、夏本《父母恩重经》《佛说报父母恩重经》与敦煌甲本④、乙本⑤差别较大,而与孙修身所称的丙本⑥、马世长所称的别本或郑阿财所称的丙、丁本⑦最为接近,且黑水城本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周边文化的影响,还与山东出土的后汉年间石刻经版本有密切联系。[3]

(一)卷首画内容分析

黑水城所存《父母恩重经》《佛说报父母恩重经》中,只有TK-119和TK-139保存卷首画。其中《父母恩重经》(TK-139)卷首画仅存一页,佛画内容为两个披衣合十僧人立像(图1),有头光,他们应该是面向佛陀敬礼,听佛讲授《父母恩重经》,因所存卷首画只是佛经序文的内容,使我们无法得知黑水城本《父母恩重经》卷首画的具体内容。

图1 TK-139卷首画

而《佛说报父母恩重经》(TK-119)卷首画全部保存,内容比较丰富,共三个折页(图2),清楚明了地表现了报父母恩的内容。TK-119卷首画类似壁画形式,从中间开始以佛陀说法为中心,分左右两面围绕着报恩而展开,类似连环画的形式表现,每一方块内容表现一个故事。

图2 TK-119卷首画

1.中间一幅内容

《佛说报父母恩重经》(TK-119)中间画面表现佛陀讲说《父母恩重经》的场面(图3)。说法画面分为三个层次:最上方有山峰的简单描绘,表现佛陀说法的地点,即王舍城耆阇崛山,佛陀端坐莲花宝座上,有身光和头光,一手说法印,一手触地印;中间为二位弟子侍立两侧,左面是阿难,右面是迦叶,二位弟子双手合十;最下面是二位跪拜出家弟子,披衣合十。

图3

这个场景简单明了,仅以二弟子和二出家弟子代表了众多菩萨、弟子、天龙八部等听闻佛法场景,相当于序分内容,较好地表现了佛陀说法的场景。相应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三万(二万)八千人俱,及诸菩萨摩诃萨无量无边天龙八部四众围绕世尊。时有圣者,名曰阿难,问于如来世尊,父母恩德,其事云何?彼诸菩萨咸共赞言:善哉,善哉!尔时,如来告阿难曰:谛听谛听,当为汝说,唯然世尊,愿乐欲闻。佛告阿难父母恩德有其十种”。

2.左面内容

有八幅连环画的场面,其中七幅有榜题,表现为报父母生养之恩而采取的具体方法,与佛经内容吻合。七幅画面的榜题,分别为父母绕须弥山处、为父母割肉之处、为父母剜眼睛之处、为父母割心肝之处、为父母打骨处、为父母受刀轮之处、为父母吞铁丸之处,仅最下角一幅没有榜题(图4)。

图4

卷首画内容展现了其经文:“尔时,如来以八种深恩梵声告言大众,汝当谛听。假使有人左肩担父右肩担母,研皮至骨,研骨徹髓,绕须弥山,经百千匝,血流没踝,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遭饥馑劫,为于父母,尽以其身,脔割碎坏,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于父母,手执利刀,剜其眼睛,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于父母,亦以利刀割其心肝,不辞痛苦,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于父母,打骨出髓,百千矛戟,一时刺身,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于父母,百千刀轮,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于父母,吞热铁丸,遍身焦烂,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没有榜题在左面下方,绘两个成年男性,前者侧身回头顾盼后者,后者端立,两手弯至胸前,作说话之状,此图内容或与“弃诸胜友,朋附恶人,习以成性,遂为狂计。被人诱引,逃窜他乡,违背父母,离家别贯”的相应经文有关,也与“佛告阿难:‘我观众生虽沾人品,心行愚蒙,不思爷娘有大恩德,不生恭敬,弃恩背德,无有仁慈,不孝不义’”相关。此处表现不孝子的行为,正因为此,才出现右面上刀山下火海的地狱场景。

3.右面内容

最上图双幅,表现受刀山火海之苦,没有出现榜题,应是与左面无榜题一幅画面相呼应,表现对不孝子的惩治,即上刀山下火海的情景(图5)。

图5

经文有对不孝子的惩治,其内容为:“佛告阿难,不孝之人,命终身坏,之后坠阿鼻地狱,其狱纵广八万由旬,四面铁城,围绕罗网。其地炽火洞然,猛烈炎炉,雷奔电烁。镕铜烧铁,流灌罪人。铜狗铁蛇,恒吐烟焰。烧煎煮炙,脂膏焦然。苦痛哀哉,难甘(堪)难忍。钩戟鎗槊,剑柱刀轮,如云如雨,空中而下。或斫或刺,苦楚罪人。历劫受殃,无时暂歇。又令更入诸地狱中,头戴火盆,铁车分裂,肠肚骨肉,缭乱纵横。一日之中,万死万生,如斯苦事,无量无边。是诸罪人等皆因前生五逆不孝,故受斯苦。”卷首画没有严格遵照经文内容而画,而是以简单的画面将百姓耳熟能详的地狱诸种恐怖描述出来。

以下6幅行孝连环画均有榜题:为父母受持戒条、为父母供养三宝、为父母布施修福、为父母书写经典、为父母读诵经典、为父母忏悔罪愆(图6)。相应场景参见佛经内容:“佛告佛子,欲得报恩为于父母,书写此经;为于父母,读诵此经;为于父母,受持斋戒;为于父母,忏悔罪愆;为于父母,供养三宝;为于父母,布施修福。若能如此,名曰孝顺之子,不依此行,是地狱人。”绘画忠实于经典内容,对经文每个内容都有描绘。TK-119出现了地狱场景,但没有描绘十八层地狱的具体情况。

图6

通过上述卷首画的内容,我们可以得知,TK-119《佛说报父母恩重经》主要强调报恩内容,三折卷首画,中间佛陀讲说《父母恩重经》作为引出佛经的主体,左面七幅报恩的场景,主要突出儒家报恩思想和具体表现,而右面则为佛教报恩的具体表现;儒家和释教的孝道思想在卷首画中得以完美融合和体现;而对不孝行为及其惩治仅有2幅图,不是要突出的内容,左右卷首画相当于经文正宗分的内容。

俄藏黑水城TK-119卷首画在其布局上是仿照壁画形式绘制,卷首画虽不是非常精美,但从内容可以判断是依据敦煌丙本或别本进行绘制的。西夏人将礼佛敬僧和孝敬父母融为一体,无论是儒士还是佛教徒,对“孝悌”这一传统奉行不变,TK-119卷首画强调报恩思想。为报答父母生育、养育之恩,除了有中国传统的孝道观念外,为父母供养三宝、布施、持戒、写经和诵经等以积累福德更是不可缺少。《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则把报父母生养之恩与报佛僧恩、报三宝恩同等对待。从一般百姓的生活视角出发,把现世现报的伦理观和因果轮回、超生极乐世界的最终果报兼顾得较为合理。

(二)卷首画及佛经流传的原因

汉文本《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没有标明出现时间。据崔红芬考证,俄藏西夏文《佛说父母恩重经》(馆册第759号)与俄藏汉文TK-120内容相同,天盛壬申四年(1152年)五月施。[4]这说明此经在仁孝天盛四年之前已被译成西夏文而广为流传。《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作为非入藏经典,在民间流传,且受到统治者的重视。英藏黑水城Or.12380-3082(K.K.)和Or.12380-0060(K.K.II.0283.qqq)残经的经题后有“奉天显道耀武宣文神谋睿智制义去邪惇睦懿恭皇帝贤译”。而俄藏西夏文《父母恩重经》(馆册第6876号)和经题后有仁孝皇帝(奉天显道耀武宣文神谋睿智制义去邪惇睦懿恭皇帝)御校勘。从题记可知仁孝时期开始将《父母恩重经》翻译成西夏文,汉文本流传时间则会更早。[5]

《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流传与乾顺、仁孝提倡儒释文化有密切关系。乾顺、仁孝两位皇帝在位时期最长,也是西夏文治兴盛时期。乾顺设立国学,崇尚儒学,发展佛教。仁孝即位后,延续文治的政策,人庆元年(1144年)六月,仁孝令州、县各立学校,国中增弟子员至三千人,然后又复立小学于禁中,凡宗室子孙七岁到十五岁皆得入学。设教授,仁孝与后罔氏亦时为教训导之。[6]西夏非常重视蒙童教育。人庆二年(1145年)八月,西夏复大汉太学,亲释奠,弟子员赐予有差。[7]人庆三年(1146年)三月,仁孝尊孔子为“文宣帝”,令州郡悉立庙祀,殿庭宏敞,并如帝制。[8]乾祐十四年(1183年)八月,西夏儒臣斡道冲卒,为奖励他在儒学方面的贡献,仁孝令图其像,从祀学宫,俾郡县遵行之。[9]仁孝时期,学校设立更加完备,学生人数大增,儒学和佛教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西夏为了推动儒学发展,翻译和刊印了很多儒家经典,如:《孝经》《尔雅》《贞观政要》《论语全解》等,黑水城也出土了不少儒家典籍,如《论语》《礼记》《忠臣》《孝行》《孟子传》等。西夏人在自己编撰的著作中融合了很多的儒家思想,骨勒茂才的《蕃汉合时掌中珠》中有“仁义忠信,五常六艺,尽皆全备,孝顺父母,六亲和合……搜寻文字,纸笔墨砚,学习圣典,立身行道,世间扬名,行行禀德,国人敬爱,万人取则,堪为叹誉,因此加官”以及其它有关孝悌、科举及第的内容。曹道乐的《新集慈孝传》和《德行集》宣扬儒家的伦理道德和慈孝节义观。[10]仁孝时期刻印的大型辞书《圣立义海》对孝道思想也有宣扬。《圣立义海》《杂字》与上面提到的《蕃汉合时掌中珠》一样,均以天、地、人“三才”为纲。西夏谚语中也有:傲慢无朋友;彼此发誓比命贵;不孝敬父母,会增加灾难和不幸⑧等说法。民间传统与卷首画表现的思想是一致的。

党项人非常敬佩忠孝节义之人,大安九年(1082年),夏人攻陷宋属永乐城,有延安孝女孟氏“随其父戍城,兵败,其父战殁,女呼号,徒步入城中求得父尸,大恸五日而死,夏人怜之,并其父葬焉”。[11]大德元年(1135年),会州人程俊,年幼时,父母陷落夏国,他“常号泣自毁。迨长,捐家财数十万往赎,未至,北向号泣,寝食俱废。夏人感动,还其母邵氏。俊日夕承顺奉养备至,乡里称为至孝”。[12]这两则动人的故事说明了人之德性,节孝为先,也体现了儒家的孝道思想已深深根植于夏人之心。黑水城出土一幅描绘关羽的《义勇武安王》版画,表现中国传统忠孝节义思想曾在西夏境内流传,说明了西夏人对关羽的敬仰。

西夏人骨勒茂才编写的《蕃汉合时掌中珠》中讲到一个用儒家“孝道”教化破案的故事,有一个失道小人,为私利伤害他人,被人告到官府,在罪证面前,不肯招认,对他进行拷打,仍然抵赖。无奈,判案官员就用孝道教化罪犯:“愚蒙小人,听我之言,孝经中说,父母发身,不敢毁伤也,如此打拷,心不思惟,可谓孝乎。”[13]通过判案人员的一番儒家思想教育,使他认罪伏法。这个故事虽然过分夸大了儒学说教的作用,但它至少说明了党项人非常重视孝道。

西夏尊儒崇佛政策是《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等经典流传的背景,而《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也促进儒释相融思想的弘扬。

二、敦煌、大足变相与黑水城卷首画比较

除了黑水城《报父母恩重经》卷首画之外,在敦煌、四川等处皆有保存《父母恩重经》变相。敦煌莫高窟六件变相,其中绢画二件、壁画四铺。绢画二件,其一件藏大英博物馆,一件藏甘肃省博物馆。四铺壁画,即第238窟东壁窟门南侧,中唐;第156窟前室窟顶北侧,晚唐;第170窟北壁,宋代;第449窟东壁窟门北侧,宋代。莫高窟第238窟《父母恩重经》变相上部因烟熏变黑,内容无法辨认,中间为说法场面,下部是三条屏风画。在说法场景的两侧未见描绘父母恩德的画面,估计因残缺严重,已经无法辨认确定了。

我们可把敦煌和四川等地出现的绢画、变相和石刻像内容分别回顾如下:

莫高窟第156窟是一幅经变图,最上绘连绵起伏的山峰,表现佛说此经时的地点和场景。中间为佛陀在说法,围绕听法诸多圣众,这是变相的主题,所占比例很大,也很突出。下面是表现佛经内容,如有“卧侧栏车”“开怀哺乳”“及至长成,反为不孝”“欺凌伯叔,打骂兄弟”“弃诸善友,朋附恶人”“父孤母寡,独守空房”“为父母写经”等场景。通过比较,可以确定此内容既有敦煌乙本,也有丙本的相应内容,见(图7)。

图7 莫高窟第156窟《父母恩重经变相》

图8 第156窟报恩诵经

图9 第156窟拦车养育

莫高窟第449窟在构图上与第156窟有很多相似性。中间突出部位为佛陀在说法,弟子、菩萨、天龙八部和世俗弟子等围绕听法,这是变相的主题。远处绘植物、楼阁,表现佛说此经时的地点和场景。下面是依据佛经所描绘的故事,表现“人生在世,父母为亲,非父不生,非母不养”“横上(簪)其头,既索妻妇,得他子女,父母疏远”“父母年高,气力衰老,终朝至暮,不来借问”“复无褥被,寒苦辛厄,难遭之甚,年老色衰”“或呼唤呼,嗔目惊怒,妇儿骂詈,低头含笑。妻复不孝,子复五谪。夫妻和合,同作五逆”“礼佛供养”“写经诵经”等。(见图10)

图10 莫高窟第449窟《父母恩重经变相》

莫高窟第170窟经变也是以较大的画面描绘说法图,弟子、菩萨、天龙八部和世俗弟子等围绕听法,这是变相的主题。远处绘植物、楼阁,表现佛说此经时的地点和场景,与第449窟有相似之处。不过第170窟与第156窟、第449窟在构图上有所不同,经文故事的内容不是画在说法图的下面,而是画在说法图的两侧。比对其内容,可以确定有“人生在世,父母为亲,非父不生,非母不养”“父母怀抱,和和弄声,含笑未语”“卧侧栏车”“横上(簪)其头,既索妻妇,得他子女,父母疏远,私房室内,共相语乐”“男女有病,父母病生,子若病除,慈母方差”“妻复不孝,子复五谪。夫妻和合,同作五逆”“父母年高,气力衰老,终朝至暮,不来借问”“供养三宝”等。(见图11)

图11 莫高窟第170窟《父母恩重经变相》

大英博物馆所藏绢画,大约为五代时期,绢画保存基本完整,首先佛说法图所占比例较大,下面是依据经文绘制的故事内容,大致内容有“……草上……卧侧……田不养”“父母怀抱,和和弄声,含笑未语,饥时须食,非母不哺,渴时须饮,非母不乳”“父母养儿,去离栏车,十指甲中,食子不净,应各有八斛四斗。计论母恩,昊天网极。呜呼慈母,云何可报”“既索妻妇,得他子女,父母转疏。私房屋室,共相语乐。父母年高,气力衰老不来借问”等内容,判断经文故事是依据敦煌乙本绘制完成。

图12 大英博物馆藏《父母恩重经变相》

图13 甘博《报父母恩重经变相》

甘肃省博物馆藏一幅北宋淳化二年(991年)绢质《报父母恩重经》变相,高182厘米,宽127厘米,以蓝色和绿色为衬底,有经文故事,配以日月、山水、建筑和花草等,内容丰富,上下结构。最上层绘七佛,有榜题,从左往右依次为南无毗婆尸佛、南无尸弃佛、南无毗舍浮佛、南无拘留孙佛、南无拘那含佛、南无迦叶佛、南无释迦牟尼佛。第二层绘七宝,即藏宝、珠宝、佛宝、兵宝、玉女宝、象宝和轮宝等。第三层也是绢画主要突出部分,绘佛讲说父母恩重经的场面,弟子、菩萨、天龙八部、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等听闻佛法。说法图的两侧分别是依据经文绘制的父母养育子女和子女不孝的故事共十五幅,有榜题,从说法图左面往右面,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内容是“父母恩德,昊天网极”“人生在世,父母为亲。非父不生,非母不养”“十月将满,产后母子俱显,洗浴时”“母为其子开怀出乳,以乳乳之时”“或在栏车摇头弄脑时”“父母将子随行加颈时”“父母养育,卧在栏车时”“或复拽腹随行,呜呼向母时”“父母怀抱含笑未语和弄声时”“或得果品,以与其子,一遇不得,娇啼佯哭”“孝子不娇,必有慈顺”“娇子不孝,必有五谪”“父母年老,气力衰微时”“得他子女,私房室内,共相欢乐”“子亦长大,求索妾时”等。最下面绘“佛邈真记”的内容。甘博经文故事也是依据敦煌乙本绘制完成。

从敦煌所存经变画和绢画内容看,它们主要突出了佛讲授父母养育恩德,而报恩还是次要的,只有“娇子不孝,必有五谪”,它可理解为对不孝子的谴责,但未表现谴责和报应的场面;这也可说明父母应该如何教育子女,不娇有慈顺,若骄纵子女,则多出现不孝。

敦煌壁画也出现了以诵经报父母的场景,把父母的慈爱和子女的慈孝结合在一起。

重庆大足宝顶山石刻有小佛湾第13窟和大佛湾第15窟两处,各有一铺《父母恩重经》变相,小佛湾风化严重,以大佛湾第15窟高浮雕保存完好(见图14),刻于南宋时期,内容分为上下结构,共三层,最上部分为七佛,手印不同,分别是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拘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释迦牟尼佛。中间依据经文的故事,计有11个情节,只有“投佛祈求嗣息”不见经文和其他变相中,其余为父母对子女十种恩德,皆有榜题和简短经文介绍,榜题即为“怀胎守护恩、临产受苦恩、产子忘忧恩、咽苦吐甘恩、推干就湿恩、哺乳养育恩、洗涤不净恩、为造恶业恩、远行忆念恩和究竟怜悯恩”。最下部分有阿鼻地狱诸多场景:其一,恶鬼手捉飘状物向罪人口中灌铜铁水,罪人拒绝反抗;其二,有一身带枷锁之人,两旁刻有毒蛇,口内喷吐火焰,火烧身有枷锁的人;其三,刻巨大山石压住一人,仅露人头,人头一侧刻一只恶犬,向被压的罪人的头部喷吐烈火,作烧人之形态。

图14 大足变相故事

可见,大足父母恩重变相既突出父母养育的十种恩德,也强调了对不孝子女的惩处,但从三层结构安排布局判断,主要体现十种恩德。学者认为“大足变相所据应是别本,与敦煌经变不同……,说明敦煌和大足两地盛行的经文版本不同”。[14]

通过上述梳理,敦煌壁画和绢画是根据敦煌删本绘制的,体现出敦煌乙本和丙本的《父母恩重经》的相应内容。敦煌出土的壁画和绢画主要突出佛说父母恩重经的说法场景,所占比例较大,而依据经文绘制的故事或是绘在说法图的下面,或是绘在说法图的两侧,所占比例较小。依据经文所绘或画的经文故事所选内容也各不相同,画面和构图形式较为多变,主要强调父母养育子女的诸多恩德,也表现了不孝子的种种不孝行为,并没有出现对不孝子惩处的场景。

甘博藏绢画与大足石刻同样都出现七佛的内容,大足在七佛下面是经文十恩德故事,而甘博则出现七宝的场面,这是《父母恩重经》或《报父母恩重经》所没有的内容,七宝出现在《弥勒经》变相中,可以说明在经变故事的选择上具有一定的随意性,结合当时流行佛经的情况,又增加不同佛经的内容,使得《父母恩重经》变相内容更加丰富多彩。我们可以认为敦煌壁画和绢画主要是《父母恩重经》的体系。

从画面布局上看,黑水城卷首画TK-119与敦煌经变很相似,突显佛陀讲法,敦煌本强调父母恩德,黑水城则强调报恩。TK-119卷首画与刻于南宋时期的四川大足石刻第15窟变相则出现对不孝子惩处的画面,二者出现时代相当。大足石刻所刻阿鼻地狱场面要比黑水城卷首画丰富,更接近佛经内容,体现经文“命终堕阿鼻地狱,其狱纵广八百由旬,铁为罗网。其地赤铁,赤火炯焰,猛烈火炉,累奔电烁。烧铜铁汁,流注罪人。铜狗铁蛇,恒吐烟焰”等。而黑水城卷首画内容简单明了,只是出现上刀山下火海的场景,更贴近百姓生活。大足石刻依旧主要是体现父母养育十恩德画面,而黑水城则突显作为子女如何报恩的场景,把儒家孝道思想和佛教提倡的大孝思想有机结合在同一画面中,既有父母绕须弥山、为父母割肉、为父母剜眼睛、为父母割心肝、为父母打骨、为父母受刀轮、为父母吞铁丸等,也表现了佛教如何报得父母深恩的场景,如为父母供养三宝、布施、持戒、写经和诵经等都可以积累福德,报答父母生育、养育之恩。

《报父母恩重经》虽然把儒释孝顺父母的思想都充分反映出来,但毕竟是佛教伪经,宗旨是要弘扬佛法,所以体现佛教报恩要高于儒教思想,佛教既可以报父母现世恩德,也可以报来世恩德,只要信仰佛教,供养三宝,父母就可以往生极乐世界,摆脱轮回之苦。俄藏西夏文馆册第5048号《佛说父母恩重经》(写本—卷子装)也有附注:此经是为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而施写的。

俄藏黑水城汉文《佛说父母恩重经》(TK-120)虽然没有卷首画,但经末有为亡故父亲积累功德、印施佛经和举行各类法事活动的题记,内容为(以“/”表示每行开始)“伏以/《佛说父母恩重经》者,难陀大圣问一身/长养之恩,/妙觉世尊开十种劬老之德。行之,/则人天敬仰;证之,则果位独尊。诚/谓法藏真诠,教门秘典。仗此难思之力,冀酬/罔极之慈。男儿呱呱等,遂以/亡考中书相公累七至终,敬请/禅师、提点、副判、承旨、座主、山林戒/德、出在家僧众等七十余员,烧结/灭恶趣坛各十座,开阐番汉大藏/经各一遍,西番大藏经五遍,作法/华、仁王、孔雀、观音、金刚、行愿经、乾/陀、般若等会各一遍,修设水陆道场/三昼夜,及作无遮大会一遍,/圣容佛上金三遍,放神幡伸静供/演忏法,救放生羊一千口,仍命工……”[15]。这一题记所反映的内容正是佛教徒宣扬《父母恩重经》和绘制变相所要达到报恩的最终目的,要报父母深恩,不仅要行儒家的孝道,而且不应仅仅局限于中国传统的观念里侍奉和满足父母,更要以此推行佛教,修福田,造功德,弘传佛经,供养三宝,灭除父母罪过,使他们皈依三宝,奉持五戒,希求来生有美好的归宿。

综上所述,黑水城汉文或西夏文《父母恩重经》《报父母恩重经》存不同版本,主要来源于唐朝以来流行的《父母恩重经》的删减本,其内容受到来自河西和中原等文化的共同影响。通过对经文版本和卷首画与敦煌、大足和山东等地壁画、绢画和石刻浮雕等比较可以看出,三地内容既关联又有差异。在敦煌主要流行《父母恩重经》及其变相,内容虽然也有对不孝子不孝行为的体现,但主要突出父母恩德,属于《父母恩重经》变相系统。在大足变相中虽然加进对不孝子惩治的内容,但也主要强调父母生养恩德,应该属于由《父母恩重经》到《报父母恩重经》的过渡时期。及至西夏时期,强调父母生养恩重的思想和报父母深恩的思想同时流行,既流行《父母恩重经》和《报父母恩重经》,又在经变中突显报父母养育深恩的内容,并增加对不孝子不报父母恩德的惩治,黑水城TK-119《报父母恩重经》属于另一体系,与敦煌壁画、绢画只强调父母生养恩德有一定差别。

在此衷心感谢陕西师范大学沙武田教授提供敦煌报恩经变的资料。

注释:

①主要成果有:郑阿财.《父母恩重经》传布的历史考察[A]//项楚,郑阿财主编.新世纪敦煌学论集[C].成都:巴蜀书社,2003:27.48;郑阿财.敦煌本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考论[A]//敦煌学国际研讨会文集[C].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131~140.马世长的《〈父母恩重经〉写本与变相》和《〈报父母恩重经〉与相关变相图》分别对《父母恩重经》不同版本和变相进行考证。孙修身对佛教版本和变相研究的文章有:孙修身.《佛说报父母恩重经》版本研究[A]//敦煌研究院编.段文杰敦煌研究五十年纪念文集[C].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1996:239~249;大足宝顶与敦煌莫高窟佛说父母恩重经变相的比较研究[J].敦煌研究,1997,(1);成武本《佛说父母恩重经》之意义[J].北京图书馆馆刊,1998,(3);山东成武白浮图村《父母恩重经》碑校记[J].敦煌研究,1997,(2).[日]秃氏祐祥.父母恩重经のに就いて[J].宗教研究,新五卷四号.[日]冈部和雄.《父母恩重经》中的儒教、佛教、道教[J].世界宗教研究,1996,(2).胡文和.对大足宝顶《父母恩重变相》重新研究[A]//敦煌研究院编.2004年石窟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087~1109.胡发强,刘再聪.从甘博藏《报父母恩重经变》看唐、宋洗儿风俗[J].西藏大学学报,2008,(6).安忠义.甘肃省博物馆藏《报父母恩重经变》研究[J].丝绸之路,2003,(S1).在朴相国编著《全国寺刹所藏木板集》(文化财管理局,1987年)中初步统计,现藏于韩国各个图书馆、寺院和私人等处的《报父母恩重经》有不同刊板年代的计41种,年代从正统癸亥到嘉庆十一年之间。[日]新井慧誉对房山、敦煌和黑水城的《父母恩重经》有系列研究文章,如《房山石经の〈父母恩重经〉》《房山石经の〈父母恩重经〉の丁兰本新资料(房408)について》《房山石经の〈父母恩重经〉の古本新资料(房4、5、7)について》《房山石经の〈父母恩重经〉の古本新资料(房40A)について》《大英博物馆所藏の敦煌发见〈父母恩重经〉变相画(英藏)について》等。

②日本新井慧誉也对黑水城TK-119、TK-120进行考证,即《小报经〈报父母恩重经〉(俄TK119)について》《黑水城发见の〈父母恩重经〉(俄藏TK120)について》等。

③克恰诺夫认为是安世高所译,但比对《大正藏》本,黑水城本与之没有关系,参见Е.И.Кычанов,Каталогтангутскихбуддийских памятников,УниверситетКиото.1999г.с.407~409。

④甲本,即全本,内容有丁兰、董黯、郭巨等故事,从武周时期则被视为伪经。敦煌文献中有10件左右,马世长、孙修身和郑阿财等皆有不同数量的统计。

⑤乙本,即删节本,敦煌文献中保存最多,也是敦煌地区最为流行的一种。为了掩饰其伪造之嫌疑,丁兰等孝子故事皆被删除。虽没有出现孝子故事,但也存在多个版本,有30多件。

⑥丙本,也是删减本的一种,因删减内容和突出内容不同,学者们或定名为丙本、别本、定本等。有关孙修身所定丙本与郑阿财所定丙本、丁本有着密切关系。孙修身认为,丙本没有出现孝子故事,却把父母养育的恩情总结为十种恩德,列有小标题而没有颂文;增加了对不孝子的惩处及下地狱的描述,列出十八地狱的名称;除了对不孝子的劣迹进行详列外,还增加子女不孝治罪内容,行文流畅,用词更接近世俗化。此外,他认为还有一种版本,在敦煌文献中没有发现,只见于藏经洞出土的绢画上,是删节本的再次删节本。

⑦郑阿财把没有孝子故事且经末有“若有一切众生能为父母作福造经,烧香请佛,礼拜供养三宝,或饮食众僧,当知是人能报父母其恩”和“若有众生能为父母或器乐十五日造佛槃名为盂兰盆,现佛得果,当知是人报佛母恩”定为丙种;把没有孝子故事,经文有父母十恩德及十八地狱的具体描述定为丁种,认为丙本是从乙本向丁本过渡的一种版本。

⑧参见陈炳应:《西夏的诗歌、谚语所反映的社会历史问题》,《西夏史论文集》,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4年,本文参照俄语对个别译文稍做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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